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买回一高一矮放着矮床 好不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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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睁开眼,直愣愣地盯着被岁月薰陶成夜幕的天花板,心里恼怒地咒骂着门外那个吃饱撑得没事干、一大早敲门的人……忽地,我陡然想起睡在身边的人——那个穿着桃红色连衣裙的小姑娘——如果被人看见,不单是“通奸”这么简单,简直要被视着诱奸、乱伦了!
我紧张而羞耻地重新闭紧了双眼,手哆哆嗦嗦地朝两边胡乱地摸索着,除了濡湿般的冰冷和阴暗,没摸到任何东西;我心有不甘地爬起来寻找,发现床上空得只有我一个人,不由长长舒了口气,卷缩着裹紧被子横靠在了床边的墙上。
难道这是个梦?却为什么来得这么真实?甚至还能感觉到鼻腔里残留的,小姑娘水蜜桃般的体香,令我回味得怅然若失?我重新清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但怎么也想不起小姑娘的模样,惟一清晰的是她身上穿的那件桃红色连衣裙,在我脑海里像轻柔的雾纱在飘动。都说梦境像黑白片是没有色彩的,可这一夜的如梦如真该作何解释呢?我拧头去看窗口,惊讶地发现,窗帘竟然是洞开的——或许昨晚根本就没有拉上?天已经大亮,透过布满蕨草样冰凌花的玻璃,什么也看不见。起雾了?我想。&&
屋里很静,也很冷,呼出的热气就像喷出的烟雾在昏暗中渐渐消散;屋中央的那只用废油箱改制的取暖炉早已灰飞烟灭,正冷冰冰地趴卧在那儿,如一条僵死的黑狗。刚才是谁在敲门?是我产生了幻听?
我又想起那个穿粉红连衣裙的小姑娘——奇怪于在这个季节里她的装束,竟然没有被冻僵,仍活泼可爱地睡在我身边——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刚才门的响动是她出去了?去了哪儿?
渐渐地我被残留的睡意拖住,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瘦骨伶仃的老头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从门外走了进来,颤颤巍巍地站在床前,浑浊的眼睛里露出忧郁期待的目光,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
“咣!咣!咣!”这一回几乎是在砸门了,整个屋子都震动起来。我才知道不是什么幻听,赶忙下床去开门,一股白雾像雪崩般涌了进来,呛得我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雾里站着一个人影朝我大吼:
“死了!干啥敲了半天门都不开?”
是杨尔新在吼。自从这位师兄弟坐了公司车队队副的交椅,就像吃了上千年的老野参,说话做事都气壮得了不得。
“你是在敲门吗?门差不多被你砸碎了!”我气恼地说。
“就这你还不醒呢!是不是昨晚又去啥地方干那个了?咹——”这小子一说这些个事准来劲,那狐狸尾巴也就夹不住了。不过他这套近乎的话在我看来像黄鼠狼给鸡拜年,准又遇到什么难办的事了。我穿着衣服没好气道:
“干哪个了?别以为个个都像你!”
“所以嘛,你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调侃道。
“行了!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一大早找我啥事?”我不耐烦地问。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跑一趟长途!”“去哪?”我问。
“乌市。”“不去!”我一口回绝。
果然这小子不会有什么好事找我。就要到春节了,全公司的人都在忙着探亲访友办年货,谁还有心思上班?更别说跑长途了。一趟乌鲁木齐,来回三四千里,春节只能在路上过了。别人有家有口闹团圆,我虽然单身一人,也不是跑长途的理由。
杨尔新也许在别处碰了壁,也许知道我的脾气又想死咬住不放。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端坐在我的床上,大腿翘着二腿往嘴里塞了一支烟点着,摆起一付长谈的架势在慢慢地吞云吐雾。我转身洗脸漱口不理他。不一会,听见他耐不住地问:
“为啥?”“不为啥,心情不好!”我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搪塞,只觉得不公平。这些年,每逢过年过节要跑长途,几乎都有我的份。
“你说啥呢?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是理由吗?”他的声音开始提高,人也站了起来,两手一背紧盯着我问。
“你他妈的少打官腔!说不去就不去!”我最讨厌这货色的这副嘴脸!
两个人僵直地隔着火炉对峙着,呼出的白雾喷在各自的脸上,似乎谁都不想让步。我和杨尔新从小在一个家属大院和尿泥长大,小时候玩“官兵捉贼”我是他的头儿,现在在一个单位混饭吃他成了我的头儿,真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不知他交了什么桃花运,硬是被公司老总的女儿看上,早早结了婚;虽然那女的比他大了三四岁,长得像棵歪脖子柳,俩人站一起简直就是武大郎和潘金莲的反串,让人看了忍俊不住;可人家有老丈人这棵大树,弄个一官半职干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还不至于去眼红嫉妒。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种“猴子上称”——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德性,尤其是在一帮哥儿们面前!但心底里谁都清楚,这不过是虚张声势,最终还是兄弟义气为重,该帮的尽量帮。
我俩的脸渐渐松弛了下来,接着相视一笑,杨尔新借机递过来一根烟道:
“好兄弟,帮帮忙吧?我都在上司面前拍过胸脯,打过保票了!”
“不就是跑趟长途嘛,还需要到老丈人面前请示?”我觉得这小子又在言过其实地显摆了。
“这一趟可不比往常!”“有啥不同?”见他一脸的严肃,我警觉起来。
杨尔新猛吸了几口烟说:“昨晚薛师傅在乌市出了车祸,人死了。你得拉一副棺材去接他,顺便把他的车拖回来!”
我在脑海里努力寻找着这个薛师傅的印象——每次听到此类的事情,做为同行就真的是心情不好了,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哀叹!去接他回来也是义不容辞的——还是因为公司的人太多,一时想不起来……突然,那个睡在我身边的小姑娘的身影又浮现了出来,惊得我打了个冷战!我清楚这是个梦了,可为什么会做如此奇怪的梦呢?就算是生理的反应,梦里睡在身边的也因该是一个和我曾经有过关系的成熟女人呀?而一个还没有开始发育的小女孩,还有那个站在床边干瘦的老头……难道这是一种暗示不成?
不由得我想起了大师兄——他出事的那天也是大雾弥漫,空气像吸满水的海绵令人无法喘息。那天在公司食堂吃早饭的时候,我看见他面带忧郁、满腹心事地坐在桌边发呆,手里的馒头被他搓成了面条状散落在饭桌上,几次转头看我欲言又止,我只能沉默地等待他说出来。我清楚大师兄的为人,如果没有很为难的事他是不会轻易开口的,有事也愿意和我商量,大概是和他投脾气的缘故吧。
当初我们几个哥儿们待在家整天无所事事,心里郁闷得到处惹事生非,是大师兄拉上我们去考驾照,又像走西口似的跑到离家几百公里的这家公司干上开车这一行的。平常哥几个遇上大大小小的事,大都是找他商量解决,很少见他会为什么事犹豫不决、吞吞吐吐的,今天看他的样子似乎事情不小。我不敢催促他。吃饭的人渐渐走光了,食堂大厅显得空旷而冷清;我转头望着窗外的浓雾,看着雾如何像溶剂一样将散去的人影慢慢融化……因为还要出车,我俩都有些心神不安起来,大师兄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里剩下的馒头用力按在根本没有动过的那碟菜上,抬头悄声告诉我:昨晚老是梦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睡在边上,又不认识,你说奇不奇怪?我听了如释负重,觉得他把这个梦太当回事了,也许因为梦见边上的是老太婆,感到离奇又别扭吧?当时我也无法解释得清楚,只是半开玩笑半安慰地说他是想家、想老娘了。结果当天就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
我们哥几个回绝了公司的安排,把大师兄护送回家乡的小镇土葬。在墓地为他挖墓穴时,挖了几处都挖不开,下面尽是巨大的石头;最后,终于在一个朝西的坟头左边,很顺利地挖成了。将大师兄下葬立完墓碑后,我点燃三炷香向他拜别时惊愕地发现,旁边坟墓的碑和大师兄的碑并立着,齐整得仿佛打过直线;我情不自禁地上前去看那碑文,是一位七十三岁两年前故去的老太太,果然被大师兄在梦里预感到了!我终于控制不住哭倒在大师兄的墓前,遗憾和内疚像一把尖刀在心头上不断地扎着,觉得他的死有我太多的责任!在他给我讲这个梦的时候,就该劝他不要出车,至少不要在这大雾的天气走高速路,结果一辆辆的追尾车把人碰撞挤压得面目全非,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而我还拿他的梦在开玩笑……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连媳妇还没有娶,就这么突然没了!难道这是命?就是不信鬼神,可这离奇的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一联想到自己梦里的情景,我被恐惧占领了!然而,我能对杨尔新讲吗?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定会当成笑料口无遮拦地到处乱说,我还不被别人看成怪物?我点燃手里的烟,慢慢坐到床沿,低头寻思着该怎样拒绝才好;杨尔新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炉子打转转,不停地喊:
“你到底去不去!说话呀?”“我……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我犹豫着。
“为啥?为啥嘛?”“不为啥,就是不能去!”我也犟了起来!
杨尔新双手抱拳走到我面前,人都快要跪下了。只见他用久违了的哀求声道:
“师兄呀,求求您老人家帮帮忙吧!不然,我不好对上边交代呀。再说了,棺材都装上你的车了,你不能不去吧?”
“啥?”我忽地站起身,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喊:“你……你他妈的又玩这种‘先斩后奏’的把戏?看我不废了你个王八蛋才怪!”我边骂边从床底抽出一根锈迹斑斑的摇车把,虚张声势地去追赶他;这小子早有准备,兔子般一溜烟消失在了浓雾里。我站在大雾弥漫的雪地里仰头叹了口气,感觉这世界永远是被浓雾遮掩着,令人看不清猜不透;假如那个梦真意味着莫种预兆的话,也是在劫难逃,看来我只能无奈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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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路前,按照以往的规矩我把汽车的发动机、轮胎,尤其是刹车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虽然这趟差事几乎是跑空车,但昨晚的梦魇总像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让我不敢掉以轻心;检查完车,我走到车尾,几经犹豫还是习惯使然,爬到车厢上去查看:一口没来得及上漆的白茬棺材,大头朝前平放在车厢的中间;棺木用的是本地生长的红松,这种松木质地虽然坚硬而厚重,但很容易干裂,并不适合做棺材。原因只能是事故来的突然,又临近春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木料,也就仓促拿来用上了。我走到棺木前用力推了推,见棺材底的四角用卡栓固定得很牢,棺盖上也预留了钉孔,心里禁不住骂道:杨尔新这狗日的,早就把个套给我准备下了!看着棺材我感觉忐忑不安又沉重不以,不免叹道:人活着的时候拼命争个三六九等,死后还不是一样的归宿?弄不好连付棺材都享受不了。
在我的怒视下,杨尔新恬着脸帮我把特意准备的红布条拴在车头两边倒车镜的支架上——遇上诸如此类的事,为了图吉利,要往车上挂红布条,一方面是为了避邪,另一方面提醒旁人避讳。这也是干我们这行不成文的习俗。
挂完布条,杨尔新探头进驾驶室,满脸堆笑道:“师兄,回来后我给你摆酒压惊,再多补上几天假!怎么样?”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怎么样?再生他的气也没用,只能看我的造化了!我旁若无人地用力轰了几下油门,一松离合车就窜了出去,吓得杨尔新赶忙从踏板上往下跳,脚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了路边的一堆积雪上。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雾开始慢慢消散,明亮的阳光洒在白雪皑皑的田野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素净而萧瑟,仿佛这才是世界的本原;路上的车辆明显比往日少了许多,宽阔的路面一直在引诱我加速,可那个梦却像串风铃在我后脑勺响动不停,提醒着我不得不控制住脚下的油门。跑了这么多年的车,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别扭过,仿佛戴着一副笼头。
车到伊宁的时候已近当午,只见公路两边排满了一间间用苇帘竹席搭成的简易草棚,里面经营着五花八门的生意;一些摆满了当地瓜果土特产的棚前,男男女女的小商贩操着各自的腔调,此起彼伏地叫卖着;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毛驴车来回穿梭,把一条绕城而过的公路变成了热闹非凡的年货市场。
眼前的情景让我打消了停车吃饭的念头,我不想被太多的人知道我的车上挂着红布条,更不想别人把我和死亡联系在一起。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和反感,我不敢鸣喇叭催促,只能将车挪动着往前走;经过一间挂满服装的小棚时,我被几件衣服的颜色触动,那颜色太像梦里小女孩穿的连衣裙的颜色了;我思忖着是不是停下车看个究竟,如果真有同样颜色的连衣裙应该买上一件?这样多多少少能给自己一点安慰吧?也许还真用得上呢?我猛地甩甩头,不敢再往深处想。但是我无法把一辆挂着红布条、拉着棺材的车停在别人的摊位前,去招惹别人的一顿臭骂。
车已经开出伊宁几公里了,眼前却始终有一团桃红色在晃动跳跃,搅得我心神不宁!仿佛是答应了的承若没去兑现,我终于忍不住转回头,把车停在行人稀少的路边,一路走着去找那间买衣服的草棚。一群维族妇女正围在草棚摊位前,每个人手里都抓着几件衣服在相互比对,用维语在叽哩咕噜地评头论足着。我见挂在那儿的是几件女式风衣,便指着风衣问女摊主道:
“有这种颜色的小孩连衣裙吗?”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那群维族妇女发出了“轰”地笑声,一位胖乎乎大婶模样的还对着我喊:
“喂——小伙子,你的脑子被冰冻上了吗?现在买连衣裙,想把你的丫头子像肉一样冻住吗?去!叫上你的洋缸子(老婆)来,女人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被她发音独特的汉话和幽默给逗乐了,很想也回上一句,可今天因为心里有事,只能不自在地挠头傻笑。要是以前,我不会放过和她们插科打诨的。都说“十个司机九个坏”,其实忌心不忌口。经常跑长途在外,少则十天八天,多则一两个月,有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碰上这样的机会,开开“口荤”调剂调剂在所难免。再说维族人比起汉人要开朗豁达也厚道得多,开玩笑的话也无法完全理解,一般不会若下什么麻烦的。唉——都是被寂寞无聊给逼出来的!
女摊主看见我一脸傻笑尴尬地站在那儿,便主动拿出一件桃红色的风衣走到我面前,操着一口江浙普通话说:
“这么冷的冬天,那个会去卖连衣裙嘛!都要快过年了,还是要买件新衣服给小孩子穿穿的。你看这件风衣合适不合适?颜色款式都是很流行的!”
除了颜色,我还能说清楚什么呢?虽然不知道买下这件风衣有什么用途,可是女摊主的这番话已经让我无法拒绝,只好付了钱匆匆离开,以免那群维族妇女又会说出什么幽默来。
我把风衣仔细地摆放在驾座旁的位子上,想象着梦里的那个小姑娘,现在仍然在世上活蹦乱跳的,仿佛就坐在了身边。我感觉踏实了不少。
也许是师兄的悲痛教训在心理起着作用,走到岔路口,我没有上“乌伊”高速公路,而选择了过去的旧路。尽管阳光明媚、视野开阔,心情也好了许多,我还是认为走自己熟悉的路比较安全。
沿着冰封的伊犁河岸走,就仿佛有个很早就认识的朋友相伴,心里是一种亲切和温暖的感觉,自然而然便想起了孩提时的那首很流行的歌——
伊犁河水翻波浪,灌溉着农场和牧场,姑娘她住在河岸上啊,来往的人们喜洋洋!亚克西亚克西,什么亚克西?大姑娘的……
我在心里哼唱着,几乎就要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看见从路边横穿出一个矮小的身影直逼而来!我本能地一脚踩死刹车,轮毂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一切都停止了,世界陷入了真正的黑暗!我紧闭双眼虚脱地趴卧在方向盘上,感觉冷汗从体内慢慢渗出,像屋檐的滴水砸在地面上,在死寂的夜空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渐渐地,我看见梦里的那个小姑娘从翻腾的云雾里朝我走来,笑嘻嘻地向我招着手,似乎要我随她而去……我挣扎着拼命往后退,双手疯狂地舞动,拒绝她一步步的靠近……忽然,一声熟悉而亲切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令我精神一振。我慢慢抬起头来——依旧是阳光明媚的世界;依旧是蔚蓝晴朗的天空;依旧是白雪反射的刺眼光芒穿过挡风玻璃照在我脸上……面前的现实让我镇定了下来,想象的场景仍然令我心有余悸。我睁大眼睛朝外看:车头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小人,一身的桃红色被苍白的积雪反衬得十分夺目!我愣愣怔怔地盯住小人,想弄清楚这是现实的梦,还是梦的现实?小人开始蠕动起来,像一团彩云飘一般地要穿过公路。
我赶忙下车疾步去阻拦。站在眼前的小人确实是位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粉红色风衣,两手抱着一只酒瓶,一脸惊恐地盯着我。我俯下身,蹲在她面前,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激冲动着,真想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我克制住尽量压低嗓门和蔼地问:
“小妹妹,去干啥呀?”
“给爸爸打酒。”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小鹿,忽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说。
“你这件新衣服真漂亮,是谁给你买的呀?”“妈妈买的。”
“叔叔想买你这件衣服给我家的小妹妹穿,你愿意吗?”“那要问妈妈。”
“这样好吗?叔叔也有一件和你一摸一样的,还比你的新,咱们换换咋样?”
小姑娘没有作声,一脸狐疑地望着我,眼睛里透着好奇和期待,仿佛等待我给她讲童话故事一般;趁着这个机会,我从车里拿出那件风衣,不由分说地把她身上的换了下来;小姑娘看看身上的风衣,又看看我手里的,似乎被弄糊涂了,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接着她慢慢挪动着往公路对面走去,还不时回头注意着我的反应,眼里是一种提防的神情……她一定把我当成坏人了!我想。然而,我却不得不为如此的机缘巧合吃惊害怕!仿佛真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小姑娘的突然闯入如果与梦境吻合是偶然的话,我不明就里地买下这件风衣,而且和小姑娘身上穿的那件颜色尺寸竟一摸一样,似乎就有点神使鬼差了。值得庆幸的是,小姑娘安然无恙,我算躲过了一劫。
我仰天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到车头左边的轮胎前,仔细把手里的风衣摊开铺在路面上,然后爬上驾驶室起动车,让车轮慢慢从衣服上辗过去,心里默默念道:小妹妹,这衣服就是你的替身了,让它替你消灾解难吧!这样的做法不是我的独创,在同行里早有耳闻,当时听了很不以为然,只觉得那位太迷信,连结果如何都懒得打听,想不到今天轮上自己竟也做得这样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我不由苦笑着摇摇头。但愿我们都能逢凶化吉!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车上的棺材却让我轻松不起来。想到还在等着装殓的薛师傅,想到我这如同出殡的车还要走上上千里路,真不知道该慨叹些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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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车少人稀、景色萧条,我却没有急着赶路的心情,任车在路上像一个犹豫徘徊的落荒者,慢腾腾地盘算着今晚该去哪儿留宿合适?天已经黑透了,前方渐渐呈现出点点灯光映入眼帘,蒸腾起的光雾很快就将满天的繁星黯淡了下去;虽然心里清楚是那座城市,我还是看了看里程表加以证实——到乌苏了。
今晚已别无选择的要在此留宿了。我想,整整一天粒米未进,这活真他妈不是人干的!然而,选择什么样的旅店却让我大伤脑筋,我似乎成了阴阳两界的使者,却得不到谁的欢迎。我不敢进入闹市区惹麻烦,只好在城郊找了一家孤零零开在公路边的旅店,打算凑合着过一夜。我停下车,先放掉发动机水箱里的水,以免夜晚的寒冷冻裂缸体;然后锁上车门,很放心地把车留在了公路旁的沙枣树丛里。一辆挂了红布条、装着棺材的车,再胆大包天的贼恐怕也要避之不及吧?我想。
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私人旅店,中间的门廊高高突起,半球型的穹顶像一座清真寺;几十间清水墙的红砖平房接着门廊对称地往东西延伸,正面望去,犹如一架巨大的飞机迫降在空旷荒凉的戈壁滩上。大概已近年根,没有多少人投宿,对着公路的两排窗口稀稀落落地透出几处光亮,长长的光影洒在满是砾石沙尘的地面上;一条水泥路直通门廊,道旁栽着几棵柏树,树上挂了闪烁不定的彩灯,看得出店主的用心。
我走近门廊,掀开厚重的帆布棉门帘,一股热浪夹杂着饭菜的诱人香气扑面而来,真有些宾至如归的感觉。待客的前厅空空荡荡,只有一盏吊灯幽幽地亮着,不见一个人影;后面是两扇玻璃门隔开的餐厅,里面却是灯火通亮,吵杂的人声吸引着饥肠辘辘的我径直朝里走去。当我推开玻璃门时,一个二十来岁的矮个子姑娘堵在了跟前,抬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看我,操着四川话问:“是要住宿吗?”我点点头还想往里闯,“先登个记吧!”姑娘用话扯住了我,我只好跟着她去到总台匆匆登记交钱,然后问她有什么吃的?姑娘有些为难地想了想道:“你来的太晚了,又没有啥子人住,可能还有点挂面剩菜吧?”那口气好像在问我。面条剩菜也行呵。我在心里嘀咕着,既然是将就,就将就到底吧!
虽然已经对饭菜没抱什么奢望了,总想着住的地方会温暖点。然而,去到房间一看,也是清冷的如同地窖,几张并排摆放的床在灯光下仿佛是一堆堆积雪,让人看了都打冷战。我走到窗口前,摸了摸窗台下的暖气片,手差点没被冻在上面!不由满肚子的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大声叫骂几句,回头却发现那姑娘不见了踪影;我无奈地把所有床上的被子集中到了离门最远的那张床上,连铺带盖和衣躺了下来,一天的心身疲惫此刻在渐渐变成愤怒和懊悔,寒冷又像在火上浇油,令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猛然翻身跳下床,在屋子里寻找着发泄的目标,可是能看见的活物也只有墙上自己张牙舞爪的影子,而这房间简直就成了车上的那口棺材,我似乎就要成了棺材里的尸体!我忍无可忍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夜的黑暗裹挟着满天的星斗像冰一样被凝固住,四周死寂得听不到一丝声响。另一个世界大概就是如此吧?我想,难怪活在现实世界的人都是那么的浮躁、喧哗!如果真像但丁描述的人间是炼狱的话,也只有用“热闹”来概括了!可是我何曾不想热闹?我何曾不想逃离黑暗和孤独?然而我逃得了吗?
我想起了杨尔新为讨好我硬塞给的两瓶伊犁特曲——喝点酒未尝不是排解的办法——还扔在驾驶室的座位后面,现在也只好拿它来作伴了。走近公路边的车旁,脚底猛然被什么一滑,差点就摔了个大马趴!好在离车头近,两手抓住了保险杠,心却发起毛来,似乎冥冥中始终有个阴影在跟随?脑袋里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根本不会去想是水箱里放出的水在路面结成冰的缘故;我几乎是颤颤巍巍打开车门,匆匆忙忙拿上酒,逃离般奔回旅店!
推开房门,看见那个矮个子姑娘正往我刚才躺过的床上吃力地铺着毛毯,被我集中的被子都回到了各自的床上。我没好气地骂道:“一床薄薄的毛毯顶鸟用嘛?”姑娘抬起头,一脸委屈道:“这是电热毯噻,咋个没有用呢?住店的人少,烧锅炉太浪费,你就不要挑剔了吧!”我挑剔?笑话!要不是拉着一口棺材,我
还真想挑剔挑剔,去到市里的大宾馆住单间、泡桑拿呢!眼下是迫不得已,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我苦笑着把手里的酒瓶用力敦在床头柜上,拧开瓶盖昂头猛灌了几口——六十二度的特曲,霎时间如滚烫的铁水沿喉咙一路烧灼下去,整个人仿佛要燃烧起来!我哽噎地打了几个嗝,眼泪都被逼了出来。见我喝酒的样子,一旁的姑娘惊讶地张大了嘴,满脸紧张地抽身跑了出去。我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喘着粗气体味着酒在腹内经过的路径,期待酒精快点发挥作用,好让自己昏昏欲醉早点入睡;然而,真到酒精溶入血液,周身便觉得在燥热膨胀,脑子里随心所欲幻化出不着边际的浮想联翩,人也开始飘飘欲仙起来;我沉迷于这种杂乱无章的思绪之中,一切的禁忌避讳都似乎离我远去,压抑转化为一种急待宣泄的欲望在体内煎熬着,我仿佛又变成了一头困兽!
有人在怯生生地敲门,直觉告诉我,可能是那些个游弋在旅社饭店里的暗娼野鸡。说实话,往常住店我是尽量回避她们的——尤其跑长途——同行之间一说到车祸事故,几乎有一半的原因都要扯上和她们的一时欢欲。而此刻,我却从心底里欢迎她们!理由似乎再简单不过了,孤独比任何事情都来得恐惧可怕,何况还
有一说——以毒攻毒!我带着愉悦油滑的腔调高声嚷嚷着请她们进来,犹如一头激情高涨的公驴,连自己听着都觉得面红耳赤。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修长、头发披肩的姑娘立在门口,淑女样羞羞答答、忸忸怩怩着不肯进来。我嘴上热情地招呼着,心里却冷笑道:装啥装呢?都到了年节上了,还在“乐不思蜀”地“上门服务”,难道会有什么贞节牌坊等着你不成?我带着几分醉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到底要玩什么花样?不曾想矮个子姑娘的脸却从后面露了出来。她一边推着前面的姑娘往屋里走,一边诡异地对我眨着眼,似乎在暗示快来接手她送过来的一道好菜。我哈哈大笑起来,用指头点着她问道:
“你在玩啥游戏呢?想不想陪我喝上几口呀?”她扬起手,摇晃着手里的食品袋说:
“看你孤独又寂寞,给你送点下酒的好东西噻!”那口气颇有些一语双关。
我接过袋子打开看,里面有一包灯影牛肉、一包怪味豆、一瓶泡菜,全是难得的四川特产。在这个离四川千远万远的地方,这些真算得上珍馐佳肴了。看来两个姑娘是把家底都拿了出来——要不是有什么事情相求的话,她们的慷慨真让人感动!我不客气地打开了所有的东西,指着对面的床道:“都站着干啥?坐下来陪我喝酒吧?”两个姑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大方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酒往茶杯里倒,然后一人一个和我碰了起来。高个的姑娘甚至坐在了我的旁边,全没有了刚才的忸怩羞涩,推杯换盏大呼小叫,那笑声就像往杯子里倒冰块,脆生生的。很快两瓶酒就见了底,我也三分酒装十分醉地顺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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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被生物钟唤醒,抬腕看了看表,比平时晚了两个多钟头。一夜的放纵让我彻底松弛了下来,没有一点宿酒的困扰,身上觉着少有的痛快。我转头去看睡在旁边的那个身材修长的姑娘,此刻她像只乖巧温顺的猫,蜷缩着发出均匀细微的鼾声,看来她比我要困乏。我轻手轻脚地下床穿上衣服,悄无声地离开。
屋外已是阳光普照,带着一股春意的暖融融,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空荡荡的场院没一个人影,我求之不得地去到水房提了桶热水钻进了旁边的厕所——昨晚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心生顾忌,即便是胡乱洗洗也给心理一个安慰吧——将就地抹了抹身子。我不知道昨晚的现实是不是前晚梦幻的延续,也许仅仅是生理的需求却让心理承受了惊恐?看来生活不会像算命先生签筒里的签,能提前摇出以后日子的吉凶。未卜先知?难道卜了就可知了吗?我胡思乱想着又去水房提了桶开水准备给车加水,一出门,看见昨晚的那两个姑娘一高一矮地站在场院里,似乎在等我,才想起连住宿的账都没结。正要解释那矮个姑娘抢先道:
“师傅,我这妹子要急着赶回家过年,想搭你的车去乌市可不可以?”没有一丝商量的语气。
我为难起来,要是把车上装着棺材的事告诉她们,十有八九她们是不敢坐我的车;不说出来的话,到时被她们看见,吓个半死却成了我的罪过……见我犹豫的样子,矮个子姑娘一脸的不高兴,抢白起来:
“你这个人真是不够意思,人家把家底都白给了你,不过搭你个车嘛,看你小气的连屁都不敢放!”到底说出了昨晚去我房间的本意,这反让我有了说出来的勇气,看她们是不是觉着吃亏了?
“不是我小气,实话告诉你吧,我那车上拉的是棺材,别人躲还躲不及。她要是不怕,我还真求之不得呢!”我暧昧地瞄瞄昨晚和我同床共枕的姑娘说,见她并没有吃惊畏惧的神色,反而飞了个媚眼给我,让我觉得她根本没在听我说什么。矮个姑娘迟疑了一下,转头正好看见她“妹子”给我的飞眼,不免脸上露出了鄙夷加着醋意的表情,没好气地大声道:
“棺材就棺材嘛!那个没见过?你都不怕,她怕个啥子?”说完拉起她的“妹子”往停车的路边走去。
到底是女孩子,等我发动起车准备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那棺材里是不是装着死人?见我摇了摇头,仍然不放心地想对她的“妹子”交代几句。但一看对方傻妞似地坐在我的旁边,满脸的兴高采烈,根本不关心车上有什么,只好阴沉着脸扬长而去,连个再见都没说。
路上有了个伴,尤其是个女伴的确热闹不少。也许一夜情使得她不再防范我,并有了一种依恋?或者职业让她形成了习惯?一路上不甘寂寞地喋喋不休、口无遮拦,如数家珍地把她知道的黄段子、荤笑话说得生动不已、层出不穷、异彩纷呈,听得我耳目一新、瞠目结舌、大开眼界,都可怜起自己的孤陋寡闻,像井底之蛙地活着了。我忍不住追问她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么些个东西?她笑嘻嘻地问:
“你晓不晓得现今思想最活跃、文化最丰富的地方在那里吗?”我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不敢妄自回答,只好老实地摇摇头。
“唉——也难怪,你一个开车的,咋个会晓得嘛。”她带着有些怜悯的叹息看着我说,让我很不自在。
“告诉你吧,是在酒楼饭店的包间!只有那些个吃饱喝足玩够了的有权有钱的龟儿子,他们才有闲工夫编排一些下流的笑话段子用来下酒,还美滋滋地称这些个是啥子——包厢文化?都说‘温饱思淫欲’,我看吃撑了还生邪恶呢!”她有些激动地说着,像个怨妇怒目愤世地盯着车外,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事勾起了她的不愉快?
自从认识后我一直把她当傻妞看,而且在心底里瞧不起她这类的风尘女子,虽然说这一行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在她们当中也不乏出过流传千古的名人,可是到了今天不但不被社会承认,她们都成了非法的扫黄对象,弄得一个个像流窜犯似的,想不到她竟然能够经常接触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并有了自己的看法。若不是她急着搭便车回家过年,说不定我还真无缘和她有这么一出呢?
我的沉默也许让她觉着不适,便又主动挑起话头道:
“再给你说个段子,这可是我从一个啥子局长那儿听来的喔。”她故弄玄虚地歪头眨眨眼,“你晓得张思德是为了啥子原因去烧炭的吗?”张思德烧炭——地球人都知道——我还真想听听她能说出个什么版本的原因。
“当年他在延安警卫排的时候,经常护送(口口口口此处删去三百六十个字)”
正说在热闹处,突然,前方不远一个穿迷彩服的人站在路中间舞动着双手示意停车,我慌忙手脚并用地刹住车,摇下车门玻璃探出头,只见那人除了身上的迷彩服,头上还戴着顶鲁迅老家才有的乌毡帽,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季,他这身装束真够各色的。原以为前面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派了个当兵的在这警示过往的车辆——此类事情经常发生——吓得我惊慌失措地来了个急刹车!现在一看是个从内地来的,大概也是想赶回去过年的民工,为了省几个钱冒险站在马路中间拦车;他可能不知道,照本地司机的开车风格加上冰雪覆盖的道路,随时都可能像摊饼子一样把他碾平在路面!我不禁恼怒地大声呵斥道:“你他妈的不想活了?”
“师傅行行好吧?”他谦恭地笑着,人已猴子般敏捷地跳上了驾驶室的踏板,两手紧紧抓住车门。看样子不搭都不行,他会死抱住车门不放的。我回头看看姑娘,似乎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她用眼睛扫扫我,又瞅了瞅他说:“哎呀,还是个娃娃嘛,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好好可怜哦,你就捎上他吧?”“谢谢……”没等我点头,人早窜上了车厢。我没有马上启动车,想等着那小子见了棺材后再仓惶地从车厢上窜下来,借机好奚落他几句;我左等右等不见动静,边上的姑娘也是一脸的疑惑,不得不自觉无趣地继续赶路。
我看了看里程表,又看了看时间,快到奎屯了。今天的时间被耽搁了不少,按现在的速度赶到乌鲁木齐恐怕要半夜了。经过一个路边店,我让姑娘下车买了两斤包子几斤苹果,打算中午饭就凑合一下。车又像以往的风格在路上狂飙了起来,我洋洋得意地吹起口哨,不时扭头给姑娘一个微笑,看着她两手抓着扶把满脸紧张的表情让我特开心,那感觉就像骑在风驰电掣的摩托上被身后的姑娘死死搂着腰一样,是一种陶然……
&&&&&&&&&&&&&&&&&&&&&&&&&&&&&&&&&&&&&&&&&&&&&&&&五
这回拦车的是个穿军大衣的。我都纳了闷,是不是穿了军装拦车就特好使,不然我怎么又身不由己地将车停了下来?我故意把车停在了一百多米开外的路边,等着。那人将一个包挎在臂腕上,怕滑倒似地步履蹒跚着走过来。忽然,我心里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仿佛在哪见过这走路的姿势?很熟悉又很模糊……
那人仰起头气喘吁吁地望着我,黄土坡一样布满沟痕的脸泛着雪青色,眉毛胡子像经过寒夜的茅草挂上了霜,身上的大衣似乎就要将他压垮,两条极力想挺住的腿颤颤巍巍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仔细地盯着他看,一路上所遇见的人在脑海里的样子都是似是而非的,并没有在意他们的长相——包括车上的姑娘;我生怕他会跌倒爬不起来,平生第一次情不自禁地跳下车去搀扶,并用几近讨好的口气问:“大爷,您要去哪呀?”老头受宠若惊,抖擞着嘴唇说:“俺去俺……俺闺女那过……过年。”“好的!”我答应着拿过老头手里的提包,扶着他绕过车头,打开右边的车门,示意姑娘搭把手拉老头上车。老头一见姑娘就像看见鬼似的,一味挣扎着往后退,不肯上驾驶室坐,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他晕车,一定要去车厢上坐才行,说坐车厢他觉得舒服踏实不会呕吐。拗不过他,我像抗麻袋一般把他掫上车,心想,好在还有个人作伴,不至于看见棺材害怕起来。
我像了却了什么心事、完成了什么使命一样长舒了口气,身心感到莫名其妙地轻松愉快。自从师兄车祸死后,一直有块阴霾压得我喘不过气,开始惧怕起这个被人称着“马路杀手”的职业,我想放弃开车,却一时找不到放弃的理由,就像娶了个女人,当你开始觉得她丑陋而厌恶的时候,面对她的低眉顺眼和浑然不知你却无法以丑陋和厌恶为理由离开她一样。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虽不被我娶、但被我所拥的女人,想着车厢上的两个人,还有那口棺材,真是难得的奇妙,奇妙地集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生有死——在了一辆车上!也许这就是我感到莫名愉悦的原因吧?而前面还有什么等着似乎已经不重要了,赶时间成了眼下惟一要做的。看着时不时被我超过并甩在后面的车辆,总忍不住要打个响亮的呼哨表示致意。
&&&&前面就是闻名遐迩的石河子了,路两旁的景致有了明显的改观,高大挺直的白杨列队般矗立着,透过树的间隙能看见稠密的人间居所和缭绕之上的烟雾。虽然仍是隆冬季节,一棵棵树光秃得像倒竖着的笤帚显得没有生机,但来往于树下行人五颜六色的着装让人觉着了城市的时尚和季节的反差。
我真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招呼车上的人一起去下馆子,好犒劳一下我委屈了多日的肠胃。身边的姑娘也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车外有些坐不住了……“咋样,咱们进城里去逛逛?”我趁机引逗她。“没有这么安逸撇托吧?”她撇撇嘴笑起来,“再说了,你车上还拉着两个人、一口棺材呢。”我吃惊地点了几下刹车将车慢下来。这一路我真以为她浑然不知棺材的事呢,原来她像话篓子的说笑是想掩盖心里的不安呀。我忽然对车厢上的那两个人也疑惑起来,因为我根本没仔细想过他们为什么不去搭客车,而是在路上拦我的车?还有,这么冷的天他俩没一个要求坐驾驶室,反而争先恐后坚持往车厢上爬,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似地?再说,他们要去哪儿?我也是一无所知。原来对他们两的用意和目的只不过是我的主观臆断!
我寻找着自以为合适的地方停车,却总是错过。不知是经过的城市道路太过繁忙呢,还是我的顾虑太过复杂?要么是安静的车厢上原本就相安无事,我却在杞人忧天?还是不去破坏这一路车上的和谐吧。我想。
发现后面那辆像疯子一样追赶我的车的时候已经过了独山子了。我不时地从倒车镜里看着那辆像侏儒的北京吉普,调整速度和它保持距离,下决心不被它抢道超上来。这似乎是开车人的共同毛病,最忌恨别人超车。我知道眼下是辆小车,比速度早晚要被它超过去,只是自尊心使然,加上自己是辆空车,尽量加大油门拖延时间玩这种马追骆驼的游戏。北京吉普明显有些安奈不住,几次迫近都被我占道堵了回去,但仍不甘心地在争取超我……终于,在一个急弯道上超了过去,并报复似的将车打横停住。我赶忙刹住车,嘴里骂骂咧咧地跳下车准备干上一场!正当我疾步冲向北京吉普时,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却对我大喊:
“你是咋开得车?快去看看你车后面是咋回事吧!”我一脸狐疑地瞪着他俩,见他俩不耐烦地摆手催我快去。
我走到车尾,眼前的一幕惊得我目瞪口呆——只见老头大衣敞开着如大鸟展翅般挂在了车厢外,就仿佛伞兵被挂在了树枝上一样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在半空中晃悠着。我被眼前的情景给弄糊涂了,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用傻乎乎的眼神回望跟过来的那两个人,似乎要从他们的脸上得出答案。
“别傻站着了,还不赶紧把人放下来?”其中的一个对我喊道。我如梦方醒地爬上车厢,在他们的帮助下艰难地将人取下来,平放在了公路上。老头已经冻僵,躺着仍保持着两臂伸展、两腿蜷缩的姿势,布满霜花的脸上带着开裂的微笑。我心揣疑惑地扫视车厢,除了那口棺材却不见了那个半大小子的踪影,猛然又是一惊!正愣怔着,突然,只见棺材的盖子在慢慢移动,一只苍白的手从挪开的缝隙中挣扎着往外伸……我不相信空棺材里会有什么东西,揉了揉眼睛再看——老天爷——整条胳膊都伸了出来!我本能地后退着翻身跳下了车,落地时脚下一滑差点就扑在了老头的身上!我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手指着车厢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切简直让我崩溃,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理解,唯一的只能用“鬼弄”来解释了!
旁边的两位不明就里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手指的方向,一脸茫然道:“啥玩意把你吓成这样?没见过死人呀?赶紧去报案吧!”说完两人对着老头摇头叹息了几声,然后转身朝北京吉普走去。
“师傅,到啥个地方了?”一句问话拉我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嘿!是那个半大小子正若无其事地站在车厢上,还毫不避讳地对着路边撒着尿。我不禁长舒了口气,同时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了些头绪,虽然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就摆在了面前;我似有不甘地蹲在老头身边,用手背去试试他的鼻息后,无奈地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了他的脸上,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慌乱,只有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我招呼半大小子下车,抚着他的肩膀问:“见没见过死人?”“见过老多了。”他头摇晃着说。“怕吗?”“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每年我都要做好多棺材给他们的!”他颇不以为然的表情让我感到头绪开始清晰起来,只要证实他在半途曾经像刚才一样从棺材里爬出来撒过尿,老头的死就迎刃而解了。我打消了追问他的念头,因为已经于事无补,不想再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只是觉得老头的运气太差,偏偏在惊慌失措跳车时大衣的下摆挂在了车邦的固定勾子上,而我却和发现事端的北京吉普玩了好一段“马追骆驼”的游戏,让老头在半空中吊着,被惊吓和寒冷交织着丢了命。可是?我想,老头就是不被挂住,从这么高速的车上跳下去也难保生死吧?不过,我又想,也许那样的话我就不必承担现在的责任了吧?
报完警,我点燃一支烟,蹲靠在路边的一块水泥制的里程牌旁等候。趁着这时的空闲,我想好好理顺一下这两天来前前后后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尽量试着把这些事像串珠一样相互关联起来,但最终都归咎于前天晚上的那个梦——包括躺在地上的这个老头,似曾相识的感觉仍然是因为他出现在了那个梦境里——给我的预示上。我庆幸于梦里的小姑娘躲过了一劫,而老头的死却有着太多的谜一样的蹊跷,似乎不是我所能左右的;现实巧合的谜底集中在和我并排蹲着的这位半大小子身上,虽然他还浑然不知,但他的“无知者无畏”的行为让迷信的老头搭上了一条性命,我却要为这一切的后果承担应有的责任。然而,我又能怎么样呢?去喋喋不休地解释这事不是我干的?我能解释得清楚吗?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我深吸完最后一口烟,用力将叼在嘴里的烟蒂吐了出去,然后招呼起半大小子和姑娘一起站到路边去拦车。我不可能把他们留着当口实和证人,就像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和结果一样。姑娘一脸怨气,不情愿地嘟囔着,好像我抛弃了她似的;半大小子则用不安的眼神偷瞧我,几次欲言又止,他一定以为是我开车撞死了老头。
把人送走后,我的心里一下子空旷得犹如眼前缀着点点冰雪的戈壁,荒芜而寂寥;这时,恐惧和孤独伴着渐渐降低的气温令我感到了寒意,一种想逃避的念头忽然像出洞的蛇,蠕动着往外钻!我不情愿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老头,再看看停在路上的车,感觉就是戴在身上的脚镣手铐——无法逃脱!只能去揣测老头的死和自己该负的责任,希祈着快点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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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被扯进了一场谈话的怪圈中。他们像回避异味一样回避着对老头的死亡性质下结论,而是一味地在老头为什么要跳车以及跳车时为什么被挂住的原因上纠缠不休。几个人走马灯似的对我进行的轮番问话是审讯?是询问?我无法从他们的口气中分辨,也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我被当成了罪犯?还是当事人?但从他们总是提出的那几个同样的问题可以看出,他们似乎想从我每一次的回答中找出新内容、发现新线索,从而达到他们事先在主观上已有了确定的猜测和目的。
我像复读机一般重复着连自己都觉索然乏味的、老头搭车到死亡的全过程,尽量避开提到车上曾经搭乘的两个人,于是最后的话题焦点集中在了我的道德品质层面上——关于死者为什么放着舒适温暖的驾驶室不坐,偏要冒着严寒上车厢去陪一口棺材?在他们看来犹如放着大鱼大肉不吃,偏要去啃难以下咽的窝窝头一样,连精神病人都不回这么做——我是在撒着一个弥天大谎!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才能让他们相信老头的行为于己无关,反复强调老头看见棺材并没有改变初衷,仍旧坚持留在车厢上的事实。我开始厌恶起这种越描越黑的不尴不尬的一问一答,忍不住高声大喊起来:
“事情都已经这个样了,你们给个痛快话好不好?我为啥报警?不就是因为你们是执法的,只有你们才有权定论吗?你看你们,老是在一个问题上打转转,好像非要问出老头是我杀的才罢休!你们拿我当杀人犯也行,只要证据确凿!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去看看老人是怎么死的再下结论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仿佛第一次遇见有人敢这么对他们大声嚷嚷。其中那个最年轻的“蹭”地站起来怒视着我,脸通红的就像摆在他身后窗台上的那盆“月月红”那样艳丽,却没有等到他的“猛虎扑食”或“怒狮狂吼”的行动。我心里暗暗想笑,觉得他们是狐假虎威惯了,真遇见刺头的人和棘手的事,也拿不出什么高明的办法来——难道经常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刑讯逼供”是空穴来风?还是因为眼前老头的死实在找不出值得深入探究的东西?毕竟一个是不明身份的老人,一个是不值一提的司机;一个不明就里地跳车而亡,一个浑然不知地凭空臆造。几个人出出进进商量了半天,似乎达成了一致,终于开出了死亡证明;我迫不及待地拿在手中,看见证明的死亡原因一栏写着“意外”两个字,不由长长出了口气,逃跑似地急忙朝外走!只听见身后有人大声交代:
“喂——人你要拉回去,再去报纸上登一个‘认领启示’啊!”&
我回到车旁,仿佛经过了艰难跋涉的逃生者,有一种想哭的凄楚和悲凉;我呆呆地站立着仰天张望,只见暮色的天空堆起了层层云朵,夕阳在败絮样的云层里时隐时现,颤颤巍巍地挣扎着想露出脸来;我爬上车厢,看见老头已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残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多少添了点暖色,卷曲的双腿不知什么时候舒适地平展开来,仿佛这口棺材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我苦笑着把老头随身的提包放在他的身边,慨叹起生命的无常,默默念叨着请他一路走好,然后将棺盖盖上钉死;我抬起身再望天空,云像一群牧归的羊在慢慢移动,一阵阵的朔风犹如舞动的鞭子驱赶着它们往前走,渐渐堆积成团,将黄昏仅有的一点光亮遮蔽起来,天地间骤然混沌成了一体。看来又是一场大雪了!我想。
坐在驾驶室里,我几乎没有勇气将车发动掉头回去。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回家产生了恐惧,这种滋味实在难以承受,几次打开车门想弃车而去,却被一股力量紧紧按住无法动弹;我不禁又想起了大师兄,虽然看似我比他幸运,可前路等待我的几乎都是痛苦,这种活比死还难受啊!然而,我不得不面对,这就是活着的责任吧?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回味和追究的了,那个梦早在不经意间安排好了结局,而梦里的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成了我难以回避的劫数,我躲让开了站在前面的,却逃脱不了坐在后面的。
懵懵懂懂的一路,我忘记了饥渴、忘记了睡眠,车在我手里信马由缰地在公路上游荡,死寂的夜似乎就我一个活物不知归宿,像一具行尸走肉。(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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