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火过的一个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房价方言,一个关于家长教育孩子把牛弄丢的一个配音搞笑视频。急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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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河南信阳罗山皮影戏民俗意蕴研究_(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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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河南信阳罗山皮影戏民俗意蕴研究_(全文)》
官方公共微信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 大冰
他们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我又把这个故事讲给了许多歌手朋友听。 我问他们同一个问题:若当时当地在场的是你,你会如何去回答老人的那个问题。 “你们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么活着的?” 一百个人有一百种回答。 个 ...
你我都明白,这从来就不是个公平的世界。
人们起点不同,路径不同,乃至遭遇不同,命运不同。
有人认命,有人顺命,有人抗命,有人玩儿命,希望和失望交错迭生,倏尔一生。
是啊,不是所有的忍耐都会苦尽甘来,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换来成功。
他人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于你而言或许只是个梦。
可是谁说你无权做梦。
很多年前,我有几个音乐人朋友曾背着吉他、手鼓、冬不拉,一路唱游,深入西北腹地采风,路遇一老妪,歌喉吓人的漂亮。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秒杀后来的各种中国好声音。
他们贪恋天籁,土砖房子里借宿一晚,老妪烧土豆给他们吃,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连电灯也没有,大家围着柴火一首接一首地欢歌。老妪寡言,除了烧土豆就是唱歌给他们听,间隙,抚摸着他们的乐器不语,手是抖的。
老人独居,荒野上唱了一辈子的歌,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听众,一整个晚上,激动得无所适从。
次日午后,他们辞行,没走多远,背后追来满脸通红的老妪。
她孩子一样嚅嗫半晌,一句话方问出口:你们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么活着的?
这个一生无缘踏出茫茫荒野的老人,鼓起全部的勇气发问。
她替已然年迈的自己问,替曾经年轻的自己问。
紧张的,疑惑的,胆怯的,仿佛问了一句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三五个汉子立在毒辣的日头底下,沉默不语,涕泪横流。
老人慌了,摆着手说:不哭不哭,好孩子……我不问了,不问了。
走出很远,几次回头,老妪树一样立在原地,越来越小的一个黑点,倏尔不见。
他们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我又把这个故事讲给了许多歌手朋友听。
我问他们同一个问题:若当时当地在场的是你,你会如何去回答老人的那个问题。
“你们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么活着的?”
一百个人有一百种回答。
个中有些在工体开过个唱、拥有百万歌迷,有些登上过音乐节主舞台、办过全国巡演,有些驻唱在夜场酒吧,有些打拼在小乐队中,还有一些卖唱在地下通道里。
我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时,得到的回答最特殊。
临沧,滇西南的小城,位于北回归线,此地亚热带气候,盛产茶叶、橡胶、甘蔗。
最后一个回答我那个问题的兄弟出生在那里。
他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给他取名时并未引经据典,只是随口起了一个最常见的名字:
短暂的童年里,阿明是个不怎么被父母疼爱的小孩。
没办法,世道艰辛,家境困难到对阿明无力抚养,一岁时他刚断奶,便被寄养到了外婆家。
外公外婆对阿明疼爱有加,某种意义上,几乎代替了爸爸妈妈。
阿明在外婆家长到7岁,才回到自家村寨上小学。
刚念了一个学期的书,家破了。
父亲嗜赌成性,输光了微薄的家产,母亲以死相挟,父亲死不悔改,家就这么散了。
阿明只上了半年小学便辍学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背熟拼音字母表,便被母亲再次送回了外婆家。
外公外婆已年迈,多恙,繁重的体力活儿干不了,仰仗着两个舅舅田间地头操持,一家人勉强谋一个温饱。
屋漏偏遭连夜雨,两个无知的舅舅穷极生胆铤而走险,犯了抢劫罪,锒铛入狱。
照料外公外婆的义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阿明身上,他当时刚刚高过桌子。
家里最重要的财产是一头牛、一只猪和十来只鸡鸭。
每天早上七八点钟阿明起床,早饭后他会把牛赶到很远的山坡上去放,牛在山坡上四处觅草吃的时候,阿明钻到潮湿的山坳里寻找喂猪的野草。
家里养的鸡鸭不能吃,蛋也不能吃,要用来换油盐钱,阿明心疼外公外婆没肉吃,常常在打完猪草后跑到梯田里套水鸟。
套水鸟不麻烦,将马尾拴在木棍上制成一个小陷阱,放在水鸟经常出没的地方,待君入套即可。麻烦的是设置机关和寻找水鸟经常出没的路线,这常会耗去大半天的时间,阿明往往直到天黑后才返家,常被外婆责骂,骂完了,外婆抱着他,一动不动的。
水鸟肉少,煺毛开膛后,能吃的不过是两根翅膀两只鸟腿,筷子夹来夹去,从外公外婆的碗里夹到阿明的碗里,又被夹回去。
昏黄的灯光下,三口人推来让去,不怎么说话。
家境很多年里都没有得到改善,阿明也再没回到学校,放牛、喂猪、打水鸟,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一年一年长高,憨憨的,懵懵懂懂的。
山谷寂静,虫鸣鸟鸣,阿明没有玩伴,早早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
他自己给自己唱歌听。瞎哼哼,很多民间小调无师自通,越唱越大声。
野地无人,牛静静地吃草,是唯一的听众,阿明七唱八唱,唱出了一副好嗓子。
15岁时,阿明基本有了一米七的身高,他和外公外婆去帮寨子里一户农家插秧。傍晚收工时,第一次拿到了五元的工钱,旁人发给他的是成年人的工钱,不再把他当个孩子了。
他高兴之余,猛然意识到:终于长大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赌鬼父亲,他来探望阿明,嘴里喊 “儿子”,眼里看的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劳动力。一番软磨硬泡后,阿明从外公外婆家被拽回了父亲的家。
他身量虽高,心智却小,进门后看着凋敝的四壁,破旧不堪的家具,心中一片迷茫,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趴在地上写作业的弟弟抬起头来,陌生的兄弟俩盯着对方,沉默无语。
弟弟走过来,手伸进他衣服口袋里掏吃的东西,阿明傻站着,任凭他掏。
傍晚,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走进家里,是刚刚从工地下班回来的哥哥。
哥哥不用正眼看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没什么话了,阿明使劲儿回忆,他吓了一跳,哥哥的名字为何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和外公外婆家不同,没人往他碗里夹菜,筷子伸得稍慢一点儿,菜盘子就见了底。阿明想到自己离开后外公外婆再没水鸟肉吃,心里狠狠被揉搓了一下。
席间,父亲一直和哥哥探讨着阿明工作的问题,他们不避讳,也不在乎阿明是否有选择的权利,理念朴素得很:你是这家的人,你既已长大,挣钱养家就是天经地义。
几天后,父亲和哥哥开始带着阿明到建筑工地干零活儿,搬砖筛沙不需要什么技术,只需要体力,阿明小,还没学会如何偷工省力,他肯下力气,工资从一天5元涨到了15元,一干就是半年,手上一层茧。
2000年元旦的夜里,建筑工地赶工,加班加点,阿明站在脚手架间迎来了新千年。
哥哥和一群工友走过来,把嘴上叼着的烟摘下来递给他,说:过节了,新世纪了呢……
阿明只上过半年小学,并不明白什么叫作新世纪。
远处有礼花,有炸开的鞭炮在一明一暗,建筑工地上噪音大,远处的声音听不见。阿明忽然兴奋了起来,他说:……过节了,我给你们唱个歌吧。
工友们奇怪地看着他,没人搭腔,哥哥哂笑了一下,越过他,走开了。
阿明看着他们的背影,张嘴唱了一句,水泥车轰隆隆地响,迅速把他的声音吞没了。
他抬手,吞下一口烟,然后呛得扶不住手推车。
阿明15岁,第一次抽烟。
15岁到17岁,阿明在建筑工地里从零工干到泥水匠。
一天,父亲说远处有一个工程给的工价很高,每天可以拿25~30元的工钱。父亲说阿明你去吧,好好干。他帮阿明打包了行李,把他托付给工友,送他坐上汽车。
车开了整整两天后,停在了一个酷热无比的地方。
阿明他们所在的工地位于缅甸东北部的一个地区,此地闻名于世。
人们叫它“金三角”。
这片地区被缅甸最大的反政府武装佤邦所控制,毗邻的还有掸邦和果敢。
阿明第一次出远门,去的不是繁华的都市,而是比家乡还要贫穷落后的地方。
佤邦的城镇不大,每过几个路口就会有一家小赌场,不管白天黑夜,赌场周围都会有一些站街的缅甸妇女,吆喝着过往的男人,她们喊:10元一次。
其中有人拽住阿明的胳膊喊:……5元也行。
刚到缅甸的时候,工头便告诫:佤邦的法律和中国的不一样,千万不能偷盗,此地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小偷要么被囚禁一辈子,要么被就地击毙!
阿明一直以为这是危言耸听,直到后来,一个工友因为欠了小卖部两条烟钱没能偿还,被当地武装分子荷枪实弹地抓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工头说,这次的工程是给佤邦政府修建一座军校,配套建筑包括宿舍、球场、食堂、教室、浴室、枪械库以及地牢。
军校的修建地址远在离小镇十多公里的深山,在小镇里停留了三天后,阿明挤在拖拉机上去往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时逢春季,路途中不时会看到一些莫名鲜艳的花朵,红色、紫色、白色的花朵成群成片地镶嵌在深山之中,阿明忍不住伸手去摸,同车的人说,漂亮吧……罂粟花。
一阵风吹过,花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山谷,阿明缩回手,屏着呼吸,心里打鼓一样地怦怦跳,他在家乡见过很多吸食毒品的人,没一个人有好下场。
同车的人都笑他,他们都以为这个年轻人已经二十多岁了,没人知道他还未满18岁。
搭完简易工棚后,紧锣密鼓的工程开始了。
缅甸酷热,下同样的力,比在国内时出的汗要多得多,人容易口渴,也容易饿,每天收工前的一两个小时是最难熬的,胃空的时候会自己消化自己,抽搐着痛。
一天收工吃晚饭时,阿明发现桌子上多了一道野菜,好多工友都没见过这道野菜,不愿意下筷子。其中一个年长的工友带头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说:这不就是罂粟苗嘛!
看他吃得满不在乎,阿明也试探性地夹了一点儿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发现味道还不错。
年长的工友说:吃吧没事。他比画着说:等长到这么高的时候,就不能吃了,有毒性了,会上瘾的。
阿明嚼着罂粟苗,心里不解,明明幼苗时是没毒的,为什么长大后却会那么害人呢?
佤邦的夏天是最难熬的,强烈的紫外线夹杂着原始森林的水蒸气笼罩着谷地,闷热得想让人撕下一层皮。
汗水浸透的衣服磨得身上煞痛,众人都脱光了衣服干活儿,到晚上冲凉时,个个后背刺痛难耐,这才发现背上的皮肤已被大块晒伤,这真是件怪事,阳光明明是从树叶间隙投射下来的,居然还这么毒辣。
睡觉前,大家互相咒骂着帮对方撕去烧伤的皮肤,接下来的好多个晚上,每个人都只能趴着或侧着睡觉,半夜忽然听到一声怪叫,指定是某人睡梦中翻身,碰着背部了。
刚修建完军校的地基,著名的缅甸雨季便像个喷嚏一样不期而至。
这里的雨风格诡异,一会儿一场暴雨,一会儿又艳阳高照,颠三倒四,变脸一样。
在阿明的记忆里,雨季无比的漫长,因为没有事情做。
下雨时无法施工,工友们都聚在工棚里喝酒打扑克或赌博,阿明没钱赌博,更不喜欢在汗臭味里听那些黄色笑话,于是戴上斗笠,穿上蓑衣,独自到附近的森林里采摘一些山毛野菜。边采边和着雨声大声唱歌。
这里除了雨水、树木就是菌子,鬼影都没一个,没人笑话他的歌声。
雨季是野生菌生长的季节,佤邦的野生菌品种足有四五十种之多,能食用的不过十多种,幸好放牛时的旷野生活教会了阿明识别各种野生菌,能食用的、可以入药的、含有剧毒的,他总能一眼辨出。
雨季的缅甸,让阿明莫名其妙地找回了童年时牧牛放歌的生活,他乐此不疲,渐渐养成了习惯,只要一下雨,立马迫不及待地出门。
他经常能采到足够整个工地的人吃一顿的野生菌,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采到鸡枞。
鸡枞是野生菌中味道最鲜美的,贵得很,一斤鸡枞的价格等于三斤猪肉。
鸡枞的生长也是所有菌类中最具传奇色彩的,这一点,阿明从小就有体会。
七八月份,每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都会让年幼时的阿明兴奋异常,次日天明,外公总会带着他上山找鸡枞。祖祖辈辈的传说里,鸡枞是依附雷电而生的精灵,只有在雷雨过后,鸡枞才会从土里钻出来。
这真是一种浪漫的说法,天赐神授的一样。
但事实或许没有这么唯美浪漫,确切地说,鸡枞是由白蚁种植出来的。
在每一片鸡枞下面的土层里都会有一个蚁巢,有经验的挖菌人在挖鸡枞时都会很小心地尽量不去伤到蚁巢,因为在下一场雷雨来临时,相同的地点上,鸡枞还会准时长出来。
外公和阿明总会记录下每一片鸡枞的生长日期和地点,慢慢积累得多了,他们每年都会因此而得到不少的收入。
外公常说:多挖点儿,换成钱攒起来,将来给咱们阿明娶媳妇啊。
缅甸的鸡枞和云南的没有什么区别。
雨林里,阿明挖着鸡枞,唱着歌,想念着外公外婆,身上和心里都是湿漉漉的。
有时候他会停下来哭一会儿。
然后接着挖。
有时雨一下就是数天,天气怎么也没有要放晴的迹象,阿明便会步行十多公里去小镇上。
沿途的罂粟花有的还在盛开,有的已经结果,有的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很长一段时间里,阿明搞不懂它们到底有多长的花期。
在连续大雨的浸透下,简易公路早已泥泞不堪,时而山体滑坡,时而泥石流,除了坦克,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能在这里行驶。帆布鞋已糊上了厚厚的黄泥,每迈出一步都无比吃力,阿明把鞋脱了提在手上,光着脚走到小镇。
镇上大概有两千多户人家,有佤族、傣族、缅甸人和一些到此谋生的华人。
佤族和傣族阿明不陌生,中国也有,缅甸人则比较陌生,他们的肤色比佤族还黑,说的语言阿明完全搞不懂。
好玩儿的是,这里明明是外国,当地人却大多会用云南方言交流,汉语是官话,手机也能收到中国移动的信号,能拨打也能接通。
镇上有一所小学,汉语老师是从云南聘请过来的,据说小学文化就可以在这里当老师了,且颇受尊重。阿明遗憾地琢磨:可惜,我只念了半年小学。
小镇上还有几家诊所,也都是华人开的,都没什么医疗资质,主要医治一些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但是他们必会的技能是医治一种当地叫“发摆”的常见病,热带雨林瘴气重,发病迅猛,分分钟要人命。阿明陪着工友来医治过一回,亲历过一遭人在鬼门关打转的情形。
镇上还有几家三五层楼的旅馆,主要接待过往的商人、赌客和嫖客。
长期住旅馆的妓女是极少的,她们大多住在赌场后面用石棉瓦搭建的简易房里,也在那里接客,个中不乏容颜姣好的华人女子。
据说有些是被拐卖来的,也有些是因种种缘故欠赌场的赌资,被扣禁在此肉偿还债,不论哪种情况,她们的命运已注定:分开双腿,接客接到死。
镇上还有三四家录像室,这是阿明徒步十公里的动力。
录像室主要播放港台枪战片和古装武侠连续剧,可容纳二三十个观众,门票两元。只要买了门票待在里面不出来,就可以从下午一直看到凌晨。
阿明光顾录像室,主要是为了听每部影片的插曲、片头曲和片尾曲,偶尔片子中间有大段的歌词配乐,他总是竖起耳朵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一字一句地用心记下歌词。
偶尔,不耐烦的老板把片头片尾快进掉,阿明总会跑过去央求,老板奇怪地打量这个黑瘦的年轻人,搞不懂怎么会有人爱看演职员字幕表。
他陶醉在零星的音符片段里,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神奇的人,这些好听的曲调他们是怎么搞出来的,他们怎么唱歌都那么好听?他们一定都是上过学的吧,他们的父母家人一定都会在他们唱歌时,带着微笑倾听。
当年的录像大多已经开始有字幕,阿明一边看录像一边看字幕,莫名其妙地识了许多字,拜许多港台片所赐,他居然认识了大量的繁体字。
云南临沧的乡下孩子阿明的基础语文教育,是在缅甸佤邦的录像室内进行的。
阿明的生理卫生教育,也是在这里完成的。
凌晨之后的录像室观众最多,因为这时老板会播放一些香港三级片,有时候也放毛片,“痴汉电车东京热”,都是日本的。
赶来看毛片的大多是在附近干苦活儿的工人,每个人都屏着呼吸捕捉屏幕上的每一声呻吟,有些人抻着脖子一动不动,有些人的手伸在裤裆里,一动一动。
看了一整天录像的阿明往往在这个时候沉沉睡去,有时候,有些三级片多插曲,他又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阿明在佤邦待满一整年的时候,他获得了此生的第一次惊喜。
老天送了他一份礼物。
一天中午,阿明干活儿时尿急,还没来得及洗去手上的水泥沙灰,便跑到一旁的草丛里撒尿。刚掏出JJ准备滋的时候,突然发现草丛里有一个醒目的东西,他一边滋尿一边走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随身听录音机。
四下举目一看,没什么人影,低头仔细端详,污渍斑斑,貌似已经躺在这里很久。
阿明把这个宝贝带回了工地,录音机里有一盘磁带,好神奇,连日的雨居然没让这台小机器失灵。阿明把随身听弄出声响,里面传出叽里咕噜的缅甸歌曲。
阿明猜想,这大概是一个缅甸哥们在附近瞎逛时把它遗失在了草丛里。
可奇怪的是,这种荒郊野岭,怎么会有人跑来闲逛?
工地太偏远,没有收音机信号,随身听的收音机功能基本作废,看来只能听磁带。阿明剪开自己最好的衣服缝了个装随身听的口袋,然后抱着这只从天而降的宝贝,徒步去小镇。
怀里抱着宝贝,脚下缩地为尺,不一会儿就到了。
正逢小镇赶集。
佤邦赶集的方式和老家一样,每隔五天,山民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交易。
交易的物品繁杂,各种山毛野菜,各种低廉的生活用品,水果、蔬菜以及猎人捕获的猎物。以前每逢赶集,阿明都会去看看猎人捕获的各种野生动物,有麂子、穿山甲、野鸡、蛇、猴子、鹦鹉,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动物,但这次,他在集市里寻找的是那个卖录音机磁带的湖南人。
那个湖南人曾撵过阿明。
他的摊位上有个大喇叭,震耳欲聋的各种流行歌曲,阿明曾站在喇叭前一动不动地听了几个小时,湖南人吼他:不买就走远点儿,有点儿出息,别跑到我这里白听。
阿明赔笑:让我再听一会儿吧,你又不会损失什么东西。
湖南人走出来,拤着腰看他,伸手推了他一个踉跄。
阿明不怪他,背井离乡到此地的人,有几个真的过得舒心如意。
今时不同往日。
阿明蹲在地摊前选了一堆磁带,大陆校园民谣、台湾金歌劲曲、欧美原声大碟、香港宝丽金……他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活到18岁,这算是阿明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他找不到人分享这份喜悦,抬头冲湖南人傻笑。
湖南人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送了他一副国产耳机。
自从有了随身听,阿明的生活不一样了。
每天回到工棚的第一件事就是听歌,随身听藏在枕头下面,揭开一层雨布,再揭开一层塑料布,随身听躺在衣服裁剪而成的布包里,擦拭得锃亮。
亟亟地插上耳机,音乐流淌的瞬间,全身的血液“嘭”的一声加速,呼吸都停顿上几秒,太舒服了,工棚几乎变成了宫殿。
工棚是刚来时搭建的,山里砍来的野竹子砸扁后拿铁丝和钉子固定,这就是墙壁了,上面搭石棉瓦当屋顶。
竹子墙壁多缝隙,夏天穿堂风习习,倒也凉快,只不过风穿得过来,蚊子也穿得过来。缅甸的蚊子大得能吃人,天天咬得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人不能静,一静,蚊子就落上来,睡觉时也必须不停翻身,这里的蚊子作息很怪,白天晚上都不睡觉,作死地吸血。
阿明听磁带时很静,音乐一响,他就忘记了身上的痒痛。
他耳朵里插着耳机,腿上插满蚊子的尖嘴,两种不同的尖锐,轻轻针灸着他18岁的人生。
歌曲太多情,阿明开始失眠。
午夜他捧着随身听站在竹窗前,极目所见,苍茫漆黑的森林,无边无际。
心情跟着耳中的歌词一起跌宕起伏,他已成年了,眼耳口鼻舌身意都健全,虽然没上过学、读过书、谈过恋爱、交过好友,但别人该有的情绪情感他都有,且只多不少。
不知为何,一种无助感在黑夜里慢慢放大,让人想要放声痛哭。
他品味着随身听里凄苦的歌词,想想自己的当下,他拿在录像里看到的重罪犯人和自己比较,一个被发配到采石场搬运巨石,鞭痕累累,一个被桎梏在热带雨林里,从日出干到日落,晒得跟非洲鸡一样。
就这么和泥、搬砖、切钢筋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
那些能把声音烙在磁带上的歌手,他们都是怎么活的?
多么美妙,把唱歌当工作,靠唱歌养活自己。
我要怎样去做,才能像他们一样,一辈子靠唱歌去生活?
工友们都已入睡,酸臭的体味阵阵,鼾声中夹杂着蚊子的嗡嗡声。
一种挟持着愤怒的动力在阿明心底翻滚。
他翻出磁带里面的歌词,咬牙切齿地对照着随身听里的歌声一字一句学习认字。没有课本和老师,磁带里的歌者就是课本和老师,石子划在竹子墙壁上,这就是纸和笔。
下一个雨季来临时,整整一面墙的竹子已被阿明由青划成白。
经过无数次的书写强记,阿明已经可以不用听随身听就能把歌词读出来了,几十盘磁带,几百首歌词,他读写无碍。
工友们漠然看着他的自习。
该打牌的打牌,该赌博的赌博,该睡觉的睡觉,没人发表什么意见,像一片随风摇摆的植物在看一只人丛间觅食的动物。
工程快接近尾声时,阿明被安排去修建地牢。
地牢修建在山坳最低处,四周悬崖,上面灌木茂密。
光地基就挖了一个多星期,采石队从远山炸出许多巨石,拖拉机运到这里,四人一组,拇指粗细的铁链捆住巨石一一抬到指定地点,阿明磨破的肩膀长出了老茧,巨石让他自此一肩高、一肩略低。
耗时两个多月后,地牢初具规模。
阿明站在这个直径10米、深15米的地牢里,抬头仰望天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猛然袭来,四周墙壁光滑,空无一物,地底的暗河里透出阵阵寒气,小吼一声便会发出巨大回响。
真的有人将被终身囚禁于此?
他爬出地牢,一刻都不愿待在这里,打心里盼望工程早日结束,期望能领全工资然后早点儿离开。工头不放人,说工程还没完,他开玩笑吓唬阿明说:你要是现在跑了的话,就把你抓回来扔进去。
虽是玩笑,却让人心悸。
又用了一个来月的时间,地牢正上方修建了一座碉堡,碉堡很严实地将整个地牢隐藏在下面,通往地牢的入口不过是一个直径50厘米左右的洞口,让人从外面无法察觉到地牢的存在,人烂在里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终于结束了,也不知谁将被扔进去。
阿明领到了一部分工钱。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镇子上了,现在手上有钱了,他心急火燎地跑去买磁带。
湖南人不卖磁带了,他摊位上挂着三五把吉他出售。
阿明曾经见过吉他。外公外婆的寨子里有户殷实人家,他家里就有一把,寨子里的人都称为“大葫芦瓢”。那户人家没人会弹,只是挂在墙上做装饰,不让人碰的。
吉他的声音阿明不陌生,几十盘磁带的熏陶已经让他深爱上了吉他的音色。
阿明当机立断买了人生中第一件乐器,国产广东红棉吉他,170块钱,一个星期的工钱。
除了那个捡来的随身听,从小到大,这是他给自己置办的最值钱的一样家产。
湖南人收钱时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贵不贵?
他不觉得贵,怎么会贵呢,170块钱买来个希望。
阿明发觉弹出来的声音和随身听里的完全不一样,破铁丝一样,难听得要死,纠结琢磨了好几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怀疑湖南人卖给他一把坏了的琴,生气地扛着吉他去理论。
湖南人骂他:鸟你妈妈个白,你不知道吉他需要按和弦吗!你不知道吉他调弦后才能演奏吗?
湖南人调过弦后,阿明顺手一弹,喜形于色,这次和录音机里的音色一样了。湖南人斥骂嘲讽了他半天,然后丢给他一本《民谣吉他入门教程》。
他对阿明说:要么别练,要练就好好练,吃得苦,霸得蛮,将来你才能靠它吃饭。
他怎么知道我有这个野心?
阿明呼吸急促起来,靠音乐吃饭……就像那些磁带上的歌手一样吗?他抱紧吉他,像抱住一架登天的梯子。
湖南人不耐烦地撵走了他,没收书钱。
工程虽然结束了,但大部分工钱却被拖欠着没有结清。
边练琴,边等工钱,工钱迟迟不到,两个月后阿明加入了另一个工队,到了一个叫作富板的小镇,为那里的村庄接通电线。
富板有个叫作南亮的村子,阿明戏称它为“难亮”,地形崎岖,电缆很难架设,而且当地人都用一种排斥疑惑的态度相待,不怎么待见他们的工作。
村民不太清楚阿明他们的来意,50岁以上的老人都听不懂汉语,还好此行的司机是缅甸人,沟通了好几天,村里人才放松了警惕。
这个村子大概有一两百户人家,依山而建,村前小河,河畔农田。
时已入秋,水稻已收割完毕,田间只剩一堆堆农户储存下来喂牛的草垛,几头水牛散放田间,不时有几只白鹭尾随着水牛,踱来踱去。
如此景致,颇能静心,适合操琴。
阿明工余时间坐在河畔练琴,教材捧在手上,吉他横在膝上,不知不觉就练到暮色昏沉,不知不觉就练到月朗星稀。
水牛陪着他,白鹭飞走又飞来,并不怕他,偶有村人路过,驻足半天安静地听,也不过来聒噪打扰他。
基本的吉他和弦他差不多都掌握了,陪着叮咚的吉他声,他轻轻唱歌,水牛扫着尾巴,静静地听,水雾升起来,露水凝起来,衣衫是湿的。
这个村子大概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全村傣族,村子中央一座佛寺,阿明住的地方就在佛寺边上。
这是一间傣族传统竹楼,一楼堆放着僧人用的柴火,二楼原本是僧人摆放杂物的地方,现在腾出来给工人暂住。
阿明觉少,时常半夜爬起来,坐在竹楼边练琴。整个村子都是睡着的,只有佛寺里几点烛火,僧人的木鱼声有规律地响着,仿佛节拍器。
日间劳作,夜里练琴。
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村子里每户人家都通上了电,村民早已抛去了成见,对待工人很客气,阿明的心里对这个村子生出些亲近,这种感觉和在雨林里的工地时不同,同修建地牢时可谓天差地别。
工程结束,临别时,村里的头人岩嘎领着一大群村民送来了自酿的水酒。从翻译口中得知,头人很感激工人们,问工队里有没有未婚的小伙,他愿意把村里的姑娘嫁给他们。
头人说:那个会唱歌的小伙子就不错。
头人岩嘎带领着全村男女老少在佛寺外的大榕树下为工人们送行,他对阿明说:你不肯留下没关系,给我们留下一首歌吧。
这是阿明的第一次演出,几百个人双手合十,笑着看着他。
他紧张极了,半首歌还没弹完,就拨断了二弦,他尴尬地立着,红着脸承诺将来练好了吉他一定再来给大家唱歌。
头人和村民笑着鼓掌,他们说:类的、类的(好、好)。
在富板镇陆续做了一些电路维修工作,一个月后,阿明回到了军校附近的那个小镇。
军校的工钱依然没有结到,弟弟因没考上初中,也来到了这里,阿明和弟弟陆续在这个小镇上干了一些零活儿维持生计。
就这样,拖满了一年,军校的工钱终于结清了。
那一年,金三角很不稳定,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频繁发生武装冲突,局势很严峻,当地武装开始从工人中软硬兼施吸纳兵员,已经习惯了佤邦生活的阿明不想扛枪杀人,他背着吉他,揣着那个宝贝随身听,匆匆翻越国境线。
17岁到19岁。
他挣了一份苦力钱,练了一手吉他,自学了数千个字,听烂了几百首歌,在金三角的缅甸佤邦待了整三年。
回国后的阿明找了一个在服装店卖衣服的工作,无他,唯有在这里,他可以一天到晚听音乐,而且可以想放什么歌就放什么歌。
先是卖衣服,后是卖鞋。
同事都蛮畏惧他,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奇怪?除了卖东西就是坐在板凳上发呆,都不和人聊天打屁开玩笑的。
他们并不知道,他沉默发呆时是在听歌,脑子唰唰地转着,每一句歌词每一个小节都被拆开了揉碎了仔细研磨。
他在县城的一隅租了一间平房,下了班就回去练琴。县城实在太小,一家琴行都没有,红棉吉他每次弹断了琴弦,都要托人从临沧捎,他不再扫弦,开始仔细练习分解,古典弹法细腻,不容易弹断琴弦。
他开始知道了一些流派。知道了一些市场流行音乐之外的小众音乐人、一些殿堂级的摇滚人,明白了布鲁斯、雷鬼、蓝草以及民谣。
他喜欢民谣,不躁,耐听,像一种诉说。
既然是诉说,那说些什么呢?
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还是言之有物的思辨和观察,是感慨、感叹,还是真实的生活。
阿明开始尝试创作,自己作词作曲,自己写歌唱歌,没有观众,没有同修,没有表扬和批评,没有衡量标准和参照系,他拿不准自己的歌曲是否及格。
磁带上的那些歌手的生活依旧遥远,他过着朝九晚五的小店员生活,依旧没有找到靠音乐生活的门径。
在服装店里干了两年后的某一天,阿明辞去工作,决心去传说中的北上广闯世界。
在此之前,他先来到了中缅边境的一个小镇勐定,受雇于一个农场主,种香蕉。
没办法,外面的世界太陌生,他需要防身的积蓄,需要上路的盘缠,需要出发之前先曲线救国。
民工,店员,再到果农,阿明背着他的吉他,在自己的阶级属性框架里打转转,没有达官贵友可以提携,没有学历证书可以佐证,没有名师指路,也没有钱。
阿明跑去勐定挣钱。
他喜欢勐定,这里的居民以傣族人居多,让人亲近,其次是佤族人和汉族人。中缅国境线划定时期,从缅甸迁回的大量华人华侨被安置在这里,他们开建了七个农场,主要种植橡胶和香蕉,阿明去的香蕉园位于华侨农场第三分场旁。
农场主很胖,有双狡黠的眼睛,他承租了二百多亩的农田种香蕉,然后将这二百多亩的香蕉地划分为四份,由四户人家代为管理。
他承诺香蕉收货时,以每公斤香蕉七毛钱的利润结算给每户香蕉管理者,种植期间首先每月向每户人家发放700元生活费,待香蕉收获时再将其从结算的利润中扣除。
阿明怀着满心的憧憬接下了其中一份,约有五十来亩,两千多株香蕉树,如若丰收,这笔钱足够他冻不着、饿不着、出门闯荡上三年世界。
他高高兴兴地在合同上签名,老板探过脑袋来瞅瞅,说:你的字怎么这么丑?火柴棍一样。
勐定的气候条件十分适宜香蕉的成长,可想而知,这里的年平均气温非常高。阿明刚到时,二百多亩的农田刚收获完水稻,拖拉机运来了上万株香蕉树苗,四五十个工人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才把这些香蕉苗全部种在了地里。
接下来香蕉就完全交给阿明了,和当民工时一样,他还是住工棚。
香蕉树生长得很快,没到两个月的时间就长到齐腰高。
香蕉吃起来容易,种植起却繁杂困难,必须每天为它们松土锄草,打药施肥,修剪枯叶,除去再生苗……每一株香蕉树都需要精心呵护,你稍微一偷懒敷衍了事,它立马死得干干脆脆的。
种香蕉比当建筑工人累多了,耗神耗力,琴是没工夫天天练了,阿明每天收工后抽时间、挤时间,确保自己不会手生,有时候太累,弹着弹着,抱着琴睡去。
他依旧独来独往,唯一的朋友是小强。
小强一家住在阿明隔壁,他们家分管了另一片香蕉地,
这是一个复杂的家庭,衰到底儿了,复杂到电影也未必能拍得清。小强的父亲好酒、懒惰、不务正业,曾娶过三个老婆。
第一个老婆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在生下哥哥后与人私奔,远走他方。
第二个老婆是小强的妈妈,在小强七八岁时去世,太穷,没钱看病,死在自家床上。
第三个老婆是个缅甸女人,在生下小强的弟弟后跑回了缅甸,再也没有回来。
小强14岁,个子不高,严重发育不良,和阿明一样,也没有上过一天学。他每天穿着一双破旧的人字拖,提着大塑料桶给香蕉施肥,桶大,他提不高,拖着走。
小强的父亲常醉酒误工,有时醉在田间地头不省人事,死猪一样拖也拖不动,他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蚂蚁爬了半身。小强的弟弟只有六七岁光景,还没懂事,哥哥二十多岁,整日里东游西逛不好好干活儿,所以这一家人的工作大半都落到了小强头上。
小强没得选,他认命,每天吃饭、睡觉、干活儿,忙得几乎没时间发育。
阿明在他身上看到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心中不忍,有时帮他干干活儿。
小强没妈,没人教他感激人的话,只懂得龇着牙冲阿明笑,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了许多。
一天晚上,阿明在屋里弹琴唱歌,小强推门进来蹲在一旁听得入神,一曲结束,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阿明,问学吉他难不难。
阿明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有手都能弹,我教你。
阿明把吉他递过去,小强却嗖的把双手背到身后,阿明用力拽出来,然后吃了一惊。
这哪是一双14岁小孩的手啊!
密布的老茧,厚得像脚后跟,粗笨的手指满是皴裂的口子,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创可贴一头翘起,还不舍得撕掉,指甲盖抠在肉里,上面半个月牙儿印都没有。
小强不好意思地说:别把琴弄脏……我去洗个手。
阿明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他发现小强穿了一双极不匹配的大拖鞋。他转移话题,问这双鞋这么大是不是他父亲的,小强回答说这是上次赶集时自己买的,之所以买大的,是为了长大后还可以接着穿。
阿明不是没苦过,但怎么也忍不住眼泪,小强是面镜子,他不敢再往里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低着头,一味地弹琴。
小强忽然开口:真想快点儿长大,长大后就可以干很多活儿,挣很多钱……也不用再挨打。
他羡慕地看着阿明说:你看,你就已经长大了,真好……
阿明后来写了一首歌,叫《小强》:
他说他就有个梦想, 想一夜就能长大
我问他为何那么想, 他说他就想长大
云没有方向地飞,落叶不怕跌地落下
他说他很想长大
他说他只想长大……
阿明教了小强半年吉他。
香蕉树长到三米多高时,小强一家被撵出了这片香蕉地。原因很简单:父亲经常醉酒误工,疏于管理,严重影响了香蕉的长势,被农场主取消了管理资格。
后来有一天在赶集时,阿明在马路边遇到小强,小强说他在帮一户农家放养鸭子,两百多只,太累了,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跟阿明学习吉他。
临别,他对阿明说:别人都说弹琴唱歌没用,不能养活人。
阿明下意识地反驳:能的,能养活!
小强看着他,龇着牙笑了一会儿,摆摆手,走了。
从此阿明再没见过他,听说有人看到他在勐定的街道上捡垃圾,还有人说他在其他香蕉地里干一些杂活儿。
还听到一种说法,他被送去了境外……
扛枪当了炮灰兵。
香蕉终于开花了,碧绿的花苞探出枝头,一天一天往下垂。阿明的工作量也一点一点加大,三天一打药,五天一施肥,还要为每一株香蕉树安置三米多长手臂粗细的撑杆,防止香蕉树因为果实过重而侧倒或是倾斜。
夜里弹琴的时候,阿明偶尔会想起小强的话:弹吉他没用,不能养活人。
他开始烦躁,香蕉园像个笼子,囚着他,笼子的铁条看不见,却也掰不断。
工作越来越累,有时又累又烦,阿明会对着香蕉树胡踢乱打一番,或是跳进河里,闭目静泡,半天不愿出来。
他抱着脑袋想,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像我一样岁数的人,里面一定也有许多爱弹吉他唱歌的人吧,他们每个人都在过着这样的生活吗?他们都是怎么活的?
我是不是不配弹吉他,我是不是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河水清凉,却冷却不了这颗发烧的脑袋。
对岸傣族人的西瓜地里也成片地开满了黄色小花,白天来小河里洗澡的傣族人也一天一天多了起来。小河三四米宽,清澈见底,河底全是细沙,间或散布着一些鹅卵石,河两岸长满了翠绿的凤尾竹。
当地的傣族人在这条河里洗澡的风俗已不知有多少年,天热时,集体沐浴的人上至五六十岁,下至五六岁,小孩全部光着屁股,成年男子穿着底裤,女人洗澡时则穿着傣族妇女传统裙子。男女老少赤膊相见,光风霁月,他们搅碎水波嬉戏打闹,笑声飘得很远。
阿明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他们,看着看着就看呆了,他取出吉他拨弹,水声交融着吉他声,一时间让人如同入得三摩地,弹着弹着,他不自觉地吟唱起来,没有歌词,即兴吟唱,仿佛长长的叹息,又好似大声的呻吟。
一首歌唱完,心里好似松快了些许,他放下琴,继续干活儿。
当天夜里,阿明刚上床,忽然间,六七辆摩托车的马达轰鸣声由远而近,停在了工棚门口,嘈杂的机械声夹杂着些许男女的对话声让阿明茫然地坐起。
边民彪悍,与外来人员打架的事件时有发生,阿明不知何时得罪了人家,惴惴然推开门出去看个究竟。
刚出门,一个傣族小伙子迎上来,敞开的衣襟半遮着鼓鼓的肌肉。
他用生硬的普通话问:白天在河边唱歌的人是不是你?
阿明倒退一步……你们想干吗?
傣族小伙子的脸上哗的一下子堆满了笑意,他逮住阿明的手,自我介绍说他叫岩明,白天在河边洗澡时听到阿明的弹唱,很是喜欢,于是约了周围村寨的十个朋友一同来听歌。
阿明松了一口气,邀请他们进屋,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笑嘻嘻地看着阿明,他们还带来了一些傣族米酒和酸辣小吃。
三碗酒下肚,阿明敞开了心扉,吉他弹得如流水。
阿明忽然间多了一堆要好的朋友,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和阿明一起弹琴唱歌。他们喜欢他的弹唱,总是不停央求: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吧。
转眼泼水节到了,河对岸的西瓜也熟透了,傣族小伙子岩明和他的伙伴们邀请阿明去他们村做客。
中午,全村人汇聚在寺里的大榕树下,佛爷做完了祭祀仪式,男人们从佛寺的储存室里搬出一年才用一次的象脚鼓敲打起来,身着盛装的小仆少(傣族少女)跳起了孔雀舞。
泼水节正式开始了,人们互相泼水祝福,阿明是客人,第一个浑身湿透,他湿淋淋地抱着吉他,一首接一首地给大家唱歌,很快,吉他里也被灌了半箱水,声音奇怪地拐着弯儿。
太开心了,阿明忘了去担心吉他,他嘴合不上,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了,每个人都在冲着他笑。
从童年到少年缺失的欢乐好像都在这一天里被补齐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过节。
傍晚,岩明家的院子里聚满了亲朋好友,丰盛的傣味摆满长桌。
他从小没吃过超过四个菜的晚餐,在香蕉地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有生活费,但习惯了简朴,每天吃的都是空心菜和莲花白,一日三餐随便打发,现在猛然看到这满桌丰盛的晚餐,眼睛立马拔不出来了。
他使劲儿掐自己的大腿,告诉自己不能丢人不能丢人……却怎么也咽不完口水。
待岩明的父亲说完祝福的话,阿明埋头开吃,他吃得太猛了,手不受控制地频频出击,一筷子菜还没咽下,一筷子菜又塞进嘴里,他不好意思看人,压低脑袋不停装填,仿佛想用这桌美食去填满心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空洞。
吃得正香,后背突然传来一道凉意。
阿明还不明就里,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
阿明嘴巴塞得满满的,他回过头,一个漂亮的傣家女孩捂着嘴笑着,手上的竹瓢还在滴着水。
岩明的父亲站起身,端杯祝酒道:“小伙子,来喝一杯,你是今天最幸福的人啦!”
在这个傣族村子的传统里,席间的众目睽睽下,女孩给男孩泼水,是表达爱慕的意思,男生若有意,当席喜结连理。
那个泼水的女孩面颊微红看着阿明,窄窄的筒裙,细细的腰。
阿明傻掉了,落荒而逃。
岩明用摩托车送阿明回工棚。
他在摩托后座上问岩明:我这么穷这么丑,她怎么会喜欢我?
岩明说:怎么会不喜欢你?你唱歌那么好听……
岩明咂咂嘴,叹口气说:可惜可惜,她浇完你水后,你应该浇回去才对,现在你跑了,错过了,不算数了,没戏了……这可是我们寨子里最好看的小仆少。
车又开了一会儿,岩明哈哈大笑着说:兄弟,我后背能感觉出你的心跳,咚咚咚的!哈哈,你这个傻瓜后悔了吧?
香蕉丰收,整车整车地被拉走,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采摘告一段落。
一天晚上,农场主来到工棚给阿明结算工钱。
农场主赖皮,轻车熟路地浇下一盆凉水,他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一些以前从未提及的苛刻条款。
譬如,生长期因虫害死去的香蕉树要赔偿,挂果期被大风刮倒的香蕉树要赔偿,所有人力不可抗拒的损失都要由阿明来赔偿……七算八算,工钱比阿明预期中的少了几乎一半,而且还要到下一季香蕉成熟时才能一起结完。
阿明不满,想要离开,却又桎梏于之前签订的合同,受制于农场主张嘴闭嘴打官司的威胁,他没得选,只能吞下委屈,继续当雇工留在香蕉园。
他长到二十多岁一直在中国边陲线的底层世界讨生活,没人教他如何维权。
他能做的只有祈祷来年不要再有这么多天灾人祸,期待农场主能发点儿善心,不再刁难。
农场主象征性地留下了一些钱,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没有丝毫良心不安。
临走时,他指着屋角的吉他,对阿明说: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阿明使劲咬紧后槽牙,听得见咯吱咯吱的响声。
香蕉在生长过程中会从根部长出很多再生苗,采摘完香蕉后,需要砍掉主株,只留下长势最好的那株再生苗,这样就不用再从幼苗开始种植,省去了一些麻烦。
阿明憋着火在香蕉林里砍主株时,
正逢缅甸政府军和果敢特区彭家声部开战。
彭家声曾是当年金三角地区有名的“战神”,但那时已临耄耋之年,久未用兵,将庸兵懒,没几天,他的部队便被缅甸政府军打散,其本人也不知所终。
缅甸政府军搂草打兔子,顺势将兵力部署到了附近的佤邦地区,坦克开到了阿明当年修建军校的那个小镇。
佤邦军队和缅甸政府军在小镇对峙了好些时日,听说后来经过好多次谈判才停止了紧张局势。
阿明念起小镇上的集市、录像室,暗自庆幸自己已离开了那里。
战争开始后,难民仓皇逃到了中国边境,中国政府搭建了简易帐篷,把他们安置在指定区域,妇女绝望的眼神,小孩哭闹的声音,让人感到阵阵心寒。
阿明辗转得到一个消息:那个卖给他磁带和吉他的湖南人,已死于流弹。
湖南人当年赠他的那本《民谣吉他入门教程》他一直留着,扉页已翻烂,用透明胶勉强固定着。
那个耳机他也还留着,捡来的宝贝随身听早用坏了,耳机没地方插。
听说那个湖南人也曾是个弹唱歌手,在他的家乡一度小有名气,中年后不知何故沦落缅甸佤邦,靠卖磁带卖琴维生。
客死异国的人尸骨难还乡,应该已被草草掩埋在某一片罂粟田畔了吧。
阿明买来元宝、香烛,在香蕉园里祭那位湖南人,香蕉盛在盘子里,红棉吉他摆在一边。
那几句浓重的湖南腔他还记得呢:
……鸟你妈妈个白,吉他不调弦能弹吗!
……要么别练,要练就好好练,吃得苦,霸得蛮,将来你才能靠它吃饭。
阿明第二天离开了勐定的香蕉园,临走时没去讨要工钱。
除了背上那把红棉吉他,他身无长物。
阿明没回家乡,他一路向北流浪,边走边唱,一唱就是许多年。
某年某月某夜,云南丽江大研古城五一街文治巷,大冰的小屋。
三杯两盏淡酒,老友们围坐在火塘边上,轻轻唱歌,轻轻聊天。
与坐者有流浪歌手大军、旅行者乐队的张智、“越狱者”路平、丽江鼓王大松……大松敲着手鼓,张智弹着冬不拉,吟唱新曲给大家听。
张智唱的是后来被传唱一时的那首《流浪者》,他唱:
我从来都不认识你,就像我从来都不认识我自己,
所以我不停地走,所以我不停地找啊,
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爱人来了她又走了,
所以我不停地走,所以我不停地找啊……
小屋的门外站着两个人,静静地听着,一曲终了才推门进来。
来者是大松的徒弟瓶罐,一位是个黑黝黝的长发披肩的精瘦男子。
我蛮喜欢瓶罐,这是个朴实的年轻人,他来自临沧乡下,励志得很,来丽江后先是在手鼓店当杂工,又跟随大松学了一年打击乐,然后考取了南京艺术学院。
瓶罐第二天即将赶赴南京入学,临行前来看看我们。
他介绍身旁那个黝黑的长发男子:这是阿明,我的老乡,小时候我们一起在建筑工地上干过活儿,他也是一个歌手,今天刚刚流浪到丽江,我领他来拜拜码头。
小屋是流浪歌手的大本营,进了门就是自己人,酒随便喝歌随便唱。广庇寒士的本事我没有,提供一个歇脚的小驿站而已,同道中人聚在一起取取暖。
我递给流浪歌手阿明一碗酒,问他要不要也来上一首歌。
阿明蛮谦逊,推辞了半天才抱起吉他。
他唱了一首《青春万岁》
短暂的青春像是一根烟,不知何时不小心被点燃&
美丽的青春就像一杯酒,喝醉再醒来我已经白头&
但我没有后悔,我已展示过一回
我没理由后悔,谁也只能有一回 青春万岁,我愿意为你干杯,青春万岁,我愿意为你喝醉&
青春万岁,我一直与你相随,青春万岁,再次回头看我也不会枯萎&
阿明唱完歌,半晌儿无人说话,我开口问他:是你的原创吗?
他腼腆地用云南话回答:野路子,我没读过书,瞎写的……
张智插话,就两个字:好听!
大军和大松交换着眼神点着头,路平递给阿明一支烟,拍了拍他的肩说:歌词我喜欢。
我用云南话说:兄弟,以后不论何时过来,都有你一碗酒喝,嘎。
阿明客气地端起酒碗,环敬一圈,一饮而尽。
都是活在六根弦上的人,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一首歌即可。
就这么着,我认识了阿明。
阿明在丽江找了一份酒吧驻唱的工作,他的作品和唱法异于常人,经常会让客人驻杯发愣,继而满面泪痕。
酒吧老板恭送他出门,说他的歌太沉重,不能让客人开心,太影响酒水销量。
阿明不说什么,继续去其他酒吧见工。
兜兜转转,偌大个古城800家酒吧,最后只有一家叫38号的酒吧让他去容身。
38号酒吧离小屋不远,也是个奇葩的所在,老威和土家野夫曾在那里长期战斗过,一个鬼哭,箫声呜咽;一个痛饮,黯然销魂。
现任老板阿泰也是奇人一个,自称是画画里面唱歌最好的,唱歌里面画画最好的,喝醉了爱即兴作诗,不在自己酒吧念,专跑到我的小屋来念,起兴了还会脱了裤子念,大有魏晋竹林癫风。
阿泰识货,阿明留在了38号酒吧,一待就是数年。有时我路过北门坡,阿明的歌声流淌过耳朵,夹杂在其他酒吧劲爆的H曲声中,安静又独特。
阿明每天午夜一点下班,下班后他会来大冰的小屋小坐,我递给他酒,他就安静地喝,我递给他吉他,他就缓缓地唱歌。
几年间,他每天都来,话不多,一般坐上半个小时左右,而后礼貌地告辞,踩着月色离去。
阿明花10块钱买了一只小土狗,取名飞鸿,他吃什么飞鸿就吃什么。
飞鸿极通人性,长大后天天跟在他身旁,半夜他推门进小屋前,飞鸿会先进来,轻车熟路地跳到座位上,蜷着身子蜷着尾巴。
阿明性格闷,朋友不多,他极爱飞鸿,把它当兄弟和朋友。
飞鸿和阿明一样闷,一副高冷范儿,但很护主。丽江午夜酒疯子蛮多,阿明常走夜路,有几次被人找碴儿找事儿,飞鸿冲上去张嘴就啃,骂阿明的,它啃脚脖子,敢动手的,它飞身照着喉咙下嘴,几次差点搞出人命。
狗如其名,整条街的狗没敢惹它的,风闻它身手的人们也都不敢惹它,它几乎成了阿明的护法,24小时跟着他。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走在古城,渐成一景。
有一天半夜,我问阿明,如果你将来离开丽江了,飞鸿打算送给谁养?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去哪儿就带它去哪儿……将来去北京也会带着它。
我说:阿明的志向不小啊,将来去北京打算干吗?还是唱歌吗?
他说:是啊,要唱就唱出个名堂来。
我说:有志气,加油加油,早日出大名挣大钱当大师。
阿明笑,说:我哪儿有那种命……能靠唱歌养活自己,能唱上一辈子歌,就很知足了。
我问:这是你的人生理想吗?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心里一动,忍不住再度讲起了那个故事:
……很多年前,我有几个音乐人朋友曾背着吉他、手鼓、冬不拉,一路唱游,深入西北腹地采风,路遇一老妪,歌喉吓人的漂亮,秒杀各种中国好声音。
他们贪恋天籁,在土砖房子里借宿一晚,老妪烧土豆给他们吃,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连电灯也没有,大家围着柴火一首接一首地欢歌。老妪寡言,除了烧土豆就是唱歌给他们听,间隙,抚摸着他们的乐器不语,手是抖的。
老人独居,荒野上唱了一辈子的歌,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听众,一整个晚上,激动得无所适从。
天明,他们辞行,没走多远,追上来满脸通红的老妪。
她像孩子一样嚅嗫半晌,问:你们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么活着的?
我第一百次问出那个问题。
我问阿明:若当时当地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去回答老人的那个问题?
阿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大冰的小屋安安静静,满地空酒瓶,飞鸿在睡觉,肚皮一起一伏,客人都走了,只剩我和阿明。
阿明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给我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这是个未完待续的故事,里面有金三角的连绵雨水,勐定的香蕉园,新千年的建筑工地……
故事里有穷困窘迫、颠沛流离、渺茫的希望、忽晴忽雨的前路,还有一把红棉吉他和一个很想唱歌的孩子。
这个孩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想一辈子唱歌,同时靠唱歌养活自己。
他是否能达成愿望,还是一个未知数。
那天晚上,阿明讲完他的故事后,也留给我一个问题。
他的问题把我问难受了。
他腼腆地问我:
冰哥,你觉得,像我这种唱歌的穷孩子,到底应该靠什么活着呢?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阿明,天色尚早,再唱首歌吧。
PS: 这个时代不缺虚构文学,我傲娇,更乐意去当个真实人生的搬运工,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换做是你,又会如何去回答那个问题呢?
大冰,作家、民谣歌手、主持人、「一个」常驻作者。著有《他们最幸福》、《乖,摸摸头》。微博ID:@大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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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听言,先要知言者人品,又要知言者意向,又要知言者识见,又要知言者气质,则听不爽矣。——吕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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