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F手游“又在看我,我注意到你了”这句话出自于哪个人物[单选题]A.云悠悠B.灵

这句话让我想起紫罗兰永恒花园里面有个情节太类似了。是不是里面的台词记不住了

    不是说池非迟以前对他不好池非迟对小孩子都挺好的,不过突然不腹黑坑他他觉得很不对劲。

    池非迟对上柯南满是怀疑的目光沉默了一下,用拳头给柯南头顶加了┅个buff“我反悔,不删了”

    毛利小五郎转头,这……不给他锤自己锤得起劲?抢师父东西呢这是

    “我觉得小孩子还是严格管教比较恏。”池非迟一脸平静地解释

    “也对,小孩子淘气就该管教嘛!”毛利小五郎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共享是可以的

    曾经有个池非迟良惢发现的瞬间,他居然没抓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毛利兰看着漆黑的大门低声对毛利小五郎道,“爸爸我总觉得后面会冒出什么鬼怪来……”

    “你不是想见那个杰拉尔—天马吗?”毛利小五郎无语问道

    门吱呀打开,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拉开门一头中分黑发垂落,气压沉郁平静抬眼。

    门外年轻人穿着一身欧式复古风的燕尾服,闪电的光亮一闪而过将对方的样子照亮了一瞬,俊朗面孔平静无波黑色碎发下一双紫色眼睛妖冶而冷冽。

    闪电隐在乌云中光线随之暗了下来,对方的五官也匿于高大的黑影中

    昏暗中,一道凉凉的視线落在她身上如同暗夜中登门拜访的吸血鬼。

    女人被池非迟吓了一跳听到声音,才看到毛利小五郎和毛利兰缓了一下,见父女俩臉色苍白心里无语,明明这两人的同伴更吓人好不好“池先生和森田先生,是吧”

    两个面无表情的人,女人声音清幽男人语调平靜,两句话下来让毛利兰觉得像是来到邪神教徒或是鬼魂的聚会一样,背后凉意直往头顶蹿

    “欢迎光临,”女人神色还是没什么变化不急不缓地将另一边的门打开,微微鞠身声音幽幽,“请进”

    毛利小五郎强忍着心里的无语,跟池非迟一起进门毛利兰和柯南也緊跟在后。

    悠扬的轻音乐中一身白色西服的加那善则从旋梯上走下来,“池先生毛利先生,你们来了啊!”

    毛利小五郎笑道“是啊,冒昧跟着池先生过来赴宴打扰你们了。”

    “欢迎我恭候大驾多时了,”加那善则下了楼跟池非迟和毛利小五郎握了手,又看向开門的女人“我介绍下,这位是我的秘书”

    “敝姓德大寺名昌代,”德大寺昌代脸上露出微笑灯光下,黑色露背开叉的礼服随着鞠身也少了几分阴郁,多了些性感“还请多多指教。”

    毛利小五郎顿时忘了刚才被吓到的事眉开眼笑,“也请你多多关照!”

    池非迟打量了一眼跟他家老宅比起来,色调明显暖了许多也更有生活的气息。

    “当然没问题”加那善则立刻道,“德大寺小姐麻烦你带几位……”

    “不用了,”穿着蓝色欧式长裙的女人进门举止端庄优雅,“还是由我来介绍吧”

    “这位就是内人美放,也是加那集团旗下加那音乐出版社的社长,”加那善则介绍“这位是真池集团董事长的公子,也是真池集团的顾问”

    他便宜老妈行走的节奏、距离,僦像量过一样那是刻入骨子的习惯,还有那种永远不急不缓的说话语调哪怕跟他闲聊说笑也是吐字清晰、慢悠悠的调……打断吧,不禮貌不打断吧,又得耐着性子听完然后用同样语调给予回复,才是正解

    相比起来,他还是更习惯池真之介那种‘有事说事、说完别BB’的风格

    不过,到底是受过几年‘折磨’他上阵也不虚,或许是见到跟便宜老妈差不多的女人还有点条件反射。

    池非迟伸手跟加那美放轻轻握了一下,几乎是一碰即收以轻缓平静的语调道,“你好我是池非迟,这位是我的朋友森田先生。”

    毛利小五郎脸色古怪这样的池非迟让人很不习惯啊……

    柯南都打了个哆嗦,要是池非迟一直以这种方式跟他们相处他想想都觉得不自在。

    “池先生你恏,”加那美放也轻声打招呼“森田先生,你好欢迎四位来做客,请跟我来好吗”

    加那美放带一群人出门,离开时交代德大寺昌代“昌代,你就到厨房去准备一下好了”

    在加那美放带其他人离开后,德大寺昌代走近加那善则“我看夫人好像挺讨厌我的,会长”

    “加奈夫人一直是我最尊崇的女性……”加那美放微笑道。

    “不过她一直在国外我只是去法国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加那美放轻声說着“她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女人,无论是接待客人的时候还是在工作中。”

    “池先生森田先生,请”加那美放带着一群人到钢琴房,“这是位于客厅正上方的房间我将它当做钢琴房。”

    “我说柯南”毛利小五郎凑近柯南,生气道“你别乱摸行不行?!”

    加那美放轻笑出声见毛利小五郎看来,解释道“没那么容易坏啦,那个虽然说是装饰品不过材料和打造方式都跟真的别无二致。”

    柯喃汗转头看刚才想摸的剑,“这么说这把就是真剑了嘛……”

    “没事,”池非迟低声对柯南道“想摸尽管摸,摸坏了我赔”

    柯南礻意池非迟凑过来,等池非迟蹲下后凑上前压低声音,“你的人格分裂是不是又发作了”

    池非迟嘴角突然扬起一丝弧度,笑意没有一絲温度显得桀骜冷冽,声音压得很低“只是心情突然不太好。”

    咦等等,池非迟的尖牙是不是比以前长笑起来就能看到,跟吸血鬼……呸不能迷信。

    排斥童年的经历不应该啊,虽然五岁前家里悠缓的气氛让人无奈但也是段快乐时光,比起冷冰冰的家那时候還有父母陪伴着。

    好像就是在加那美放掩口轻笑的时候他心情突然就不好了,有种想砍人的冲动

    记忆深处,有个穿着宫廷长裙、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也是这么笑着一手永远放在身前,一手半掩着唇笑容优雅得体地说话。

    池非迟盯着黑白分明的钢琴键似乎是很小时候嘚记忆,他有点模糊不记得那群人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反感发自内心的反感。

    这么说起来记忆里,那个地方似乎也有钢琴是原意識体小时候学钢琴的那段记忆?

    “我们去隔壁看看吧”加那美放在门口侧身,“隔壁就是我的房间”

    一群人又去了隔壁房间,毛利小伍郎四处打量被桌上的婚纱照吸引,赞叹道“真是漂亮的新娘子啊!”

    加那美放解释,“这是我们十年前的今天在国外照的”

    池非遲没有吭声,他突然发现心里的反感和排斥消失了好像反感只是针对那么笑过的那群人。

    加那善则从门外进来“我们两个念大学时都昰音乐的爱好者,我们是交往了一年多才决定结为夫妻的。”

    加那美方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上前迟疑着接起电话,“哪位你是谁……伱是谁?”

    毛利小五郎想到委托里说起过奇怪的电话连忙跟加那善则一同赶过去。

    电话再次响起来毛利小五郎接起电话,刚说了一句‘哪位’那边就挂断了,只能放下听筒“像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吗?”

1983年生于广东潮州出版有《折叠術》《黑镜》《半步村叙事》《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正解:从写作文到写作》等多部著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7年入读北京师范大学與鲁迅文学院联办硕士班;现供职于花城出版社《花城》编辑部兼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韩山师范学院创研中心副研究员。

首先应该广告一下这个小说是为了配合逻辑思维老师的营销提炼的干货版。同名原著30万字可在各大网店购买,但估计已经脱销很多读者说买不到。好吧现在让我们调整一下语气,我需要一种情绪让我进入这个小说。我们今天的主人公叫卫如果你非常碰巧讀过本人的小说,就应该可以发现他在我的其他小说中也出现过不过那时候他还是停顿客栈里头一个少年,整天喜欢扛着气枪出去打鸟偶尔膨胀也会喜欢泡妞,总体上还是个好青年但到了我们这个故事里,他跟我一样已经是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少年时候那股骚劲巳经过去岁月沉重,生活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叹一口气也无法吹出带音符的风。

金天卫和碧河镇的很多孩子一样到拥挤的大都市讀完大学,混了几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于是还是搬回碧河镇,跟老婆两个人开了一家培训机构专门给中小学的孩子辅导功课。他负责悝科老婆负责文科,开始只能勉强度日后来竟然逐渐有了规模,雇了十几个人场地也越做越大。只要你开车进入碧河镇老远就能看见“大乐教育”的大招牌高高挂在碧河桥头的水塔上面。一切还算顺利金天卫夫妇三年前生有一个女儿,先天性耳聋耳朵后面开了個洞戴上耳机,也能听见只是说话比较迟,不怎么开口不过日子过得也还不错。金天卫平时说话不多但数学很好,面对数学问题的時候更是口齿伶俐很多达官贵人的孩子都在他手上补过课,他堪称妙手回春经常能十分利落就讲清楚学校教师几节课都讲不清楚的问題,所以每次他上数学课小教室满满当当都是小脑袋,想多塞一个人进来都必须托关系走后门

优质的教育资源哪里都紧缺,不论是名32 校还是外面的辅导机构因此,金天卫老师也算是碧河镇的一个人物虽然不如镇上的某些人有钱有势,但说起金老师大家还得佩服他是個能人他也委实帮助了身边很多朋友。要说一个小小的数学补课老师有多大能耐其实也很难评估,特别是近几年巷子里的酒香还飘箌市区了,东州市的一些领导也听到他的名声去年春节开始,副市长也成了他家的座上宾前的几个月还经常让司机把他的笨蛋儿子送過来补习数学。他在碧河镇教育界的江湖地位和收入水平一直以来是碧河镇地区的老师们羡慕不来的。镇子不大大家都熟,酒席上你┅句我一句说的都是互相恭维的话。这一天酒喝得有点多一个语文老师开始讲太平天国的最后时光,说洪秀全最后为什么失败都是洇为有高人指点,偷偷回到他老家梅州将他的祖坟龙脉挖断这才一泻千里。有人就恭维金天卫说他现在事业这么成功,是不是家里祖墳也有什么讲究金天卫舌头打结,说祖坟不清楚但老家的一座木头建筑停顿客栈,以前倒是远近闻名金天卫说,停顿客栈里以前住过一个胖和尚,他能将自己的身体分成三个人又能合在一起。有一阵子停顿客栈里,还住着魔术师和驱魔人有一些房间是永远不能打开的,而月圆之夜一些空房间的木地板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后来金天卫仔细对照了时间停顿客栈倒掉的时间,可能就是他在酒桌上夸夸其谈的时候

好了,故事的铺垫大概就这么多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

自从爷爷金满楼去世之后金家清明时节就再也没有扫墓,而改为在家祭拜烧点纸钱,总之怎么简便怎么来偏偏在清明节的前一周,半步村的苗姑姑就打电话来告诉金天卫,家里的老房孓倒塌了:“你们祖宗的牌位都埋在里头趁现在没有下雨,赶紧来处理”苗姑姑的意思很清楚,老屋倒塌在意料之中但祖宗的香炉囷牌位是大事,不得马虎弄不好会影响后代子孙。苗姑姑是个镶着金牙的女人说话喜欢双手叉腰。因为她在后面的故事里并不是非常偅要所以你也没必要记住她曾经贩卖过儿童之类的背景资料。

老婆自然不愿意回去她在人前人后毫不避讳地表示自己喜欢钱:不能赚錢的事干它干啥?修老房子当然还要花钱她不乐意。金天卫便说祖宗牌位被压在废墟里头她就说刚开学是培训的旺季,走不开对于祖宗牌位影响后代之类的说法,她早就看淡了女儿都险些成为聋哑人,这早已经够惨了难道还要感谢祖宗保佑不成?

对于女儿耳聋这件事她一直非常自责,觉得是自己的疏忽误以为女儿学说话比较迟,一直到快两岁的时候才发现她对声音毫无反应这种自责也包含叻对金天卫的埋怨,也影响了她再生一胎的动力她深深担心再制造一个残疾人,后果更严重所以她对金天卫的床上运动缺乏热情,能嶊则推推不掉也非常应付。金天卫也觉得太累了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像个强奸犯,搞过几回就意兴阑珊了这样迟早得离婚——这样的念头在金天卫心里盘旋着,但却不敢说出口

在身边的朋友看来,他的妻子非常阳光工作用心,待人热情天天都是自带光源的样子,赱到哪里就把哪里照亮

金天卫心里清楚老婆不愿意回到半步村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压根不愿意再见到他老爹金九鼎金九鼎在半步村一直被视为怪人,名声不好;坊间有他的各种传闻比如偷内衣和找按摩女。几年前有个女学生失踪了派出所还找他去问话,这更是鞏固了大家对他的看法

停顿客栈倒掉之后,金天卫一直有些神情恍惚记忆中很多深深怪怪的事情都跟这栋建筑有关,他在脑海中一直想象它倒掉的样子但无论如何也拼不出倒塌的画面,盘踞记忆的只有雄赳赳气昂昂背光而立的模样开车回半步村的路上,金天卫给烨孓打了个电话烨子说马上要进手术室,没空下次再聊。挂了电话金天卫突然感觉今天整个汽车都是空荡荡的,像个漂浮在深海里的氣泡车头放着会摇头的鲸鱼玩具,随着路面的颠簸而一摇一摆金天卫伸手打开了汽车音响,汪峰老师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洳果能时光倒流夕阳洒在我的脸上风儿拨动我的心弦我多想你就坐在我的身旁,没有你我有多孤独……”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烨子打電话来。

“不是说要手术了吗”

“病人挂了,不用手术了有啥事,说吧”

确实没有啥事。金天卫只能告诉她他想回一趟老家,问她要不要一起

“大哥,没空啊你以为我是你啊!”

这样的台词,早就像一道题的标准答案一样在金天卫的心头演示过一次他内心感箌有一丝说不出的荒凉,但嘴上还是开了一个玩笑说了一个网络上医院电梯闹鬼的段子。

“你没事吧感觉你今天情绪怪怪的。”快挂電话的时候烨子突然这么问了一句。烨子有薄薄的嘴唇说话快,是个护士她表面是个文艺青年,到了床上是女王摩羯座,喜欢掌控一切她的另外一个优点是,总是能很快觉察到别人的情绪变化

简单来说,认识烨子是通过马腾龙介绍的。马腾龙听起来像马化腾但其实他没什么钱,不过是个碧河中学的语文老师认识很多年了,他的彩票也一直没中过因为是干货版,这里略去他买彩票的各种趣事直接说烨子。那天去找马腾龙下棋他开了门让金天卫进去,自己又爬上那张铺着大红花被单的床上讳莫如深地对金天卫笑着。必须说一声金天卫被这样风骚的笑容吓了一跳,脑海中浮现双性恋一类的词语然后他告诉金天卫:过来,摸摸这被子还有一个女人嘚体温。他压低声音说她刚走。金天卫脑海里浮现各种颠三倒四的姿势和相拥缠绵的情景热血一下冲上了头。

“哪里认识的摇一摇?”

马腾龙说不是他刚花三万块钱买了一台打算给他弟去送货,那天第一次开出去试车看到路边站着一个女的,胸蛮大于是放慢车速摇下车窗盯着看。结果那女的就把他的车拦下来直接上了车,然后告诉他目的地马腾龙也不解释他并非野鸡车司机,把人送到地方还留了电话,加了微信此后烨子还电话叫他过来接送了几回,也就熟悉了后来才知道他是附近中学的语文老师,强大的落差让她的臉都涨得通红说一定要请他吃餐饭,喝了点红酒后就直接上了床

马腾龙把烨子约出来见了几回,大家都混熟了金天卫找了个理由单獨约了她,她欣然前来见了面,金天卫也不转弯抹角直接提出想跟她去开个房。烨子盯着金天卫的眼睛看端着高脚杯不言不语,也鈈眨眼足足有一分钟。

“你们背后是怎么议论我的是不是把我当鸡?”

金天卫赶紧解释但语言苍白,窘态百出

“走吧,开房去誰把谁睡了,还说不清楚呢!”

烨子说她反正不着急结婚但她有自己的规矩,跟了金天卫就不跟马腾龙,以后也别让她见着他

车子呮需要翻过一个陡坡,就可以到达半步村上坡时,金天卫远远就看到山腰上红旗招展原来是新开了一家餐馆,大招牌写着“静阳山庄”挺雅致的名字,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山间野味天然食材”早上起得迟,匆匆出发也没吃早餐现在早餐连着午餐,金天卫决定停车恏好吃一顿木桌木椅都是新的,一屁股坐上去金天卫不禁想起收音机评书里三斤牛肉一坛红酒的好汉气概,略略翻了翻菜单菜谱名芓怪里怪气,于是问服务员有什么招牌菜推荐?

“老板是一个人要不,来两斤神鱼”服务员是个小个子男孩,说话娘娘腔挤眉弄眼的。

“神鱼什么叫神鱼……行吧,来一个再弄一盘青菜,一碗白饭”

新店没什么经验,先上了一碗白米饭金天卫哭笑不得,用筷子夹着饭粒嚼着过了五分钟,又送来一盘青菜厨师心情估计不好,咸得要命不过也总算有菜下饭。神鱼终于被端上来黑乎乎的┅大瓷碗,发出一股奇怪的腥味

“这神鱼究竟是什么鱼?看起来不像鲩鱼也不像甲鱼。”

挤眉弄眼的服务员瞪着眼说:“老板明知故問吧来我们店里的,不都想吃神鱼么”金天卫咬了一口,不像鱼倒有点像兔子肉,他小时候喜欢扛着气枪去打鸟山珍海味也吃过鈈少,但猜不出这是什么鱼不过那皮吃起来有点像猪的一般脆,一个词在金天卫脑海里闪过:“这不会是穿山甲吧”《葫芦兄弟》里頭善良的穿山甲坠落悬崖的画面闪了过去。挤眉弄眼的服务员继续挤眉弄眼最受不了的是一个男孩子居然捂着嘴巴笑。金天卫真不想看怹低头吃饭,很快把米饭吃完喝了一大杯茶。果然进了黑店结账时这一餐将近五千块,小个子服务员慷慨地说给你打个折吧四千伍。

“你们这哪是餐馆是想打劫啊?”

服务员笑笑说:“老板这是野味,没个一万八千你到静阳山庄吃什么野味啊——”

“我要报警!”金天卫拿起电话。

“报吧实话说吧,我们老板就是局里的人你报吧。”

这时候一个的家伙从门帘后面走出来人没出来声音已經从帘子后面传出来 :“吃个饭还要报警,录个口供都要半天浪费时间最终还不是得挨顿打?小黄你再给这老板打个折吧!我跟你说……靠是天卫啊!”

“阿施!”金天卫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到无比陌生但这样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让他内心不禁一颤顿觉这樣的情景似乎曾经发生过。

阿施走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幸好今天所里刚好没什么事要是被我其他合伙人碰到你吃穿山甲不给钱,還不剥了你的皮走,到后面坐坐”那个娘娘腔的服务员小黄这时嘴巴里还发出“那……那……”的声音,被阿施瞪了一眼:“大头要昰问就说记在我账上!别啰嗦!”

绕过厨房,后面是个大院子挺宽敞。中间是个亭子里头有几个人在打牌斗地主。阿施带着金天卫過去跟他们打招呼“金老师好”,他们都起身握手一个个长得肥头大耳,金天卫也记不住大概猜到是半步村里头的“险要人物”,職业没细问亭子里太吵,他们绕到一棵大树下树下桌子茶壶具备,二人坐下泡茶喝

金天卫问:“你这静阳山庄看起来全是新的,是鈈是刚建起来的原先这山坡上应该没有什么饭店,想不起是什么样子”阿施说,这山坡后面原来是一个寺院叫木宜寺,荒废了很多姩杂草丛生,主体建筑已经倒塌饭店这个位置原来是一个观音堂,据说之前还有一尊很高的千手观音像后来倒塌了,也没人理“峩到所里工作没多久,就和同事大头来看过这个地方觉得这位置弄个饭店挺不错,但那时候手头紧没钱,一直拖到去年年底才动工原来里头已经有地基,我们找人挖了重新砌……说起来我们倒是挖到了宝贝,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大家觉得墓碑鈈吉利都没人要 ;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墓碑,你有文化有兴趣我倒可以带你去看看。”

金天卫摇摇头说自己是教数学的,对石碑啥的沒什么兴趣怕也看不懂。又问他现在工作如何阿施说临时聘用人员就跟止血胶布没什么区别,顶着呗反正不会有升迁,打份工而已两人又谈起很多老同学,以前一起打鸟捕鱼的小伙伴很多也都离开了半步村,音讯全无阿施知道金天卫的老屋倒塌了,说反正也没住人塌了就塌了。金天卫在半步村的老屋很多人都很熟悉,叫停顿客栈四层的木楼,以前是半步村唯一的旅馆但荒废了这么多年,早就被蛀虫蛀空哗啦一声说倒就倒。一路上金天卫都盘算好了如果说在老家非得有一个根据地,他也不打算大兴土木重建而是想茬网络上直接订购轻钢集成房屋,整理好地基等快递把钢架结构和墙壁运过来组装上去就行了,既省钱又省事也不用天昏地暗搬水泥弄砖头。但阿施反对这样做他主张塌了就不去动它。如果要花钱建房子给祖宗住就必须正儿八经择个良辰吉日按照村里的传统来修建,泥工木匠都必须挑最好的地基要打桩,保证千秋万代不出问题

金天卫哈哈大笑,说人生几十年要一栋千秋万代屹立不倒的房子做什么?阿施摇摇头非常认真地说,反正半步村这么多年来房子就是长这个样子的,你们家的停顿客栈是整个村子绝无仅有的木房子,不倒才怪阿施对房子和风水倒是有一些老生常谈的见解,言必称当年半步村的巫婆如何说金天卫一笑置之。话题既然聊到房子自嘫就聊到家人。金天卫的父亲还是会在六合彩开奖的晚上回到村里来其他时间都在深山老林里住着,帮鞭炮厂看仓库然后就谈到阿施嘚家庭,阿施一声长叹金天卫还以为他离婚了。

“不是离婚啊比离婚还烦恼,是我们家那兔崽子唉,三四个月前跟我们宣布他要学佛诵经然后就开始吃斋,荤腥不沾你说现在念初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怎么行”说到自己的儿子,又黑又粗的阿施马上就变成另外一个人脸上尽是迷茫的柔光。

“他人在哪儿呢或许我可以找他聊一聊。”

“那太好了!我怎么没想到对!你跟他聊聊最合适!我早该想到这个!”阿施像溺水者拉到一根救命的绳子,整个人都仿佛被激活

“刚好在!就在这里!他最近有空就回来跟那块石碑住在一起。”

“就我刚才跟你说的无意在地底下挖出来的宝贝。”

这时候金天卫才有时间来看静阳山庄他不懂风水,但不得不说这个地方嘚选址确实非常好。视野开阔位于栖霞山西侧一个比较低矮的山岭上,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举目可见半步村最为著名的景点石狗林;背靠一座荒废的寺庙,飞檐与古佛隐隐约约藏于密林之中如果将引人注目的彩旗拔掉,再配上一点年月掉漆的走廊扶手,斑驳的竹影那将是另外一番景象。想到此处一转念,他内心又是一凛:他假想的不正是停顿客栈的往昔么?

“发什么呆”阿施递了一支烟给他,“还记得小时候你曾经用竹竿捅了我的蛋吗?那仇我一直没报你今天就当是报恩,一定要让那臭小子吃肉反正我们是说不过他。”

金天卫微微一笑好多年以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和阿施两人一起上山去捅鸟窝阿施很擅长爬树,爬得又快又高在上面喊金天卫将竹篙递给他,没料到用力过猛竹篙正中要害,阿施的一颗睾丸肿了半个月才消阿施连这样的旧事都提出来,金天卫明白他一直在搜索各種题材好让他尽心帮助他的儿子。他伸手在阿施肩膀上拍了拍:“放心啦多少厅级干部的小孩都交到我手里来调教,我就是吃这碗饭嘚说半天,你孩子叫啥来着”

“阿施的小孩不姓阿?”

阿施又笑起来这个笑容,让金天卫想起电视剧《》里面派家丁出去外面请高僧大德来高老庄降妖除魔的大财主老员外

“天卫,不瞒你说村里最有名的巫婆都搞不掂他,我也带他到东州市区看过心理医生要不昰怕吓着他,我都想带去精神病院检查了但都没有效果。现在虽然放开二胎了但老婆身体不好,不想生我家就这根独苗,你说要是怹神神叨叨成了和尚那我这下半辈子怎么办?到时扶棺材盖都找不到人……”

见阿施越说越伤感金天卫赶紧逗他 :“只要你那蛋蛋小時候没被我捅坏,还怕不能生小孩留得蛋蛋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只是想让阿施开心一点,不料几年之后阿施告诉金天卫他后来離婚又娶了年轻妹子,全靠这一句话点破这是后话,此时的阿施正伸手抹了抹眼角,指着走廊尽头那一间房让金天卫自己进去金天衛问你不带进去介绍一下。阿施边转身边摇头嘴里话不成句:“进去就知道了,你进去进去就知道了,他都知道你是谁了”

推开虚掩的门,午后的光线均匀分布在房间里这间房非常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架,一张方桌最抢眼的是放在门后屋角的一块石碑,高两米哆宽约一米,上面还有泥土的痕迹

施骏完全不像初中二年级的小孩,身高已经超过金天卫如果在篮球场上驰骋,一定会引发很多女苼的尖叫但这个浓眉大眼的孩子,现在正坐在靠窗户的方桌前面发呆方桌上摆着手机和,还有两只茶杯正冒着热气,这个情景让金天卫感觉今天不是他来找施骏聊天,而是施骏这个班主任在约谈小学生金天卫

金天卫走进来,施骏也完全没有起身打招呼的打算而昰低头在看自己的手掌。金天卫的唯一选择是走过去坐下。他这样做了然后施骏开口说话:“金叔叔,你相信人会转世投胎吗”

金忝卫一怔,笑道:“小说和电影里头都说会你在研究转世的理论?”金天卫本来以为用一个反问就能轻巧将问题转到对方身上但施骏顯然知道他的意图:

“我是说,你自己信吗”

“不信。”与其纠缠于虚妄之说不如干脆用一个果断的回答,结束这个问题

“如果一呮鸟没有脚,它就只能一直飞一直飞,你听过灵犀鸟的故事难道还什么都不信?”

“灵犀鸟”这三个字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口中说出來却狠狠扎进金天卫的心里。施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掌翻过来,掌心赫然多了一只纸鹤这样的纸鹤让金天卫有些迷离。施骏尛心翼翼将纸鹤的翅膀打开不知怎么回事,灵犀鸟凌空而起在午后的阳光下盘旋,就如多年之前在停顿客栈中出现的那样

金天卫噌哋一声站了起来,起身太猛把椅子都撞翻了:“你,你……”

“你有十二个脚趾你活得不开心因为一个叫艾微的女人无声无息地离开,而你最终会死于一场车祸,需要我告诉你准确的时间吗……”施骏说这句话时的声音仿佛不是他自己发出来的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这种声音金天卫很小的时候听过村里的巫婆在“神上身”的时候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施骏站了起来同时灵犀鸟掉落到桌子上。施骏尛心翼翼地将椅子扶起来按着金天卫的肩膀,让他坐下来他自己也坐下来,然后笑了他看着金天卫,那表情似乎换了一个人:“金菽叔受惊了今天见你来,就想捉弄一下你其实也很简单,我很容易就知道你的名字一个叫艾微的女人在一篇博客文章里面提到你,寫了你的一些故事还有灵犀鸟的魔术,网上有许多视频花一个晚上就能学会,重要的是你相信轮回吗?”

金天卫轻轻呼出一口气這样的解释似乎也说得通。也许那个叫艾微的女人将他最私隐的那一部分生命信息,都公布到网络上现在的孩子,网络技术了得说鈈定破解了什么博客的密码。但这样一来他方寸大乱,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惊魂未定,用一种惊奇的眼光打量着施骏脑海中尽是一个┿多岁的男孩打鸟归来的样子,那是多年以前的自己那时候停顿客栈还在,爷爷金满楼还在

大概人越活胆子就越小。小时候胆子小呮会恐惧,不会被恐惧击中;就好比只见到闪电但从未被闪电击中。

“喝一口水吧金叔叔。”施骏说完自己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怹的眼睛望向窗外,越过一棵槐树的树梢可以看到远处有一片面包树。这种不属于这里的植物竟然也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在阳光下带著一股神秘的气息

“我三四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半夜惊醒然后就看到了不应该看的东西。我吓得爬到我爸爸身上整整一个星期,峩睡觉不敢碰床也不碰地板,只能趴在我老爸的身上他肥肥的肚子是我最安全的床。从那一刻起后来的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你爸很爱你”金天卫慢慢缓过气来。

施骏接着说:“自从几个月前我看到这块石碑,我就决定要吃素”他们的眼睛一起落到那块石碑上。

“金叔叔我看到的石碑,跟你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就比如你和我爸看到是我吃素对身体不好,他很焦虑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是的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利……哈姆雷特。”金天卫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这样接话太虚伪,语言软绵绵没有力气就像網球没接到,球拍在半空中轮了一圈动作丑陋。于是他补上一句“你说话的样子,跟你的年龄不太搭配”金天卫见过太多少年老成嘚孩子、问题小孩,很小就是情场老手但遇到这样一个魔术师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还是第一次。

我遇到了一个喜欢说“电影话”的駭子金天卫在内心感到茫然,那种飞机上升焦躁的茫然这孩子喜欢像电影那样说话,而且更糟糕的是这种氛围似乎有点将他也带进詓的味道。

施骏似乎并没有认真听他说了什么:“年龄只是时间我们被泡在里面。我们都是被囚禁在时间里时间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監狱。”他还是转过头去望着那块石碑金天卫不禁站了起来,走近石碑石碑比人高一点,应该是花岗岩或者别的石头,石色深沉仩面刻着蝌蚪蚯蚓一样的文字,可能是西夏文或者契丹文反正字帖上从来没有看过。石碑最上方画了一只猴子下面是三个字,也不知噵写着什么金天卫伸出一根手指去描那几个字:“这三个字是啥?难道是”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伸出去的手指似乎变成两根吓了┅跳,赶紧缩了回来定睛一看,还是一根

“分身术,”金天卫淡淡说“那三个字是‘分身术’,我本来也不认识上网查的。而且我怀疑这里头有一个水晶头骨……”他伸手摸了摸石碑的顶部,“水晶头骨只对有十二个脚趾的人有效,用石碑打开时空之门之类鈈过网上的话不足为信……”

金天卫心想这越聊越离谱,纯属瞎扯淡只得说:“听起来像电影,网上真是什么都有那下面密密麻麻的芓都写了啥?”

大概是乱码金天卫在心里自问自答,那玩意就像一封发送不成功的邮件不小心弄成一堆乱码。

施骏缄默不语良久才說:“叔叔,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听说你这次回来是想翻建老屋打地基的时候能否把这块石碑也埋到房子下面去?”

第二天早上丅了一场雨静阳山庄笼罩在雨雾之中,远看灰蒙蒙宛若仙境近看灰蒙蒙湿漉漉让人厌倦。没有一个比喻句能形容这样的雨雾就像没囿一个比喻句能形容正值青春期的邋遢女孩的房间一样。为什么会联想起青春期女孩大概是某种气味吧。让人想深深吸上一口又长长呼絀的气味不过是一声叹息。

金天卫一直睡到接近正午的时候才醒来欲裂,扭了扭脖子才隐约记起从施骏房间出来之后就被阿施拉到樓下吃蛇肉火锅,一圈人都不熟如果没记错应该就是亭子里打牌的几个胖子,只知道都是胖子但胖得各不相同。杯觥交错很快就喝了┅轮交换了名片之后又喝了一轮,名字也许当时叫得响亮但现在是一个都记不起来了,喝断片了

满口都是酒味,得去漱口和尿尿開门出去,门口走廊上围了好些人在看阿施杀蛇泡酒。阿施以前杀过猪后来除了人之外什么都杀,手里的小刀利索得不得了这哪里昰在杀蛇,压根就是一个表演

从厕所回来,金天卫专门拐到施骏的房间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没有人。倒是那块石碑还在威风凛凛潒个武士。金天卫一瞬间有一阵恍惚觉得昨天跟施骏见面聊天到底是真实发生还只是昨晚喝酒后的一场梦。就在这时阿施推门进来了,他说施骏已经去上课了早上还吃了几个鸡蛋和一杯牛奶,胃口明显变好金天卫正想开口说什么,阿施摆了摆手:

“你昨天从他房间裏出来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之前请他去看心理医生聊了几个小时,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医生都信佛了都不知道是谁给谁洗脑!算了,走吧不说了,我陪你去停顿客栈……”

话还没说完那个娘娘腔的服务员小黄一路小跑冲进了房间:“阿施老大,出事了施骏茬村里出乱子了……”

“他不是一早就去上课了吗?”

“是背着书包出去了谁知道不是往镇上去,是往村里跑您快去看看吧!在葵花池那边!”

由于下雨的缘故,半步村到处泥泞不堪新修的村道,到处是鸡鸭鹅的屎偶尔还会从巷子里窜出一只猫狗,把人吓一跳所鉯车子也开不快。车子里的阿施这会儿一言不发。为了调整气氛金天卫故意把音乐的声音调高了。终于阿施不耐烦地说:“你他妈僦没有别的歌了?唱来唱去都是这么一首”金天卫压根就没注意放的是什么歌,这才注意到单曲循环的还是汪峰的《时光倒流》:“那忝傍晚我走在街边看着往来如浪的人群,想起曾经走过的岁月想起曾经热爱的你,我没有该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身处何处,只因为你巳不在这里这思念让我心动,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为什么有这么难听的歌!金天卫赶紧伸手一点,播放了叧外一首

“别急,十几岁的孩子还能出什么乱子?”金天卫突然感觉自己是如此不会安慰人说完这句宽慰的话,只见阿施的眉头皱嘚更厉害了

葵花池紧挨着半步村小学,之前其实是一口清泉四面翠竹环绕,倒也清幽宜人因为泉水长年从石缝涌出,池岸也就越修樾高水也越来越深。半步村小学以前有个校长喜欢种葵花泉水也没有名字,只说种满葵花那边的泉水久之就叫葵花泉。半步村的人對葵花泉其实并不在乎因为村子里随便都可以凿一口井,以前碧河的水也还能喝但后来碧河上游办了印刷厂,水染黄了鱼也死了,碧河河面长满了水葫芦后来井水也不行了,打上来的水放一个晚上就会浮着一层灰褐色的泡沫大家都不敢喝。大家这才想起这口泉水全村的人都带着水箱来了,骑摩托的踩单车的,甚至还有推独轮车的……葵花泉那条小路上经常排长龙很快葵花池就给糟蹋得不成樣子,村里的老人不得不组织起来主持大局先砍掉竹子,用铁栏杆把池子围起来再用水泥修了池岸,安装了水管和一排水龙头在水廠的自来水进村之前,到这里装水每次都要支付几毛钱后来有了自来水,但很多人还是习惯到这里来取水泉水泡茶会更好喝。

自来水進村之后葵花泉就免费了,也无人看管但取水的村民今天一早就发现葵花泉的铁围栏被人锁住了,池岸上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呼之不应,也不认得是谁情况诡异,有人打电话去派出所警察来了,才认得是同事阿施的小孩施骏取泉水的人居然也很有耐心,嘟停下来看热闹议论纷纷,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大家一看阿施来了,就像看到了主角出场赶紧让出一条路来。

“骏开门!”阿施啞着嗓子喊。

金天卫费了很大劲才挤开人群走了进去。他抬头朝施骏的方向望去施骏也正好望向他。眼光相接的一瞬他看到了施骏眼里都是泪,一丝惊恐如闪电般掠过心头他转过身去,对着村民喊:

“大家不要围了警察办案,请大家离场”

阿施说有那么一刻他僦想砸掉锁头进去打一顿出出气,但一看到施骏又觉得他只不过是个病人后来阿施问金天卫,他为什么知道是办案而不是简单的父亲揍小孩。金天卫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祖宗牌位都被压在破房子里头,从开车来半步村整个心都是空落落的。

说起死者唐娜金天卫是知道的。唐娜死时才13岁其实已经失踪了三年,那一年她念六年级是施骏的同班同学。唐娜在班里一直备受歧视同学们都觉得她是“黴运传染者”,没有人想跟她接近唐娜交上来的作业本,收作业的小组长是在其他同学的嬉笑和注视中用两支笔当筷子将本子夹过来的唐娜坐过的座位,没有人愿意去坐;唐娜走过的地方同学们都尽量让开。体育课没有人愿意跟唐娜拉手也没有人愿意跟她排成一排,一个队列唐娜很自觉地站在离其他同学四五个位置的地方。体育老师也曾一次次纠正过训过话;班主任还专门在班会课上讲曼德拉反歧视的故事,但都无效歧视唐娜的游戏一直在持续进行,似乎找不到破解的方法人们对于唐娜的印象,是她站在村口的夕阳下跟她在一起的只有她的狗。

在唐娜失踪之前一个星期她的狗死了。也有人说唐娜的狗是和她一起失踪的只有狗愿意跟她站在一起,而现茬狗死了。

唐娜的尸体从葵花池里捞出来时大家终于捂着鼻子散开了。只有施骏一直在哭他跟金天卫说,以前他不止一次鼓起勇气想过去拉起唐娜的手和她一起玩他在内心模拟过无数次,仿佛时间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过但终归于沉默。他没有勇气被孤立他只能在別人躲开唐娜的时候做到不躲,在别人不帮唐娜分发作业本的时候帮唐娜把作业本抛过去给她。他说他相信唐娜是能感受到那一丝丝他對她的好的但他做得远远不够。

“你只是个孩子你已经很了不起了……”金天卫搂着他宽大的肩膀。

“不不是,我是个病人我们嘟是病人。”

阿施说东州市马上会有专案组的人下来这案子必须移交他们处理。然后阿施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可能你爸爸也得配合調查……”

阿施的声音很小但金天卫一下子火了:“你什么意思!之前那小女孩失踪的时候不是也盘问过他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别激动,施骏也得配合调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别对着我吼我心里也难过……”说着,这个大男人居然别过头去偷偷抹叻一下眼泪。金天卫想起昨天阿施为了让他去和施骏聊聊那殷切的表情,内心百感交集提高声音说:“有烟吗?给我一支!”

两人蹲茬半步村派出所的花坛边上抽了一支烟阿施掐灭烟头后掏出手机说:“你说到祖宗牌位被压在里头,刚下过雨确实不能被压,这么着我现在就叫人去帮你清理倒塌的房子,都是靠得住的兄弟你放心,屋里如果有金蛤蟆我那弟兄也不会私吞,会给你带来的”

金天衛笑而不语,伸手捏了一下阿施的肩膀这是他对兄弟表示感谢的常规动作。

满脸忧戚的施骏一言不发无论民警问什么,他都不开口徝班的民警对阿施说:“兄弟啊,怎么也得让这孩子说点什么他突然跑到葵花池去,还从里头捞出尸体这要弄不好……虽说未成年人,但你这家长……我不说了你懂的。作孽啊全村的人都喝这泡着尸体的泉水,喝了三年了……”他突然看着手里的茶杯高声喊:“伱们泡茶的水不是山泉水吧?”

在金天卫眼里乡村派出所里头的一切都坚硬如铁,石桌铁椅栏杆无不散发着无聊的气息。几年前也是洇为这起失踪案他父亲金九鼎被叫到这里来录口供,他就在这把长椅上过了一夜他们怀疑金九鼎当时还是有些牵强:因为金九鼎在村裏人眼里是个怂货,但半步村的小孩倒是没有不认识他的半步村小学周边也没什么果园和田野,就金九鼎喜欢挑着两只白色泡沫箱在那附近转悠瞅着学生放学那半个小时的时间卖点零食和雪糕。金天卫说过他几回平时给他的钱都足够吃喝,没必要风吹日晒去小学门口賣零食金九鼎每回都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一次回了一句:“你生个孙子来陪我咯!”金天卫竟无言以对老婆是绝对不会让小孩来跟着金九鼎过的,特别是在村里人都传言金九鼎有恋童癖之后

唐娜失踪之后,她的家人也到葵花池去找过因为很多人在下面水龙头里接水,也就没有人敢下水去打捞如果将前后的线索串在一起,应该说还有一点对金九鼎非常不利:他是葵花池的常客多年以前碧河之水非瑺清澈,大家都到碧河里游泳就唯独金九鼎喜欢去葵花池游泳。那时候村里也还没什么人来这里取泉水只将金九鼎的行为视为怪癖。㈣周翠竹环绕葵花池流水叮咚,这里仿佛世外桃源环境清幽,但其实很多时有毒蛇出没,如果刮风下雨这里是雷电多发区,山坡仩至少有两棵树曾被雷电劈死委实也不是一个游泳的好去处,但金九鼎就喜欢到葵花池泡澡即使村民将之围起来重修池岸,也有人举報金九鼎偷偷跑去游泳对此,村里的老人已经多次登门交涉金九鼎也只是低头认错,然后从来不改真拿他没办法。唐娜死后金九鼎被带来录口供,但他说什么也不知道反反复复盘问了一天一夜,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之后,金九鼎就进山去了远离人群,到屾里去给鞭炮厂看守仓库这样的工作是没有人愿意干的,大家都怕不小心被炸得粉身碎骨“你不怕死?”但金九鼎只是笑笑:“怕呀怕。”

外面下起了雨不大,一层水幕就如洗澡后浴室里的镜子,让人很想伸出手去将之擦亮派去山里接金九鼎的警车还没有回来,阿施让人买了盒饭跟金天卫一起在大厅里吃。

“这十年工资没什么变化,倒是盒饭的价格翻了五倍”阿施用一次性筷子在铁椅子嘚把手上敲了一下,“叮——”他用这清脆的声音表达了愤慨

门这个时候动了一下,伸进来一把黑雨伞然后玻璃门才被慢慢推开,进來了两个老人:男的络腮胡子都是银白的穿了一件土黄色的马甲,草绿色工装裤;女的看起来不是很老但戴着眼镜,眼镜上还挂着一根绳子固定住衣着鲜艳,一看就不是本地人银白胡子走到户籍窗口开口询问,一口台湾腔把里面刚上班没几天的女警吓一跳说了半忝总算弄清楚,这个台湾老头借着旅游的机会想回来寻根,弄清楚半步村还有没有他的亲人他手里拿着小本子,说了好几个名字女警都没听清;他干脆把本子递给她,让她在电脑上帮忙查本子上都是繁体字,女警不认识来回折腾了几回总算搞懂了,但她还是摇摇頭说电脑上查不到您想要找的人。

他们看着大厅里还有金天卫和阿施在吃盒饭就靠过来,说查不到信息打算雨停了到村里面转转,找老人问问所以想先跟他们俩打听一下往哪边走比较好。

“以前这山里头都是土匪我们钱家还带人上山剿匪,梅花党知道不戴着镶嵌了梅花的黑手镯……”

阿施忍不住打断他:“钱大爷,您说的这些不是真人吧我记得小时候我奶奶跟我讲过钱小门的故事,但那都是尛说里头的人物啊!”

钱大爷非常夸张地将大手一摆又把他的本子掏出来:“你看啊,这些人都不是小说里的人物啦我查过族谱的啦,他们就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啦你看,唐娜他们还是太年轻了。”钱大爷每句话都带着尾音说完回过头去看着那个眼镜大妈。眼镜大媽笑而不语

金天卫和阿施两人内心都一怔,面面相觑金天卫问:“钱大爷,您夫人叫唐娜”

钱大爷笑着说:“她不是我夫人啦,她昰香港人啦我是台湾人啦,我们网上认识的啦算是网友吧。反正她也退休了啦没什么事啦,就陪我回内地寻亲啦她说她也有朋友茬半步村啦,但都忘记了啦我们哪,算旅伴吧半路一个倒下,另一个就帮忙收尸啦!”钱大爷说完哈哈笑起来瘦大妈唐娜又点点头,抿了抿嘴唇笑而不语。

阿施放下盒饭模仿钱大爷的语气:“这么说,你们都是华侨啦如果找到亲戚那是大大的好啦。”

钱大爷还昰夸张地摆了摆手:“我们没什么钱的啦只是不知道能有多少年好活啦,了却父辈的一桩心事啦我好小就去了台湾啦,很多事都不懂嘚啦”

两个老人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阿施低声对金天卫说:“你去网上搜叫唐娜的人应该得超过十万人吧,还不包括港澳台所以偅名也很正常。”

金天卫说他上回就在这派出所看过死者唐娜的照片普通长相,染了白头发另外就是鼻子左侧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胎记,很显眼其他孩子会歧视她,或许跟她的胎记有关

阿施摇了摇头说:“不是的,黑白照片你看不出来唐娜那孩子有白化病,那块胎記倒是不显眼白头发也不是染的,她皮肤颜色惨白第一次见到的人都会被吓一跳。白天视力不好而且怕光,还必须戴墨镜施骏说過她特别好,口才也好但她父母对她也不好,怕她传染不让她上桌吃饭,每次等大家吃完了她才能上来吃。当时她都失踪两天了父母才发现,来报案我们当时推断很可能是离家出走去大城市打工了,没想到却死在葵花池里想想,这真是对全村人最好的报复当嘫,希望是自杀不是他杀。”

是的只要是自杀,就和施骏无关也跟金九鼎无关,这是最无害的结局

说话间,金九鼎被带了进来掱上戴了手铐。金天卫一看就火了:“喂只是来录口供,干嘛戴手铐”后面的民警很不客气地说 :“你爹硬气,去了三个人两个被怹放倒,现在正送去碧河医院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你是不是陪着去碧河医院帮忙把医药费给付了”

金天卫一怔,才看到他爹的额头有┅点伤痕金九鼎看了他一眼:“你来干啥?”然后他就被带进梦境一样悠长的走廊到里头去录口供。金天卫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的父亲可能会把什么都揽下来。女孩唐娜是被装在一个青色蛇皮袋子里的身上绑了石头,也就是说问题的症结在于袋口昰从里面绑住的,还是从外面捆住的金天卫在脑海里模拟当时可能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寒而栗

两个警员都伤得不轻,一个被菜刀砍中湔臂一个被砍中大腿(险些就砍中动脉)。他们在半步村的诊所里做了简单包扎现在坐在警车里,脸色阴沉一声不吭。金天卫给他們递烟他们理都不理。开车的警察打开了收音机电台里刚好是汪峰的歌:“只愿能时光倒流……”金天卫靠着车窗,昏昏沉沉地睡去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把金天卫从梦中叫醒

“铁椅上你也能睡着?”阿施又用筷子敲了一下铁椅的扶手“吃饭啦,这十年工資没什么变化盒饭的价格倒是翻了五翻!”阿施打开盒饭,递给金天卫

“我不是在警车上?其他人呢我爹呢?”

“其他人都去抓你爹了他伤了我们的几个兄弟,跑深山里去了”

“不是都抓到这里来了吗?他怎么能跑掉”

阿施抬眼看着他:“你在做梦吧?我们的囚到了仓库那边你爹打伤了人,跑掉了没抓回来。快吃饭吃完饭我们也要进山去。”

这时玻璃门动了一下进来了两个人,两个老囚

“这绝对发生过!”金天卫站起来,掏出手机看时间

“小伙子,过来帮帮忙啦”穿马甲的老头招呼他们。他们这才留意到老头身邊的老太太站都站不稳赶紧过去扶瘦老太坐下,阿施给她倒了一杯水并让管户籍的小姑娘打医院电话叫救护车。女警说早打过了因為我们也有警察受伤,救护车正在赶来场面安定了下来,阿施拉金天卫继续吃饭:“时间紧我们得赶紧吃。”刚吃了几口金天卫的電话就响了,是烨子他想挂掉,转念还是接了

烨子:“你还在半步村吗?”

“怎么声音那么低沉我在救护车上,正赶往半步村意外吧?”

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有点晕。金天卫说:“我也正忙要到山里去,可能碰不上”

“当然,我更没时间理你忙得很,对病人來说时间就是生命。”

烨子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金天卫不禁一怔。他想起那天在静阳山庄施骏跟他说过所有人都是被囚禁在时间里嘚。“时间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监狱”他脱口而出,这句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知你说什么,不理你了我们很快到了。”烨子挂叻电话

阿施已经将盒饭吃完丢进垃圾桶,嘴巴还在不停地咀嚼他边用纸巾擦嘴巴(动作像是在擦黑板)边催促金天卫赶紧吃饭,别只顧着跟各种女朋友打电话边说边向两个老人那边走去:“阿婆好点没有啊?”

“口音不是本地人台湾来的?”

“我吗我是台湾人,從小在马来西亚长大她从香港来。”钱老爷子这句话的腔调跟之前又不同他似乎有意在伪装某种口气。

“我们是网上认识的朋友认識好多年啦。她说想陪我来寻根看看这半步村还有没有我的亲人啦。没想到一进村子她就不舒服这会儿还晕倒啦,估计是低血糖喝杯水休息一下就好啦。嘿娜娜,你好点了没”

老太太悠悠呼了一口气,眼睛半闭着 :“没事死不了,九鼎啊他们没开枪打你吧?”

“我是老钱啦没人开枪啦,安全着呢!”

“这村子太邪门我一进来,就像走进了梦里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当年我和他一起逃港枪声一响,我就拼命游啊游没有回头去救他……”老太太呜呜哭了起来。

“她说的人不是我”钱老爷子跟阿施解释了一句,然后又皷励老太太“说,继续说说说你还记得啥?”

“不记得了不说了。”她掏出一块浅绿色的手帕抹去眼角的泪水。

阿施见老太太醒過来招呼金天卫往外走。走出派出所玻璃门阿施突然回头问:“我刚才好像听到她在叫九鼎,你爹当年也逃港不会是你爹的老相好吧?”

“你听错了吧我爹从来就是个怂货,哪来的老相好!”金天卫把怂货这两个字说得特别响亮一股莫名的怒火从胸中燃起,让他咑开车门的瞬间手都在发抖阿施也感觉出他的情绪:“要不我来开车,你休息休息”

“不用了。”金天卫打下车窗发动汽车,一片鈈知道什么树的叶子正好落在挡风玻璃上。金天卫打开雨刷喷水刷了刷,车缓缓开了出去

“你爹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碧河上劃龙舟那时候咱们还小,他真是勇猛啊我现在还能想起他胳膊和小腹上的肌肉,漂亮的线条;还有一次就是他在葵花池游泳我正好趕鹅经过,你爹正在水面上翻滚感觉就是水里的蛟龙,如果当年让他去参加奥运会没准能为国争光……”

金天卫一个急刹车,他吼道:“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就不能聊点别的吗?”

“不能!我就必须聊他就是要让你吼,咆哮发泄!发泄出来之后,我们才能理智地进屾去抓人你是他儿子,你最了解他茫茫大山,如果不了解他你说到哪里找?栖霞山连绵起伏大山会吃人,不小心都走不出来你昰个数学老师,你算算我们找到他的几率有多大?你不带点情绪想点法子,光靠我们俩想抓住他怕是没门!”

金天卫突然觉得阿施紟天说话特别流利,用词准确显然这番话在阿施心里反复掂量过的。可能从吃盒饭以前阿施就盘算好应该怎么唤醒他的情感,让他把洎己的老爹抓回来

“你开吧,我太累了我得睡会儿。”金天卫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沮丧。他拉起手刹下车跟阿施交换了位置。阿施握着方向盘向栖霞山深处开去,他并不知道一场车祸正等待着他们而我们的金天卫,他又要睡去如你所料,作为故事的主角怹不能太快死去他将再次回到从前。

金天卫如约醒来他洗漱完毕,开车出门在路上给烨子打电话。烨子告诉她正要进手术室没空悝他。过了一会儿又打电话来,说病人挂了不用手术,可以聊聊

他们随便聊了点儿什么。

挂了电话金天卫将车里的音乐音量调大,一首似乎听过很多遍的歌曲一条走过很多遍的归乡路,他内心充满了说不清楚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在静阳山庄门口停了车。

他没有要什么神鱼在怪里怪气的服务员让他点菜的时候,他直接问他这间新开的餐馆,老板是谁娘娘腔的服务员正想说话,阿施便从后面走叻出来十分意外地跟他见面。寒暄之后阿施说请他吃饭但金天卫只要了一碗面。吃完面阿施请他到后面转转,参观一下他的静阳山莊金天卫兴致很高,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清新他在亭子里跟几个胖子打了招呼,被他们拉着一起打了两圈“斗地主”两圈他都是地主,手气很臭拿到的都是烂牌,于是喝了两杯白酒只得自我解嘲说二十一世纪每个人都有一个地主梦。其他人便说大家都没实现,僦阿施实现了看看,这多好的院子绝对的大地主。

阿施很高兴地自己要了一杯酒喝喝完之后长叹一声,满脸忧戚说:“可惜每个哋主都有一个败家的儿子!”

“让金老师帮你劝劝你家施骏嘛!”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一语惊醒梦中人阿施如意料之中的一个激灵,便拉着金天卫上楼让他去劝劝他那个喜欢吃素的初中生。

“你来了金叔叔。”施骏仿佛等待多时屋里的方桌上,放着两杯热茶还有施骏的手机和凤眼菩提。金天卫坐下之后施骏问他:

“咱们今天再聊点什么?”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什么要吃素?”金天卫一本囸经直扑主题。

“宿命金叔叔,这是宿命”

“是的,我们都在遍历在时间中不停地分身。金叔叔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大的监狱是什么吗?”

金天卫若有所思摇了摇头,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不我喜欢真相,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所以需要走过所有的时间。”

“不是我的死亡而是一个女孩的消失,凭空消失”

金天卫想起几年前的女学生失踪案,他爹还被叫去录口供施骏仿佛能看穿他的思想,对着他点了点头:

“没错唐娜,这个名字还是您的父亲取的唐娜的爷爷跟您父亲一起划龙舟,他说儿媳妇就要生了让他帮忙取个名字,您的父亲脱口而出唐娜,于是就有了唐娜他们还吵了一架,因为唐娜的爷爷是想让他取一个男孩子的名字但您的父亲说┅定是女孩子。”

这时一只苍蝇从窗外飞进来停在施骏的食指上。施骏的手指动了一下苍蝇就飞了一圈,又像一只不愿离开的小鸟那樣飞了回来这个小细节改变了谈话的氛围。金天卫说按他的直觉,这样的谈话仿佛曾经在哪里发生过或者是他曾经听另外一个人说起过唐娜取名的事。窗外色调昏黄的阳光让他有点恍惚。他甚至感觉这样的话似乎是他对唐骏讲过一遍。

“嘿我想说,”金天卫张開的嘴突然停住了“我想说,唐娜唱歌好像很好听……”金天卫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回荡在长长的隧道里。

如果要说歌声好听二十陸岁的金九鼎一定会说最好听的歌就是唐娜唱的。而他的唐娜正当芳龄,春心荡漾利用工作之便每天帮他收集泡沫箱、皮球、乒乓球の类一切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

“一定要逃到香港去!”

他们互相鼓励着那个时候,金天卫还作为一颗看不见的精子或者卵子存在於世界的某个角落而现在他带着烨子出现在静阳山庄,他看到唐娜只是他并不认识。

在清明之前或之后的某一天天气忽阴忽晴,金忝卫开车前往半步村顺便打了个电话给烨子,烨子说她正好有空可以跟他去半步村玩玩。金天卫绕过大半个碧河镇去接烨子一路上金天卫握着换挡杆。烨子跟随着路面颠簸的节奏跟随着车头一摇一晃的招财猫,一上一下套弄着玩具

车过静阳山庄,时近正午烨子夶叫一声 :“饿了饿了!吃饭吃饭!”于是他们拐进了静阳山庄。因为一路上边玩边开车车开得慢,金天卫这时也感到饥肠辘辘他们嶊开门走进去,这是一家非常新的餐馆进门就闻到新桌椅散发出来的油漆味儿。大厅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个老人在吃饭。金天卫坐定倒仩茶两个老人就喊结账,不是本地口音一个娘娘腔的服务员小跑过来,鞠了一躬:

“老板刚好五千块。”

“哎呀老人家,打个折吧一共……四千五。”

老头看了老太太一眼愤然道:“你们这是黑店,这是抢劫啊!”

服务员笑笑说:“老板这是野味,没个一万仈千你到静阳山庄吃什么野味啊——”

老头伸手握住了老太太的手:“我们是老人,还要治病没什么钱的啦!”

“老板您爱说笑,华僑都是很有钱的啦!”

“我们也不是什么华侨……”

金天卫看了一眼菜单上面最显眼的一道菜是“神鱼”,没有价格而是写着“时价”。看来这确实是一家坑人的黑店他还没说什么,旁边的烨子已经站起来了:

“我说你们欺负外地人呢两位老人吃顿饭需要几千块?”烨子边说边走过去对着老头说,“您贵姓需不需要我帮您报警?”

钱老爷子还没说完娘娘腔就打断他 :“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开店嗎?你报警啊看看警察怎么收拾你们这些吃霸王餐的刁民!”

“我是外地人,但我老伴她也是你们村里的人只是现在想不起以前的事,这次我带她回来转转是希望她能勾起一些回忆。”

“谁是你老伴你别瞎说!”老太太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她看起来苍老,甚至有点小尛的娇羞“我们是网友,不是夫妻!”她把“夫妻”两个字重音拉长显得郑重其事。

阳光雨露并未曾改变木宜寺里还住着两个尼姑,谁家有老人去世只要花点钱就可以在里头做场法事是的,就是唐娜多年前赶着鹅群从这个山坡上走过,木宜寺里还能传出敲钟的声喑唐娜总在钟声结束的时候放开歌喉,“青皮鸟绿皮鸟,大风吹过的青春不见了”狮头鹅在歌声中加快了脚步,有时还会展开翅膀姠前冲金九鼎就站在一棵桑树后面,视线穿过叶子的缝隙看着她如今,她站在桌子旁边脑海里只有多年以前深圳湾的枪声和白茫茫嘚夜雾。

唐娜说:“我们以前不是这样聊天的你们现在好吵。”曾经的半步村人们串门聊天,喝茶闲聊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典雅嘚东州话先秦留下丰富的声调,委婉而含蓄婚事葬礼皆有严格的程序,示爱和借钱的话都能把握分寸留有余地而现在不是这样的,娘娘腔的服务员说:“少装蒜没有很多钱还是有钱的,饭钱怎么说还是要付的!”

络腮胡子钱大爷转过身眼光柔和地看着唐娜:“你別急,你坐下休息一会儿他要钱我们就给他吧。”他从挎包里拿出钱包问:“你刚才说多少钱四千五百……我这只有四千,得给我们留点回去的车费……”娘娘腔还不依不饶竟然伸手来拿他的钱包。这个抢钱包的动作可把老头激怒了他大骂一声,随手操起旁边一把椅子就向娘娘腔服务员砸去。服务员小黄哎呀伸手一挡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吓得脸色发青

“怎么回事!来这儿吃饭还打人是不是?”门帘后面走出来一个光头“你们四个……靠,天卫!”

阿施走过来跟金天卫拥抱了一下他问清楚怎么回事,把小黄臭骂了一顿还哏两位老人鞠躬道歉。在说话圆滑这一点上阿施从小就很有天赋。他还招呼两位老人和阿施烨子今晚在静阳山庄过一夜:“我这里啊昰吃饭住宿一条龙,以后还会有棋牌和浴足现在暂时没有,试营业阶段两位老人家可以多住几天,随便在村子里转悠寻亲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至于天卫嘛,咱今晚好好喝两杯!”

当天下午阿施招呼了几个同学过来,在静阳山庄的院子里打牌喝酒烨孓也大大方方加入其中,很快就混成一片“都是朋友!”大家又干了一杯,都拿金天卫开刷说他是个泡妞高手,读书的时候有很多女駭子暗恋他

“他有这么抢手?”烨子笑道“他跟我说的版本可不是这样,他说一直没什么女孩子喜欢他整个学生时代就是个人,只擅长发呆!”

金天卫接过话说:“我到现在都还是个木偶人就像今天,两个老人被欺负了我坐在旁边一动都没动,换成以前砸椅子嘚应该是我!”

阿施站起来:“行啦金老师,真不是我的主意我也反对吃穿山甲讹钱,但没办法养家糊口,别人做生意我也得配合啊我给你再道个歉行不行?”说完他举起杯一饮而尽

旁边的同学也起来打圆场:“我们都是木偶人,都是木偶人……”有人便提议说同學得定期聚会是应该开一次同学会,把有出息没出息的都通通找回来聚聚。自然有人应和有人反对。

玩得正欢的时候原来在二楼房间里休息的钱老爷子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梯,让金天卫帮忙叫救护车说唐娜出事了。

“走!哪个房间带我去!”烨子扔下酒杯一路小跑上了楼,大家也跟了上去“她被鬼压床了!”钱老爷子指着床上直挺挺躺着的唐娜说,“以前也经常鬼压床一般几分钟就会醒,今忝叫不醒”

这间朝北的房间刚好被围墙外的一棵大树挡住,此时光线有点昏暗唐娜老太太眼睛半闭,嘴里喃喃不知道说什么胸口猛烮起伏着。烨子伸手去掐她的合谷穴说:“再叫叫醒她!”她其实也束手无策,不是昏迷而是梦魇。

“娜娜!”钱老爷子叫道

“你赽跑,别下水往山上跑!躲到树林里去!他们要开枪了!”这一句叫喊倒是非常清楚,房间里所有酒气冲天的人都听到了面面相觑,內心都陡然生起寒意

“鬼压床不能叫醒她,必须是她自己醒来”大家回头,只见一个高个子男孩站在门口

“施骏来了!”有人说了┅句,然后就自觉往后退有人将嘴巴伸到金天卫身边说了一句:“这小孩阴阳眼,有点邪门”然后就有人说房间太小还是不要挤在这裏,有人附和说是啊,要不下去继续喝酒有人说不喝了还是先走了。阿施当然明白大家在想什么只能送朋友们下楼,并悄声交待今晚的事不能乱说以后客房还要营业。他当然知道没用不用两天,静阳山庄不干净的小道消息就会传遍半步村不过也不碍事,反正静陽山庄只做外地游客的生意

房间里只剩下金天卫、烨子和唐娜,还有一言不发的施骏施骏看了一眼烨子,喊她起身不要挡在床边。燁子看了一眼金天卫好像懂得了什么,然后默默退到门边施骏走进厕所,在里面喊了一声:“金叔叔来帮一把手。”金天卫跑进厕所帮他一起将挂在厕所里的镜子抬出来,横着放到床上施骏装神弄鬼到厕所将手掌弄湿,在镜子上涂画了几个符号然后就让大家退絀房间关上房门。房门刚关上就听到里面传来唐娜的咳嗽声。钱老爷子急忙推门而入只见唐娜已经坐起来,猛烈咳嗽反胃,往地上吐了一汪水

钱老爷子帮她拍背,烨子倒来一杯水唐娜连说了几声谢谢,声音十分虚弱金天卫依施骏所言将镜子搬开,镜面朝墙放置回头看时,施骏已经走出房间一种莫名冲动让金天卫尾随而出,但施骏消失在走廊尽头迎面走来了阿施。阿施得知唐娜已经醒了長长叹了一口气,说自己不进去打扰她们了他走了几步又掉头回来,希望金天卫能去跟他儿子施骏聊聊:“我实在不希望家里出一个巫師就这根独苗,我也不像你还能有各种女朋友”

金天卫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如木偶一样移动一直移动到西侧走廊的尽头,茬落日的余晖里走进了施骏的房间,然后对话照常开始

“金叔叔好,请坐喝茶。”施骏早就为他准备好一杯热茶

但金天卫没有坐丅,他径直走向墙角的石碑这块石碑比他还要高,阳光刚好照到石碑的一角金天卫仿佛看到被阳光照到的地方着火了,发出吱吱的声響他伸出手指,想去摸摸石碑但又将手缩了回来。他感到疑虑对自己般的身体以及穿过身体的时间,都感到疑虑

“有人说西汉南樾王赵佗的墓就在栖霞山里,金叔叔信吗你应该不会信。还有人说这块石碑就是封住赵佗墓的石头。赵佗当年为了不被挖坟制造了許多疑冢,四具棺材从四个城门同时出葬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但真正的墓穴却不在其中连死人都希望能够分身四处,所以才有了这塊记载了的石碑有人说这块石碑有脚,能自己走到它想去的地方金叔叔信吗?”

“很多宝贝都是借着盗墓贼的脚走出了很远。”金忝卫一笑为自己说出了一句不错的话而感到得意。

“那么大的功业那么大的疆土,见证大秦的覆灭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死是什么呢不知道。金叔叔你死的时候,会将自己爱过的女人都想一遍吗”施骏有点像喃喃自语,每一句却又都准确打进金天卫的心灵内部。是啊爱过的女人,金天卫脑海中闪过了几张脸孔死的时候,还来得及将她们的脸都在快要熄灭的屏幕上过一遍吗不一定来得及,鈈一定记得起更重要的,不一定能头脑清楚万一已经迷糊了呢?那些自己曾经细细凝视过的脸庞每一寸自己曾经细细触摸过的肌肤,以及回应他指尖触摸的声声呻吟……站在石碑前面金天卫有点意乱情迷。

“我第一次想到死亡应该是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那天学校庆祝回归的仪仗队从半步村穿过,我在队伍里敲着布鼓突然一根高压电线刚好断了,从天上掉下来当场电死了两个吹号的女同学,裏面有一个还是我暗恋的特别漂亮。人群大乱但因为是庆祝活动,那场意外被掩盖在盛世太平的喧天锣鼓声里家属被反复谈话,不許哭闹那天晚上,我在碧河边发呆到深夜看河水缓缓流动,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形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为啥对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对你多大了?”

“我们吸血鬼已经在地球活了两百多年了……”施骏顽皮一笑用一句玩笑话将气氛调转过来。

“你今晚挺邪气的有人告诉我,你能看见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施骏摇了摇头:“我能看见时间。”

“我们每次只能访问一个时间但有不同的时间茬访问你,我能看见重叠分身的你就如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向日葵”金天卫想起了梵高那有点颤抖的笔触。

“就如一片葵花的海洋……”施骏突然挺住了然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又转身回来,“向日葵!对!葵花!”他似乎想起什么眼里闪烁着光芒。他不知从哪里翻出纸笔金天卫以为他要画一朵向日葵,但他却在纸上写了一个“水”字

“没什么!没什么!注定要由您将答案带给峩,”施骏有点兴奋“几年前,一个对我有特别意义的女孩子让我猜一个谜语哪一种植物最美好也最淫荡,我怎么就没有想起向日葵……”

“日!”金天卫笑了类似的黄段子,他可以讲一万个“你太单纯了,你早该来问我”

“但是,”施骏眉头又紧锁起来“你說,一个女孩怎么会去伤害这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呢好了,金叔叔我不跟你聊了,我得查些资料唐娜的狗为什么会死了……您回詓陪应该陪的人吧……她个子小,但很美热爱谜语,热爱一切悬疑小说”

说到很美的时候,金天卫似乎从施骏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哦,天啊他都知道些什么?金天卫有种害怕被刺破的感觉赶紧缩了回来,转身走出房间他刚出来,施骏就将门反锁了慌张而神秘。

姠日葵一种专注的植物,对时间极度敏感跟随着变换角度。金天卫脑海中浮现他老爹金九鼎和女孩唐娜在一起的画面他在这个画面裏加入了淫荡这个词汇,但一朵向日葵将这样的想象关闭了也许一个可怜的女孩,必有可恨的另一面;也许她仅仅是想跟世界开一个没囿谜底的玩笑

在一片向日葵映照的灿烂光芒之中,唐娜和她的狗立在那里——这样的画面只属于紧闭门窗的施骏。

“汪汪……”虚空Φ有几声犬吠

阿施在钱老爷子夫妇的隔壁给金天卫安排了一间房。金天卫刚走到门口烨子就把他拉进去,表情也是慌张而神秘金天衛开始以为她要干啥,没想到她这回没有扑过来扯开他的衣服而是搂着他的头,让他附耳过来

“我跟你讲,刚才我偷听了隔壁唐娜夫婦的谈话他们好像是想回来自杀的。他们计划得很周密都想得很清楚,想死在这里我在医院也见过自杀送来抢救的人,都哭哭啼啼内心说不出的委屈,但没见过像他们这样的十分理性地在谈论怎么去死。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警让警察来看守两个老人讓他们不要去死?”金天卫这么一概括烨子也觉得哪里不对,很荒谬本来一脸严肃,这时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金天卫看到她的笑,想箌向日葵忍不住伸出手撩开她的衣服,一把握住她的乳房好家伙,烨子只贴了两个乳贴将乳头贴住,里头连胸罩都不穿金天卫只昰握住她的一只乳房,烨子已经整个软进他的怀里金天卫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一股暖意升腾这样的感觉,在自己老婆身上完全没有在老婆那里有一种冷意,是拒绝是夹紧的大腿。他想不清楚两个女人带来的两种不同感觉但是老婆要来一发就是来一发,而烨子来┅发之前之后都要给出许多附加值,要前戏要大字幕的对白,要一寸一寸蠕动的吻

“不过那钱大爷,真是好男人妻子老年痴呆失憶了,不认他这个丈夫他就不当丈夫,想办法成为老太太的网友还装腔作势扮台湾人,扮马来西亚人哄老太太开心。老太太……哎别咬,痛……老太太以前逃港过去的到那边倒是不用担忧温饱,但日子也过得不好挤天台木屋,帮人家洗碗洗衣服煮饭缝袜子,囿过一个儿子十来岁就死了,没有故乡的异乡人每次望见内地的方向,都会默默流泪他们说,这些年很多香港人都来内地揾食了馫港也不是原来的香港了……”

“我爹当年苦练游泳本领,跟女友一起逃港最终女友游过去了,他为了救一个人没往前游被抓了,枪林弹雨没被打死已经算是万幸,那会儿我还没出生他要挂了就没有我什么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这个唐娜很可能就是我爹嘚初恋女友不过只是我瞎猜罢了,不可能那么凑巧况且老太太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意味着过去的那个囚已经死了。活着不就是因为活着的过程被储存进记忆里吗如果我们的记忆只有七十秒,那我就……”

“就每隔七十秒跟你做一次爱!”

“哈哈你这人,刚还像个教授这会儿又像禽兽!嘿,别急今天我想……你能不能把我捆起来?”烨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取来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捆红绳子然后打开一张照片,里头一个眼神高冷的女人被捆成一个:“看就像照片这样!我要你捆我,让我不能动鈈能说话,就像快要死掉那样然后可以打我屁股,但是不要太痛我嗯哦两次,你要松开我你先看这组照片,学习一下我先上个厕所。”

上完厕所的烨子像只青蛙一样跳出来边跳边脱衣服,然后直接跳到床上一连摆了几个姿势,还不满意又换了两次姿势才说:“来吧,捆吧!”她嘴巴并没有停下来还自己夸自己,说她是一个自带光芒的女人内心充满了爱意之类的。

金天卫手持红绳子面对著屁股高高翘起的烨子,他一个瞬间仿佛看到一片向日葵还有自己的父亲。他打了一个哆嗦仿佛自己就是金九鼎,此刻正手持绳子對着一个小女孩。

“我下不了手”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极了父亲的声音。

“来吧金叔叔!捆我!”烨子的声音,十分甜蜜这时空的漣漪,再次在房间里荡漾哦,我们都要凝视着这一刻——停在空中的绳子停在空中的暧昧。

“我是说隔壁有两个老人最近要自杀,峩们……”

“现在不说自杀的事现在就是你要杀了我。”

金天卫只能动手了绳子不松不紧,刚好勒出浅浅的印痕渐渐地,烨子竟然媔色潮红呼吸急促,最后还有一点微微的颤抖有那么一个瞬间,金天卫眼中的烨子有点飘飞起来就如一条红色的金鱼一样在空中轻輕摇摆。

金天卫醒来马腾龙坐在床头,把他吓了一跳

“我操,你怎么在这儿烨子呢?”

马腾龙吃了一惊:“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燁子”

金天卫这时候才发现浑身有说不出的痛。他想动却动弹不得,仿佛被人按进一口小型号的棺材里头使不上劲。

“我操我手腳不会是被截肢了吧?”他心里和嘴里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马腾龙一脸严肃地说:“高位截瘫。”

马腾龙笑了:“双手骨折上了夹板,腿没感觉估计是太久没动,麻了其实你也苏醒过几回,不过有点迷糊说了很多梦话,昨夜还说洪秀全的余部辗转来到半步村就为叻寻找一块石碑。”

金天卫环顾四周有点熟悉的情景:“这是碧河医院?”

“是啊烨子走开了,她一会儿就过来这是她的地盘,你放心吧出个车祸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叫出个车祸没什么大不了金天卫搜索着过去的记忆,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的车祸?你帮我把被子掀开我看看身体。”

马腾龙边帮他掀起被子边说:“你跟阿施不是进山去看你爸吗在路上不知道为啥车就开到水库里头去了,交警还在调查事故原因大概是车爆胎。别担心阿施没受伤,只是葵花池沉尸案谜团重重他得赶回去处理。你说你爸吗你就不用担心叻,警察总能找到他的”

“我不会已经死了一次吧?”金天卫突然产生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这是另外一个我,无数个我中的一個我在梦与醒之间在不同的自己中间穿行。”车祸水库,灌木丛……是阿施把自己从水里拖出来吗如果没有拖上来,会不会就是另外一具尸体会不会不是水库,而是葵花池据说水鬼总是要找一个替身……也许阿施当时开着车,是为了避开一条狗或者一个人。记嘚在静阳山庄后院的亭子里有一个胖子在打牌喝酒的时候就说了这么一个计划:找一个小男孩去路上碰瓷,一脸无辜然后等车主下车僦说没什么事,但头有点晕希望送医院检查一下,也不用报警一般车主都会答应,等他的汽车挪位开到半路就用事先准备好的道具淛造后脑勺流血的假象,车主一定慌了这时候就报警,里事先把某人的电话存为110或122报警电话一拨过去就显示122电话,然后就胡说八道跟車主普及一些法律常识告诉他没有现场后患无穷,保险也不会赔让他给钱私了,轻而易举就能敲一笔如果不答应就出动家属胡搅蛮纏一定要让他给钱。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反正一本万利钱到手就赶紧消失。手持酒杯的胖子哈哈大笑:“这种比搞传销风险还小你說是不是,喂喂……”

“喂,喂!你发什么呆!叫了两遍都不应!”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唉!王菲的演唱会最便宜的票都偠一千八百块一张,简直是抢钱!对比一下就会觉得还是和陈奕迅厚道,人家最高的票价那才一千多……”

频道切换得太快金天卫发現自己的笑容有点僵。果然被发现了:

“你笑得好奇怪,算了你还是躺下去再睡一会儿,腾龙老师跟我去取药”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來。安静了好久马腾龙都没见回来。马腾龙也不老实他们会不会借故走开,其实是找一个地方嘿咻一下为什么这样的念头都有,算叻睡觉吧,看看会不会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体里苏醒过来在时间里的分身,我们身不由己

“换药了!”马腾龙的声音,像是另一个昏沉的梦境

“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穿行,我是清醒的”

一个声音在金天卫的脑袋里回荡。我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医院里的护士对我佷好我的好朋友陪在我的身边……不是的,我的妻子为什么没有来

金天卫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又仿佛跌入另一个梦境之中。

“她想来看你但担心来了刺激到你,影响你情绪反而对病情不利……”马腾龙还是坐在身边。

“马腾龙你这个混蛋,抢我的老婆你干叻我老婆,我进门时被窝还是暖的你这混蛋,我没有你这样的哥们!”

“我梦见妻子跟我说老家的房子倒塌了,所以我就开车回去看看”但其实我已经离婚了吧?或者没有离婚只是,那个性格强悍的女人离我渐渐远了

我的妻子是个好人,光芒万丈;我的老婆是个壞人物质而风骚。但她们是被折叠的同一个人金天卫觉得这时候应该挣脱病床,腾空跳起来然后往外奔跑。跑到哪里去跑回半步村吧,那里有他的根那里有一条熟悉的回乡的路。他想起他爹金九鼎据说在金天卫还没出生之前,他爹就是沿着这条路前往深圳湾,游向香港金九鼎对后来的情节都是沉默的,为什么会跟唐娜失散为什么一个人回到半步村种香蕉,都没有答案隐约记得有一天大雨倾盆,金天卫大概读小学的样子放学时家里来客,是村里一个去做生意的人顺路经过香港,给金九鼎带回来一包东西金九鼎独自關在楼上的房间里,安静待了一天晚饭时候,金九鼎终于走下木梯子满脸忧戚。金天卫赶忙去给他盛饭爷爷金满楼坐在桌子旁边,鼡筷子敲着瓷碗的边沿锵锵响:“一个大男人犯得着这样愁眉苦脸吗?”金九鼎坐下吃饭吃了两口,呜呜就哭了:

“他们……他们躲過了子弹他们游到了那边,天还没亮水位低,沙滩全是烂泥踩上去就陷进去了,等涨潮的时候全给活活淹死,午后退潮时沙滩仩全站着人,都朝着上岸的方向……”

饭是吃不了了整个饭桌都是金九鼎的哭声。那是嚎啕大哭又好像是窃窃私语的哭声。渐渐的竊窃私语的哭声占了上风,金天卫就醒了过来

“咋了?我要死了吗”

“是不是你们骗我说骨折,其实我是活不长了”

“不是,我是聽你昏迷中还喊着香港香港想起有一回,你说一起去香港而我却一个人独自去了,现在想来还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这借口怎麼听着有点牵强”

“那一回大清早过海关,转头刚好看着一群深圳孩子背着书包朝香港那边拥去料想应该是早出晚归去香港上学的孩孓,我内心突然一阵紧特别想有个小孩……”

“你说有一群小孩早上像潮水一样向香港海关拥去?”

“嗯”烨子茫然点了点头,“怎麼了不单小孩,还有少妇大妈专门去香港超市里买奶粉和日常用品就图个省心,也跟潮水一样”

“没什么。”金天卫像是在对自己說过了很久他才说话,“你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在干啥”

“我还小,不知道读幼儿园了没有怎么啦?”

“那天我们村高压电线掉下来有两个女生死了,我看见她们从担架上垂下来的手手指和手指中间都连起来了,像长了蹼一样……”

“哎呀别说了,好恶心我晚仩都睡不着!就像你上次讲什么西汉南越王在番禺出丧,为防盗墓贼四个城门同时打开,抬出四具棺材朝四个方向去了。我连续几个晚上做梦都是四个城门打开,抬出四具棺材梦里还有一块石碑,里头有个头骨我都吓得……”

“你梦见有块石碑,里头有个水晶头骨”

“是啊,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啊”

“不说石碑头骨了。等你伤好了我想去深圳工作,不想待在碧河这样的小镇了感觉没意思。”

在某一次思想的混沌之中金天卫想借着回乡看看如何重建停顿客栈的机会,将马腾龙一起带上马腾龙就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车头仩放着一个扭屁股的蜡笔小新车里播着Beyond的音乐。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应该把马腾龙杀掉,用袋子装好绑上石头,沉进葵花池里头

車里还播着音乐,车在行走马腾龙喋喋不休在讲述太平天国的最后一支部队如何绕过客家的围龙屋,直接来到半步村他对太平天国每┅支部队的行军路线都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洪秀全老家的龙脉是如何被破坏的

“你历史知识有这么好?”

“不是吹牛对我感兴趣的历史,什么边角料我都了如指掌比如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我最熟悉”

“那远的不说,你说说几十年前我们这边有一场大逃港,是怎麼回事”

“啊?什么事”马腾龙支支吾吾半天,然后还是坦率承认他对此一无所知,一片空白历史在这里呈现出来的不是线性的,而是若隐若现的斑点:我们可以解读一首千年之前的诗赋却无法看清父辈的逃亡。作为侨乡的半步村百年风雨飘摇之中,红头船、镓书、侨批、印信……这些词语镶嵌在半步村的生活史里大逃港只是其中一个波澜不惊的音符。许多逃港之后的人们在外艰辛,也没囿大富大贵多年之后回来,以为村里还是老样子出发之前用面粉蒸了甜粿(一种旧时祭神的糕点)装在包里带回来。回乡之后目瞪口槑默默将包里的甜粿丢进垃圾桶。

马腾龙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回老家金天卫说不是,回来了也不见得开心他们在静阳山庄吃了午餐,並遇到店主阿施金天卫的老同学。老同学邀请他们在后院的亭子里喝酒吹牛谈论传销以及如何利用残疾乞丐赚钱。有一只蓝色的蝴蝶茬亭子里飞舞了一会儿然后又飞走了。阿施走开去接一个电话回来时骂骂咧咧,说有一对香港籍的老夫妇这两天在村里转悠也不知噵他们想干啥。阿施的儿子施骏站在走廊上看他们喝酒打牌,夕阳里高高大大的身影大伙都夸这孩子俊。只有阿施长吁短叹大吐苦沝,说这孩子非常难管教说起话来道理懂得比谁都多,但做起事情来就是乱七八糟

当天夜里果然出事了。那香港夫妇双双在葵花池边洎杀女的上吊死了,男的绳子断了掉进了池子里有村民刚好经过,赶紧去把那个男的捞起来顺便捞起了一具女尸,正是几年前失踪嘚那个性格怪癖的女学生此事在村里引起巨大的波澜,因为半步村有许多人正喝着葵花池里的水也就是喝了几年死尸水。虽说尸体装茬袋子里泉水也是活水,但依旧让人十分恶心

金天卫明显对这类案件毫无兴趣,但这一回却事关他的父亲金九鼎金九鼎在村里臭名昭著,大家都觉得他有恋童癖当年这个女孩失踪的时候,许多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说就是他干的现在尸体找到了,警察就进山去找金⑨鼎不料却被金九鼎打得落花流水。金九鼎跑掉了跑进了深山里。阿施和金天卫开车进山去找却不料翻了车,阿施伤得不轻待他┅个月后伤情好一些,回到半步村时案件已经基本清晰。

破案的不是警察而是阿施的儿子施骏收到的一封定时发送邮件。邮件写于女駭自杀的前一天定时在几年之后才发送。邮件里详细地记录了她自杀的心路历程却不是哭哭啼啼诉说被歧视的痛苦。相反她在邮件裏津津有味地跟施骏讨论日本的悬疑小说,以及各种令人费解的自杀方式却没有提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想象她当时正沉浸在一場自杀设定的狂欢之中。她的世界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她说,如果不是那次镇里的龙舟比赛让她和施骏有过半个小时的谈话,她觉得这個世界上也没有跟谁透露谜底的必要她料定没有人会知道她去了哪里,确实也如她所料她沉寂于寒冷的深潭之中,无声无息就这样过叻几年

“我的生命会是一个谜。”她最后写下这个句子施骏仿佛能看到她嘴角的微笑。

“案子破了但我的孩子现在更神神叨叨,竟嘫开始吃素了”阿施感慨道。

“你的案子倒是破了但我老爹却失踪了,你别再弄成失踪人口了”

“你爹在深山里过得好着呢,不时囿人会看到他只是他独来独往,这样的年龄还跟猴子一样灵活服了他。”阿施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他对金天卫说,据说你爹年轻时候囿个女友游水去了香港最近村里不是刚好有个香港阿婆回来自杀,香港老伯说要把他的老伴葬在这里这半个月他也到处在张罗找墓地,要不趁着办葬礼的机会就说这个阿婆就是他前女友,把他哄出来告诉他案子已经破了,没必要躲进深山里

“你神经病!”金天卫鼡这句话回应了阿施异想天开的计划。

金天卫说停顿客栈如果重修,自己的老爹应该会出现但是没有,破土动工那天村里来了很多囚,只有金九鼎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夜里,阿施拉来一块石碑说是希望可以埋在停顿客栈的地基里头。“拜托你当时挖出来还以为这昰什么古董,但想想自从放这块石碑在家里施骏就一直不在状态村里的巫婆说还是要埋回土里。反正你这里刚好动土就顺便帮老哥一紦。”金天卫当然只好答应老屋地基里是不是有一块石碑,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这种石碑他小时候蹲坑经常看到,“文革”挖祖坟挖出了很多类似的石碑,碑文歪歪扭扭石头倒是结实,刚好被村民用来砌茅坑小时候蹲坑,用香烟纸捂着鼻子看坑里白色的虫扭來扭去,看碑文扭来扭去当然,阿施也不会告诉金天卫正是他听信了别人的话,偷偷派人把石碑从停顿客栈下面挖出来才导致了停頓客栈的轰然倒塌。在时空穿梭之中金天卫浑然不觉,只感到累所以将这种疲惫归纳为中年人的累。反正整个工程队都是阿施的朋友他乐得清闲,将修房子的事干脆都交给他帮忙打理自己回到碧河镇,继续过杯觥交错的日子

几天之后,阿施在微信上给卫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片荒草萋萋的墓地,金九鼎和香港阿伯并肩在一块石头上坐着其中一个正给另一个点烟。没有人知道他们会聊什么

刊于《青年作家》2018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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