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问装糊涂打一数字?

又是一个夜晚,一片凄清,一场秋雨,一阵萧条。那秋雨细若针芒,直直刺入泥土里,把泥土刺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可一切却悄无声息。墨色的乌鸦尖利的鸣叫打破了世界的寂静,“秋雨”一瞬间调转锋芒,数以万计的锋芒凌厉穿过乌鸦躯体,不带一丝停滞。

那乌鸦转瞬间化作齑粉。一切,悄无声息。

两个带着蓑笠的人匆匆行走,一前一后。“秋雨”却不能伤他们分毫。突然,后面的人微微停顿,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前面的身影传出,虚弱却有力:“咳咳咳,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一把名剑重出江湖罢了——也只是简简单单的入世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后面的人赶紧追上前者,声音干脆,若埙一般:“师傅您说过,器与人,都是关键。”

现在又换作前面的人停顿了:“这是把带有诅咒的剑:绝情剑者皆绝情。”说罢,大步流星,后面的影子紧随其上,两者消失在雨幕中。

第二日,天下沸腾,时隔三年的名器排行榜终于出炉,酒馆饭店中,人们纷纷议论。

“第一名,毫无疑问,是墨染剑,”说书先生缓缓公布,“第二名,毫无疑问,是霜寒刀。”

连续说了一连串天下名器,一个个听众大眼瞪小眼:这不和三年前的排行榜一模一样吗?

正津津有味磕着瓜子的老板娘忍不住插嘴了:“诶,刘老狗,你快说是哪里不一样了,你这一连串说了几个排名,不都和三年前的排名一样吗?你别是压根不知道排名,在这里依葫芦画瓢搬弄上次排名吧?要是这样,老娘可不让你待在店里!”

“对!就是!”众多人附和道,觉得老板娘说的很解气,于是又点了几碟小菜,老板娘看着又到手的铜钱,心里乐开了花。两人一唱一和让小店又多挣了几个铜钱。

“其实,这次只有一个排名变了,”说书先生淡淡一笑,“排行榜的末位——第五十名,由火琅枪,变为了绝情剑。”

整个酒馆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哄堂大笑,更有甚者笑得从凳子上跌下来:“不就是换了个倒数第一嘛?!”

连说书先生都嘴唇颤抖,却努力忍住笑意,讪讪说:“天下名器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所以虽然只有小小变动,也是理应如此的。况且,这排名历来都是器评轩制定的,定不会错的。”

这句话看似严谨万分,实则充满了调侃,所以刚刚沉默的酒馆又一次被引爆,笑声回荡了很久……不过有一点人们是肯定的,那就是器评轩制定的排名,一定客观准确。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洛阳城内万家灯火,橙黄色的亮光像长龙一般连绵千里,龙脉一览无余。

京都,器评轩内,缓缓走进一个人,带着蓑笠的年轻人摘下了斗笠,长呼出一口气,声音干脆,宛如埙一般:“排名已经告知天下了,不过师傅,我仍有一事不解。”

墨案前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白眉长者,声音沧桑:“景之,你是不是想问,明明器评榜早已在三月前就制定好了,为何却偏要等到绝情剑出世,才公布呀?”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尽管您不认为绝情剑能够掀起什么风浪,但您又为何要力排众议,将该剑纳入排行榜中呢?”

老者笑了:“方才我又看了看器评榜。榜首的墨染剑出鞘之时,整片中原天地昏暗,大雨滂沱,洛阳城内隐隐有龙啸之声,我朝龙脉的脉象陡增 。

“第二的寒霜剑出鞘之时,九万里鲲鹏振翅越过上空,八百里高的陆地旋风凭空出现。

“而绝情剑呢?出鞘之时方圆十里的秋雨化作剑芒,也是有些戾气的!”说罢,白眉老者抚须微笑,十分得意,却又是一阵咳嗽。

“师傅,您可是知道的,方圆十里的剑芒,终归抵不过火琅枪的一刺啊!且您说过,绝情剑者绝情,这又是怎的一回事?”

老人脸色变了变:“景之,你只需记得,这把剑,曾在三十多年前创造过辉煌!但用这把剑的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人了,所以我不认为它现在有能力称得上名器。

“排行榜加这把剑,是因为情分,虽然不加它,无可厚非,但景之你要知道,这把剑,是器评轩都认识的!”

老者见年轻人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你别多想了,咳咳咳…三十日后,五十大名器的持有者和江湖各路人士都会来京城参加比武,到时候,武评榜的制定就交由你和各长老了,为师现在身体不太好了,就不参与了。”

那个叫做景之的男子带着一头雾水走出了大厅,而墨案前的白眉老者,却缓缓放下了羊毫毛笔,回想起了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两眼精光暴涨……

洛阳城,东大门前,一个满身臭味,浑身破洞的男子走了进来,引来无数异样的目光,人们纷纷掩鼻而过,而那男子却毫不在意,继续前行。

更怪的是,这人背上不知背了个什么东西,用布条严丝合缝地裹住,而那布条,已经黑得油亮油亮的了。

“卖糖葫芦了,冰糖葫芦哟!……”叫卖声一路不绝于耳。

这男人走到哪,哪的声音都会停住,因为洛阳城里的人,好歹也是京城的上等人,哪里见过这种寒酸的乡巴佬,而他们对于这个人唯一的判断,就是他好像个游侠儿。三十多岁。

那男人仍毫不在意,掠过这些商贩,向前走去。

“真的吗?那我得去瞧瞧,说不定就狗屎运上头了呢?”

“对,对,就是呀!咱们去看看吧!”离那男人的几米外,两个书生模样的俊美男子结伴向一个方向走去,那男人也紧随其后,对此显得略有兴趣。

“谢家千金,谢知非小姐今扔绣球招亲了,不知哪位公子有幸夺得绣球啊?”桃花楼旁,四下围着成百上千的爱慕者,期待被谢知非的绣球砸中。

谢家,是京都大家族之首,无论财力还是权利,都是最大的。而这个谢家的当家人,叫谢绝,在朝廷中以铁面,忠诚著称,深受皇帝器重,虽是所谓新晋宰相,却权倾朝野。谢绝的独苗女儿,就是谢知非了,谢知非却不像寻常千金一般文静贤淑,十分活跃,几次相亲都以玩乐为目的,从未真正找到一个对眼的公子。(而她今年已然二十三岁了,自是无法与皇宫里的十三岁的太子联姻了。)

尽管她父亲谢绝着急万分,但也只能任由她到处撒野。

至于这个招亲,不过也是她玩乐的一种方法,对谢知非而言,欺负那一个个衣冠禽兽,空有一副臭皮囊的男人,不过最有意思了。不过她的爱慕者为看她一眼,见这位绝色女子一面,甘愿吃些苦头。

那个邋遢男人刚刚走到人群外围,听说是招亲,便回身打算离去。

桃花楼三楼上,一席白袍、头披红纱的绝色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让全天下都失色的动人笑颜,对贴身丫鬟低声吩咐几句。

那自幼习武的贴身丫鬟露出古怪笑容,施了一个巧劲,向外掷出了绣球。一个个俊逸公子举起双手,想要拦下绣球,可那绣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邋遢男人的脚边。

丫鬟大声宣布:“就是你了,这位公子。请上楼吧!”

邋遢男子显然也愣住了,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谢知非秋眸眯起,透过红纱,隐隐约约。

邋遢男子感受到了四周的鄙夷与虎视眈眈,为避免节外生枝,只得上了楼。

上了楼,就是楼上的事了,人们大多都散了,剩下的,基本也都是各路势力布下的眼线了。

“等一下,我家小姐也是有要求的,你只要能挡住我十五招,就能揭下小姐头上的红纱了。”后半句话丫鬟几乎是吐出来的,因为眼前这个邋遢的,三十多岁模样的人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挡了十五招以后就能走了把?”男子嘴角上挑一下,表示微笑,三十六岁的他不可能看不出眼前这个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嗯?有意思!”丫鬟说罢,右手化做一记手刀 ,向男子的脸劈来,男子左臂做了一个简单的格挡式,便轻松化解丫鬟的下马威。

不仅连丫鬟,一旁的谢知非也错愕了一下,能这么轻松化解丫鬟手刀的人,她只知道四个!

接着丫鬟又耍了几个漂亮的招式,可都被那男子用最基础的招式抵挡住了,丫鬟内心惊涛骇浪,不再只是单纯的教训,而是多出了几分试探意味,但迎接她的,只是简单的基础式招数。

“姑娘,十五招过了,我能走了吗?”男子神情不变,气息平稳,不提什么揭红纱之类的过分要求,只求离开。

“规矩就是规矩,十五招已经过了,你可以揭我的红纱了。”脆若银铃的声音让丫鬟回过神来,急忙后退。

“不必啦,你,挺好看的,不用接揭纱就已经知道的,小人初入京城,以后如有冒犯,请多包涵。”邋遢男子声音竟然如此具有磁性,谢知非也被这种反差逗笑了,下一句话却意味深长:“有缘再见吧。”

从他的身手看,她知道,他要去参加武评。

待丫鬟感受不到那男人的气息,确认男人已经走远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打不过吗,叶青?”谢知非眉头紧蹙。

“不可知,但如果我和他动真格,一定会伤到小姐。”

“这么严重?”谢知非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调问道,想逗笑丫鬟,却不知这样的表情在她脸上显露,只能显出美丽。

谢知非突然又问:“上届武评榜上,第一是剑士张凌云,第二是刀客司马彦,第三是我爹的侍从李村伯伯,第四是玉面书生杨深,那你说这次的排名,会不会大改呀?”

“小姐说的对,这次重新排名,我可不一定,再是第五了。”丫鬟遗憾地笑了笑,“不过那个男人,那种气质,是我入江湖以来,闻所未闻的。”

“没关系,反正我相信你能入前八,”谢知非笑弯了眼睛,“过两天,胭脂评和风流评都要出了,你说,本小姐能入评吗?”

“小姐不是明知故问吗?上次的胭脂评中,小姐莫不是榜首?”丫鬟满脸骄傲。

“嗯,那你说那个男人,剃了胡子之后好看吗?”谢知非突然问起来。

丫鬟又被问住了:“好看?啊呀,小姐,这我真没想过,不过,你不会是……”

谢知非掐了丫鬟叶青一下:“本小姐好歹也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千金,怎么会看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叔叔?好奇而已,好不好!不过今天回府,一定要和爹说说这个人,这个人闻所未闻,一定不!一!般!”

轻松和武评榜第五打成平手的人,怎么会一般呢?

桃花楼外一群眼线看着男子破天荒地平安出来,都十分疑惑,纷纷向各方势力禀报这个消息。

瞬时间整座京城纷纷搜寻着有关这个男人身份的消息,包括器评轩。可当这个男人的消息传到谢绝、白眉长者、几大家族当家人、一些朝廷新贵的手中时,却清一色只有薄薄三张宣纸。

第一张,记录男子如何上楼,又如何下楼,以及在二楼中发出的声响。

第二张,是御用画手经过多重描绘,从不同角度,画出的七分形似,三分神似的工笔画。

第三张,记录男子重要特征,在京城的动向,还有一段对于所负棍状物和来京目的地仔细推断:为一把长剑,欲参加京师武评。

至于身份、家世、同伴等等,皆是空白。

谢知非父亲谢绝,当日给女儿增派三十名秘密死侍,并详细询问情况 ,在得知其轻松抵挡丫鬟叶青十五招后,甚至火急火燎请见皇帝说明此事。一时间满城尽寻该男子踪迹,而那男子,却似失踪一般,销声匿迹。

最着急的,当然是器评轩了,因为有了这个谜一样的男子,实力是未知数,那么这一届的武评榜,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地制定了。

器评轩几大长老人物一时间都赶往白眉老人那里。

“老夫已经说过了,我身体不好了,今年的武评,由景之代替我,全权负责。”白眉长者直接送客。

“老严啊,你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这次这个孩子的出现,直接连皇帝都惊动了!”一位与白眉长者年龄相仿的人说道。

“惊动?惊动他个屁!天下第一张凌云,第二司马彦,一个在宫里当太子老师,一个官从正二品,第三李村在谢家当门客,第五叶青是谢绝女儿谢知非的贴身丫鬟,还有各路隐世高人,难道还不够?他皇帝陛下就非得把天下江湖强者都招揽在手中才安心?!”白眉长者破天荒地破口大骂皇帝,旁边的景之也是第一次听到,冷汗直接打透了他后背的衣服。

“严忠,注意你的言辞!不要把你的偏见代入到所有事情中!你得服老!当年的事情你不得不接受!不要把所有怨气跟自己撒!”又一名脾气不好的长者红着脸强压怒火。

“那件事?那件事我凭甚放下!死的人是我老师!是我救命恩人,不是你的!你凭甚说风凉话?!”白眉长者严忠真的生气了,“老夫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管!”

白眉老者李忠回到墨案边,嘴上说不在意,却仍然盯着那个孩子的画像看:邋遢的服饰,背上背着不明物,整张脸被胡子盖住,但仍能看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人,眼神中仍然透露出一股锋芒与清澈。

“哦?”白眉长者严忠嘴角上扬起来,“这孩子,眼熟。”心中,却是难掩的震惊与欣慰。

景之看着刚才还愤怒的师傅忽然笑起来,又是一头雾水。

“话说回来,小姐,历来的风流评上,你最喜欢哪个公子啊?”丫鬟叶青有些好奇。

谢知非眼睛瞟向屋顶,认真思索起来:“嗯,上一届的榜首刘峰名字倒是霸气,但人娘娘唧唧的。上上届榜首林冷星本姑娘觉得他明明就不好看嘛!

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倒数第五届的风流评榜首最好看了!”

一个人的家世,足以从只言片语看出,谢知非连第二都从未提到,可见其眼光。

“鹿穆春?”显然,丫鬟都知道这个人。

“嗯,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是十五年前的排名了,那时他二十一岁,如果放到现在,他得是个三十六岁的大叔了。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他,他红极一时,当时洛阳城还有一句话,‘最是人间洛阳城,最是潇洒鹿暮春。’他当年莫名消失前留下的一句话足足让我激动了好长时间,‘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丫鬟听得竟也有了几分感慨,喃喃自语:“我还曾听江湖传闻说,他不仅是风流评榜首,还是一个习武之人,不过这一切都时过境迁了!时间可真是把杀猪刀啊!”

此时洛阳城里的行人密密麻麻,邋遢男子重新隐藏在了人流中,打量着十几年后洛阳城的改变。

熙熙攘攘,茶馆里几盏茶的清香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到;一些人津津有味地席地而坐,吃着冰镇西瓜;还有着卖一些低级兵器、武籍的商贩躲在一片阴凉处,高声叫卖。

好像,没什么变的。只不过是一把名器易主,一位强者的逝去,一个名字的遗忘,好像无关乎对错。

十几年的风沙,留不住什么,这里仍是一个不变的洛阳城,就这样。

邋遢男人有些走神,想到了一些往事。

“过两日便是比武了,要打扮打扮,穿身素净衣服,干净些。”男子说了些常人难以听懂的话,耐人寻味。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偏僻客栈,邋遢男人向店小二要了一套衣服,和一把小刀。

他对着镜子,一刀一刀剃下了十几年从未触碰的长须,铜镜前是一张俊秀的脸,而这张脸,他也是十几年未曾看过的了。

对于那男人来说,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几天,而对于整个京城来说,一位高手的横空出世必然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朝廷、各大家族,都在明里暗里搜寻此人,若能吸纳一个武榜准前十的高手,谁不乐意呢?

那一天,男人背着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剑,嘴角微微挑起,走向了比武之地。

“听说这次,朝廷的五大高手都要露面了!”

“五大高手?不是只有天下第一的张凌云和天下第二的司马彦在宫中吗?”

“那是明面上的,听说剩下的三人战力同样不凡,一直被秘密培养,且年纪轻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次朝廷是有大动作了!”

“但听说这五位不会参加比赛,而是默认为天下前五,将在内部角逐排名,而且这五位,将为广大参与比赛的武林中人点评!”

“那这样说,朝廷无论如何,都会拥有天下前五?!”

说着说着,人群中只剩下意味深长的沉默。

一轮红日当头,看台下围满了百姓,五位朝廷高手分别坐在特许的座位上,而庙堂中人站在特意为比武而建的三层阁楼之上,此时也是议论纷纷 。

谢绝问着周围一个关系较好的大臣:“这次从宫里来的五位高手中直接评比天下前五,是谁的主意啊?”

大臣压低声音,仅让谢绝一人听见:“谢宰相,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当今的这些主意,不都是咱们圣上的皇后出的吗?”

“哦,我就问一下。”谢绝有些郁闷,显然,家中上届武榜排名天下第三的李村和天下第五的叶青,连比比都不用比(前五名已默认为朝廷五大高手),便排不上前五了,这件事连他这个副宰相,都肉疼不已,但他又能作何感想?!

现如今的江湖,得听朝廷的。

不仅武评榜的天下前五是朝廷的,身居高位的他更知道,名器榜的天下前五,更早已就是朝廷的了!

有些东西,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说出来,便是灾祸了……

器评轩也有相应的位置,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白眉长者严忠仔细观望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第一轮,抽签决定,抽到相同数字的竹签为一组,同组内开始比赛。

若一炷香的时间内有一个人击倒对方,则胜利;反之,若没有在一炷香时间击倒对方,则由五大高手进行点评,选出赢面更大的一方。

那男人运气真的绝了,上来就抽到一个上届第十一名——魏腾!

看客们看到这男人的手气,笑到胃都疼了。

谢知非眯着眼盯着那男人:“气质和眼神不会变,这不就是那天招亲遇到的邋遢汉子吗。”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场对战被安排到了第一局。

只见该男子一袭青衣,身后明明背着用布条紧裹的棍状物,却选择空手抱拳向魏腾致意。江湖规矩,空手抱拳,说明抱拳者不用任何兵器比赛。

魏腾眯起双眼,两只拳头握得啪啪作响,天下排名第二十三的名器玄古刀自己出鞘,带起阵阵寒芒,空气竟好像泛起阵阵涟漪。

魏腾直接向前掠去,右手握玄古刀,以一个刁钻角度横劈向那个有着一副好皮囊,却连武器都不用的男人。

魏腾面对这个从未见过的江湖雏儿,想要一击必杀。

怎料那男子同是右手出拳,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基础拳法,而是一套观战席上的丫鬟叶青出道江湖这么些年来从未见过的古怪路数。

只见那男人右拳在无限接近玄古刀之时,左脚猛然抬起,踢向魏腾喉咙,魏腾不得已将玄古刀调转方向,抵挡这致命一击,谁料那男人随即使了一个二踢脚,右腿也踢向魏腾的胸口。

魏腾怎么能够防住,胸口直接凹陷了下去,那男人仍然没有停止攻势,唯一空闲的左手化作手刀,竖劈向那男人握刀的右手。

从观战席的角度看,那男人在一瞬间悬空起来,四肢全都打在魏腾身上。

那男人四招制敌,其中一招暗藏杀机,可将自己重心直接交给对手,可谓险之又险。所以这四招即是奇招,又是险招。

“咔嚓”,从魏腾右手手臂处传来清脆的骨裂声。

“我认输!”魏腾急忙大喊。

那男人立即收手,仍是空手抱拳。四周一片沉默:好歹也是武榜第十一名,就这么简单被秒杀了?

轮到朝廷五大高手点评。

张凌云只有简单的五字,中气十足:“或未尽全力。”

谢知非听了这句话很疑惑:“叶青,他是说谁没有尽全力呀?魏腾吗?”

叶青慢慢摇头,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不,他在说那男人。”

谢知非盯着这个招亲大会上只是和丫鬟点到即止的、剃了胡子竟然英气逼人的男人,呆住了:“这男人,疯的。”

司马彦一席话就平淡不少,意味深长:“基础扎实。且很有胆魄,应当做正确的决定,才能成就大事。”

谢知非看着这个官从正二品的武将,厌恶之心颇重:“都在江湖武榜评比大会了,还好意思打朝廷的广告,老不要脸。”

而那男人好像没有听见,直接掉头走下擂台,连剩下三个年轻高手的点评都没有听。

敢直接忽视朝廷五大高手中的三位,天底下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做,因为这相当于打朝廷的脸啊!

“嗯?”被忽略的三位朝廷高手中有一名二十三岁的白衣男子,眼神爆发出凌厉之色,本来眼见擂台上那个男人十分俊郎,早已萌发嫉妒之心,更何况这人敢忽视自己!崔颢大声怒喝:“站住!”

那正下擂台的男人真的停住了。

崔颢内心讥笑:看样子三十岁了,虽说长相还凑乎,但到底是个窝囊废!

崔颢暗暗使用秘法千里传音,使在座观战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接下来一席话:“能四招击败天下第十一,确实厉害,但,我想也仅限于此了。能将四肢一瞬间脱离地面,准确有力地击向对手,需要足够扎实的基础与足够发达的力量,这一点,我想张前辈与司马前辈是深知的吧?”随即他转头看向张凌云与司马彦,想争得其支持,两位前辈果然点头附和。

“但是!三十多岁,已经是一个武力下坡的阶段,更何况你的那一招险之又险,哪怕是高手中的高手,出十次,也必定会失败六次,所以,依我看,你刚刚不过是碰巧赢了魏腾前辈而已。”

“而你上台时仅是空手抱拳,看都未看魏前辈一眼,在战胜魏前辈后仍是如此,到最后,甚至是连我们的建议都不听一下,你又是如何不尊重别人!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别说我不尊老,在我这儿,你就是个弱者!一无是处的弱者!”

崔颢一席话说完,身边两位同样受气的朝廷高手微微点头,他心中窃喜,紧紧是一席话,就让自己的江湖地位高了不少,何乐不为?!

果然,四周的无知百姓纷纷把矛头调转,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擂台上不动的“衣冠禽兽”。

“什么东西,赢与输,难道不应该尊重别人吗?”

“我看,他就是碰巧赢的。”

“你看见他背的那个怪东西了吗?他一定是靠这个东西作弊赢的比武!”

那男人,莫名笑了,笑得很灿烂,笑得春风十里,笑得谢知非竟然有了几分悸动,她看他愈来愈眼熟,不是桃花楼所见,而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熟悉。

那男人开口了:“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你以为你自己,很厉害?对,我三十六岁了,不说你欺负老人,你敢和我打吗?”

此话一出,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谢知非喃喃自语:“这男人,疯的。”

这句话,把崔颢也弄懵了,随即是大笑,刚想嘲讽那男人一番,却听见司马彦说:“规矩在前,朝廷五大高手内部选举天下前五,不参与初赛。”

那男人仍然是笑着的,声音很清脆:“这是江湖,不是你们朝廷,现在是我向你们五大高手挑战,不是比赛。生死自负而已,怎么,你们朝廷的高手不敢吗?江湖中,你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就妄自尊大吗?”

一段话,不仅贬低了五大高手,更贬低了朝廷,说者不知是否有心,但听者已然一身冷汗:这分明是在和朝廷叫板啊!!

“嗯!?”张凌云不怒反笑,鼓掌道是,并使了一个眼色,同意崔颢比武,又看向那男子:“比武可以,但生死自负就夸张了,不论谁胜谁负,点到即止。”

崔颢双眉倒竖,抽出了双刀断江。

“天下第三的名器——断江!”谢绝虽然知道双刀断江在宫里,但是看到拥有者是个年纪轻轻的崔颢,着实有些惊讶。

“吃我一刀!”崔颢未曾行礼,直接上台杀向那男人。

那男人毫不犹豫向后掠去,从背后拿下棍状物,轻轻一抖。

一道道布条自动落下,流光瞬间溢出,淡蓝色的宝剑剧烈颤鸣,定睛一看,却只是一个剑鞘。剑,却不知在哪里。方圆十里雷声滚滚,如毛细雨绵绵落下。细雨化作剑芒,一道道锋利无比,调转方向,纷纷刺向崔颢。

器评轩的白眉老者严忠双眼爆射精光,嘴角颤抖,两行清泪缓缓流出:“想不到,是你拿了这把绝情剑;想不到,这次绝情剑的排名,被远远低估了。这,叫宿命吧,师傅,上苍有眼,您能安息了!”

一把剑鞘便能产生如此威力,却是不凡。

一旁的景之连忙扶住老人。

“走,离擂台近一些。”老人低声对景之说。

擂台上,崔颢看见成千上万的剑芒刺来,连忙用罡气罩住自己,一个失神间,那男人已然来到自己身边,剑鞘猛烈撞击在自己胸口上,血腥气顿时在嘴里弥散开来。

崔颢右手将一刀掷向那男人,那男人只是一个简单下腰就轻松化解,可被掷出的断江瞬间又回旋回来,从背后向那男人刺来,崔颢把嘴里的血咽入肚中,右脚踢向那男人面门,那男人用力向上一跳,躲过背后的回旋刀,同是右脚踢向飞奔而来的崔颢。

右脚对右脚,崔颢却暗暗吃痛,心中大惊不好,忙左手使刀,砍向那男人右脚。

崔颢大笑:“你完了!我就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明白,天下第三的名器与天下第五十的废铁差距在哪里?”

崔颢心中默念口诀,催动断江刀。

只见断江刀越来越大,足有百丈长,天色昏暗,本来的细雨一下变成的暴雨,天雷滚滚,一道紫色闪电竟然劈向断江刀,长达百丈的断江刀无限接近透明化,变成一种淡紫色的透明光刃。

崔颢左右手各拿一柄,直直砍向那男人,那男人只是用剑鞘一抵,便止住了千钧攻势,画面好像定格一般,此刻只有雷雨之声。

在两把百丈大刀之下,一人一剑鞘宛如纸一般单薄,但坚韧。

崔颢懵了,谢知非懵了,叶青懵了,谢绝懵了,几乎所有人,都懵了。

“他,又仅是用了四招,就快打败朝廷高手了?”终于有人打破这寂静。

“那个朝廷高手刚刚不是很了不起吗?”

司马彦和张凌云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让另两位朝廷高手协助崔颢。

而这两位朝廷高手立即使出看家本领,两人宛如两道流星划破天空,直砸向那男人。

那男人又怎能预料到一对一的比武上会遭到偷袭?于是结结实实吃了两次重击。

那男人被突如其来的重击撞到了擂台一角,面色变白,喷出一股血雾。

“哈哈哈,卑鄙小人,竟然用暗器断我经脉,要不是两位前辈看出你的居心叵测,老子早就遭你毒手了!”崔颢满嘴谎言,用力掩盖他全力一击却被那男人轻松抵挡的事实,“无理,下流,倚老卖老,我请问你还有什么能耐呀败类!”

崔颢满脸得意,一步步走近正跪在地上的男人,手里的断江刀握得越来越紧。

“少侠,不是说点到即止吗?你怎么还要杀了他?”四周的看客终于也看不下去了。

“嗯?我杀他,是在为你们中消灭一个隐患,为江湖留一个清净,有何不妥?”崔颢眼神暴戾,看向四周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时间无人应答。

谢知非也是会些武功的,其实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那男人从未偷袭,而崔颢想杀掉那男人,无非是因为他怕那男人。

“江湖,还轮不到来朝廷的狗指挥。”那男人勉强起身,头发散乱,却给人无比飘逸之感,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知在说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罢仰天大笑,笑中带泪。

三位朝廷高手不给其丝毫反击的机会,从三个方向直奔向那男子。

那男人死定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严忠、谢绝、张凌云、司马彦等等,都这么想。

谢知非却红了眼,她认得他,她打小就喜欢他,他曾红极一时,为所有小姐仰慕;他曾销声匿迹,如今连名字都被人忘却。

无数流言蜚语,无数质疑嘲笑,无数冷嘲热讽,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日日夜夜!无数的否定,无数的不认可,无数的义愤填膺!

那男人笑了,笑得酣畅淋漓,没有人知道消失的十五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关系,今天他在这里站着。

谢知非哭了,她终于认出他是谁,他姓鹿,名荧,子穆春!

没关系,下一秒的生死与任何人无关,起码在这一秒,鹿荧是个剑士,天下无双的剑士,就这样。

大脑在濒死之境会极速运转,鹿荧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


“咚、咚、咚……”水滴一滴一滴地敲击着石板。
苔藓蔓延在楼梯两侧,古朴的木门虚掩着,仿佛在等他开启。
向前两步,推开门,墨案前坐着一个单薄的老人。
只见老人头发灰白,皱纹在他的脸上肆意张扬,连眉毛都有了几分灰色。
那老人其实也不老,五十出头,只不过被一件事情所摧残,一夜间便成了这个样子,这个老人,是器评轩的严忠。
“严前辈,晚辈求见张太师!”说罢,鹿荧直接跪在严忠面前。
“师傅说了,不见任何人。鹿荧,你回吧。”
“一面,我就问一个问题,听过答案就走,望严前辈成全!”鹿荧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不见,亦无念,知道了答案,江湖就不是你要的江湖了。”严忠闭着眼睛,声音坚决。
“不知道答案,这座江湖仍不是应有的江湖。”
二十一岁时,鹿荧跪了七天。
七天过后,他听到张太师在狱中自缢而亡,守着张太师的坟,决定闭关,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是江湖,什么,又是天下?”
直到一个秋雨之夜,偶然得到绝情剑的剑鞘,悟得大道。

他仍在淡淡笑着,在三大高手即将击中自己的那一刻,淡淡道一声:“剑来。”

烟雨云在刹那间消散,天际边划过一丝流光,紫色流萤直冲那当头的太阳,一瞬间,九把利剑从天而降,并且发出耀眼的光芒,宛如九轮太阳,宛如从天而降的彗星,从各个角度射向擂台上的三人。

白日惊雷平地惊起,虎啸猿鸣之声让人振聋发聩。

一瞬间,九把利剑直刺向擂台三人,直接穿透三人身体。

这一天,鹿荧以一敌三,重返江湖;这一天,朝廷三大高手被排名第五十的名器一击毙命。

好像人们都忘了,好像人们还记得,曾有一把剑,称霸名器榜榜首十余年;曾有一人在风流榜上独占鳌头;曾有一个名字让江湖难忘;曾有个故事名叫不朽。

三十年前,有一道士下山,人们唤他为张太师。
他带着一把剑,他唤作它绝情剑。他常说:“最绝情为绝情,最不绝情亦为绝情。”
他一人一剑,独霸武榜与名器榜榜首十余年,一时风头无两。
他收了一个得了风寒,快要不行的徒弟,这个徒弟心地善良,名字也很朴素,叫严忠。他教严忠武功,让严忠随他游历,严忠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了。
朝廷,对他,对他的剑,早已起了窥窃之心,十多年来密谈二十余次,皆是无果。最后张太师只答应在器评轩作榜,但并不答应朝廷约束自己。
朝廷起先同意,但真当张太师入了器评轩,没任职三年,便被找个由头押入大牢,张太师没有一丝反抗,可能因为这种山上的人,最信一个“无为”吧。
严忠那时已经在器评轩中有些名望,苦苦向朝廷求情,但张太师仍被拷打十多年。
朝廷只求他说一句话,他宁死不说那一句话,他说这江湖是天下的,并不是朝廷的,这江湖是百家姓,并不是只和皇帝姓。
一直到十五年前,当朝皇帝见张太师绝没有希望入朝了,便下令问斩张太师。竟没想到,张太师在牢狱中自尽。
一时间天下皆知,不过大多数人只是看一个笑话,当一句谈资,作一段故事。
严忠为此一夜白头;自此,身体也日渐衰微。

白眉长者严忠此时泪流满面:“想不到,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把剑重回榜首。”

张凌云与司马彦以寻常高手难及的速度上了擂台。

“朝廷的高手说杀就杀,你胆子不小啊,是要与江湖为敌吗?”张凌云右手食指缓缓摩挲着霜寒剑,眼帘下垂,未曾正视鹿荧,“我认得你,你叫鹿荧。不过今天你得死。”

鹿荧微微笑道:“这句话,朝廷不配说,朝廷的狗,更不配。江湖事,轮不到庙堂管,江湖人,轮不到庙堂争。”

“受死。”张凌云语气冰寒,显然是被鹿荧的所做激怒了。

说罢,张、司马二人一人拔剑,一人五指成钩,合力围杀鹿荧。

张凌云首先递出一剑,鹿荧一个闪躲,便又与司马彦短兵相接,司马彦打出一套炉火纯青的燕字拳,隐隐含有崩山之势。

紧接着张凌云又是一剑递出,鹿荧一个回旋踢,借司马彦之力弹开,化危险于无形。

纵然鹿荧战力无双,但与朝廷三大高手,与魏腾战斗,虽然仅仅几招制敌,仍然耗费巨大精力,再面对天下第一与第二,哪怕再强大的人,也会被这车轮战拖垮。

“回天乏力而已,你打不过的,本人的剑很快,你不会有痛苦的。”张凌云眼神凌厉,嘴角勾起,满脸嘲讽,“英雄犹有尽时。”

“死很容易,但我不认命,所以生与死,战过便知;成与败,战过便知。”已经连战过四位高手的鹿荧脸色更加惨白,但眼神仍如水一般清澈,“两位,请赐教。”

金色、蓝色、绿色三种灿烂耀眼的光芒从擂台三处涌出,带动空气发出阵阵涟漪。九天之外,太阳渐渐变暗,四周出现一圈圈圆形彩虹,大地隐隐震动。

三种光芒越靠越近,生死决战一触即发。

“严忠前辈,为何张太师为江湖而死,可天下没有一个为张太师平反的声音?所有人都阴阳怪气的,为何张太师变成了一个千夫所指的罪人?他不让江湖变成朝廷的江湖,他做错了什么?为何天下人无人理解!!!”鹿荧长跪在严忠面前。
“师傅没有做错,天下人也没有做错,鹿荧,我告诉你,这才是江湖,爱恨情仇,最终都会被遗忘,这是个成王败寇的地方。现在绝情剑不知身处何处,龙气浩荡的墨染剑被放置在朝廷深宫中镇压中原妖邪,那么朝廷便是正统了,我想,江湖不会记住任何一个人了。
“从今以后,你做你的风流评第一人,我做我的器评轩长老,也许……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吧。”严忠咬牙说出这一段话,却不禁满眼泪水,言不由衷,意不由衷,情不由衷,只有埋藏在心底身处的不甘。
“可,我从小励志,凭一人一剑斩天下恶人,破天下不平事。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还是不相信这个结局。现在不信,一辈子,都不信。”

这一战后,鹿荧受七十九处外伤,其中剑伤五十三处,拳伤三十六处,更有有一剑伤直接贯穿胸口。

这一战后,朝廷五大高手,全部覆灭。

京城的对命战斗,朝廷又怎会不知?锦衣卫在鹿荧与张凌云,司马彦厮杀时,早已倾巢而出,包围了擂台。

战后,鹿荧已经浑身浴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白袍染成了红袍。

严忠泪流满面,咳嗽中咳出了血:“小子,十五年了,我还是错了。”

一位看客默默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了一旁的看客:“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呀?什么事值得用性命去完成?!!”

没想到旁边的汉子也是满脸泪水:“不可知,但,一定…一定不后悔。”

“大胆鹿荧!要挟百姓,侮辱国家,放箭!”一个锦衣卫大喊。

就在这时,鹿荧将计就计,忽然一挑绝情剑,直刺向人群,谢知非就那么看着绝情剑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刺向自己的一刹那,丫鬟叶青瞬间被剑气弹开。

利剑轻轻碰住自己的脖子,锋利的剑刃上仍然沾染着丝丝血水。

“别动。”鹿荧站在自己背后,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吹起了自己的头发,凉凉的。浓重的血腥气,却又让她紧张。

谢知非没有感觉到一点点害怕。

“你敢!现在放人,我留你一具全尸!”那个锦衣卫说。

鹿荧没有说话,叶青刚想保护谢知非,被谢知非一个眼神示意退下。

她记得那次见鹿荧并没有揭开自己的红纱,所以他没见过她的容貌。

“……”鹿荧紧盯前方锦衣卫。

谢绝大声喊着:“少侠,有事好商量,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只求你放了这个无辜百姓。”

宰相不愧是人精,把亲生女儿说成无辜百姓,故意降低鹿荧手中人质的敏感度,使女儿更安全。

“让路。”鹿荧只说出这两个字,只当众人一个走神之时,原地便只剩下谢知非与鹿荧的残影,两人不知所踪。

谢绝这个当爹的紧张得要死,气红了脸。

锦衣卫统领眉头拧在了一起,气急败坏:“他,逃了。”

“鹿荧,这是到哪了呀?”谢知非转眼间看到自己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不免十分紧张,细看此处,是小河旁,白桦树外,周围没有一处人家。

“谢小姐,此处为京城城外的东面,请谢小姐放心,我只是借你逃走而已,过几日自会送你回京。”鹿荧脸色越来越不好,好像纸一般斑白,嘴里还含着血,风一吹就会将他吹倒一样。

“哦,没事的,你先休息哦,你放心,我不会乱跑,哦,对了,你从未见过我的容貌,怎知我是谢知非啊?”谢知非一时间莫名紧张,说话毫无逻辑可言。

鹿荧笑着:“那天小姐招亲,听过小姐声音,所以刚刚小姐说第一句话时,我就知道你是谢知非了。”鹿荧找了枯枝燃起一座篝火,便跌在地上养伤了。

谢知非看着心心念念想见一面的风流榜榜首鹿荧,看到十五年后的他,看到一个武功盖世的风流榜榜首,竟感到一丝丝的物是人非之感。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谢知非竟然睡得香甜,四周空气中氤氲着水汽,棉花般的云朵缓缓移动,麻雀在一旁叽叽喳喳多嘴,回头再看,鹿荧还没醒。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半个三十年照样让人难捱。

记得李村伯伯说:“将自己三指按压在对方右手掌心处,输入少量内力,就能通过回弹的内力力量得出对方的功力高低。

谢知非看着颓然的鹿荧,心里竟生出一丝丝窃喜,她蹑手蹑脚走到鹿荧身前,将三指放在鹿荧右手之上,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和一点点的温度从指尖一直传到胸口,如一棵树一样从萌芽到生长,在谢知非心中飞速蔓延,谢知非心跳加快。

就在谢知非准备输入内力之时,忽然,鹿荧右手猛地紧攥在一起,将谢知非三指牢牢抓在手心,鹿荧双眼睁开,一言不语地看向这个比自己小十三岁的丫头小姐。

“我……我,我就是看看你伤口好些没。”谢知非搪塞。

“好些了,谢谢。”鹿荧没有深究。

而谢知非听到“谢谢”两字,更是脸红,这是她父亲谢绝才能叫她的小名,转瞬间又回过神来,原来鹿荧只是道一声谢而已,她内心如一团乱麻,不知怎地是好。

鹿荧看着默默走开的谢知非,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却又转瞬即逝。

谢知非又走了回来:“对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鹿荧点头:“谢小姐但问无妨。”

“你,消失了十五年,干嘛去了?”

“道心不稳,十五年来一直思考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否只是孤注一掷,就这样。”

“那,你这次入世,我想不只是参加比武那么简单吧?”

鹿荧笑了笑,还是一样的好看:“嗯,我曾经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斩尽天下不平事,但现在,只想做一件无愧江湖的事情。”

“哦。”谢知非不敢深究,生怕问出来不该知道的,眼前这个人就要走掉,不管自己。

从早晨到晚上,这一天谢知非也过得有些意思:和鹿荧摸鱼,和鹿荧找柴火,看他养伤,烤鱼,打水……平时这些活都是家里的下人干,今天自己尝试,也是小有成就的。

眼看夕阳一点一点下去,黑暗一点一点向上弥漫,鹿荧从一棵树下挖出了三罐酒,有一罐漏了,还有两罐是完整的。三罐酒埋得很深,所以挖出了一个很大的坑,甚至能装下两个人了!鹿荧说这酒是以前为一位故人埋的。

鹿荧刚把罐中酒倒出,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粮食的香气和酒精的刺激让人沉醉在这浓淳的酒中。

谢知非看鹿荧准备喝酒,便问:“你的伤好啦“?就喝酒。”

“差不多了。”鹿荧笑道。

“那…那什么,我也想喝。”谢知非低头看着三个酒罐子。

“嗯。”鹿荧把酒递给谢知非。

“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呀?”谢知非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鹿荧笑得更灿烂了:“为了让江湖更完整一点点。可能很多人骂我固执,骂我偏执,骂我小人心肠,但,路就在那里,既然十五年前选择了,那么无论如何都得走下去。”

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天太寒,谢知非一口气喝了好多好多酒,连鹿荧都有点惊讶。

谢知非好像醉了,脸色娇红欲滴,眼神却愈发明亮,如同星子一般闪亮亮的。她一步一步走到鹿荧身前,直到只剩一面之隔,她抬起头,眯起眼,美极了。

“喂,你,你觉得我可爱吗?”谢知非含糊不清地问着。

鹿荧动了动嘴角,深吸一口气:“在我们那里,可爱是用来形容小孩子的。”

“那我问你,我漂亮吗?”谢知非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鹿荧,“总不可能漂亮也是形容小孩子的吧?”

“这个词,得对同龄人说。”鹿荧微微笑着。

“你胡说!我问你,你做事情,可否后悔过?”谢知非用力地一拳砸在鹿荧胸口,鹿荧向后一个踉跄。

“你喝醉了吗?”鹿荧一句话意味深长。

“没…没醉……”谢知非还没说完,便瘫倒在地上,好像睡着了。

鹿荧把她扶到篝火旁,看着谢知非,鹿荧脸越凑越近,却又迅速离开,他低声呢喃了一句,便转身,背对谢知非,给篝火添柴火去了。

次日一觉醒来,谢知非发现自己竟然在桃花楼的二楼,手边还放着一个酒罐子。可那人却不在了,她两眼渐渐朦胧,怅有所失。

“咚、咚、咚……”水滴敲打着石板,时隔十五年再次来到器评轩,心境也有些不一样。

鹿荧看见门前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也看向自己。

景之赶忙开口:“师傅命晚辈在此恭候鹿前辈。”

进了器评轩的大门,鹿荧看到了很多在张太师自缢后步步高升的人,那些人如今也老了。

他们显然也认出了鹿荧,低着头,急忙走开。鹿荧继续跟着景之走进严忠屋里。

景之送鹿荧进屋,紧接着便退出屋外。

鹿荧看着眼前这个连眉毛都变白了的老人;严忠看着这个十五年前还是风流评榜首的鹿荧。四目相对,已经说明了一切。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少年豪情万丈,少年想一剑斩尽江湖事,少年俊逸无比,少年鲜衣怒马,少年仗剑行侠,少年横眉冷对千夫指。可,少年终于老了。

“我还记得,当初我师傅不见你,你跪了七天。”严忠满眼精光。

“嗯,可晚辈也知道,当初您也要见您师傅,可您师傅照样不见啊。”鹿荧笑着摇摇头。

“那天,你为什么要挟持谢知非,而不是别人?你知不知道谢绝,谢大人扬言要活剐了你?”严忠满脸笑意。

“要是知道,就换个人了。”鹿荧微微叹了口气。

“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后悔了呀?”严忠眯着眼打趣,“但有些事情,应该后悔的,我老了,你不一样。”

“没什么后悔不后悔,天下中,谁为苦命人后悔过?”

严忠脸色红润:“那就当个天下第一,也挺好的,保重!”

鹿荧双膝跪地,重重磕下三头:“前辈,保重。”随即出了器评轩,剑指宫城。

这一日,器评轩长老严忠,仙逝。

这一日下午,谢家五名死侍从皇宫带来一份消息。

鹿荧,天下第一高手,持绝情剑,天下第二名剑(天下第一名剑仍为墨染剑),剑指皇宫。
皇帝派锦衣卫两千人,羽林军五百人,禁军五千人围剿刺客鹿荧。
鹿荧共出二十八剑,二十一剑后,所有围剿者被消灭,鹿荧旧伤撕裂,遭一箭穿透左臂,一刀砍入右肩,轻微外伤不计其数。皇帝随三名贴身太监逃往密道。二十三剑后,鹿荧直奔后宫,质问皇后江湖事何须朝廷管辖?皇后答:“朝廷可以没有人入风流评,胭脂评,但朝廷必须有人入武榜前五,有器能入名器榜前十。”
得到该答案后,鹿荧第二十六剑刺死皇后。
第二十七剑,鹿荧用绝情剑斩断墨染剑,自此,绝情剑成天下第一名器,皇家龙脉被斩断。
在鹿荧出城时,被前武榜第四玉面书生杨深偷袭,刺穿鹿荧心脉,鹿荧第二十八剑斩杀杨深。
杨深遗言为:“你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鹿荧,你信服了吗?”说罢断气。
鹿荧逃出皇城,现不知去向,但必然会在两个时辰内死亡。

谢知非泪流满面,她知道他在哪。谢知非狂奔向城外的那个地方,不让侍从跟进,也不顾任何人的阻拦。

城外,一棵树下,有个很大的坑,坑里此时躺着一个血流不止,心脉俱断的必死之人。

“鹿荧!”谢知非尖叫,狂奔,力气一瞬间好像变得好大,生生把鹿荧扶了出来。

但鹿荧已经说不了话了,胸口剧烈地起伏,连呼吸气都是如此的困难。

“干了这么多,你后悔吗?”谢知非的泪水与鹿荧的血水混在了一起。

鹿荧直直地凝视谢知非,嘴角颤抖着向上翘起,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不一会儿,就不再呼吸。

谢知非紧握着鹿荧的手,感受着鹿荧的体温,渐凉。

“喂,你,你觉得我可爱吗?”谢知非含糊不清地问着。
鹿荧动了动嘴角,深吸一口气:“在我们那里,可爱是用来形容小孩子的。”
“那我问你,我漂亮吗?”谢知非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鹿荧,“总不可能漂亮也是形容小孩子的吧?”
“这个词,得对同龄人说。”鹿荧微微笑着。
“你胡说!我问你,你做事情,可否后悔过?”谢知非用力地一拳砸在鹿荧胸口,鹿荧向后一个踉跄。
“你喝醉了吗?”鹿荧一句话意味深长。
“没…没醉……”谢知非还没说完,便瘫倒在地上,好像睡着了。
鹿荧把她扶到篝火旁,看着谢知非,鹿荧脸越凑越近,想要亲谢知非一下,却又迅速离开,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我后悔,大你十三岁。”便转身,背对谢知非,给篝火添柴火去了。背后,谢知非猛然睁眼,秋波流转,看着鹿荧。

“有人说,绝情剑者绝情。那鹿荧为何无愧整个江湖,无愧天下,却独独,对我绝情?”谢知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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