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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重生1977(顽主题材)
写了几十万字,不料还是由于敏感……快过年了,发来给大家看个乐儿
第一卷2012第一章 趟雷   公历日,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
一切如常,世界循规蹈矩地运转,地球依然自转。   没有停电,没有停水,电脑依然能上网,手机照旧能通话,上班仍然有公交车和地铁,小偷也还活跃在公交线上。早餐的经典内容是不变的豆浆和油条,上班第一件事永远是冲咖啡或泡热茶,共和国和小鬼子没有在钓鱼岛擦枪走火,北高丽和波斯也没选今天进行核爆,没有发生滔天海啸,更没有突降流星,或者山崩地裂、火山喷发、大陆沉没等种种末日奇观。   不过,共和国的首都,今天却似乎有一点小小的特别。因为从清晨开始,京城的天空就飘落下点点雪花。 雪,一直连绵不绝。临近中午时,越刮越大的北风,把道路、建筑、树木,统统扫进盐粒子一样的雪中。天空像被一口铁锅扣了个严实,昏黑如夜。整个城市,非常少见地在白天亮起了灯。到了下午13时,点亮的车灯,已经把京城主要交通道路连成条条火龙。司机们争相从车窗探出头,抢着按响喇叭,整个城市堵成了停车场……
  “咚!”   一辆银色汽车似乎碾压到了什么东西,车头左侧冲天扬起。一瞬间,散热器面罩上有个什么东西,反射出一道闪亮。原来是个金属车标。标准正圆形上套着个丁字裤,梅赛德斯——奔驰。 “我去!” 几乎在车头扬起的同时,驾驶仓里的吴律师也发出惊呼。他脸上的金边眼镜差点飞走,幸好一只镜脚还挂在右耳上,才拯救了这支刚购置不久,价值万元的万宝龙镜架。 当车轮重砸在地面后,吴律师再不敢轻举妄动,马上就停了车,并心有余悸地开始大口喘气。
现在是下午14时左右,这里是朝阳路附近的一条二百余米长,南北通向的水泥小路。路不宽,仅能容一辆重型货车单向通行。路西,是月初刚被蓝色铁皮围挡遮盖起来的商品楼工地,因风雪暂时歇工。路东,是曾经的天然垃圾场。也是最近被某个开发商拍下后,垃圾才刚被清运走,只余一片覆盖着白雪的荒野高坡。 吴律师几乎能断定,正是在这两个工地的频繁往来的渣土车,才把这条当初平坦狭长的小路蹂躏得支离破碎。因为上个月他通过这里时,路面还是好好的。可现在,别看被雪装裱过的路面似乎很平整,但其实雪下除了凹陷就是碎石。 吴律师从脸上摘下歪斜的眼镜擦了擦,重新戴好后,用手狠砸了一下方向盘。“要早知道,孙子才抖这个机灵儿。妈的,都怪这场雪。” 雪? 没错,这场雪就是造成他今天所有倒霉事的原因。
吴律师身负一个非常重要,又极为隐秘的任务。历来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那就是每周五,他都要去一次大运河河畔的“红郡”别墅区,见一个顽固的“老家伙”。可今天的天气实在糟糕透顶,汽车在马路上堵得就跟一串串腊肠似的。他从SOHO现代城的律所出发,平时顶多半小时车程,今天开了近两小时,竟还不到路程的一半。于是在一步一挪的困境中,他想起了这条偏僻的小路。只是可惜,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种世间一切全被老天一被遮盖的特殊时刻,这条小路竟然已经变成了遍布陷阱的“地雷区”。 吴律师现在已经顾不上后悔了,而是开始在车舱内前张后望。他面临着一个更迫在眉睫的难题——是该掉头返回?还是继续前行? 要是返回,先得费力把车掉头,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出去,最后还得回到主路上继续堵着。要命的是,主路上万一彻底堵死,什么时候能到“红郡”可就难说了。 可要是继续前行,这条路还有四分之三要走。因为积雪,前方的路况不明,万一后面的路全是这样,那更是倒了血霉。 吴律师抬眼眺望,正前方二百米处,是这条路终点。 他知道,这片地区全被新兴工地瓜分了,几条旧有道路几乎都被这些工地圈占或切断。而这条小路,几年来,一直是附近地区仅剩的一条通往滨河路的捷径。只要能通过那个路口,剩下就是车少人稀的坦途,顶多半小时,他就能到达目的地。   捷径的诱惑,往往会使人的选择盲目乐观。车开始缓慢行进。 苦挨过三十米,忽然车轮下再次传出碾碎石块的“喀嚓”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地雷”的突袭。 吴律师心知坏了,路况不仅没好转,反而更糟。   此时,又一个明显的坑洼突然出现在前方。   吴律师赶紧打方向盘,居然险险避开了。可他才刚高兴了一下,却没能及时发现雪下的另外一块大石。   “咯噔!”又他妈中招了。  车子熄了火,这让吴律师丧气极了。透过车窗,他能看到外面的雪似乎又变大了。路上像是堆满了盐,几乎全被雪粒子盖住。今天的雪简直就是专门和他作对的小鬼,它们不仅会遮掩陷阱,还会像苍蝇似的撞向车窗,然后赖在玻璃上遮挡视线。 他的确后悔没掉头,可现在这条小路已过一半,回头还不如开过去呢。他现在唯一能做的,除了依靠雨刷器,就只有小心再小心,连蒙带猜慢慢挪了。 汽车再次发动。 吴律师额头已经布满细汗,眼睛眨也不眨,紧盯车头前的道路。他紧握方向盘的指关节,也因用力而发白。形式比他想象的还恶劣,他已经不再担心会不会磨损底盘了,而是怕万一遇着个尖锐点的石块,油箱弄不好就得漏了。
随着一坑一洼的车身起伏,他连心都要吊到嗓子眼了,忍不住诚心祷告:车可千万千万不能撂这儿,真要耽误了高总的事儿,他万万吃罪不起。   高总?高总是谁?   高总就是共和国“招保万鑫”四大房地产公司之一,鑫景集团的总经理高鸣。   没错,他此行的任务完全是秉承高总的命令。高总,才是他真正的老板。 说起律师,人们常常和高薪联系在一起。但其实除了垄断行业,没有压力不大的职业。 要说决定律师收入的因素,第一是客户,第二是客户,第三还是客户,与业务水平关系并不大。律师如果能够拉到大客户,或者其小客户长成了大客户,几乎都会变成合伙人。反过来说,没有自己客户的合伙人,也还是在给其他合伙人打工。这也就是为什么律师界有个公认的“二八法则”:20%的律师做了80%的业务,另外80%的律师做了剩下的20%业务。因此,律师界也同样有人撑着,有人饿着,还有人在半饥半饱中干熬,犹如社会的缩影。 想当初,他与同一律所的蔡智森大律师就是最好的对比。 几年前,蔡律师以同学的身份联系上高总,并借着这层关系在与京城五大律所的竞争中轻易胜出,得到了鑫景集团的长年合同。已经是合伙人的蔡律师,不仅借这份合同更进一步,晋升为律所的副主任。还从此正式加入到京城屈指可数,年收入过千万的律师行列。 而与之相比,他却活得相当艰辛。虽然他拥有京大法硕的文凭,读书时能把牛津词典能倒着背。但他却只能成为一名月薪五千元的授薪律师。就因为没有案源,他不得不作为蔡律师的附属,为其处理枯燥的日常业务。一直以来,他连做梦都在期盼好运降临,能给他一个像鑫景这样,每年都支付几百万的顶级客户。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蔡律师与高总同去海南渡假,会在游艇上失足落水呢?   更让人意外的是,高总回来后竟指名见他,还要他接替蔡律师,成为顾问团的首席律师。   这可真是天降喜事,傻子才不干。   但事情远没表面这么简单。作为代价,高总提出了一个特殊条件,要他参与一件既重要又隐秘,绝对不容有失的事情。而他在了解内情后,瞬间就从头到脚冰冷。因为这件事一旦败露或失败,他不仅会丧失律师资格,还得承受牢狱之灾。 可……他能拒绝吗? 在等他答复的高总虽然在微笑,眼神里明显藏着刀。 一瞬间,他的嘴里全是苦涩。他自然清楚,自己已经上了贼船。并且他也有了预感,蔡律师的落水绝不简单。   似乎看出他的担心,高总淡然一笑,索性给他展示出鑫景的全部实力,竟说出了一个足以震动半个共和国的名字。他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一直支持鑫景的幕后势力。 他是律师,所以更清楚在权力面前法律能顶多大用。 都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实际上,法律只能除去一些渣渣。除巨虫、大鳄那是异想天开。老百姓是什么?那就是载舟之水,用处就是把船浮起来,让人家在头上漂、游、玩儿。 因此,既然有这个大人物的庇护,那么这件事要冒的风险并不会很大,甚至成功概率会相当高。而且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芥菜籽大的人物,又能有什么选择权?于是,他加入了…… 车已行进到小路的一半,总算熬过了最难的那段路,道路已经平坦多了。 车窗右侧,一块块蓝色铁皮围挡向后移动。 车窗左侧,雪把外面的天地都连在了一起。   吴律师放松了不少。由于他最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此时竟也似乎觉得,窗外白茫茫一片,看起来其实怪美的。就连被风吹动的雪粒,啪啪撞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也不是那么讨厌了。这就犹如被高总拉下水,开始他还担心和忧虑,可等人彻底湿了,却变得主动而享受了。 半年来,他死心塌地参与进阴谋,尽心竭力为高总出谋献策。同时利用法律空子,为鑫景接连打赢了几场颇有难度的经济案,为此深得高总赞赏。 高总并不苛刻,更不吝啬。许诺很快到位,他真的成为了合伙人律师。   在业内,一百万似乎是个坎儿,能迈过去的不多。他却是以火箭的速度,成为了迈过这个坎的人。没人不羡慕他的好运气,虽然不免被某些人背后骂作是狗。可有鑫景集团在背后,就连律所主任也要对他笑脸相迎,不惜成本给他装修办公室。   改变是全方位的。他不仅经济条件转变,办公条件改善,就连生活圈子也不一样了。一个人所处的圈子,决定了这个人的高度。谁都想往上面的圈子挤,可是能否挤进去,既要看是否有挤进去的渠道,更重要是要看能为他人提供什么价值。作为鑫景的首席律师,他顺利为社会上层所接纳,不仅开拓了人脉,竟然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俩月前大学同学会,他第一次成了同窗中的焦点人物。律师全是现实的人,原先瞧不起他的那些人,这次对他都换了笑脸。就连那些身在公检法系统的同学也不例外。他们这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人,同样很清楚鑫景的能量。   最解气的,过去奚落过他的班花在聚会上对他竭力献媚,一直发嗲粘他。原来她老公正因为一批伪劣建材被鑫景追究,天天发愁疏通的门路。这可真是送上门的菜,结果班花不仅被他敲出了五十万,还像个听话的宠物一样陪他了三天。尽“性”之后他许诺,她的老公不会坐牢了。   另外,他现在开得这辆S350也是高总的赏赐。当然,高总也是慷他人之慨,这车本来是“红郡”那个老家伙的。而且高总还另外霸占了老家伙的S600和加长林肯。可不管怎么说,这车也值一百六十万呢,能把这车给他足以证明对他的看重。 没错,他是狗。可这些实打实的好处可都是当狗换回来的。 要让他自己说,这狗当的忒值了。  
 车继续一步步往前蹭,已经到了小路的四分之三,再熬过最后的几十米就到路口了。吴律师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相信,一离开这个倒霉地方,就能彻底摆脱今天所有的坏运气。   不过,由于车仓里和外面的温度相差太多,此时前窗玻璃因水汽而模糊。尽管雨刷器不停在工作,但可视程度仍持续降低。 几乎看不清路了,吴律师不得不从纸巾盒里拽出一大团纸巾,去擦拭前窗。 可就在雾气渐渐被纸巾撵走,吴律师拿纸巾的手刚离开车窗玻璃之际。车头正前方,不知怎地,竟赫然出现一个了身量不小的活物。 太突然了!完全是从天而降!来不及反应,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意外发生。 吴律师的瞳孔急速放大,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操!” 车头完全延着惯性顶了上去。
“腾!”   保险杠颤动,活物横飞,车……停了。 这真是猫怕狗,兔儿怕鹰,酒驾怕交警,谢顶怕刮风。怕什么来什么。吴律师小脸刷白,一阵乱鼓似的心跳。他赶紧前倾身躯,把脑袋凑近挡风玻璃。 还好,被撞的只是一条狗。它正平躺在车前两米远的地方,也看不出是什么种。毛色灰了吧唧的,肮脏污秽,同样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只能确定是大型犬。 雪地上没见血,狗的四肢冲着车头,左后腿在微微抽搐,像是还活着。 再仔细看,白绒绒的肚皮一鼓一瘪,还在喘气。 吴律师伸手去解安全带,可手刚碰到扣锁就停住了。他一缩脖,仔细扫视一圈车外。 四周没人,只灰烬一样的雪在风中飘。 他又降下左侧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前后仔细探看。 外面的空气挺冷,冷风吹进来,直冻肺管子。确实没人,四周空旷荒凉,连根电线杆都没有,更不可能有监控探头。   那还怕什么?  对,赶紧走人。荒僻之所出刁民,让人讹上就晚了。   吴律师赶紧把头缩回来,车窗升起。   可这狗……下去搬开?   他目测,狗距离路口不过十几米,到了路口一拐弯就是大路。   切,管它呢,直接碾过去。吓了我一跳,该。 “银奔”发动了,车缓缓向前。 动物之所以是动物,就是因为它们不是死物,也是血肉构成,有感觉的。当积雪被车轮压实,发出了爆响。这使车前的狗明显感觉到了不妙,它大力喘气,发出低吠。   车头逼近,车大灯的强光,把狗的皮毛映成了亮白色。   狗开始大幅度扭动身躯,甩着头打着滚,拼命挣扎想要起来。可它的左后腿打滑,扒不住地面。无论怎样挠动脚爪,也只扬起一片沙一样的雪尘。   吴律师手握方向盘,从他的角度来看,车头前竖立着圆形车标,已经像瞄准镜一样对准了狗的身体。就在这一刻,狗扭动翻滚的程度到达了激烈最高峰。但这种垂死挣扎一向毫无意义,当车头把狗的身躯彻底吞没之际,它也只留下了一声类似小孩哭泣的哀嚎。 吴律师倒是觉得这条瘸狗满搞笑的。而且不知为何,这副情景还让他想起了班花和那个即将见面的老家伙。他不禁从脊柱涌起一阵快感,嘴角开始上翘。 呵呵,马上就是狗的惨叫。这就像碾过一个肉气球,有趣。  可……怎么没声音?也没有颠簸?怪了。   吴律师贴近侧窗,从左侧的反光镜观望车后方,压过的雪地上竟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嗷~”   一声长嚎,尖利凄厉。   惊骇中,吴律师抬头,这才发现,车左前方空旷的雪丘上,伫立着一只半人高的灰毛凶犬。   这是被撞的那只!可它是怎么从车底爬出来的?还跑前面去了?   狗死盯着他,眼睛是一种阴测测的绿光。它长嘴上方正耸动着狰狞的斜纹,喉咙里也发出一种低沈的“呜呜”声,裂开的嘴里呲出刀子一样的獠牙。它的后脊躬成半圆,鬃毛像刺猬的针刺,全竖了起来。四肢筋肉紧绷,形状分明,充盈着爆发力。   这,哪儿还是狗?分明是一只吊睛倒竖,怒气蒸腾的狼。   对,狼,就是狼。可这是京城呀,怎么会?   吴律师手足无措,四处观望。   狼却呲牙裂嘴,向前蹿了一小步,似乎要扑上来。   它要干什么?   吴律师冷汗淋淋,下意识按响了喇叭。可没想到,这就像打响了发令枪,直接刺激到狼的神经。  狼躬身蓄势,只略微一顿,就凶跳着猛扑向前,咻咻几步,蹿上车头。 吴律师已经吓傻了,全没想到会产生反作用。 狼的目标明确,狠盯吴律师,直扑而来。硕大的狼头腾地猛撞在玻璃上,连抓带咬。一只雨刷器折断,玻璃发出刺耳的涩响。 吴律师浑身瘫软,差点没喊妈。   这不算完,在发现玻璃的光滑属性后,狼干脆把全部四肢轮流踩在前窗玻璃上,开始利用自身重量来进行冲撞。猛烈的撞击和跳跃下,车身颤动,噼啪作响,玻璃上很快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痕。   天!车前窗不会碎开吧!   吴律师惊慌中脑袋撞在了车顶上,他纯靠本能,哆嗦着发动了汽车。然后狠踩油门,车瞬间提速。 去他妈的油箱和底盘吧! 车轮粗暴碾压在坑洼的道路上,天翻地覆似的晃动。这使得狼无法再保持平衡,它一蹬后腿,蹿升上了车顶,随后又被甩到车尾。   昏天黑地中,“银奔”冲过了距路口的最后几米后,车又向左猛甩,驶上大路。雪地上呈现出一个夸张的弧线轨迹。这种力量无法抗拒,车尾的狼已被甩落,脚爪落地。   车没有减速,继续提档。狼也没有放弃,奋起直追。   车逃似的飞驰,驶过的雪地上,全是七扭八歪的车痕。一阵猛烈摆动后,总算找准了方向,车笔直前行。   此时,吴律师才有心去留意后视镜。镜子里,那只被甩下的狼还紧追在车后,可很快,它就跑不动了,一瘸一拐地停下。   哈,是那条被撞伤的腿。   唉,刚才怎么就没撞死它。 吴律师庆幸中带着恨意,大大舒了一口气。 片刻后,带着微笑,他又看了后视镜第二眼,可这一眼,却让他的心脏骤紧。   远远地,那只驻足的瘸狼居然表现出人一样的表情。眯着眼睛,抿着舌头,在冲他笑。   嗯?幻觉?   不,就是在笑,狼在笑。   阴森。野蛮。诡异。   见鬼!
 吴律师最受不了这种农村老娘们的特性,马上解释。“不是要你们赔,我只要你们干好份内的事。”   夫妻俩不闹了,但似乎又都觉得是老调重弹,很不以为然。   吴律师看出了他们的倦怠,特意嗽了一下嗓子,神色严肃。“高总信任你们才让你们来做管家。可你们怎么管的?玻璃不擦,地面肮脏,连外面的喷泉都快冻上了。你们看看周围,有哪一所房子是这个样子?园丁和保安要起了疑心可怎么好?”   男人赶紧诉苦,“这倒不是啦。这所房子太大了,光扫地,一天都扫不完的啦。”   女人也说风凉话,“就是,早和你说过的哟。这里谁家不是好几个保姆?偏我们要这么辛苦的。”   吴律师觉得这夫妻俩有点不知好歹。“你们的意思,还得找几个人伺候你们?”   “我们可是管家呀。管家管什么?难道只管清洁,打扫院子和看大门?我们乡下人也知道,那都是保姆做的事。”女人说得还挺委屈。   吴律师气往上撞,说起了反话。“哦,那看来倒是我不对了?”   男人听出了不善,低头沉默了。   女人却还不识相,竟老实不客气开上了条件。“你知道就好啦呀。我看再找三个人,一个做饭,一个打扫,一个看门……”   吴律师脸一下沉下来,横了一句。“活都替你们干了,干脆工钱也替你们拿吧。”   女人撞了个大钉子,却还撇着嘴小声嘀咕,“高总不是很有钱的吗?哪里在乎这些呀?”   吴律师搓火极了,这倒像他在替高总抠门似的。他按捺不住,调门拉高。“保密!最重要是保密!请外人还保什么密?”   没想到女人竟丝毫不怵,眼睛眨了眨,马上又提出了新要求。“可我们实在忙不过来的呀。要不我们先回老家休息下,换其他的亲戚来。我男人二哥家……”   吴律师听了眼眉先是一跳,再一琢磨,又变成了嘿嘿冷笑。没等女人说完,他就指着夫妻俩的鼻子骂上了。   “你们倒会打算,捞足了就想闪,还想找别人来顶缸。想什么呢,不干?晚了!这里的事有半点泄露,你们都得蹲大狱!”   这还是吴律师第一次骂人,毫无征兆突然爆发,把夫妻俩都吓了一跳。   “犯法?我们?”男人声音颤抖。   “和我们哪里有关系?明明是你们……”女人又拿出了泼妇劲头,可话没说完,她就被吴律师脸上的狰狞吓得住了嘴。   吴律师镜片上泛起冰冷的弧光,一字一句说,“谁?我?还是高总?我告诉你,敢胡乱攀咬,就先整治了你们。”   女人完全被吓傻,毫无反应。   男人瞬间也泻了气,“是,是。我们糊涂了。”   吴律师还在狠盯着女人。“糊涂?虎皮的事你们可精明得很呢。”   男人狠拉了老婆一把,女人才醒过神,赶紧表态。“是,是。明白了,保密。怎么做都听你的。”   夫妻俩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斤两,再三表示听从吩咐。加之虎皮的把柄,俩人已彻底低头。   吴律师强按下火气,给男人下命令。“我再说一遍,这里最重要就是不引起别人注意。现在,你快去把喷泉关了。如果水管冻裂就得找人来修,太容易泄露这里的情况了。”   男人脸红,连声应承,跑着去关喷泉阀门。   吴律师见男人去了,情绪又平静了些,继续指派女人去收拾屋子。   女人不敢不去,却偷偷冲他翻了个白眼。   等男人关好水阀从外面回来,女人还在磨洋工,连地毯上的垃圾也没清除完。   男人见吴律师坐在沙发抽烟,想了想,又拿出了装钱的信封凑过去。“这个,这个……”   女人像有第六感,目光瞬时转过来,被信封死死吸引住。   吴律师看出女人舍不得,所谓打一巴掌给个枣,他索性故作大方。“只要你们听话,替高总管好房子。这些没必要,拿回去吧。”   “那……虎皮……”男人支吾,似乎有些惧怕吴律师。   吴律师继续作出宽容的姿态,“放心,我不会多事。而且,还会帮你们圆和。”   女人这下可乐了,走过来就夸赞。“哎呀,吴律师真是大气。我就佩服你这样的爽快人。”   吴律师只把这话当放屁,他可知道这娘们,根本只认钱不认人。不过他也觉得,高总安排老家的穷亲戚来这儿,除了放心,或许本就有意让夫妻俩发点小财。因此,只要他们能听话,他倒不在乎给些甜头。   “其实嘛,你们弄俩钱儿也没什么。只要你们让我好做,以后我也会让你们满意。彼此方便嘛。怎么样?”   吴律师用利引诱,一下打在了七寸上。这话让女人心花怒放,连拍胸脯表忠心,要把房子恢复旧日的整洁,绝不再让他操一点心。   男人还在犹豫,像是吃不准吴律师不肯收钱是否在客气。   女人察觉到男人似乎还想递钱,赶紧挡在他面前,并死瞪着他的脸。“人家吴律师是挣大钱的,哪里像我们苦哈哈的,靠这点小钱养家,快收起来!”最后四个字,几近咬牙切齿。   男人被吓到了,缩手收起信封。女人这才眉开眼笑。   吴律师对夫妻俩此时的小把戏视若不见,他只关心一件事。“老家伙最近怎么样?”   男人想了想。“很虚弱,还咳嗽,见人就骂,脾气更坏啦。”   女人也补充。“他最近独处时也很爱骂人。虽然外面听不到,可每晚房子里像闹鬼一样,能吓死人哟。”   对老家伙仍旧是死、臭、硬的态度,吴律师一点也不意外。这种顽固的对抗,已经让他头疼了很久。不过,现在他却已经有了把握,能很快解决这件事。 他又沉吟了下,觉得是时候宣布高总的新命令了,马上对夫妻俩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高总要你们现在起不能再虐待他了,反而要照顾好他饮食起居,给他些牛奶鸡蛋,至少得保证他活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千万别让他死了。”   男人听了,费解中带有忧虑,干搓了半天的手,才鼓足勇气说。“这下可难做了。老家伙受了这么多罪,哪肯配合呀。要是万一……?我们怎么收场才好?”   女人同样流露出担心。“是啊。那个老家伙本来脾气就好大,现在每天给他送稀饭,帮他上厕所,他都要骂人。我都怕他会咬我……”   吴律师知道他们在怕什么,那是一条饱受摧残的人命啊,而且还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根本毫无回转的余地,也不可能停手了。   他不得不重申斩钉截铁的态度。“这是命令,不是和你商量,只要照做就好,其余不要多管。”   夫妻俩神色一紧,均感受到这话的份量,默默点头。   为了打消他们顾虑,吴律师又劝慰了几句。“不要怕,我们没不给他吃饭,也没打他,只不过是孤立他,不理他。我们可是替高总办事,医生和警察都在我们这边,放一万个心好了。” 还是这话管用,一提起高总,夫妻俩明显面色舒缓。 “是呀,高总能量好大的。我叫高总四叔,高总的阿爹我要叫阿爷,那可是正师级。” 见男人显摆高家的背景,女人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吴律师却全没当回事,语气十分轻松。“师长?在京城可不算什么。”   夫妻俩对此很意外,相对讪笑起来。他们像是不信,却又不好意思表示质疑。 吴律师打心眼里觉得这夫妻俩没见识。京城是什么地方?一品二品满街走,三品四品不如狗。就是普通老百姓,但凡把沾亲带故的朋友扫听一圈,备不住哪家儿就冒出个司长局长的来。好笑之余,他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高总可另有大靠山。”   夫妻俩一起探过头来,“大靠山?有多大?”   “具体不要多问。”吴律师眨眨眼,指了指上方,“总之,上面有人。”   夫妻看着屋顶发呆,男人不解,“上面……上面有……人?”   女人也犯嘀咕,“有什么人?只有那个老家伙呀……”   看俩人迷瞪宝宝一样,脸上一派天真,吴律师非常伤感。
第三章 谈判
该办正事了。   男人取来钥匙,走在前面引路,吴律师则拿着公文包跟在后面。俩人一起走进了楼梯旁的私家电梯,他们要去见老家伙。   “老家伙”,就是这所房子的真正主人——洪衍武。他本是鑫景集团的董事长。当初正是他与高鸣一起创办了鑫景集团。   九十年代,房地产公司成了摇钱树。鑫景的两个合伙人很快成为了亿万富翁,二十年来,二人更携手把鑫景打造成房地产行业中的翘楚。可就在半年前,洪衍武却在打高尔夫时,意外“中风”了。   洪衍武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没有子女,离婚后一直孑然一人。他也没有真正的朋友,连亲人们也与他早在法律上断绝了关系。因此,高鸣顺理成章接管了公司大权,并且辞退了洪衍武家里原有的服务人员,还从老家找了这对夫妻来当管家。就这样,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洪衍武从医院一被接回家,就被夫妻俩全权接管了。 吴律师非常清楚,这场“意外”根本就是高总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取洪衍武名下百分之四十的法人股。而他每周五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来劝说洪衍武转让股权。 不过,事情进展很不顺利。洪衍武老而成精,又顽固到顶,宁肯忍受百般虐待也决不答应。在各种逼迫均告失败后,高总甚至打算使用毒品,只是被收买的医生说,由于“中风”是使用了某种的特别神经类药物造成的,洪衍武只要沾毒即死。就这一条,让所有人都无奈。因为按照现行法律,无亲无故的洪衍武一旦死亡,所有财产会划归国有,那他们所有的谋划就是一场空。 伪造遗嘱或伪造合同? 也不行。 虽然文件和签字都可以造假,可是经过几轮外部注资鑫景集团已成公众公司。而夺取洪衍武法人股的根本目的,是为了鑫景集团在A股暂停IPO的情况下,能通过赴港上市来筹集资金。H股的申报流程远比内地要规范严格的多,不仅超出了鑫景背后势力所能操控的范围,并且申报之前还要先处理好法人变动,股东变动,债务审计,工商变更登记种种一系列的法律手续,受到监管的程度不是一般的大。如果洪衍武拒绝配合,将完全无法实现鑫景在港上市。 一想到这点,吴律师忍不住又在心里咒骂起洪衍武来,老家伙命都快没了,还死抱着股权不放,给他们增添了太多的烦恼。 不过还好,他和高总总算商量出了个新办法。如果老家伙再不肯配合,他就安排一个人选跟老家伙“结婚”。只要一办完结婚手续,这老东西就算活到头了。   电梯停在了三层顶楼,男人和吴律师一直走到一间加装了防盗门的卧室前。男人用钥匙打开里外两扇门的锁后,就守在了外面,再不肯往里走。   吴律师明白男人为何不愿进入,他也是拿出香味纸巾先捂住鼻子,才敢去推防盗门。可即便做好了准备,开门时,也仍被一股腥臭气差点冲个跟头。   昏暗的卧室里,只有一盏床头小灯开着。屋里的遮光窗帘从不拉开,以至于分不清日夜。墙上还残存着等离子电视被拆走的印记。不光是电视,这屋里除了床头那支灯,一切能通电的东西都被移走了。目的就是让这个囚室里的人没有一点可能联系外界,或知道外面的消息。   吴律师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捂着口鼻进入房间深处。床上的人在酣睡,没一点反应。 屋里闷热,床上人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全踢开了,手脚缩在胸前,一下一下呼吸着。这个生理特征,算是确定他还活着。床上人穿着一套白色的真丝睡衣,由于太久没换过,成了斑驳灰色。同样的,床上也尽是些乱七八糟,质料上乘却又污秽不堪的被褥。没人能想到,这个躺在“锦绣堆”里的人,就是京城知名的亿万富翁——洪衍武。 孤独果然是一种可怕的杀手,洪衍武才不过五十来岁,可半年的囚禁已让这位当年神采飞扬的董事长头发花白。脖子上和脸上,更因为迅速消瘦,出现了层层褶皱。 吴律师站在床前打量,觉得眼前的人变得又瘦小了。想起老家伙以前颐指气使的样子,他打了个寒颤,甚至有些不忍看了。其实他每次来这里都担心会做噩梦,因为这里的一切是最让人难忘的例子,充分证明了高总是得罪不起的,高总背后“大人物”更得罪不起。他们随时能把人捧上天,也能一脚把人踩入地。 可这又怨谁呢?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就连老家伙当年,也是靠心狠手辣才发迹的。何况他也是自作自受,谁让他为了钱六亲不认呢?但凡有个亲的热的,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室内气味太难闻,吴律师自然希望能尽快离开。他停止了感叹,正要去叫醒洪衍武,倒没想到,洪衍武竟自己醒了。 “我又来看你了。”吴律师的面皮像变魔术一样的迅速堆起笑容,只是脸仍被纸巾捂着,遮盖了大部分虚情假意。 洪衍武略微抬起眼皮,用一双无光的眼睛辨认周围。他吭喀半天,喘得像条临死的老狗。听声音,像被痰卡住了嗓子。 为了不让老家伙憋死,吴律师不得不强忍着污秽和腥臭帮洪衍武捶背。还好,只拍了两下,痰就出来了,不料却一口咳在他的左衣袖上。 吴律师一阵恶心,忙不迭用纸巾去擦。可无意间,竟然发现洪衍武在偷笑。   嗯?故意的?真孙子。 “大律师,又给我上课来了?我还没吃饭呢。你……你先叫他们送饭来。”洪衍武刚说一句,就捂着胸一阵咳嗽。
哼,还想吃饭?就欠饿死你。 余怒未消的吴律师一撇嘴,根本不理这茬。待洪衍武咳嗽好些,他举起了手里的公文包。“我们先谈公事。” “我怎么可能答应。”洪衍武摇头苦笑,像气力耗尽,又躺下了。   “高总让我转告,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好好配合,马上签转让合同。另外一个,恭喜了,恐怕我得安排你再结一次婚。” 吴律师尽量语气平淡,但却格外注意洪衍武的表情。他现在特别想看看,这老小子是否还能保持死硬到底的德行。 果然,洪衍武像被火烧了似的坐起来,还瞪圆了眼。“你们……想找个遗产继承人?” “聪明人。”吴律师是真心佩服。他没想到被囚禁这么长的时间,老家伙思路仍旧清晰敏锐。 洪衍武却身子一软,头晕似的晃动,差点没倒下。
见此情景,吴律师别提多痛快了,他笑了。“我就想不通。人,干嘛非得死要面子活受罪?签字吧,咱们都省事……”
“去你妈的!鑫景是谁打下来的?我!是我!”
此刻,洪衍武从骨头缝里发出的都是恨。暴怒给了他气力,支撑着他重新坐起,伸出手指继续大骂。 “我告诉你,因为我,鑫景才没为钉子户头痛过!因为我,建筑承包商才不敢跟鑫景捣乱!因为我,鑫景才没有敢来抢食的对手!因为我,鑫景才能用最低价得到标的地皮!我他妈想尽一切办法,用命才拼出个鑫景。可你们却公然行抢,这不公平!” “别激动,世界上可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吴律师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只一句话就让洪衍武愣住了。 接着,吴律师的嘴角又浮现出嘲弄的弧度,继续讥讽。“还有,别搞错,你只是鑫景名义上的老板。你就是太贪,才惹怒了上面。”
听到这第二句,洪衍武眼中的暴戾开始沉寂,一种叫落寞的东西浮现。   吴律师见状却更开心了,全力以赴剜洪衍武的心。  “人哪,贵有自知之明,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明明是伙计,却想入非非,你没那个命,自然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三句,彻底命中要害。洪衍武咬着牙打起了哆嗦,他此时表情就像是要吃人,脸都灰了。“好,说的好。我一直把别人当傻逼,其实自己才是个傻逼。” 吴律师无疑是对攻心战的效果非常满意,露出微笑耸了耸肩。 此时,心理的交锋似乎分出了胜负。可突然间,洪衍武却似想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在毫无征兆中开始大笑起来。直笑出了眼泪,笑到了咳嗽,笑得滚在了床上。 夸张,响亮,疯狂。 这突然的变故,一下让吴律师张大了嘴,简直以为老家伙已经疯了。他忍不住问。“笑什么?说说。”   洪衍武咧着嘴摇头,笑声还是刹不住闸似的往外涌,直到他又咳嗽起来,才趴在床上吭哧带喘停了下来。   “高,高鸣这孙子……也就会点阴沟里的招儿。让我结婚?……他妈缺心眼……”   “你胡说什么!”吴律师不乐意了。作为一条忠心的狗,他必须维护主人的尊严。   “哼,办婚礼你们准露馅儿。”   “未必。我们只需要个法律手续,你根本不会见到你的妻子。”   “不办婚礼漏洞太多。” “一个善良的私人护理嫁给一个临危患者,并不需要太复杂的婚礼。顶多对外宣称你们在这里举行仪式,没人会强求。”
洪衍武眼神里露出戏谑的意味。“我是谁?亿万富翁娶白衣天使?上演现代版的灰姑娘?亏你们想的出。所有的媒体都会像苍蝇一样踪上来。” 吴律师非常厌恶这种眼神,挑衅傲慢,妄自尊大。但老家伙确实没说错,如今亿万富翁的花边新闻甚至比明星还受媒体追捧,要是消息泄露…… 可恶,麻烦,疏漏了。
洪衍武的眼睛还在一眨不眨瞅着吴律师,似乎越来越有把握。 吴律师不由烦躁起来,为了不让洪衍武太得意,他硬逼着自己挤出微笑。“这没什么,一点小小的技术操作就能解决。”   洪衍武眼光突然变得犀利,“再加上亿万富翁离奇死亡呢?” 吴律师像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竟脱口而出。“你……想自杀?”   洪衍武笑容阴测测的。“死,都会死,不过是早晚,与其让你们逼死,还不如轰轰烈烈一场,不冤。”
吴律一个没留神,语气竟带出了焦急。“什么意思?没人逼你死,我们也不怕你死!” 洪衍武此时倒眯起了眼,一个劲打量,似乎在吴律师的脸上捕捉着什么。 吴律师还在强作镇定,可微笑却渐渐有些发僵。他心里自然清楚这是最坏的情况,老东西要来真的,他们不仅惹一身骚,股权的事可就全砸了。 洪衍武很快有了判断,“你那是鬼话。”   吴律师想分辨,可没来得及张开口就听见了更让他心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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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自-SHA-方法保证会很刺激,而且刚好会在你们为我办好结婚手续的时候。结婚和死亡同一天,死亡方式又离奇,媒-体-会用多大的力度宣传呢?这消息肯定能上-八-GUA-头-条。你们也尽可去遮掩,做的越多,漏洞越多。” 吴律师的脸色登时惨白。这老家伙真狠。鬼子船——满完(丸)。   洪衍武嘿嘿坏笑,自顾自说下去,“八-GUA-是人的天性,YINMI-和-内-幕-最让人热衷。每天会有多少-媒-体-包围跟踪我那可怜的新娘?你们要应付多少人的好奇心?你们堵得住所有媒-体-渠道吗?不。到最后肯定有人露馅。也许是你,也许是那个无良医生,也许是那两个天天虐待我的碎催,然后再牵出高鸣或是更多的人。不知道幕后那位‘爷’,怎么才能甩净这一身擦不掉的屎?”
  那位‘爷’!甩掉?   吴律师像被一桶凉水浇头,后背潮乎乎的,又冷又粘。   这老家伙绝非虚张声势,牵扯到富豪的遗产,人们总有无尽的兴趣。比如华-懋-那案子,到现在可还有人在讨论,要真发生这种事,他几乎一定会被丢卒保帅“处理”掉。就像……蔡律师!  洪衍武似乎仍意犹未尽,自顾自说着。“从古到今,玩儿人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我也就这点能耐,使完了为止。提前恭喜你们了,很快你们就都出名了。”   吴律师又一个激灵,像被抓着了尾巴。“你……想怎么办?”
洪衍武没再言语,可他咧开了干瘪嘴,露出残缺的牙齿。
这可真是世上最丑陋的微笑,充满了恶意的嘲弄。 在掩饰不住的厌恶中,吴律师眼睛转了转,随后也露出一副狡猾的样子。“你心里一定有盘算吧?”  “也许。”洪衍武不动声色。   嘿!还拿上糖了?(土语,端架子,拿大。)老家伙当自己是孔明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比管仲乐毅之贤,抱膝危坐,笑傲风月,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我呸!   吴律师肺都快气炸了,他不明白怎么事儿全反过来了。洪衍武仿佛成了幕后策划者,他自己倒更像被一只老猫玩弄的耗子。可转念一想,事关生死和前程,就是再恨得牙痒痒,也得陪着笑去央告。
他不得不用上了敬语,“我服了,您是爷。请指教。”   洪衍武撇了他一眼,终于撂了句话。“我活皆生,我死皆亡。”   “什么意思?”   “你们要股权,行,我配合。但只能分批转让,而且要给我留下百分之五的股份养老。”
洪衍武的语气听来相当认真,有点峰回路转的意思。   吴律师眼神一亮,点点头,请洪衍武接着说。   洪衍武侧头思量,又斟酌了片刻。“必须立即恢复我的自由,当然,你们可以继续派人来‘照顾’我。不过,得让那夫妻俩滚蛋。还有,等我身体恢复,要让我去我选的国家。离境前我才会转让最后的股份。” 听过所有的条件,吴律师却不置可否。他一直在观察洪衍武的神色,心里绷紧了另一根弦儿。 “您不是一直不同意吗?怎么突然想通了?”   洪衍武很坦然,“我当然舍不得,鑫景是我的一切。可不答应,你们还会一次又一次阴我。我怕了,也累了。我的身体自己知道,再这样下去,活不了几天了。人没了,要钱有屁用。” 吴律师在考虑。老家伙的话很实在,而且一听就知道,这些条件肯定是他考虑很久了。 也是,谁不想活下去呢?换成自己,也只会这么选。 “按我说的,谁都合适。否则,鱼死网破。”洪衍武又特意加重语气重申,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恋生的热忱。 条件很合理,理由很充分,似乎像是真的。 吴律师已经燃起了希望,他让守在门口的男人盯着屋,自己则走出房间,去打电话请示高总。不久,就得到了高总的答复。   “一,股权必须全部交出,但是会给他一笔钱养老。二,他的自由仅限于在那栋房子里,而且必须24小时全天监控。除了这两条,其他可以完全答应。”   高总确实很爽快,可吴律师还有些犹豫。   “就这样饶了他?‘上面’能答应吗?”   “不过为了股权,让他先过两天好日子。无论怎样,他都必须得死。”   “可以后,会不会……”   “要他命容易的很,你忘了,沾毒必死。”   吴律师释然了,原来是缓兵之计。他就知道,谁得罪了“天”,也只能是万劫不复。   电话里,高总继续给吴律师鼓劲。“现在就看你了,尽量从他手里弄出越多的股权,能弄多少就是多少,到他不肯再给为止。” “明白。” 事情就这么定了,可让吴律师没想到的是,中断通话前高总竟又格外叮嘱一句。 “千万要仔细防备。你不知道,洪衍武最会弄鬼。尽快签完协议,马上给我电话。”
吴律师还是第一次从高总的语气中听到了忌惮。对此,他十分不解。 是的。他不仅详细了解过洪衍武那些颇为传奇的经历。亲身接触以后,也确实感到老家伙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可一个在床上躺了半年,身体都被整残了的老棺材瓤子,又能厉害到哪去?况且股权就要到手了,还担心什么呢?如果老家伙真有这么厉害,他倒很想见识见识。   不过,高总如此郑重其事的嘱咐,也不由得他不重视。所以他虽然心里存疑,嘴上却还是答应下来。并且为了让高总放心,他还特意打了包票。“不用太担心,我觉得他是认真的。人一旦掉到井里了,要有根救命稻草,无论什么代价都得拿到手。我听别人说,人越老,越怕死。”   这话果然让高总轻松了些。“有道理。人,一旦有了着落,就相当惜命。”   通话结束了,吴律师回到房间,按高总意思做了答复。没想到洪衍武也痛快,马上接受了。 大喜之下,吴律师立刻从包里拿出文件,做好了一份先期转让百分之十的股权协议。他期盼马上就能看到,洪衍武用颤栗的手指推动笔尖,签下名字。不管那字体多么扭曲和丑陋,都会满足他这个心怀不轨的律师多月以来的期盼。 可没想到,洪衍武看也不看合同,把笔一推,竟提出要先吃饭,并且丝毫不能打折扣。   吴律师卡了壳,可又想起了高总的嘱咐。他点点头,“您还有什么要求?”   “扶我下楼,在这儿快憋死我了。”   “吃完饭就签字?”   “饭菜一上桌我就签。”   “一言为定。” 吴律师几乎闻到了成功的味道,紧着招呼门口的男人进来,一起搀扶洪衍武。两个人都把洪衍武的胳膊跨在肩膀上,像抬轿子似的就端起了他。 人很轻,根本不费什么力气,顺顺当当出了门。可吴律师和男人却谁都没发现,出囚室的一刻,洪衍武的眼睛亮了。 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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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发四楼丢失段落1第二章 夫妻管家  “银奔”驶入“红郡”,沿道路行进。 挂着白霜的枝桠,影影绰绰从车窗外掠过。路边覆盖着积雪的葱翠中,掩映着一幢幢深棕色的豪宅。每当轿车驶过这些楼宇的庭院,总会引起几声狗吠。 这里全是英伦风格的独栋别墅。业主个顶个都是有钱人,住在这里就象征着京城最富有阶层的身份。   “银奔”一直驶往“红郡”的中心区域,最终停在一栋三层别墅的庭院外。
布满花蔓样花纹的铸铝栅栏包围着花园,一对庞大的铁艺大门上,两个圆环门把手叼在铜雕狮子的嘴里。栅栏后面栽种着四季常绿的灌木,透过去就能看到,宽敞的庭园中央还有一个喷水池。因为天冷,跃出水池的九条鲤鱼雕像口中,本应喷出的四散水帘已经半结成冰,只有零星的水流从冰花上滴淌,看上去很像凄凉的眼泪。 喷水池的后面就是别墅宽阔的正门。这所房子和旁边相比,规模明显要更大一些。而且采用了对称设计,看着更庄重、霸气。   吴律师非常喜欢这所房子和庭院,而且对房子里那些华丽精致的摆设,也同样印象深刻。这所大宅子,几乎可以成为他对未来生活奢望的样本。不过要享受这种生活,凭他目前的收入还不够。住在这儿,每月仅物业费就要两万。   吴律师没下车,只按响了喇叭。不一会儿,金色雕花的别墅正门打开了半扇,门后探出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脑袋。这人个头不高,一举一动都带着与生俱来的猥琐。   吴律师继续按喇叭催促,男人赶紧跑出来开门。 花园的铁门缓缓打开,吴律师把车直接开进车库。当男人重新关好铁门走进车库,吴律师已经拿着公文包下了车。 男人上前主动问候,一口南方腔。吴律师仅点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男人忽然注意到被毁容的车头。“这车……?”   吴律师仍心有余悸,脸上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 “小事情,快走吧。”   男人见他锁眉,再不多话,只哈腰引路。俩人一前一后从车库进入通道,最后转过一道侧门,走进一间巨大的客厅。
补发四楼丢失段落2“好大的雪哟,一路辛苦啦。”一个打扮土气的女人先满面堆笑迎了上来,她是男人的老婆,一样满口南方腔儿。 吴律师眉头出现个“J”。他心知这女人一向市侩,如此殷勤可实属反常。所以,他没给任何回应,而是径自走进了客厅。   女人给男人使个眼色,俩人紧随其后。   带着雕花栏杆的T形楼梯正对别墅大门。大门的两边各有三个高达六米的垂直拉窗,每扇窗口都由十二个正方格子组成。只可惜蓝色天鹅绒窗帘和玻璃已然布满尘土,即使平日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日光再明亮,冷清和衰败依然弥散在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吴律师走到金色正门前站住,转身扫视客厅全貌。   楼梯右侧是客厅主要空间,墙壁上有个齐人高的大壁炉,又大又方的炉口几乎占去了半面墙,里面堆满了灰烬,一看就知道许久未清理过。壁炉前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上,像个垃圾场,散落着不少啤酒罐、纸屑和果皮。旁边那张紫檀罗汉床上,铺陈的纯黄座垫已经变了颜色,染着大大的油黑。   吴律师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不能不生气。为了避免被外界注意,这房子需尽量维持原貌,所以才会找这对夫妻来这里照看。可没想到这夫妻俩竟是出奇的懒,一开始他们还打扫打扫,到如今却几乎一点活都不干了。要按照正常逻辑,早该辞了他们。可偏偏夫妻俩是高总的远亲。当然,这也正是夫妻俩一把他的告诫当作耳旁风的依仗。
吴律师忍着火继续查看,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居中的太师椅上,那儿本应铺着的一张hu皮不翼而飞。 哈,这就是无事献殷勤的原因,果然非奸即盗。 不知何时开始,他每次来都会发现屋里必然少些东西。开始还只丢点小件,后来夫妻俩越来越大胆,如今竟发展到虎皮也敢下手。看来已经没什么是他们不敢盗卖的了。 吴律师忍不住回身质问。“hu皮呢?”   女人讪笑不答,先拿出盒中华香烟,殷勤着要他点上。“来来,抽支香烟。”   吴律师翻着眼睛看她一眼,才拿出烟放在嘴里。   点燃了香烟,女人开始叽叽喳喳,编织幼稚的谎言。“哎呀,都怪我老公。吸烟太不小心啦,结果烟头掉在了虎皮上……”   男人也开始配合着装可怜,“怪我怪我,多多原谅啦。乡下人粗手粗脚惯了……”   可吴律师只默默吸烟,他对夫妻俩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因为没有互动,夫妻俩越来越没办法演下去。女人夸张的指责声渐小,男人赔罪的笑容也越发尴尬。最终,彻底消停了。   直到表演结束,吴律师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卖了多少?” 夫妻俩对视。 女人一咬牙,点了下头。 男人赶紧掏出一个大信封送过来,“一点小意思,多多关照啦。” 凭厚度,信封里大概万把块钱,这一看就是早有准备。不过吴律师却不想和这事沾一点边。一来,他是觉得钱数太少。二来,他也怕高总知道后,会觉得他贪图小利不堪大用。因此,他果断地一把推开。“到底卖了多少钱?”。   女人不高兴了,声调夸张。“啊哟,那皮子已经不值钱啦,烧坏了好大的一块……”   吴律师实在受不了这张市侩的胖脸,马上打断。“行啦,说实话。”   女人大概误会吴律师嫌少,瞬时也冷了脸。“就这么多啦,要不要随便你。” 可吴律师知道他们的命门,马上冷笑着拿起手机。“这hu皮高总可打算送人呢,我还是汇报高总吧。” 旁边的男人脸瞬间惨白。虽然他做不了老婆的主,刚才一直在旁急得流汗。但一听这话他可真扛不住了,忍不住率先投降。“别。十万。卖了十万块。你要多少,可以商量。”   女人不由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吴律师心里却在嗤笑。虽说他早知夫妻俩不聪明,可现在一听到这数字,还是忍不住想骂一句,土鳖。   十万块?那可是真正的华南hu,是成年公hu的皮毛。无瑕疵,脚爪头尾俱全。国际黑市上交易,你没二十万美金别动想买的心思。
 说实话,他倒真有些可怜夫妻俩。因为他们虽知道屋子里的东西值钱,却一向弄不清每件东西的具体价值。这夫妻俩注定是一辈子的穷命,他们干过的傻事可远不止一件。当初摆在条案上的一个明代的古董座钟,被他们五万出手。餐厅柜子里的一套梵蒂冈的银器,也只卖了一万五。就因为这个,潘家园的二道贩子们都乐疯了。这俩口子如今在行内人气极旺,是有名的“大漏勺”,干的全是傻买卖。 嗯……不过这虎皮的事倒也是个机会,或许能让这两口子长点记性,治治他们一身的懒病。   “十万,真的只有十万。”男人生怕吴律师不信,还在赌咒发誓。   女人的神色却愈来愈坏,像是要被割去身上的肉。   吴律师心里鄙视,淡淡掐灭了烟蒂,“放心,我不要一分钱。”   不要钱?夫妻俩全楞住了,怎么也不信还有这样的好事。   突然,男人带着哭音喊出声,“你大人大量,抬抬手啦。我们可赔不起呀。”   看来男人是误会了,他一边作揖求饶,一边又推着老婆要她给吴律师赔罪。   女人哪里肯?她一脸不情愿,扭着肩膀就是不肯过来。男人再去拉,女人索性彻底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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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入局   楼下客厅,电视开着,声音放得很大。   女人正躺卧在客厅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专心制造着瓜子皮。她根本没想到,吴律师和男人会一起扶着房屋的原主人,从打开的电梯门中走出。当看见仨人时,女人完全懵了,惊讶中,她不自主坐了起来。膝盖上盛满瓜子的盘子立时打翻,一地凌乱。   男人红了脸,拼命给老婆打眼色。可女人像全没看到似的,白痴一般张着嘴,一动不动。   吴律师偷眼一瞅,洪衍武没半点表情,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很麻木。可不一会儿,老家伙竟然又咧嘴笑了,很难说是什么意思。   场面确实尴尬。吴律师清楚房子里的变化,他生怕洪衍武发作,使劲咳嗽,老半天才把女人唤醒。   女人面红耳赤中,手忙脚乱去收拾。   吴律师和男人只作不见,继续扶着洪衍武穿过客厅。又经过一扇门,进入餐厅,最终把洪衍武扶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   女人草草收拾过就追进餐厅,凑到男人那儿打听。   男人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事成了,吴律师同意他下楼吃饭。”   女人还挺高兴,“好的呀,咱们‘解放’了呀,也不用担心会闹出事情了。”   男人却没好气地说。“是没事情啦。我们也没有事情做啦。人家要换掉我们,说我们对他不好的。”   “啊哟,这可不行的呀!”女人一听就不干了,转头去找吴律师,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一切都是高总吩咐的呀,我们这么尽心尽力,怎么好赶我们走?你来评评理哟……”   吴律师恼怒下呵斥。“胡说什么呢你!”   女人勉强闭上了嘴,可脸色还是气鼓鼓的。她再转头看向客厅,眼神里显露出留恋。   也难怪,这里工作轻松,条件舒适,更难得还有丰厚的“外快”,让她如何舍得。   吴律师却满心腻味,他觉得这臭娘们真就跟没脑子似的。可这两口子毕竟是高总的亲戚,还得试着帮帮。   他琢磨了下,贴近洪衍武,“真不留他们了?”   “马上让他们滚蛋。我要上厕所都不管我,天天给我喝稀粥还净断顿儿……”   女人在一旁听见,又尖叫起来。“是高总……”   “你闭嘴!”吴律师这回真急了,脸已经虎了起来。   男人也赶紧狠拽了老婆一下。女人登时臊红了脸,又回推了他一把,但终是瘪着嘴不言声了。   这傻娘们,可真是“二”他妈给“二”开门,简直“二”到家了。   吴律师瞪了女人一眼,继续劝说洪衍武,“人是可以重新给您安排。但再找人来,一是要您用着可心,二来高总也得放心。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他们还真得再伺候您几天。”   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提醒,马上换人不可能,这两位消极怠工可是你受罪。   洪衍武匝匝嘴,似在考虑。   吴律师觉着有门儿,又加了把力,“现在情况变了,要不,您看他们表现……”   洪衍武态度似乎松动了,看向夫妻俩。“你们想留下?”   吴律师心里一喜,紧着给夫妻俩打眼色。可没想到俩人没个机灵劲,谁也没答话。他无奈中只得出言提醒,“你们留下以后,首先得让洪先生高兴,还要保证把洪先生照顾好。”   男人这下明白了,满口答应。“我们当成自己亲人一样伺候。”   女人也懂了,眉目挑动,还学了句京城式的称呼。“对,当成亲大爷。”   可洪衍武却一本正经拒绝,“别,我可不干,当大爷挨骂。”   眼瞅夫妻俩茫然对视,旁观的吴律师只忍不住想笑。   这就是地域差异了。京城话骂人往往都是我那啥了你大爷,或者直接一句“你大爷的”。而能与“大爷”媲美的,还有“舅舅”和“姥姥”。反正没人清楚,辈儿大为什么招人恨。   洪衍武倒没在“大爷”的问题上多纠缠,只是拿足了架势吩咐。“以后记着,吃喝绝不能给我凑合。”   夫妻俩都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忙不迭答应。“不会的。”   既然保住了饭碗,女人就想表现一下,“我就去做饭,你等一下哦。”   不料,这句话反倒让洪衍武挑了眼。“你们跟高鸣说话也这样?就这么你我他的。懂上下尊卑吗?”   见夫妻俩满脸的委屈,一脸棒槌样。吴律师不再看笑话了,赶紧提醒。“跟洪先生说话得称呼‘您’,不能说‘你’,要用尊称。”   夫妻俩马上翻起了大舌头练习,可说出来却是“银”和“林”的声儿,半天也没能说利落。   无奈中,吴律师只好跟洪衍武解释。“他们跟高总还真这么说。在他们老家,就是跟他们祖宗说话,也是你呀我的。慢慢儿练吧。”   洪衍武一转眼珠,像故意为难似的又提了新要求。“我要吃炸酱面。”   女人看着丈夫直犯难。“这……我们不会的呀……”   吴律师提议。“叫会所的餐厅做了送来。”   洪衍武马上翻了个白眼。“那儿的炸酱面能吃吗?不伦不类的‘混帐东西’。”   嘿,老家伙,他借机骂人。   吴律师心里这通别扭,心说昨儿个你还只有口粥喝呢,今儿还挑上了?就欠饿死你老帮菜。   不过这老小子有一点儿可没说错,如今饭馆里那炸酱面真不是那么回事儿。还不独是炸酱面,京城的传统饮食,论小吃还是菜肴,如今就没不走味儿的。可怜的是那些来京城旅游,慕名想尝口本土风味儿的外地游客们。更可怜的是那些土生土长,却再品尝不到记忆中那些地道吃食的京城人。   吴律师只想糊弄过去,开始抹稀泥,“要不给您下点饺子?”   洪衍武棱棱眼睛了,“饺子速冻的吧?就这,想换鑫景百分之十股份?你觉得合适吗?”   整个一烧鸡大窝脖儿。吴律师差点儿没被噎死,他就纳闷了,这老东西刚才还吭喀带喘,就跟活不过今儿似的。怎么这会儿挑理儿这么大精神头儿?   
洪衍武可还不依不饶呢,他指着那两口子,透着那么委屈。“你们刚答应的,吃喝不凑合啊?”   “这……”   夫妻俩又一脸的尴尬,就连吴律师也没了辙。得,还真让老家伙抓着话把儿了。   洪衍武忽然一转头,冲着吴律师笑得很是亲热。“大律师,听口音你是京城人吧?”   吴律师第一反应就是老家伙没憋好屁,可又不得不应。“对,没错。”   果然,洪衍武跟着就出了幺蛾子(骨牌的一张,一般叫“和牌”,有两个意思,一是出怪主意,怪花样,另一是意外枝节。)。只见他嘿嘿一笑,“那你给我做。”   吴律师差点没把后槽牙咬碎了。“唉?……好。”   洪衍武点点头,又开始挑剔着提要求,那谱儿可摆大了。“面码儿(指吃炸酱面的配菜)不用太复杂,随便弄点儿黄瓜、“心儿里美”(指京城本地冬季的一种特产萝卜,皮青瓤朱红。)就行。但必须得有黄豆或青豆,知道吧?另外炸酱可得小碗干炸,再来头蒜,面条儿过水啊。”   “好嘞!”   吴律师嘴里答应,心里可份外难过。   其实京城人多数会做这口儿,倒也不作难。只是堂堂的大律师被当成面馆儿厨子使唤,怎么琢磨怎么窝囊。但为了股权,他还能怎么样呢?忍辱负重吧。   吴律师还从没进过这儿的厨房,却没想到一进去就吓了一大跳。厨房里面简直就像从没有人清洗过,以前明亮如镜的新式炉台,现在变成了农村的大柴灶,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大块油污。不用说,又是那夫妻俩干得好事。   吴律师狠瞪了脸红的夫妻俩一眼,心知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好强忍不适,脱了西装干活。   他摞胳膊挽袖子,先打开冰箱找合手的材料。可冰箱里塞满了腊肉腊肠,下一档除了些南方人喜欢的水果,也就只有各种果脯和糖果。   他又打开了放干货的小柜子,里面也没吃的,全塞满了各种廉价的服装和山寨手机,还有一些原本是屋子里的小巧摆件。   “老家亲戚多,可都是我们的工资买的。”女人边解释,边匆忙拿走那些来源“尴尬”的东西。   吴律师全当没看见,只自顾自翻箱倒柜,“生面呢?放哪儿了?”   女人好奇。“什么生面?”   吴律师又去翻旁边的柜子。“面条儿,生面条儿。”   女人皱眉。“我们从来不吃的,不过,厨房有上好的大米。”   吴律师还在继续找,他要的什么都没有。“黄酱呢,有没有?甜面酱呢?”   “那些东西我们吃不来的。” 男人语气带上了委屈。   “哎呀,你们京城人的胃口好怪的呀,听说你们京城的猪都是吃屎长大的啦?好脏的呀。不如我们家乡的鼠肉……”女人也跟着开始唠叨,大谈家乡老鼠肉的高蛋白和肉质的焦脆。   “行了!”吴律师愠怒中打断。   耗子肉?那是人吃的东西吗?还说什么京城的猪是吃屎长大的?城里养猪吗?   材料实在不凑手,只能去买。其实别墅区里就有个超市,一个电话他们就会把食材给送来。可吴律师并不想让外人上门。他总觉得洪衍武笑吟吟的背后,似乎有着什么不安分的东西。他多不能不多个心眼提防,于是干脆写下所需,让女人去买。   女人看看外面的风雪,又撇了撇嘴,才很是不情愿地去了。   很快,女人采购回了大量食材。除了吴律师亲自去炸酱、煮面、张罗面码儿外。女人也进入厨房,去忙活他们三人的饭菜。又过了半小时,餐厅里摆得像是要请客,大盘小盘荤菜素莱摆满了一大桌。   “面过水儿了……来,您尝尝我手艺。”   吴律师端上来做好的一大碗面,一小碗炸酱。面码儿是黄瓜丝和“心儿里美”萝卜丝,摆放在白瓷小蝶里,红黄绿相间,看着就鲜灵。   “水平有限,面码儿种类也少了点儿。”吴律师一边侍弄,一边讨好着笑。他还给洪衍武包了头蒜,伺候得很周到。   洪衍武看着颔首称赞。“可以了,酱炸的也还行,是这么个意思。”   吴律师可真耐不住了,赶紧推过文件和笔,金丝镜背后的眼神很是热忱。“洪先生,您看,这……”   站在旁边的夫妻俩也都屏住气,这一刻非常安静。   洪衍武大咧咧的拿起文件随意翻看,纸张翻动的声音挑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吴律师只觉得心脏都快要停了,他眼里只有洪衍武的手。   只要老家伙一签字,那就是三十多亿到手了。签吧,签啊……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吴律师眼巴巴等着、念着、盼着。上天终于没辜负他,几分钟后,洪衍武履行承诺,在不动声色中签上了名字。 吴律师脱力似的靠在了椅背上,旁边的夫妻俩也露出笑容,这下仨人都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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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翻盘儿吴律师美滋滋回来了,乐得合不拢嘴。 他刚才的汇报让高总非常满意,不仅表示要奖励他一套独栋别墅,还说过几天“大人物”就会见他。所以他现在越看洪衍武越顺眼。这位别看架子大,还真就是“爷”,是他的财神爷。 可有一个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才刚对这位财神爷产生些许的好感,这位财神爷就又来闹妖儿(没事找事)了。 “我要喝酒。”“财神爷”毫不客气地发出一道金牌令箭。 男人惟命是从,赶紧拿出啤酒,打开一听就要倒上。   可洪衍武却把手却盖在了杯子上,“我喝茅台。”   “没……没有了。”男人脸色发苦。   “都喝完了?”洪衍武语气夸张。   吴律师一看就知道老家伙在装蒜。餐厅的酒柜明明已经全空了,傻子也知道,那些酒不是让男人喝了,就是让夫妻俩换钱了。不过他今天高兴,就打算出点血。谁让洪衍武成全了他呢?   他摸出钱包,要男人去买酒。可没想到洪衍武一摆手,竟然拒绝。   “不用,大律师。你去书房,最左边的书架第……三排后面,有我珍藏的好酒。”   洪衍武声音不大,但这句话却让每个人都楞住了,人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惊讶。 吴律师更是老半天才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啊?书房?……好。”   不多时,吴律师从楼上带回一瓶陈年老酒。在夫妻俩好奇的目光中,酒被摆上了桌。   这是瓶1960年的茅台。红色包装已全然泛黄。酒标略微有些破损,瓶口上还勒着一层厚厚的牛皮纸。由于已不知放在书架后多久,瓶身落满了厚厚的浮尘,以至于吴律师撒手地方留下了一个清楚的手印。   夫妻俩面露垂涎,互相挤眉弄眼。一看就是在琢磨,房子里是否还藏着其他的好东西。   洪衍武一脸得意,请吴律师开酒。   吴律师可知道这是顶级珍品,出于谨慎,他再次得到主人确认,才敢动手。 在众人的注目下,保护纸被撕下,蜡封的瓶口完好无损。 接着,吴律师又用酒刀划开了蜡封。没想到才刚一启封,一股酒香就自然溢出,很快充满了整个餐厅。 这是茅台特有的酱香气,浓郁之程度,如今的新产茅台根本无法比。这个味儿,好酒的人只要一闻到,嘴里就会忍不住分泌唾液。   吴律师先为洪衍武斟满一杯,白瓷八钱杯里,酒呈现出琥珀色,稠粘挂杯。 “珍品!” 吴律师识货,白酒只有超过十五年才刚会变色。看这酒的成色,假不了。   “这是十年前五十万拍来的。”  洪衍武轻松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把目光再一次聚焦到酒瓶上。 吴律师望着手里的酒瓶,扶了扶眼镜。价钱之高同样出乎他的意料,十年前五十万,现在得多少? 他不由放下酒瓶,不再给他人倒酒。   没想到洪衍武却大方相让,还开起玩笑。“怕什么,再贵也是人喝。这酒和我同岁。别客气,都来尝尝。”   男人在旁,几乎要流口水了。一听到邀请,他连声称好,抢着拿起酒瓶给三人倒酒。 吴律师却觉得有些反常。这么贵的酒,如此随便给外人喝?况且还是些往日的仇人? 他不免迟疑了,“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高兴。总算脱离苦海喽。”洪衍武用一声叹息来回应。   吴律师一丝不苟揣摩他的表情。真的?还是假的?由衷的还是在演戏?   可没等他看出任何端倪,洪衍武已颤巍巍端起了酒杯。“岁数大了,无牵无挂,这酒咱们不喝,不定便宜谁呢?干!   男人首先举杯响应,“洪先生,你……哦……‘银’的身体以后包在我们身上。”   女人大概因为酒的价值,也相当兴奋。“是的呀,我们一定好好照顾你……哦,不是……是‘银’。不不,是‘林’。” 所有人中唯独吴律师没来凑趣。他虽然能理解老家伙这种心态,但还是觉得过于热情了。一笑泯恩仇?也忒大度了点。 不料洪衍武却不愿少了他,继续相邀。“来吧,一起碰一个,以后还要靠你帮忙。”
吴律师心里还记着高总的提醒,找借口推搪。“我开车,现在查酒驾太严,还是算了。”
洪衍武脸色不免有点阴了,明显不大高兴。“不给面子?” 吴律师已经决定,能不喝就不喝,小心无大错。他尽量使自己笑容温煦。“哪儿的话,我确实不擅饮酒。  可没想到,这次竟把洪衍武惹怒了。只见他一瞪眼,竟重重把酒杯礅在桌上。“那都别喝了。”
吴律师一下窘得够呛。没想到老家伙是狗脸,说翻就翻。他正愁如何圆转,旁观的夫妻俩来打圆场了。   男人先劝,“吴律师,别扫大家兴嘛。雪下成这样,今天就别回去了。”   女人也帮腔,“哇,这可是五十万的酒!喝一口不知道要不要几千块?不喝太可惜啦。”
吴律师沉默了。他的确不想闹僵,关键是惹怒了老家伙,剩下的股权恐怕要为难,为这点小事,不值。 他又一想,男人说的也有点道理,天都快黑了,风雪又大,还真不如在这歇一宿。
他再低头看看酒杯,黄澄澄的酒浓得像蜜,诱惑不是一般的大。 要不就……尝尝?  他软化了,终于在半推半就下端起了酒杯。  要说洪衍武还真是狗脸,见此情景马上又高兴了,“哈哈,这就对了!”  几个人碰了杯,洪衍武首先一饮而尽。随后他就低了头,只顾专心吃面。
吴律师自始至终盯着洪衍武的举动,直到亲眼看着老家伙杯干酒净后,才放了心。 这要还能玩出花样,那才见了鬼。 琥珀色的酒液欣然入口,醇厚、绵软、甘甜、香沁。一种复合的愉悦感从舌尖产生,让人舒畅的每个毛孔都舒展开,口感之好实在超出想象。吴律师本想浅尝一口,无奈酒入喉咙却把持不住,一下全干了。且由衷称赞,“好酒!”   夫妻俩也挺能,别看都是乡下人,也把酒都干了。匝么着嘴,眼里直冒光。 陈年美酒劲厚不上头,真是越品越有滋味。在男人殷勤张罗下,大家又各自斟满,再次举起杯。 洪衍武默默陪了第二杯酒,然后还是低头吃他的面。吃的不快,但似乎很香。   吴律师脸色滋润极了,看着吃面的洪衍武就格外想笑。   这老家伙还真饿惨了。见粮食没够,可别再撑死。 等等……不对呀?吃了半天,面怎么没少呢? 吴律师突然发现洪衍武碗里的异样,他正想弄个究竟,却觉得下颌一阵发僵。 怪了,嘴就像被水泥糊住了,连合拢都做不到。舌头更是硬邦邦,就像块木头。而且脸上的肉直往下坠,像要落在地上。接着,他脑子里又有什么东西一冲,天转地旋。 “咣当”,桌上杯盘一阵响动。吴律师身不由己晃了个半圆,幸亏两手把住桌边才没摔倒。 “哈哈!倒也,倒也!”洪衍武一声坏笑,一把推开了面碗。他笑么滋儿看着吴律师,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人肉作坊十字坡,阎罗刀下冤魂多。倘若胆敢坑害我,蒙汗药酒请你喝。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拿去填臭河……” 这……这不是母夜叉开黑店的顺口溜嘛!
吴律师刚想到这儿,就听“噗通!噗通!”,旁边那夫妻俩一声没吭,几乎同时趴在了桌子上。
他残存的神智这才反应过来。坏了醋了,让老家伙一勺烩了! 吴律师想哭,凭直觉他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很深、很大,有很多弯弯绕儿。杂乱的思绪中,他想起来当初自己幼稚的念头:一个在床上躺了半年,身体都被整残了的半老头子,又能厉害到哪去?如果老家伙真有这么厉害,他倒很想见识见识。 可事实呢?高总真没说错啊。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年轻的跟老的动心眼儿,千万得留神,小家雀能斗的过老家雀么?   可怎么会呢?老家伙也喝了酒,而且明明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吴律师真想问个究竟。可他憋红了脸,粗着脖子费了半天劲,除了把口水淌在身上,也只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洪衍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小子,记着。惹我的,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话,吴律师已经听不见了,耳鸣中,他只觉洪衍武自以为是的笑容万分讨厌。   还有那双眼睛闪着狡诈的冷光,根本不像个人,倒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狼!那只狼!   狡猾!嚣张!残忍!简直就和路上被他撞到的瘸狼一模一样!   吴律师死死盯着洪衍武,面容扭曲,大口喘息。   真他妈邪门!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随着眼前一片模糊,他从椅子上折了过去,仰面栽倒。桌布同时被带了下来,碟碎裂声响作一片。
第六章 贱不自知如果你了解人的天性,那什么都能办到! 人差不多都是蠢货,只要你懂得如何驾驭,完全可以随意摆布任何人!
餐厅里一片狼藉,餐具碎了一地。   吴律师躺在翻倒的椅子旁边,万宝龙镜架就落在他手边。可他却如同一只垂死的蛤蟆,挺着肚子,全然人事不知。 餐桌上趴着另外两个倒霉蛋,女人的脸上被溅的全是菜汤油渍,男人的脑袋扣在了一盘酱牛肉上。 “哼!你们仨不冤,换谁都得趴下!” 洪衍武已经漱过口,他嘴里残存的酒液都吐干净了。现在他正坐在椅子上,带着冷笑欣赏着眼前这一切,这是他一手导演的结果。   这瓶酒确实是用五十万拍下的。酒刚一买回来,他就用针头在里面灌充了一种叫“眠乃宁”的麻醉剂。 这种麻醉剂主要成分为二甲苯胺噻嗪,除了麻醉,还能造成极度的骨肉松弛。原本是兽医使用,专门来麻醉牛马甚至黑熊老虎之类大型动物的。他也是通过东北一个开鹿场的黑道大哥,才弄到手的。 当时为试验效果,他给一头黑熊扎了一针。结果熊只抖几下就睡过去了,瘫在地上,状如脱骨扒鸡。而如今的吴律师和夫妻俩,简直和当初的大黑熊完全一样,身上的肌肉松懈得像滩泥。不夸张地说,这玩意功效绝不亚于武侠小说中十香软筋散,悲酥清风一类的东西。在1998年,京城著名的新东方校长麻醉绑架案中,案犯使用的就是这种针剂。 当然,他把药灌入酒中,药性没有注射的方式推进快,但也远比安眠药强大的多。反正吴律师和夫妻俩要是想醒来,至少二十四小时内没戏。 其实这个陷阱能如此奏效,倒并非吴律师不谨慎。一是因为时间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那瓶酒在书架后暗藏了近十年,没人能想到这会是提前十年布下的局。二是因为酒又是这么贵的陈年茅台,人们很容易被它高昂的价值所误导。任凭谁也难以想象,有人会糟蹋这么好的东西来做蒙汗药。 而洪衍武却正是抓住了这两条思维盲点,偏偏就这么做了,并且一直把它作为以防万一的保命手段。事实证明,果然很有效。 可是,洪衍武不也喝了酒吗?他又怎么会没事呢? 那只是因为放下酒杯后,洪衍武马上装做吃面。端起碗时,就借机把酒液吐在碗里。无声无息,顺壁而下。酒液如果不多,被面条覆盖着是一点也看不出的,根本察觉不了。 如果吴律师能清楚这一切,想必他最大的感受也只有一句话了——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啊。 “铛,铛,铛……”
墙角的立式座钟响起,提示时间已经到了晚19时。
洪衍武知道时间紧迫,马上开始办正事。他先从吴律师身上下手,很快拿到了汽车钥匙。这是最他最关心的东西。他逃生的时机必须选在吴律师来访时,就是因为车库里的车早被清空,只有用吴律师的车才能逃走。   接下来,他又把三人的手机都找了出来,在开机状态全被他卸掉了电池。这样谁打电话来,得到回应都只会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按说雪天其实不利于逃走,但就是有这个好处,能给打不通电话提供理由,多少能延迟一下高鸣察觉的时间。至于房子里的座机,根本无需担心,早在他被囚禁时就被高鸣通通取消了。 最后,他又从吴律师的公文包里,找到了份价值三十亿的股权转让协议,并带上它走进了客厅旁的洗手间。在那里,他既要把这些东西销毁,也想好好洗个澡,去掉身上的死人味。 “哗啦……” 三块手机电池混合着被焚毁的文件灰烬,在急速卷动的水流中冲进了马桶。而从吴律师和夫妻俩身上搜出的三个手机,也正泡在蓄满水的洗手池里。 在浴室暖色灯光下,洪衍武从镜子里,半年来第一次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张衰老的脸。胡子拉碴,干瘪灰黄,像块放了很长时间的老姜。   是谁?他是谁?   洪衍武第一个反应就是被吓了一跳。他走近镜子,相对于过去的意气风发的自己,他为镜中的形象心里发寒。 他的白头发像荒草一样无孔不入,而且头发稀疏,已遮挡不住额头缝过针的刀疤。饥饿和虚弱都使他脸色灰败,嘴唇更因缺少水分而呈现出一道道裂纹。黑眼圈严重得像个精神病人,目光里只有扭曲和麻木。 镜子里的他,全身都散发着腐败的气味,无论摆出什么角度,无论怎样使劲凑近去看,看到的也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残躯。   这是我么?真的是我?   洪衍武对着镜子露出了一副苦笑。对这场祸事的缘由,他心知肚明。可却从没预料到,自己竟会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二十几年前,是高鸣把他引荐给一位能进入共和国权力中心的“大人物”。也正是这位“大人物”,提出想与他们合办一家大型的房地产公司。   “大人物”许诺,从银行贷款到项目审批,一切的规章制度都将不是问题,而需要他们去做的事,则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比如去“说服”不肯搬迁的钉子户,或是“安抚”闹事的工人保证施工进度,或许某些时候,还要去“暗示”一些不知深浅的竞争对手自愿退出。当然,也需要他们出面和一些“要紧”部门的领导们“建立感情”。   “说服”、“安抚”、“暗示”,无疑是他所擅长的,“建立感情”的任务划归高鸣。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经营上不存在任何难题。   唯一让他介意的,就是“大人物”要独占鑫景百分之七十的权益。如果是这样,他和高鸣不过是个掌柜的,而不是真正的东家。 可经过一番考量,他还是想通了,凭他微末出身,就是拼死拼活一辈子,也盖不起一栋楼。这不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事嘛。 更何况,“大人物”在鑫景只能占暗股,注册的法人还是他洪衍武的名字。所以他觉着,怎么都是占便宜。要是他不乐意,大不了翻车不认账,他怕个球。   鑫景开业后,在“大人物”的照应下,各个政府部门果然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不仅拿到了贷款,还弄到了两块好地皮。而在拆迁过程中,“大人物”对他所展现出的“办事能力”,同样多加赞誉,夸奖高鸣找对了人。   这还真是精诚协作,皆大欢喜。他也想当然的认为,“大人物”和他是真正的彼此需要和互补,他的利益可以永远安享下去。   但他错了。   鑫景集团的财富越滚越大,由一只会下金蛋的“金鸡”被养成了一头肥大的“金猪”。可猪若是肥了,主人多半是要杀的。   一年前,高鸣代表“大人物”找他谈。想仅用十亿的价码,就让他把名下百分之四十的股权,转让给一家不知哪儿冒出来金融公司。   他这才警醒过来,原来公司的经营早已经步入正轨,如今不再需要那些阴暗手段了。而他“潮底”(黑话,指违法犯罪的经历)的背景,也成为了影响集团声誉的一种拖累。况且他还发现,“大人物”和高鸣似乎想让鑫景上市。
他很清楚,以他本应占有的百分之十,不上市也值三十亿。更何况一旦上市,股权价值还得翻倍。 向来都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他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在和高鸣商谈了几次后,他表面勉强答应了要求,暗地里,他却尽量拖延时间,接触了一个出得起价钱的外国财团,想抵押在他名下所有股权。 当然,股权抵押不可能按市价,价格要大打折扣。但优点是时间周期短,而且还不用召开董事会。 初步谈成的价格是十三亿美金。这么多的钱,他下辈子都够了。   他计划一拿到钱就去国外,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这的确是在和时间赛跑。虽然他表面上仍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却在心惊肉跳中时刻提防。   可“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不光是身宽体胖脑袋大,能力确实更大。不知怎么,在即将完成交易的最后几天,他私下的勾当曝光了。   而此时,他却正沉浸在即将得逞的欣喜中,一点也不知道“大人物”已经火了。   于是,在表面风平浪静下,高鸣这把“刀”从他的背后砍了下来,最终把他变成了一个意外“中风”的“病人”。 好一碗御赐的敌敌畏啊! 事到如今,他其实已经不知多少次反思过自己的下场。他终于明白,这辈子犯得最大错误就是利欲熏心,攀富趋贵。而他以前一直都活在幻想里,竟以为可以得到这些“出身高贵者”的平等对待。  其实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追求平等。 那时候大院里的孩子牛逼,他就专门跟他们干架。后来倒腾买卖牛逼,他就变着法儿的挣钱。再后来开公司的牛逼,他拼着命折腾出了一个拥有十几家子公司的地产集团。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想尽了一切办法把看不起他的人比下去,让他们知道他洪衍武和其他胡同里的孩子不一样。可现在又怎么样呢?   仔细想想,其实连他自己都认可有些人是天生应该比他优越的。无论从内心还是外在,他实际从未真正敢与“大人物”平起平坐。回想他过去和“大人物”相处的情景,现在竟是觉得那么让人脸红。   最让他羞惭的是,当初 “大人物”对他第一次夸赞时,他心中的感觉居然是得意,甚至感激。
  你想啊?人家那是真正的官二代红二代,家族的手都能伸到国家的权力中心去,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咱呢?荣幸啊,荣幸,荣幸之至。   一个人贱还不可怕,可怕的是贱而不自知。他就是不自知的那种。   而被他讨好“大人物”,却从未真正看得起他,虽然对他总是一张笑脸,但那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奴才”。   说实话,他其实连高鸣也是比不了的。“大人物”向来对高鸣要高看一眼,喜欢和他一起讨论公司的决策和方向。这都是因为高鸣同样是大院子弟,他们有着类似的生活圈子和成长经历。   他从“大人物”与高鸣交谈的方式和内容中,时常能感受到很强距离感。他们这些“出身高贵者”们只认定彼此才是能做朋友的人。他们骨子里永远都透露出高人一等的骄傲,觉得他们天生就是一切的领导者。他曾不止一次听到“大人物”或是高鸣吐出“胡同串子”这个字眼儿,显露出对草根百姓的嘲笑和不屑。他明白,那个词儿指的是他。 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敢深想自己是否感到自卑,这个念头一直被他有意识地回避着。他一直都在用公司法人这个空荡荡的名义来安自己的心,总是自欺自骗告诉自己,鑫景归根结底是他的。   他的确没想到,当这些“出身高贵者”们认为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他那个法人的名头屁用都不顶。而当他们把挤到墙角上,让他无路可走,并且要拿走他的全部财产时。那神态,和屠夫看一只待宰的牛羊,主人看一只要被剥皮的狗没什么区别。   他们一点不歉疚。没人抱歉,胜利者当然不屑于向失败者抱歉。   在他们心里,他这样的“胡同串子”恐怕也只配有这种结果。 人哪,最好别明白事情的真象,永远蒙在鼓里。 世上的事就如同隔着一层窗户纸,如果将窗户纸捅破了,或许会让你完全丧失生存的勇气。
第七章 囚徒
洪衍武是在人挤人的共和国人民中长大的。   他这一代人,从生下来就一直没离开过群体。家庭、学校、单位,哪怕是劳教或蹲笆篱子,过的都是集体生活。他们永远都身处在闹哄哄的高密度人群中,为生活空间的狭小而厌烦。   因此,过去的他,对寂寞和孤独的理解很肤浅。他没想到,与挨饿、受穷、受歧视的生活相比,寂寞孤独的真正感受竟然如此可怕。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滋味,是在监狱里被“关小号儿”(指禁闭囚犯用的高三米宽八十公分左右的狭小牢房,长度大约为一米四)。在那次进监狱的“单间”之前,他还从没尝试过单独一个人,生活在没有交流的固定环境里。   他被关禁闭的起因是由于监室空间狭小,他被周围的犯人挤压得焦躁发狂,这种痛苦导致他当众高声叫骂发泄。“烦死了!让我清净会儿!”   不知哪位神仙在上班,一听见他的愿望,立马就满足了他。结果他被带到独立的“单间”里,好好“清净”,好好“自在”了一把。   在那里,一天见不到一个人。五天后,他第一次体会了要疯的滋味。当时他就想,要是外面的马爷(黑话,以“马王爷三只眼”指代警察)有这权利,能随时把嫌犯像这样关上一个月,谁他妈也得招。   可这时,他就是有仨脑袋也想不到,在他五十二岁,居然会变本加厉,重新尝到这种滋味。   从医院回来的第一个月,洪衍武在床上连翻身都做不到。不知高鸣给他注射了什么药物,使他身体迅速衰弱,完全是中风的症状。   这里没有电视,没有书报,除了看守他的夫妻俩,一个外人也见不到。夫妻俩对他也很粗暴,除了呵斥辱骂,一个字不多说。他们只喂他稀粥,还经常偷懒或忘记。从被关在这里,他就再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以至于经常因饥饿的困扰而失眠。失眠的时候,空旷的卧室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就像植物人一样傻傻发呆。   就这样,他每天同时被饥饿、寂寞、孤独折磨着。直熬到一个月后,他才初步恢复了行动能力。可那时,他都身体已经被糟蹋成了个废人,连起床下地都很难了。   从这时候开始,吴律师每周都会来这儿劝说他。尽管被折磨得很想答应下来,但理智又告诉他,财富才是他性命的保障,如果答应命就没了。   他不傻,索性用《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台词作为回答,“要钱?没有!要粮?早让你们抢光了!要命?有一条!”所以,他仍然留住了命,继续住在这个没日没夜的房间里。   之后的日子,他闷得要发疯,一天天地瘦下来,精神也一天天地垮下去。他用尽了所有方法坚持,提醒自己不能随这些人的愿。他开始回忆曾经看过的影视剧,也回忆曾经看过的书籍,用来让自己好过一点。   “酷刑,是敌人的武器。懦弱的人在刑具下失去了脊梁,但坚强的党员却要打破这个迷信……”   “上级的姓名我知道,下级的姓名我也知道,但党规定,不许告诉敌人……”   任凭思绪飞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台词被他记起。许云峰,江姐的形象都从脑子里跳了出来,他们是他儿时看过无数遍的电影,《烈火中的永生》里的英雄。   很快,在他的想象中,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的党卫军少校“汗死疯死多死”,也冒了出来。   “汗死疯死多死”对身陷牢狱的小妞米拉说:“生活是美好的,姑娘。生命对我们只有一次,外面阳光明媚,人们享受着生活的无穷乐趣,可你呢,却在女牢房里受难,你会死去。”   漂亮的米拉选择了死去。主题歌则在此时响起,“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里参加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我们的祖国将要赢得自由解放……”   就这样,似乎成了惯性,若干个熟悉的中外英雄被他挨个想起。英雄们也无数次地告诉他:敌人们想要孤立他,害死他。就盼着他垮掉,盼着他求饶,以便随意掌控他的命运。而烈士的性情就是,要永远坚定地相信,黑暗总会过去!   可……他能做到吗?又能坚持多久?   幽禁这招儿的确被严刑拷打温柔多了,但也更考验人的精神极限。而在睡梦里,他也终究没能躲过被敌人抓起来的行刑逼供。   敌人动刑前先把他的一个同伴杀了,接着就给他上刑。辣椒水,老虎凳,皮鞭,烙铁……一系列全活儿一样儿没少,但他都抗住了,也并不觉得如何惧怕。可最后,敌人中出现了一个美貌的女军官,还似乎对他有极大的好感。   他情知是“糖衣炮弹”,本想如计划好的,糖衣剥下吃掉,炮弹给丫打回去。可女军官妩媚甜蜜,极尽诱惑,所用的方式都那么符合他的心意。  灯红伴酒绿,月色也撩人,他最终没把持住,说了所知道的一切。然后就在一阵玻璃爆碎的声音中,疯狂冲进来的敌人要把他拖出去枪毙……   当他彻底醒来时,十分庆幸这一切并没真实发生。但那股劫后余生的后怕,和面对死亡时的仓惶却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接着,他想起了梦里的叛变,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  为个娘们儿居然掉了链子,不管怎么说也没出息,忒现眼!   可随后他又不免去想,要真有这种情况,他究竟会不会叛变投敌?   “咕噜咕噜”,一阵胃肠蠕动。  不用想了,答案肯定。   他不是烈士的料,英雄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要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一只烤鸭子就能让他丢盔卸甲。   
被囚禁的日子继续了很久,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也全都想起来了。   本来嘛,被困在这张床上,手脚丝毫不能动弹。这种情况下,唯一还能用的也就是脑子,只有回忆和幻想不受限制。   当洪衍武在脑子里过《笑傲江湖》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他的遭遇简直如同任我行的翻版。不同的却是,任我行被惦记上的是吸星大法和教主之位,而高鸣向他索取的是股权和法人资格。何况同样是不见天日,但任我行还有好哥们儿向问天来搭救,可他连一个能指望的人都没有。   要是泉子在……   刚一念及这个名字,他心里就马上响起一个声音。   死了!泉子死了!早就死了!   可否定也没用,他脑子里还是出现了一张类似于郊区农民的脸。颧骨清晰,嘴唇黑厚。两个圆睁睁的鼓眼泡子大而无神,神情永远麻木呆板。   陈力泉长得不好看,可陈力泉是唯一不在乎他的家庭出身,一直陪伴着他的好哥们儿。他们是磁器(土语,指关系密切的哥们儿),是发小(土语,指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是师兄弟。他们一起磕头拜玉爷为师,一起学会的摔跤,也一起因为打架而被抓劳教。   出事那天,是他要陈力泉跟他去城东区碴一场架(黑话,指为争高下而打架),为的是帮高鸣拔冲(黑话,指替别人出头),灭一个北城的老炮儿(黑话,指有资历的老流氓)“镇东单”。   当时他揽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出身总参大院的高鸣答应帮他找份工作。而已在煤站上班的陈力泉,早就为他没工作着急,没半点犹豫就跟着去了。   “镇东单”名气大而且手黑,是靠一股近乎疯狂的狠劲儿出的名。可他们一伙四个人一起动手,仍不是他和陈力泉的对手。最后,这伙人被锤得满处乱跑,又误入死胡同,被堵在了东四一栋简易楼下面的侧道里。   他一向逞强骄横惯了,这种情况自然是赶尽杀绝,除非镇东单他们肯跪下叫爷爷。   江湖上讲究输人不输面儿,老炮儿只要一低头就再无法称道。“镇东单”情急下,竟从后腰摸出了一把蛇牌橹子,用枪口指着他,要他让路。   当时的共和国尚没有禁枪的法令,而且江湖上崇拜冷兵器,用枪的极少。即便偶尔有人使用,也多是五连发猎枪和土造火药枪。像德国绍尔这种精致的袖珍手枪,还真是比较罕见。  因此,他就想当然地认为“镇东单”只是拿把玩具枪来恫吓,上前就要继续动手。   “镇东单”顿时疯劲上头,带着狞笑扣下扳机。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有个人从他身旁猛撞过来。  一股大力下,他瞬时倒地。接着,昏头昏脑中,他听见了几声鞭炮似的脆响。   等他再爬起来,人都跑光了。唯见陈力泉歪躺在昏暗的灯下,胸腹处是三个血窟窿。他这才明白,是陈力泉救了他。   当他抱起陈力泉时,陈力泉已经说不出话了,一张嘴就喷血。身上的弹孔却慢慢不再流血,开始冒气沫。“扑哧”“扑哧”!像多长出三个气孔!   他开始扇陈力泉耳光,生怕他睡过去就不会再醒,但他怀里的人仍不可避免地眼神发直,精神恍惚。   陈力泉那鼓眼泡的眼睛还会流泪,所以就流了。   什么男人流血不流泪?全是他妈的扯蛋!   满腔悔恨中,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泉子!对不住!都怪我!”   他对不住泉子什么呢?是不该叫泉子来帮忙?还是不应该麻痹大意?   他们这种人是不应该出生呢?还是压根儿就没可能好好活下去?   他不应该奢望有份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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