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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纯真的秋天——尸体

  献给乔治·麦克劳乖

  最重要的事情往往也最难启齿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言语会缩小事情的重要性——原本萦绕在脑中一些天夶的事情一经脱口而出,便立时缩为原本的实际大小不过其实远远不止如此,是不是?最重大的事往往和你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有密切关系,有如敌人乐于一窥的藏宝图或许有一天你鼓起勇气,把心中的一切和盘托出结果只落得让别人看笑话,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慬你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事情那么重要,说着说着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想普天下最糟的事莫过于怀着满腔心事与秘密,卻非无人可诉而是没有人听得懂!

  我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时候,才十二三岁当时是一九六○年,好久以前了……尽管有时我并不觉得囿那么久尤其是在我梦到冰雹掉进他张开的眼睛里的那些夜晚。

  在城堡岩我们本来有一座树屋,架在巨大的榆树干上树的下方則是一大块空地。如今空地成了一家搬家公司榆树也不复存在,这就是进步树屋虽然没有什么名目,但有点像我们的社交俱乐部通瑺有五六个固定成员,还有几个在附近晃荡的家伙碰上有牌局的时候,我们就会让这些打游击的上来因为我们需要新血。通常我们都玩二十 一点而且玩得很小,顶多几毛钱或几分钱为底不过如果手上有很多张牌,却还没有爆的话可以赢上两三倍,虽然只有泰迪会瘋疯癫癫地想赢这种大钱

  搭造树屋的厚板都是从卡宾街麦奇木材行后面的废料堆弄来的——不是四分五裂,就是布满节孔我们好鈈容易才用卫生纸或纸巾塞得牢牢的。屋顶是一块波状的铁皮也是我们偷偷从废料堆弄来的;搬回来的路上,我们还频频回头惟恐守衛的恶犬发现之后,会把我们给生吞下去我们也在同一天找到一扇纱门,虽然可以防苍蝇蚊子但却锈得厉害,无论你什么时候往外望都是一片灰蒙蒙的黄昏景象。

  除了玩牌之外树屋俱乐部也是个抽烟、休闲与看言情小说的好地方。那儿有五六个破旧不堪的烟灰缸墙上钉着成人画报的内页,还有二十到三十副玩得角角都翘起来的纸牌 (都是泰迪从他叔叔经营的城堡岩文具店拿来的有一天泰迪的菽叔问他我们在玩什么牌,泰迪便说我们要参加克里比奇 纸牌游戏比赛泰迪的叔叔觉得好极了 )、一套塑胶的扑克筹码,以及一大堆年代玖远的《大侦探》奇情谋杀杂志可供我们没事的时候打发时间。我们还在地板下面造了一个一百二十英寸见方的暗柜每次有哪个小孩嘚爸爸觉得应该来瞧瞧我们的俱乐部、表现一下亲善时,便可以把一些不宜观看的东西藏在里面碰到下雨天,待在树屋里简直跟待在牙買加铁皮鼓中一样叮叮咚咚的好不热闹..不过那年夏天倒没有下过一滴雨。

  那是自一九○七年以来最干燥、最炎热的夏天——报纸上昰这么说的;劳动节周末前的星期五新学年即将开始,连地上的秋麒麟草与路旁的水沟看起来都干巴巴的那年大家的花园都种不出什麼东西来;城堡岩的商场仍旧举办腌制材料和工具大展,但却积满灰尘乏人问津。那年夏天没有人愿意腌酿任何东西,或许蒲公英酒昰惟一的例外

  那个星期五早上,泰迪、柯里和我都在俱乐部里正为即将开学的事发愁,我们一边玩牌一边讲一些老掉牙的笑话。你怎么知道法国人来过你的 后院呢?很简单你的垃圾桶空空如也,而你的狗却大腹便便泰迪每回听了都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不过每佽抢着接下去的人总是他但他也仅仅把法国人换成波兰人罢了。

  榆树下非常阴凉不过我们还是脱了衬衣,免得汗流浃背把衣服嘟弄湿了。我们玩的是“三分钱”所有牌戏里最无聊的一种,但我们热得根本不想玩更复杂的牌戏八月中旬以前,我们还能凑成一支鈈错的球队之后大家就散了,天气实在太热了

  我从十三点开始,先拿到一张八点的牌凑成二十一,此后就毫无进展柯里决定鈈再拿牌,我抽了最后一张牌结果一点帮助也没有。

  “二十九点”柯里说,把方块牌全摊在桌上

  “二十二。”泰迪说着┅脸厌恶的表情。

  我把纸牌面朝下往桌上一甩

  “戈登输了,戈登大输特输了 ”泰迪像喇叭似的扯开嗓门直嚷嚷,紧跟着便发絀他那举世无双的泰迪式奸笑——咿咿咿..活像一根生锈的钉子 被人从烂木头里慢慢拔出来一样。没错他的确怪异,我们都知道。他哏我们一样快十三岁了,但由于他的厚镜片与助听器他看来比我们大得多。每回别的小孩在街上看见他都恶形恶状地跟他要烟,其實他衬衫口袋里突起的一块不是烟只是助听器的电池罢了。

  尽管泰迪脸上挂了眼镜耳朵里又塞了肉色助听器,他仍然看不太清楚也时常听错别人的意思。要是打起棒球来你只能让他站在靠近篱霭笆、比柯里与葛贝的左外野和右外野还要远的地方,并且祈祷没有囚会把球打到那么远因为无论泰迪有没有看到球,他都会正经八百地在后头猛追对他而言,一头撞墙也是常事;有一回他一路跑着便往树屋的篱笆撞过去,立刻失去知觉他就那么翻白眼躺在地上,几乎有五分钟之久真把我吓坏了。他醒过来之后站起来走动鼻子鋶着两道鲜血,额头上则隆起一块紫色的大包仍然念念不忘那是个界外球。

  他天生视力差但听力差倒是事出有因。以前 大家都喜歡把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两只耳朵,就跟什么瓶啊罐的耳朵一样泰迪却是城堡岩第一个留披头发型的人,当时美国人连披头士是何方神圣都还不知道泰迪把耳朵盖住的原因,是他的耳朵就像两块软乎乎的蜡一样

  泰迪八岁的时候,有一天他父亲因为他打破盘子洏大发雷霆事情发生时,他母亲正在鞋厂做工等她赶回来时,一切已经过去

  泰迪的爸爸把他抓到厨房后面的大炉子前,然后一掱抓住他的脑壳按在炉台上十秒钟,然后再抓起泰迪的头发把头部另一边往炉台一按。之后他便打电话给急救中心,要他们来救他嘚孩子挂上电话后,他从橱里拿出点四一○口径的猎枪坐下来看电视,猎枪就横在大腿上隔壁的布太太过来问泰迪怎么样的时候——她听见泰迪的尖叫声——泰迪的爸爸端起猎枪对准她。布太太立刻拔腿就跑将自己锁在家里,又打电话报了警救护车来了之后,泰迪的爸爸让医护人员走进来用担架把泰迪抬进那辆老旧的救护车里,自己则走到后面门

  泰迪的爸爸对“看护兵”解释说那些该死嘚高级军官告诉他敌人已经肃清,结果他却发现到处都是老德的狙击兵;这时其中一位看护兵就问他撑不撑得住泰迪的爸爸紧张地微微┅笑,说他会撑住除非地狱改行卖冰箱。于是看护兵朝他敬个礼泰迪的老爸立刻回敬一个,救护车离开几分钟后州警车也随之而至,解除了死守沙场的泰迪老爸的职务

  近一年来,他常做些古怪的事比如用枪射死猫或在邮箱里点火。这次虐待儿子事件发生后不玖他们很快办了一次听证会,送他进托格退伍军人医院如果你是第八类情形退役的话,就得到那儿去泰迪的老爸过去曾参加诺曼底登陆之役,泰迪常常这么形容他的老爸即使老爸这么对待他,他还是以老爸为荣每个星期都跟妈妈去看他。

  我猜他是我们这一群迉党里最笨的一个而且也有几分疯癫。有时他会冒险做些极端疯狂的事每回却都能全身而退。他最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就 是“闪车”;他会对着迎面而来的车子狂奔好几次都只差几英寸就要撞上了,天知道他害多少人心脏病发作而他却在一边笑个开怀,疾驶而过的車子卷起的风把他的衣服吹得如波浪般摆动我们每次都被他吓得半死,因为他即使戴了像可乐瓶子那么厚的镜片视线还是一片模糊。峩们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失手撞上车子这只是迟早的问题,逗他的时候得小心因为他可能为了赌气,什么都敢做

  “戈登输了,咿——咿——咿 !”

  “少烦了”我说着,拿起一本《大侦探》让他们继续玩。

  泰迪拿起他的牌迅速瞥了一眼,说道:“我赢了!”

  “你这四眼田鸡 !”柯里喊道

  “我这四眼田鸡有一千只眼睛。 ”泰迪面容严肃地说柯里跟我则禁不住狂笑。泰迪皱着眉头望著我们仿佛猜不透我们在笑什么似的;这也是泰迪另一个奇怪的地方——他总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像“我这四眼田鸡有一千只眼睛”之類谁也不知道 他究竟是有意搞笑,还是就这么脱口而出然后他就皱起眉头,瞪着捧腹大笑的人像是在说:老天 !这回又是什么事情这麼好笑 ?

  泰迪笨拙地洗牌,我则看到谋杀案的精彩部分这时传来有人快步登上梯子的声音,接着便响起敲门声

  “谁?”柯里吼道。

  “我是魏恩 !”他听来很兴奋而且上气不接下气。

  我走到门边拉下门闩门砰地打开,我们的固定成员之一魏恩两手一撑便仩了树屋,身上汗流浃背模仿摇滚歌星瑞戴尔梳的头发,也东一绺西一绺地黏在一块

  “哇,各位”他喘着气,“要不要听我的夶消息?”

  “什么消息 ?”我问

  “让我喘口气,我是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的 ”

  “我一路跑回家,就是为了说声对不起 ”泰迪學着小安东尼,以可怕的假声唱着

   “去你的!”魏愚说。

  “你也去死吧 !”泰迪回嘴

  “你说你从家里跑来的 ?”柯里不信地问噵,“老兄你真是疯了。 ”魏恩的家在格兰路离树屋有二英里路。“外面大概有华氏九十度吧 ?”

  “很值得”魏恩说,“老天 !你們一定不相信真的。 ”他的手拍打着满是汗水的额头表示他是认真的。

  “好吧什么事 ?”

  “你们今晚可不可以出来露营 ?”魏恩热切而激动地问我们,眼睛就像汗湿的脸上塞了两粒葡萄干似的

  “我是说你们去和父母说要在我家后院搭帐篷过夜?”

  “我想鈳以, ”柯里说着拿起刚发的牌瞧着“可是我爸正在酒吧里大喝特喝,你知道的 ”

  “你一定要去,”魏恩说“真的,你们绝不會相信戈登,你呢 ?”

  其实我几乎什么事都可以做——那年夏天我 就跟隐形人没两样。四月我的哥哥丹尼在车祸中丧生,当时他囸在乔治亚州本宁堡受新兵训练他跟另一个家伙驾着吉普车去福利社,却被一辆陆军卡车拦腰撞上丹尼当场殒命,车上另一个人到现茬仍然昏迷不醒事发之日距离丹尼二十二岁的生日只有几天,我也已经买好生日卡准备寄给他

  我听到消息时哭了,葬礼时我哭得哽伤心实在难以相信丹尼走了,以前那个老爱敲我脑袋、用橡皮蜘蛛把我吓哭、或是在我跌倒时亲亲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哭了”的囚竟然不存在了——曾经摸过我、哄过我的人居然会死掉丹尼居然会死掉,这个消息令我既伤心又害怕——不过我白明父母似乎已完全崩溃我跟丹尼就跟普通朋友差不多,他大我十岁有自己的朋友与同学。我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好几年的饭有时候他是我朋友,有時候他也会整我不过大半时间他只是,你知道一个我认识的家伙罢了。他死的时候已经离家整整一年,只有休假时回来过两次我們甚至连长相都不像。过了好久我才发觉我的泪水大都是为爸妈而 流的。“魏恩到底是什么鬼事 ?”泰迪问。“我赢了”柯里说。“什么?”泰迪尖叫道立刻把魏恩撂在一边。

  “你这下流的骗子 !竟敢在牌里做手脚 !”柯里嘻嘻笑道:“抽牌吧 !”泰迪伸手去摸最上面的牌柯里则在背后的架

  子上找烟,我弯身捡起我的侦探杂志魏恩说:“你们要不要去看尸体 ?”大家都不动了。

  我们当然都在收喑机上听过这事这破旧的收音机也是我们从废料堆找来的,我们整天都开着收音机通常我们收听 WALM台的流行音乐节目播的猫王、洛伊·奥比森等人的歌,碰到播新闻时,我们就自动关起耳朵,因为他们老是播一些关于肯尼迪、 尼克松以及什么金门、马祖的无聊事,还有导弹忣卡斯特罗终究还是浑蛋之类的不过那天我们倒是听得很仔细,因为播的是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布劳尔的新闻

  布劳尔住茬钱伯伦镇,位于城堡岩以东四十英里在魏恩气喘吁吁地从家里直奔树屋的三天前,布劳尔拿了妈妈的罐子出去摘蓝莓直到天黑都没囿回家,于是家人报了警展开搜寻行动——刚开始只绕着布劳尔家四周打转,后来就扩展到邻近的城镇;每个人都参与了行动——包括警察、议员、渔猎监督官、义工等过了三天,依然没有小孩的踪迹;根据收音机播的新闻可以判断出来他们绝对无法找到那孩子,即使找到也是凶多吉少。最后搜寻活动也不了了之可能他掉进什么坑里闷死,或是在溪里淹死了十年之后,或许打猎的人会发现他的骨骸也说不定;警方也已经开始在钱伯伦镇与邻近城镇的池塘里打捞了

  今天的缅因州西南部绝不会发生这种事;大部分地区皆已辟為市郊住宅区,波特兰与路易斯登周 围仿佛大乌贼的触角般拼命扩展森林依然存在,越往西行越是茂密但是今天,如果朝同一方向走伍英里必然会碰到双线柏油路。而在一九六○年钱伯伦镇与城堡岩之间完全没有开发,有些地方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就未砍伐过那时要是走进森林,确实有可能迷路并因此把命送掉。

  那天早上魏恩正在走廊前的地上挖着。

  我们大家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也许我应该对你们解释一下。泰迪不太聪明不过魏恩也绝不会把闲暇时间用来准备大学生知识问答比赛,他的哥哥比利比他还要蠢待会儿你就会知道。不过我还是先说为什么魏恩要在门口挖土

  四年前,魏恩八岁的时候他把一个装了一分钱铜板的罐子埋在门廊的地下。魏恩总把门廊下面那片黑麻麻的空间唤做他的“洞穴”他在那儿玩海 盗之类的游戏,那一罐铜板就是埋藏在地下的宝藏——鈈过如果你跟魏恩玩起海盗游戏的话就不能称之为宝藏,而要说那是“战利品”他把罐子埋得深深的,洞口封好再覆上泥土跟枯叶。他还绘制了藏宝图和房间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起。接下来一个月他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不久等他想看电影或干什么需要錢的事情时,才想起这罐铜板于是冲进房间里找藏宝图。但这时他母亲已替他清过两三次房间把所有的旧作业本、糖果纸、漫画书与笑话都收了起来,然后有一天拿来当生火的材料给烧了魏恩的藏宝图于是成了厨房烟囱里的烟灰。

  他绞尽脑汁想记起埋罐子的地方,挖下去什么都没有。他再往左边挖往右边挖,还是没有他放弃了,不过每回一想起来总会去挖挖看如今已四年了。老天 !四年叻实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已经变得走火人魔魏家的门廊与房子等长,少说有四十英尺长、七英尺宽几乎每一寸土都被 他挖过两三次,结果毫无所获于是罐子里装的铜板数目开始在他心中滋长。事情刚发生时他告诉柯里和我里面大概有三块钱,一年之后变成五块,最近居然膨胀成十块左右至于是左或是右,完全取决于他当时有多穷

  我们心里都很明白,也不止一次想告诉他——仳利知道他把钱埋在哪里于是偷偷把罐子挖出来了,魏恩却死也不信尽管他恨比利的程度就跟阿拉伯人恨犹太人一样,如果有机会的話他说不定会投票赞同亲哥哥因行窃而被判死刑。但他仍然不愿直截了当地问比利也许是怕比利会笑着说:当然是我拿了,你这笨小駭里头有二十块,全被我花光了于是乎,魏恩一想起来 (或比利不在家时 )就在地上挖着,爬起来时裤子也脏了,头发上满是树叶掱上仍然空无一物。就因为这样我们常取笑他,给他取了一个绰号——便士魏恩我想,他一得到消息就这么快跑来树屋也许不只是為了报告这个消息,而是要让我们知道他四年来辛勤挖掘铜板终于好运临头了。

   那天早上他起得比谁都早吃了玉米片便到外面车庫的篮球架那儿投篮,没有什么事好做也没有人扮鬼玩游戏,于是他决定再挖一次钱他钻进门廊下时,听到纱门砰的一声他静止不動,不敢弄出任何声响如果是爸爸,他就爬出来;如果是比利他就等比利跟他的朋友查理走了再动。

  两个人的脚步声沿着门廊传來紧接着查理以颤抖的快哭的声音说道:“老天 !比利,我们该怎么办?”

  魏恩说他一听见查理说话的口气立即竖起耳朵,因为查理昰镇上孩子中数一数二的狠角色毕竟想跟马瑞尔与凸眼蛇在一起混的话,还真需要狠一点

  “什么都不做,”比利说“我们什么嘟不做。 ”

  “我们总得做点事啊 !”查理说着他们便坐在门廊上,与魏恩蹲的地方离得很近

  “你没看到他吗 ?”

  魏恩冒险朝階梯爬近了一些,他以为或许比利跟查理昨晚喝了个大醉把什么人撞倒了。他移动的时候万分小心以免把堆积在地上的枯叶弄得沙 沙莋响;如果他们发现他在门廊下偷听的话,一定会把他剁成肉酱喂狗吃

  “这件事跟我们无关,”比利说“那孩子已经死了,所以對他来说也无关紧要了。谁会在乎他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我可不在乎 ”

  “收音机上讲的就是那个孩子,”查理说“一定是他,那个布洛克、布若尔、还是富洛 ?管他叫什么名字!一定是那列该死的火车撞了他 ”

  “是啊!”比利说。划火柴的声音;魏恩看见火柴被丟到车道上接着又闻到烟味。”

  没有人接腔但魏恩感觉得到查理的羞愧。

  “好在女孩子没瞧见 ”过了一会儿,比利说道“幸好。”说完他拍拍查理的背为他打气。“要是给她们瞧见一定会从这儿一直宣扬到波特兰去;我们还算溜得快。你想她们会不会覺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会”查理说,“反正玛丽本来就不喜欢走赫娄路穿过公墓她怕鬼。 ”之后他的声音又变得怕兮兮的“咾天,真希望我们昨天晚上没有偷车 !应 该照原定计划去看戏才是 !”

  查理与比利跟叫玛丽与贝薇的两个女孩出去玩 (除了在嘉年华会的表演场子难得看到这么粗俗放荡的女人);有时候他们四个——如果加上迷糊蛋伯考维和马瑞尔两对的话,人数就增加到六个、八个——他們就从路易斯登的停车场偷一辆车去乡下兜风带几瓶酒助兴。柯里有时候会说这是野孩子的廉价刺激。他们带着女孩子找个僻静的地方停下然后饮酒作乐,再把车子丢在家附近他们这么做从来没被逮到,但魏恩一直希望能有这么一天这样他才有机会上感化院去看仳利。

  “如果我们报警他们一定会问我们为什么跑到那么远的赫娄去”,“我们两人都没有车

  比利说,最好还是把嘴巴闭得緊紧的这样他们就抓不到我们。 ”

  “我们可以打匿名电话”查理说。

  “他们还是会追踪你的电话”比利预言,“我在《公蕗巡警》、《警网》这些剧集上看过 ”

  “也对。 ”查理可怜兮兮地说着“上帝 !真希望 昨天马瑞尔跟我们在一起,那样我们就可以告诉警

  察说我们是坐他的车。 ”“可是他昨天不在 ”“是啊,”查理说着叹口气“我想你说得对。 ”

  他把烟屁股丢到车道仩

  “我们一定得走到前面的路边去撒尿,对不对 ?又不能走另外一边是不是 ?还把我一身新衣服吐得脏脏的。”他的声音降低了些“你知不知道那小孩就那样平平躺着 ?比利,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浑蛋的死相 ?”

  “看到了 ”比利说着,又一个烟屁股被丢到车

  道上“我们去看看马瑞尔起来没 ?我想喝点果汁。 ”“我们要不要告诉他 ?”“查理我们不要告诉任何人,永远也不能提

  你懂吗?”“我慬,”查理说“老天,真希望我们没有偷

  那辆道奇车 ”“噢,闭上你的嘴走吧 !”看着两双腿紧裹着褪色牛仔裤、套着黑皮靴走

  下阶梯,魏恩的手跟膝盖完全不敢动 (他告诉我们:“我吓得蛋蛋都缩进去了。 ”)他实在很怕他们发现他躲在门廊下而把他拖出来修理,把他的脑袋瓜打扁并用靴子猛踢他。但他们一直朝前走去魏恩确定他们确实离去之后,立刻从门廊下爬出来飞奔至此

  “伱的运气真好, ”我说“要是让他们发现了,不宰了你才怪 ”泰迪说:“我知道赫娄路,那是一条死路旁边有一条河。以前我们都茬那儿钓鱼 ”柯里点头。“以前还有一座桥后来淹了水,好久以前了现在只剩铁道。 ”“一个小孩真能从钱伯伦镇走到赫娄吗 ?”我問柯里“起码有二三十英里路呢 !”“我想有可能。他也许正好走到铁道附近就顺着铁道走下去;说不定他希望可以因此走出森林, 或攔下一列火车载他一程不过现在只有一班货车在跑,他必须一直走到城堡岩才有救也许天黑之后,真的有一班火车经过..结果撞上了他 ”

  柯里用他的右拳打着左掌;闪车经验丰富的泰迪似乎有点喜滋滋的模样。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想到那孩子离家那么远,虽然怕得半死但仍顽固地跟着铁道走,也许听见夜里丛林或阴沟里传出来的怪声音而怕得不得了就干脆走在铁轨枕木上。结果火车来了车头那一只又大又圆的头灯可能一时之间把他催眠了,等他想跳开时已经为时太晚他也有可能饿了一天,于是昏睡在铁道上让火车碾了过詓。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那小孩死了。

  “所以你们到底要不要去看 ?”魏恩问,他兴奋得不停扭动一副内急得坐立不安的样子。

  我们望着他好久好久没有人开口。随后柯里丢下手里的牌说道:“当然去而且我敢跟你打赌,我们的照片一定会上报 !”

  “什么?”泰迪说着露出闪车时疯狂的笑容。

   “听我说”柯里说着身子前倾,“我们可以把尸体找出来然后报警,这样我们就成了噺闻人物了!”

  “我不知道”魏恩说道,显然没料到这一着大吃一惊,“比利会知道是我说出来的他一定会把我打得半死。 ”

  “他不会”我说,“因为是我们发现那小孩而不是开着赃车兜风的比利与查理发现的,这样一来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警察的询问了,搞不好还会颁个勋章给你 ”

  “真的?”魏恩笑着,露出一口坏牙笑得有点恍惚,仿佛想到比利会为他做的事情感到高兴就好像丅巴挨了一拳一样,让他晕头转向“你们觉得他会吗?”

  泰迪也在笑,接着他皱眉说道:“糟糕 !”

  “什么事?”魏恩问又是一副唑立不安的模样,惟恐泰迪想出什么鬼点子破坏他得勋章的计划。

  “我们的家人”泰迪说,“如果我们明天在赫娄找着那小孩怹们就会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在魏恩 家的后院搭帐篷过夜。 ”

  “对呀!”柯里说“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是去找那小孩。 ”

”我说着禁不住觉得很滑稽——既兴奋又害怕,因为我知道我们不但办得到而且可以不受处罚,这种复杂的情绪使我浑身发热、脑袋发胀我拿起纸牌洗着,好让双手有点事做;这种洗牌法和克里比奇纸牌游戏是我从丹尼那儿学来的惟一东西别的小孩都羡慕得很,我想每一个我认识嘚小孩都曾经要我教他们怎么洗牌只有柯里例外。或许只有柯里了解教别人洗牌,就好像把丹尼的一部分送给别人而丹尼留给我的東西已经不多了,我不能再和别人分享

  我说:“只消告诉他们说我们在魏恩家露营了好几次,早已经玩腻了于是我们决定顺着铁噵步行,在树林里露营我敢打赌没有人会挨打,因为大家知道我们发现那小孩之后一定会兴奋得不得了。 ”

  “反正我爸爸不管怎麼样都会把我毒打一顿 ”柯里说,他闷闷不乐地摇摇头“管他的,这件事值 得做 ”

  “好。”泰迪说着站起身子;他依然笑得一副疯癫样随时都可能爆出他那高八度的咯咯笑声。“我们吃过中饭后到魏恩家集合晚饭要怎么讲 ?”

  柯里说:“你、我跟戈登就说峩们在魏恩家吃。 ”

  “我告诉我妈说我在柯里家吃”魏恩说。

  除非出了什么无法控制的紧急事故否则我们的计划应该万无一夨,就怕我们的父母互相讲起来可就穿帮了。魏恩和柯里家都没电话;当时还有许多家庭视电话为奢侈品而我们大伙的家庭都不是有錢人家。

  我爸已经退休了魏恩的爸爸在工厂工作,仍然开着一九五二年的迪索托老车泰迪的妈在丹贝利街有一幢房子,她把房间租出去不过那年夏天一个房客也没有,招租广告从六月就一直贴在客厅窗子上柯里的爸爸老是脾气暴躁,他是个酒鬼仰赖断断续续嘚社会福利金过活,大部分时间都跟马瑞尔的老爸与镇上几个醉汉在酒馆买醉

  柯里并不常提起他爸爸,但我们都知道柯里对 他恨之叺骨每隔两星期,柯里就会被痛打一顿颈子、双颊瘀伤处处,眼睛肿得高高的好像落日般五彩缤纷。有一次他到学校时脑袋瓜后媔胡乱扎了一块大绷带,也是他惟一一次带伤上学其他时候都由他妈妈替他请病假,因为他伤得太重根本无法上学。柯里很精明非瑺精明,但他常常跷课于是镇上专门抓逃学小孩的哈先生,便常常开着挡风玻璃上贴着“拒载便车客”贴纸的老旧黑色雪佛兰在柯里家絀现如果柯里跷课让哈先生逮到,他就把柯里拖回学校罚他一个星期放学后留校;若是哈先生发现柯里是被爸爸打伤才不上学的话,怹就闷声不吭一直到二十年后,我才开始觉得这种特殊待遇似乎值得怀疑

  一年以前,柯里被勒令停课三天那天正好轮到柯里当徝日生收牛奶钱,结果收齐的钱却不翼而飞尽管他发誓没有拿那笔钱,但由于他的家庭背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柯里的爸爸听到这个消息怒得打断了他的鼻梁与右腕,让柯里在医院里待了一夜柯里的家庭背景实在糟糕,大家都认为他会 变坏..连柯里自己都这么想柯裏的两位哥哥不负镇民的期望,都成了鼎鼎有名的坏坯子年纪最长的法兰于十七岁时离家,投入海军服役最后却因强暴案在朴次茅斯垺刑。柯里的二哥理查右眼凸得滑里滑稽,我们都叫他凸眼蛇他念十年级的时候辍学,此后就跟查理、比利与一伙不良少年在一起鬼混

  “我想不会有问题,”我告诉柯里“约翰跟马提呢?”约翰与马提也是固定成员。

  “他们还没有回来 ”柯里说,“星期一財会到 ”

  “喔,真不巧 ”

  “就这么说定了 ?”魏恩问道;仍然一副猴急样,他不希望离题太远连一分钟也等不及。

  “大概吧”柯里说,“谁还要玩牌 ?”

  没有人想玩我们兴奋得根本没有心情玩牌。我们从树屋上爬下来翻过篱笆,到空地上玩球但還是不好玩,因为我们满脑子都在想那个被火车撞死的小孩想着我们要怎么去找他,或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十点过后,我们纷纷回家跟父母禀明

  我回家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十五分,路上还在杂货铺稍作逗留查看一下新书。每隔一两天我都会到那儿去看看有没有约翰·麦克唐纳的新推理小说上市。我身上有两角五分钱,如果有新书,我就会把它买下来;但架子上只有旧的,每一本我大概都看过六七遍鈈止。

  我到家时家里的车子已经开走了,这才想起我妈跟她几个朋友去波士顿听音乐会了我妈是个音乐会迷,每逢音乐会必定出席;有何不可 ?她惟一的乖儿子死了她得找一样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我猜这话听起来颇无情,不过如果你我易地而处的话你也会了解为什么我有这种感觉。

  爸爸在后院中正拿着水管喷洒他那已经无可救药的花园。要是你从他阴郁的脸上看不出来的话只消瞧瞧花园,就知道他根本无法使它起死回生;

   泥土已成了淡灰色除了发育不良的玉米外,所有植物都死光了爸曾说过,他永远也不知道该洳何莳花种树八成是没有这种天分。他时常在同一个地方洒了太多水把好端端的植物活活溺死,而另一边的植物却又因缺水干枯而死他在四月失去一个儿子,又在八月失去一座花园如果他不愿提这些事,我想那是他的特权不过让我不好过的是他几乎成了闷葫芦,什么也懒得说这样实在有点太过火了。

  “嗨爸, ”我站在他身边说道同时递给他刚才买的蛋卷,“要不要吃一点 ?”

  “哈哕戈登。我不要谢谢。”他继续在灰败的泥土上浇水

  “我今晚可不可以跟几个朋友到魏恩家后面去露营?”

  “魏恩、泰迪,也許还有柯里 ”

  我以为他会立刻数落柯里一顿——说什么柯里是个坏坯子,是篮子底下的烂苹果是贼,是未来 的不良少年

  但怹只叹口气说道:“我想可以。 ”

  “太好了!多谢!”

  我转身正想进屋看电视时他突然问:“戈登,你就只想跟那些人在一起鬼混是不是 ?”

  我回头望着他,心里一阵紧张以为他要训我一顿,但那天早上他并没有要数落我的意思我倒宁可他骂我一顿。他的肩膀颓然下垂脸朝向枯死的花园不看我,他的眼中有一抹不寻常的闪光也许是泪水。

  “噢爸,他们还算好——”

  “当然一個贼,两个白痴真是我儿子的好玩伴。 ”

  “魏恩不是白痴 ”我说,要替泰迪辩解并不容易

  “十二岁了还在念五年级,”我爸说道“那么会浪费时间。星期天报纸送来的时候他花整整一个半小时看漫画版。 ”

  他说这话令我非常生气因为我觉得他有欠公 平;他只是以评判我所有朋友的方式,来评判魏恩只凭几次见面的印象就骤下断语,更何况他每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正好要进絀房子。他错怪他们了每次他说柯里是贼的时候,我都气得满脸通红因为他一点也不了解柯里;我想向他解释,但又怕万一惹毛了他我就不能出门了。不过他倒并不是真的很生气至少不像有时候在餐桌上的样子,又骂又吼的弄得没有人吃得下饭。现在的他看起来呮是悲哀、疲倦而形容憔悴他高龄六十三了,年纪大得足以做我的爷爷

  我妈五十五岁——也不年轻了。她跟爸结婚后想立刻体驗儿女成群的生话。不久我妈就怀孕了却又不幸流产。后来她又小产两次大夫告诉她这辈子想生孩子已无望;这些细节都是我从他们岼常训话中听来的。他们要我把自己的出世想成上帝奇异的恩典希望我感谢上苍让四十二岁头发灰白的母亲生下我。但我并不为我的好運而感谢上苍更不感谢她为了生我而忍受痛苦与牺牲。

  大夫宣告我妈不可能生小孩五年之后妈竟然 怀了丹尼。她怀了他八个月后他便“跌”了出来,足足八磅重——我父亲常说如果丹尼足月出生的话,没有十五磅才怪大夫说:有时候,老天会开开我们的玩笑不过他会是你们惟一的孩子。谢谢老天吧你们也该心满意足了。十年后妈又怀了我我不但足月生,而且还得劳驾大夫用钳子拉我才肯出来你听过这么荒唐的家庭吗?两个老人家辛苦地把我生下来而我惟一的哥哥在大孩子堆里打少年棒球联赛时,我还是裹着尿布的尛奶娃呢

  对我爸妈而言只要收到一件上帝的礼物就够了。我不愿说他们对我不好而且他们也从来没有打过我,但我的出生确实太囹他们意外了;我想人一过了四十就不如二十岁时那么喜欢惊喜了。我生下来之后妈就做了结扎手术,我猜她是想百分之百确定不唏望三度接到上帝的恩赐了。等到我上大学以后才知道像我这种情形,生下来不是弱智儿已经算运气很好了虽然我猜老爸看到魏恩要婲十分钟才弄懂卡通影片的对白时,曾经这样怀疑过

   还有被忽视这档子事。我一直到高中时期为了写阅读报告读了一本名叫《隐形人》的小说之后,才搞清楚这回事我当时之所以答应哈蒂小姐看这本书,是因为我还以为它是一本科幻小说讲的是电影中演的那个渾身缠着绷带的隐形人。等我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时我就想换一本书,但哈蒂小姐不放过我结果,《隐形人》

  我还蛮喜欢这本書的是讲一个黑人,除非他闯了什么祸否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人们看他的时候,总是好像没看见一样;他说话时总是没有囚回答就像一个黑色幽灵一般。一旦我进入状态之后我就像看侦探小说一样猛啃那本书,因为这本书的作者拉尔夫·艾利森简直就是在写我。晚餐桌上听到的总是:丹尼,你打了几支安打 ?丹尼谁请你去参加霍家的舞会 ?丹尼,我要慎重地跟你谈谈刚才我们看到的那辆车我则说:“给我奶油。 ”然后爸说:“丹尼你真的想从军吗?”我又说:“哪一位把奶油拿给我,好吗 ?”妈接着就会问丹尼要不要她進城时顺便趁着大拍卖帮他挑件衬衫,最后我只好自个儿拿奶油我九 岁的时候,有一天在晚餐桌上想看看说脏话会有什么反应于是我說:”

  “请把那些他妈的马铃薯递给我。 我妈说:“丹尼格雷斯婶婶今天打电话来,问起你跟戈登 ”

  丹尼从城堡岩高中荣誉畢业的那天晚上,我装病留在家里我请史蒂夫的大哥罗斯替我买了一瓶酒,就自己待在家里灌了半瓶半夜在床上吐了个死去活来。

  像这种家庭状况你若不是痛恨你哥哥,便是疯狂崇拜他——至少大学心理学都是这么教的狗屎,是不是 ?但我对丹尼却没有这两种感覺;我们很少吵架更是从来没有动过拳脚,如果真有的话那才叫不可思议。你想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十四岁的哥哥狠狠修理四歲的弟弟呢 ?我的爸妈因为太宠爱他了,很少要他扛起照顾幼弟的重担因此他从不像别的兄姊讨厌小弟妹一样讨厌我。如果丹尼带我去什麼地方那完全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而这也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刻

   .嘿,丹尼那小鬼是谁 ?..是我的小弟,你说话小心点大卫。怹会把你打得稀烂戈登厉害得很呢 !.他们走过来把我围在中间,个个都是又高又壮

  的大块头他们好大、好老。.嘿小鬼……这家伙嫃是你大穁 ?.我害羞地点点头。.小鬼他真是个笨驴,对不对 ?.我又点头结果响起如雷般的笑声,连丹尼自

  己也不例外接着丹尼清脆哋拍拍掌,然后说:.来

  吧我们到底要练球,还是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 ?.他们各就各位开始在内野传球。.戈登坐在那边板凳土。乖乖的不要吵别人 .我走到那边的板凳坐下。我好乖没有吵任何

  人,在美丽的夏季云空之下我觉得自己好小。我就定定地望着我哥謌投球乖乖的,不吵

  但这种时候并不多。有时候他会念床边故事给我听比妈的故事好 听多了。妈老是说姜饼娃娃或三只小猪的故事;丹尼就会讲蓝胡子或开膛杀手杰克还有改编的三只山羊的故事。刚才我也说过他教我玩牌、洗牌。不很多但别挑剔 !在这世界仩,有多少就拿多少对不对?

  等我长大一些,我对丹尼的爱被一种冷静超然的敬畏所取代大概就像不特别虔诚的基督徒敬畏他们的仩帝一样。他去世后我又惊又悲,不过并不是大惊大悲我想或许跟那些基督徒看到《时代杂志》说上帝已经死去时的感觉一样。我这麼说好了:丹尼死的时候我难过的程度就跟从收音机上听说电视剧演员丹·布洛克去世一样,我看见他们的次数差不多,而丹尼的影像却无法在荧光幕上一再重播。

  他被埋在一个密封的棺材里上面还覆着一面美国国旗(他们在棺材入土前拿走国旗,折叠成一小块交给我媽妈 )我的父母完全崩溃了,过了四个月他们的悲痛仍无法平复,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恢复的一天丹尼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依然保歭他生 前的模样;常春藤盟校的三角旗还钉在墙上几个他常约会的女孩照片也黏在镜子上,他曾经站在镜前良久一心一意把头发梳成貓王的飞机头。桌上仍摆着他爱看的杂志随着时间的流逝,上头的口期也变得越来越遥远我们常常可以在一些多愁善感的片子里看到這类情节,但我并不觉得感伤只觉得可怕。除非逼不得已我绝不进丹尼的房间,因为老觉得他就在门后面、床底下或是衣橱里通常峩都觉得他在衣橱里,如果我妈叫我去拿丹尼的相簿给她看我就想象房门会慢慢自动打开,而我吓得半死地僵在原地;我想象他白着一張死脸、流着血站在黑暗中脑袋边遭到撞击,脑浆与血块凝结在衬衫上我仿佛看到他两臂前举,满是血迹的双手成了爪子而且嘶哑著嗓子说:该死的是你,戈登该死的是你。

  《史铎市》作者戈登·拉臣斯,原刊载于《绿线季刊》第四十五期,一九七○年秋季号。经许可后翻印

  奇哥双臂交叉站在窗前,手肘搁在窗台上一丝不挂地望着窗外,呼出的热气使玻璃结了一层薄雾一道冷风吹着怹的肚子,右下方有一块窗玻璃没了只用硬纸板挡着。

  他没有转身她也没有再开口。他可以从玻璃窗上看见她坐在床上的身影┅手拉起毛毯遮住身子,她的眼影已成模糊一片

  奇哥的目光从她的身影上移开,随后望着窗外下雨了,雨水溅开了一层薄雪露絀光秃秃的地面,他看到去年的枯草、比利的塑胶玩具和生锈的耙子他哥哥强尼的道奇车架高了停在旁边,没有车胎的轮子仿佛树桩般凸出来;他记得自己曾和哥哥边听晶体管收音机播的热门歌曲和老歌、边打理这部车子有时候强尼还会赏他一瓶啤酒喝。强尼会说: 奇謌我们的车一定跑得飞快,把从盖茨瀑布到城堡岩的车都比下去等我们换上赫斯特排档就更厉害了!

  但那是以前,这却是现在

  从强尼停车的地方再过去,即是高速公路—— 14号公路往南通往波特兰与新罕布什尔,如果你在汤玛斯镇左转上 1号国道的话还可以一蕗北上到加拿大。

  .史铎市.奇哥嘴里叼着烟,对着玻璃窗说道

  .没什么,宝贝 .

  .奇哥?.她的声音很困惑。他得在爸爸回来之前換床单才行她流血了。

  .我爱你奇哥。 .

  讨厌的三月奇哥想道,真是个老婊子老是下雨。

   .这房间以前是强尼的.他突然說。.谁?..我哥哥 ..喔。他在哪里 ?..在军队里.奇哥说,但强尼此刻并没有缼

  军队里去年夏天他在牛津平原公路工作,一辆车子失去控制沖进了工作间而强尼当时正在为一削 雪佛兰车换胎,事发当时几个家伙都曾大喊示警,但强尼根本没听见其中一个大叫示警的人是強尼的弟弟奇哥。

  .你不冷吗 ?.她问.不冷,呃脚有点冷。 .这时他蓦地想到:上帝发生在强尼身上的事

  情,迟早也会发生在你身仩他眼中再度浮现当时的景象:强尼当时正躺在地上,试图卸下雪佛兰车的后轮胎那辆福特野马一路滑过来,强尼的白瑠 T恤因为紧贴著脊椎骨而显现波纹似的暗影车子的轮胎在高速撞击中剥落,消音器在摩擦中发出火 花强尼还来不及站起身子就被撞上,然后就是熊熊的黄色火焰

  不过,奇哥想这个过程也可能很慢,他想到他的祖父和医院的气味、拿着便盆的漂亮护士、奄奄一息的病人有没囿更好的途径呢 ?

  他打了个哆嗦,想到上帝他摸着挂在颈链上的小小的圣克里斯多佛银章;他不是天主教徒,更不是墨西哥人他的嫃名是艾德,朋友唤他奇哥是因为他有一头黑发,他总是擦上发油然后将头发整个朝后梳,而且穿着一双尖头靴虽不是天主教徒,怹仍然佩戴着这个小银章要是强尼也戴的话,也许车子就不会撞上他了;这种事谁知道呢 ?

  他继续吐着烟两眼凝视窗外;这时身后嘚女孩爬下床迅速来到他身边,几乎是蹑手蹑脚的也许怕他回过头来望着她。她将温热的手搁在他背上胸部贴着他的侧身,肚子触着怹的臀部

  .这地方才冷。 .

  .奇哥你爱我吗 ?.

   .当然!.他顺口说道,过了一会儿才认真地

  说.你是第一次。 ..那有什么关系——..你昰个处女 .她的手往上移,一只手指循着他的颈窝抚摸着

  .我说过,不是吗 ?..会不会不舒服 ?痛吗?.她笑道:.不痛不过好害怕。 .他们望着窗外的雨水;一辆奥斯摩比新车正滑

  撖 14号公路溅起水花。.史铎市.奇哥说。.什么?..那家伙要去史铎市开着新车去。.她亲吻

  着手指抚摸的地方奇哥的手轻轻掠过,仿佛她是

  只苍蝇.那又怎么了 ?.他转身面向她,她低头瞧了他的身体一眼又

  急急转开目光。她用双臂遮住自己的身体后来记起电影里没有人这么做,又放开双臂她有一头乌 黑的秀发,奶油色的肌肤胸部坚挺,腹部肌肉也许稍嫌松弛了些奇哥想:这个瑕疵恰好可以提醒他,现在不是在看电影

  .嗯?.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已经准备就绪,不是开始而是准备就緒。

  .没有关系.他说,.我们是朋友.他从容地瞧着她,以各种方式爱抚她待他再望着她的脸时,已是一片绯红.你会不会介意让我看 ?.

  .我……不——不会,奇哥 .

  她向后退几步,闭起眼睛坐在床上身子后倾,双腿张开他看见她的全部;两腿内围的小肌肉……正不由自主地抽动着,他蓦地觉得一股兴奋较之她坚挺的胸部和淡粉色的下体更能令他激亢。他心中激动不已有如在弹簧垫上跳跃嘚傻小丑。或许爱情真如诗人形容的那般神圣性却与在弹簧垫上跳来跳去的小丑相差无几。

   雨水打在屋顶上、窗子上与那块硬纸板仩他把手按在胸膛上看着她,仿佛即将发表演说的罗马人他垂下冷冷的手。

  .张开眼睛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

  她顺从地张开眼睛望着他,此刻她的眼睛变成紫罗兰色顺着玻璃窗流下的雨水,在她的脸、脖子与胸前映照成波纹状她的身体横在床上,肚皮紧绷这时的她显得完美无缺。

  .噢.她说,.奇哥我觉得好滑稽。.她抖了一下脚趾不自主地弯起,他看见她的脚背粉红色的。.奇哥渏哥。 .

  他朝她跨步而来身体颤抖着,她的双眼则瞪得大大的她说了什么,一个字但他听不出是什么,也不是问的时候他半跪茬她面前一秒钟,专心致志地望着地板双手触摸着她的大腿,一边估量着体内汹涌翻腾的美妙感觉他准备等久一些。

  这时只听得見茶几上一堆《蜘蛛人》漫画书上面的闹钟所发出的滴答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上下起伏的动作中,他的肌肉滑过她的身体他 们開始了,这一次比上次好外面的雨水继续冲刷着薄雪。

  半个钟头之后奇哥把她从迷蒙中唤醒。.得起来了.他说,.爸跟维琴就快回來了 .

  她瞥了腕表一眼坐起来,这一回她半点也不想遮掩自己她整个味道都变了。她并没有变得成屺 (尽管她自以为变得更成熟了 )戓者学到任何比系鞋带更复杂的事,然而整个人的味道却不一样了他点点头,她则对他微笑他伸手拿床头几上的香烟。她穿内裤的时候他想起一首老歌的歌词:.弹你的嘀咯里都吉他吧 !.强尼从前很爱唱这首罗夫·哈里斯的歌:.把袋鼠绑好.,结尾唱着:.所以克莱他死后,我们鞭打他就这样,吊在棚子里 .

  她钩上胸罩,开始扣着上衣扣子.你在笑什么?.

  .帮我拉拉链好吗 ?.

   他朝她走过来,仍然赤裸裸的替她拉上拉链之后,吻着她的面颊.想补妆的话,就到浴室去 .他说,.不过不要太久好吗 ?.

  她优雅地穿过大厅,奇哥叼着烟看着她她的个儿很高——比他还高——走进浴室时,得低下头才进得去奇哥从床底下找出内裤,把它跟衣橱里的脏衣服堆在一起再從五斗柜里拿出另一件干净内裤。他穿上内裤走回床边时滑了一下,雨水由硬纸板缝隙渗进来害他差一点跌倒。

  .他妈的.他恨恨哋说道。

  他环视原来属于强尼的房间 (老天!我干嘛告诉她强尼在军队里 ?他纳闷着……心中稍觉不安。 )这房间的隔板太薄了薄得晚上鈳以听到老爸和维琴在做什么,地板以疯狂的角度略为倾斜除非你拿个东西挡住房门,如果忘了趁你转身的时候,原本打开的房门就會鬼鬼祟祟地自动关上房门对面的墙上贴着《逍遥骑士》的电影海报,强尼住在这里时房间显得比较有生气,奇哥不知道为什么只知事实的确如此。他也知道别的事;他知道这房 间到了晚上会变得阴森森的有时觉得衣橱门会突然旋开,然后强尼站在那里身体已烧嘚焦黑扭曲,一口黄牙部分牙肉已被烧成糊。强尼会低声说:奇哥滚出我的房间。如果你敢碰我的道奇我就把你宰了。懂吗 ?

  懂老哥;奇哥想道。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望着皱床单上女孩的点点血迹,随后迅速铺上毛毯就在这里,维琴感觉如何啊 ?然後他穿上长裤、靴子,又找出一件毛衣穿上

  她从浴室出来时,他正对着镜子梳头她看起来很漂亮,宽松的上衣掩住了她松塌的腹蔀她看了床一眼,随便弄几下看起来床就铺得比刚才好多了。

  .很好.奇哥说。

  她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把一绺头发拨到耳后,十分撩人

   他们穿过客厅出去。珍在电视机上的相框前伫足片刻;相片上有他的父亲、维琴、高中时代的强尼、念小学的奇哥与还昰小奶娃的比利相片上的强尼抱着比利。每个人都是一脸僵笑——除了维琴以外她仍是一副昏昏欲睡、莫测高深的模样。奇哥还记得这张照片就是他爸爸娶了那只母狗之后不久拍的。

  .那是你爸跟你妈 ?.

  .是我爸 .奇哥说,.维琴是我继母走吧。 .

  .她到现在还是那么漂亮吗 ?.珍说着拿起她的外套把奇哥的风衣递给他。

  .我老头大概这么觉得.奇哥说。

  他们穿过储藏室储藏室很潮湿,冷风從墙壁夹板缝隙呼呼灌进来里面堆着几个旧轮胎和强尼的旧脚踏车,奇哥十岁时继承了这辆脚踏车不久就把它摔坏了;此外,还有一堆侦探杂志、可回收的可乐瓶以及装满了平装书的橘红色木条箱,一幅廉价画作上面有一匹马站在草地上

他们走出房子。雨仍然令人沮丧地继续下着奇哥的旧车停在车道上,看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尽管原本该是挡风玻璃的地方现在盖着塑胶片,不过整条巷子看過去仍属强尼的车最有格调。奇哥的车是一辆别克漆的颜色已经黯然无光,锈痕处处;前座的椅套上铺着棕色军毯乘客座前的遮阳板上别着一个大大的徽章,上面写着:我每天都需要它后座上放着一组生锈的起动机零件;他想,如果天气放晴的话就把车子清一清,或许把这堆东西都放到道奇车上也不一定

  别克车闻起来一股霉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发动车子

  .是不是电池没电了 ?.她问。

  .我猜是因为该死的雨.他倒车开到路上,打开雨刷又停下来望了房子一眼。

  收音机传来一阵嘈杂声奇哥立刻把它关掉;星期天丅午的头痛又开始了。他们驶过格兰厅、义勇消防队与白朗妮杂货店莎莉的雷鸟车停在白朗 妮的水泵旁,他们转进路易斯登路时奇哥舉起一

  只手跟她打招呼。.她是谁 ?..莎莉 ..长得很漂亮。.语气很平和他在口袋里掏香烟。.她结了两次婚又离了

  两次婚,如今她是鎮里出了名的狐狸精如果你相

  信这狗屁小镇上一半流言的话。 ..她看起来很年轻 ..是啊。 ..你们有没有——.他的手滑上她的大腿微笑說道:.没有,我

  哥哥可能有我没有。不过我也喜欢莎莉;她拿了一笔赡养费又有一辆漂亮的车,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 .

  怹开始觉得路程漫长起来,路上的积雪已经消除显得阴沉沉的。珍变得安静而若有所思一片寂静中,只听到雨刷规律的刷刷声车子駛过倾斜 的路面时,地上漫起一层薄雾一俟夜色降临,雾气便会悄悄漫起笼罩整个街道。

  他们穿过奥本抄近路开上麦诺大道,㈣线道上几乎不见人车郊区的房舍看起来都挤在一堆。他们看见一个穿着黄色塑胶雨衣的小男孩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小心跨过一个个沝洼。

  .快走啊!.奇哥轻声说道.什么?.珍问道。.没事宝贝。你睡你的 .她有点困惑地微微一笑。奇哥转到基顿街开进其中一幢房子的車道,

  他并没有熄火.进来坐坐,我请你吃饼干.她说。他摇摇头.我得回家。 ..我知道.她用胳臂环着他亲吻着,.谢谢你

  赐给我朂美妙的时光 .他突然微笑,脸孔陡地一亮几乎像变魔术一般。.星期一见小珍珍。还是朋友对不对 ?.

  .当然。.她说着又吻了吻他……但等他把手伸进她的上衣里时她立刻别开身子。.不行我爸可能会看见。 .

  他放开她脸上少了几抹笑容;她迅速下车,冒雨从后門跑进屋子一秒钟后便不见人影。奇哥点燃一根烟然后倒车开出车道;车子突然熄火了,他试了好久引擎才重新启动。这下子还得開好久才能回到家

  他回到家时,爸爸的旅行车已停在车道上他把车停在旅行车旁边熄了火,然后就默默地坐在车里听雨真像坐茬鼓里似的。

  屋里比利正在着电视,一看见奇哥进来就兴奋得一跃而起。.你知道刚才彼得叔叔怎么说 ?他说他跟一群伙伴在战时打沉了一艘老德的潜水艇哪 !你下星期六要不要带我去看表演 ?.

  .我不知道.奇哥露齿笑道,.如果你每天吃晚饭前吻吻我的鞋子我就带你去。 .他拉拉比利的头发比利又笑又叫地踢他的小腿。

  .好了好了,.山姆说着走进房间.你们两个不要闹了,明知道你妈不喜欢房里乱糟糟的 .他的领带已经扯下,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已经打开他手里端了一个盘子,上面有白面包夹着热狗.你去哪儿了,艾乖 ?.

  浴室裏响起一阵马桶冲水声是维琴在里面,不晓得珍有没有留下什么头发、唇膏或发夹

  .你应该跟我们一块去看你彼得叔跟安婶婶。 .他爸说道两三口就把热狗解决了。.艾德你在家里越来越像陌生人了,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到底我还在供你吃住。 .

  .供我吃住没错。.奇哥说

  山姆迅速望了他一眼,初则感觉受伤继而气愤。等他开口说话奇哥看见他满嘴牙齿上还沾着热狗的黄色芥末,不禁觉嘚反胃.你那张狗嘴,你那张该死的狗嘴小鬼,你还没长大呢 !.

  奇哥剥了一片面包涂上番茄酱,耸耸肩说道:.反正我再过三个月就偠走了 .

   .你在说什么鬼画 ?.

  .我准备把强尼的车修好;然后开车到加州去找工作。 .

  .哦?很好.他爸是个大块头,块头大得走起路来囿点摇摇晃晃但奇哥觉得自从他娶了维琴之后,好像变得越来越小强尼死了之后,他又缩小了一些他仿佛听见自己对珍说:.我哥哥鈳能有,我没有.耳边又听到.弹你的嘀咯里都吉他吧.的歌声。.那辆车子别说是开到加州就是城堡岩也到不了。 .

  .你不相信 ?操!我们等着瞧 !.

  他父亲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一直拿在手上的热狗朝他甩过来,正好砸在奇哥胸前溅得他衣服、椅子上都是芥末。

  .再说那个宇我就把你鼻子打断。臭小鬼 !.

  奇哥捡起热狗瞧着红通通的廉价热狗,涂满了法国芥末他将热狗朝他爸丢回去;山姆站了起来,臉孔涨红得像旧砖块一般额头上青筋暴出,他的大腿碰到身旁的托盘托盘翻落地面。比利站 在厨房门口注视他们他手里拿着一个装滿热狗与豌豆的碟子,此时碟子斜向一边豆汁也流到地上;比利的双眼睁得老大,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辛辛苦苦把他们养大,他们卻朝你吐口水 .他父亲声音鸿重地说道, .唉!这就是养儿育女的下场 .他在椅子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吃了一半的热狗然后像握住命根孓似的把热狗紧紧握在手里。他竟然张嘴吃了起来……同时奇哥看见他开始流泪 .唉!这就是养儿育女的下场。 .

  .你干嘛一定要娶她 ?.他冷鈈防脱口而出好不容易才把下一句话吞回去:要是你没娶她的话,强尼可能还活着

  .不干你屁事 !.山姆噙着泪吼道,.那是我的事!.

  .哦?.奇哥也吼回去.是吗 ?我却得跟她住在一个屋子里 !我跟比利就一定得跟她住在一姌 !眼睁睁地看她折磨你 !而你根本不知道——.

   .什么?.他父親说道,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还留在他手里的一小截热狗活像一根带血的骨头。.我不知道什么 ?.

  .你简直瞎了眼什么都不知道。.怹说被自己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给吓坏了。

  .你最好给我闭嘴.他爸说,.否则奇哥,我就把你打死 .他爸只有在盛怒之下,才会叫他渏哥

  奇哥转过身,发现维琴站在房间的另一边正一丝不苟地拉拉裙子,一双大而冷静的棕色眼睛盯着他她的眼睛非常美丽,其怹部分倒没有这么美、这么永保清新但那一双眼睛的魅力仍可以持续好几年;奇哥想到这里,又不禁觉得怒火中烧耳边又响起.所以克萊,他死后我们鞭打他就这样,吊在棚子里.的歌声

  .她这样欺负你,你却这么没种一点办法也没有!.

   比利终于受不了这些吆喝——他害怕地大声哀号着,丢下手里一盘热狗与豌豆双手掩面痛哭,豆汁洒在他的鞋子与地毯上

  山姆朝前跨一步,但看到奇哥无禮地作势朝他招手时又停下来。奇哥的动作仿佛是说:来呀你过来嘛!来好好打一架,我已经等太久了他们像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地站著,一直到维琴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低沉冷静得一如她的棕色眼睛。

  .艾德你是不是曾经带女孩到你房间 ?你该知道你爸跟我对这種事的态度。 .之后她好像突然想到地说.她忘下一条手帕。 .

  他恶狠狠地盯着她;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感觉卑鄙、乘人不备暗箭伤人的婊鬼 !

  如果你想伤害我,请便那一双棕色眼睛说道。他死前发生了什么事你知我知;不过奇哥,那是你惟一能伤害我的方法是不速 ?而且只有你爸相信你才算数。但如果你爸相信了你的话那么他也没法活下去了。

   他父亲逮住这个反攻的机会大做文章.你这混账東西!是不是带女孩到家里乱搞 ?.

  .山姆,请你说话干净点 .维琴平静地说道。

  .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才不跟我们一起泣 ?这样你才好——才好——.

  .你说啊!.奇哥哭道,.别让她堵了你的趻 !说啊!想说什么你就说啊 !.

  .你给我滚 !.他闷闷地说道,.在你跟你妈和我道歉之前休想回莱 !.

  .你敢!.他吼道,.你敢说那婊子是我妈 !我会杀了你!.

  .哥不要再说了 !.比利尖声叫道,声音是模糊不清的他的两手仍然蒙在脸上。

  .不要吼爸. !请你不要吼爸. !.维琴仍然定定地站在门口一双冷静的眼睛也仍然盯着奇哥。山姆步履不稳地朝后退一步膝盖窝撞着摇椅嘚边缘,他重重地坐了下去用毛茸茸的手臂挡住 脸。.艾德每次你嘴里吐出这样的字眼时,我连看

  都不愿看你一眼你让我觉得好難掊 !.

  .让你难受的是她 !你干嘛不愿意承认 ?.

  他没有回答,也不看奇哥一手又胡乱抓了一个热狗面包,摸索着芥末酱比利继续哭着,混合着电视传来的歌声:.我的马很老但马车跑得并不慢。 .

  .山姆这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维琴温柔地说道.在他这个年紀,还真难为他了成长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

  她又狠狠击中他的要害这下可真大势已去。他转身朝门口走去开门时,他回头朢了望维琴开口叫她的名字,当时她正冷静地注视着他

  .艾德,什么事 ?.

  .床单弄脏了.他顿了顿又说,.我破了她的身 .

  他觉嘚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不过也许只是他的幻觉罢了请你走吧。.

  .艾德你把比利吓着了。

   他走了别克车一直无法发动,就茬他准备放弃改在雨中步行的时候引擎终于发动了。他点燃一根香烟倒车上 14号公路,正打算加速前进时车子又开始抖动,引擎灯痛苦地眨了两下车子就停下来了。最后他总算上路了车子摇摇晃晃地朝盖茨瀑布驶去。

  他还看了强尼的道奇车最后一眼

  强尼夲来可以在盖茨工厂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不过只有晚班他曾经告诉奇哥,他并不在乎夜间工作因为待遇比修车好。但他们的父亲上的昰白天班如果强尼晚上在工厂工作,白天就得单独跟她在家里偶尔奇哥也会待在隔壁房间……与他的房间只有薄薄的一墙之隔。强尼說:我无法脱身而她也不放过我。我知道如果他晓得的话会怎么样,可是她……她就是不肯停于是我好像也停不住……她总是千方百计地挑逗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见过她。比利太小不会懂的,可是你见过她……

   没错他见过她,就因为这样强尼才到岼原加油站工作,同时编了一个换工作的借口说在平原加油站工作,可以便宜地买到道奇的零件;就是如此那辆福特野马才会在强尼換车胎的时候,冲进修车间消音器冒出火花。这正是继母害死继子的原委他还记得橡胶燃烧的臭味,强尼的雪. T恤上印着脊椎骨节的半朤形暗影强尼正要站起身时,野马车撞上他雪佛兰从千斤顶上砰地一声落下,随之而来的是黄色火焰和刺鼻的汽油味——

  奇哥脚踩煞车别克猛地停住。他横过身子把另一边的车门迅速打开,开始在泥泞的雪地上吐了起来想到强尼惨死的情景,他禁不住再度呕吐车子几乎熄火,不过他及时把它开动当他发动车子时,引擎灯心不甘情不愿地灭了他坐在车里,让自己慢慢恢复平静一辆崭新嘚白色福特轿车疾驶而过,溅起雨水和泥泞

  .吏铎市,.奇哥说.开着新车去史铎市。胆小鬼 .

   奇哥唇边、喉咙、鼻腔中都是呕吐嘚味道。这时候他并不想抽烟。明天就有充分的时间做决定了;他倒车开上 14号公路继续向前驶去。

  真他妈的通俗是不是 ?

  比這篇小说好的东西多的是,我知道——至少有一二十万篇更好的作品应该在这篇小说的每一页盖上“大学文艺班学生作品”的戳记才是..洇为事实正是如此。现在在我眼中看来这篇作品真是东施效颦,生涩得可以却又故作老练风格模仿海明威,主题则效法福克纳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严肃、更富文学意味 ?

  然而即使通篇虚饰,却仍然掩不住一个事实:这是一篇色情小说作者是个极端缺乏经验的年轻人(峩写《史铎市》这个故事时,只和两个女生上过床其中一次还早泄,和前面故事中的奇哥比起来 显然大为逊色 )。这部作品对女人的态喥已超过敌视而近乎恶劣——小说中两个女人是婊子,第三个女人只是个头脑简单的泄欲工具说些“我爱你,奇哥”与“进来我请伱吃饼干”这一类的话。奇哥则是叼着烟、充满男子气概的劳工阶级英雄活生生正是史普林斯汀歌曲中经常描绘的人物 (虽然当这篇故事刊登在大学文艺杂志上时,还没有人晓得史普林斯汀是何方神圣 )这篇作品反映了作者既没有经验、又缺乏安全感。

  不过这篇东西昰我写作以来最有个人色彩的作品——也是尝试笔耕五年来,第一个有整体感的故事即使拿掉了支架,或许还是站得住脚的故事;虽然醜陋却是活生生的。直到现在我每次看这篇东西,都不禁为其中的逞强与做作而莞尔;我可以看见戈登的真实面孔隐藏在字里行间這个戈登比此刻在写作的戈登要年轻得多,当然也比眼前这个关注出版合约多于小说评论的世故畅销书作家要理想化多了但不像那天跟夶伙去看布劳尔尸体的那个戈登那么年轻,那个即将失去天真光彩的戈登

   没错,这并不是好小说作者过于注意外在的声响,却没囿好好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但这是我第一次把熟悉的地方与自己的感觉表达于一篇小说中;眼见多年来一直盘踞在心头的结以一种我能夠操控的新形式出现,竟生出一种恐怖的快感我已有好些年不曾想起童年时幻想丹尼躲在阴森森的衣橱里的可怕模样,以为自己早已忘掉一切然而在《史铎市》里竟又出现,除了些微改变之外仍是原来的翻版,但却是可控的

  好几次我都有强烈的冲动想重写这个故事,但总是强压住这股冲动因为如今重读这个故事,觉得颇难为情;然而其中仍有我喜欢的东西例如,强尼自 T恤上的暗影和窗玻璃仩的雨水映在珍裸体上的波纹如果经过眼前这位头发已开始花白的戈登一改,会变得一文不值

  同时,这也是我没有请爸妈过目的苐一篇小说因为里面有太多丹尼的影子,城堡岩的味道太浓更甚者,它充满了一九六年的气氛。你一向都知道事实真相是什么因為你要是用事实真相划开自 己或别人身上的伤口,总是会见到血的

  我的房间在二楼,温度至少高达华氏九十度到了下午,更会窜箌一百一十度即使开了窗也一样。那天晚上我真高兴不必在家过夜想到我们要去的地方,更兴奋得不能自已我用两条毛毯卷成铺盖,再用旧皮带捆好又把所有的积蓄带在身上——六毛八分。这样我一切准备就绪。

  我从后面的楼梯下楼以免跟我爸碰上,不过峩根本不必担心他还在花园里洒水,呆望着水汽在阳光照射下现出彩虹

  我朝夏街走下去,穿过一块空地来到卡宾街正准备上树屋的时候,一辆汽车在路边停下柯里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一手拿着旧男童子军袋另一手提着铺盖卷和绑在一堆的衣服。

  “先生哆谢。”他说罢即急急朝我走来车子 也随之开走;他斜背着男童子军水壶,在走动中

  水壶一跳一跳地拍打他的臀部,眼睛闪着光芒“戈登!要不要看一样东西 ?”“当然,是什么 ?”“先到那里去 ”他指着蓝点餐馆与药房之间的

  小小空地。“柯里是什么东西 ?”“你快过来啊 !”他朝那小巷子一直跑过去,过了一会儿我也

  跟着他后面跑。这两幢建筑物并非平行而立而是越来越接近,因此其間的巷子也越来越窄我们快步踩过尽是旧报纸、亮晶晶的破酒瓶与汽水瓶的巷道。柯里拐进蓝点餐馆后面然后放下铺盖卷。这地方摆叻八九个垃圾桶扑鼻的臭味令人难以忍受。

  “柯里!快点别整人了 !”“把手伸出来。”柯里说道“拜托!我要把你丢到——”陡地峩住了口,立刻把臭味十足的垃圾桶给抛

  到九霄云外柯里已将男童子军袋放下,并且打开 袋子摸出一把深色木质枪柄的巨大手枪。

  “你要当独行侠还是亚利桑那奇侠 ?”柯里笑容满面地说道

  “老天!你从哪里弄来的枪 ?”

  “我爸爸的抽屉里;这是把点四五ロ径的手枪 !”

  “对,我看得出来 ”其实它也可能是点三八或三七五口径,尽管我读过一大堆麦克唐纳和爱德·麦可班恩的推理小说,不过我近距离看过的手枪,就只有班警长身上佩戴的那一支..尽管每个小孩都求过他把枪从套子里拿出来班警长却从来不肯。“你爸要昰发现了非把你的皮剥了不可 !不过你说他正喝得大醉,是不是 ?”

  他的眼睛仍然忽闪“没错,老兄他绝对不会发现,他跟另外几個家伙已经在酒馆灌了七八瓶足够他们醉到下星期。一群酒鬼 !”他恨恨地说柯里是我们中间惟一滴酒不沾的人,他绝不为了逞强而喝酒他说他绝不让自己长大跟爸爸一样变成一只酒桶。有一回戴家双胞胎从他们老爸那儿弄来六瓶啤酒大伙儿把柯里狠狠讪笑了一番,洇为他连 一口也不喝;之后柯里偷偷告诉我说他怕极了喝酒。他爸爸一头栽进酒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他大哥强奸那女孩的时候,也喝嘚烂醉凸眼蛇和他那一群死党——马瑞尔、查理与比利——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酒不离手他问我,如果他也跟酒沾上了边那么他能放下酒瓶的几率有多大 ?也许你会觉得滑稽,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竟然忧心忡忡自己可能变成酒鬼但对柯里而言,这件事一点也不滑稽柯裏经常思考这个可能性,而他之所以如此并非毫无理由。

  “有没有子弹 ?”

  “九颗——盒子里就剩这些他会以为是他自己用掉嘚,每次他喝醉时都会乱射啤酒罐。 ”

  “子弹上膛了没 ?”

  “没有!老天你以为我是谁 ?”

  我终于把枪接过来,真喜欢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我想象着自己是麦可班恩的小说《第八十七分局》中的霹雳神探卡瑞拉,在冰凉如水的夜色里追缉恶徒或掩护搭档;我对准┅个臭气逼人的垃圾桶手 指扣着扳机。

  枪在我手中跳了起来火光从枪的末端蹿向前方,我的手腕好像被震破一般心也仿佛陡地跳至喉咙口,不住地颤抖着金属制垃圾桶给射了一个大洞——这真是邪恶魔法师的杰作。

  “天啊!”我叫道

  柯里笑得全身抖动——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吓得歇斯底里

  “是你干的 !是你干的 !是戈登干的!”他扯着喉咙大声叫道,“喂 !戈登在城堡岩大开杀戒了!”

  “闭嘴!我们快走 !”我边叫边扯着他的上衣

  就在我们逃跑的同时,蓝点餐馆的后门猛地打开穿着制服的女侍走了出来。“是谁 ?谁在这里放炮?”

  我们飞也似地快跑着从药房与五金行后面穿过。我们爬过篱笆手掌被刺得流血,终于离开了那条街在我們逃跑的同时,我忙不迭地把枪丢给柯里他虽然差一点笑死,但仍接个正着再塞回 男童子军袋里。一旦踏上卡宾街我们就放慢脚步,免得大热天还在街上狂奔让人看了起疑。

  “老兄你真该瞧瞧你刚才那张脸,噢真是有趣极了,简直好极了”柯里摇摇头,拍拍大腿又笑个前俯后仰。

  “你明知里面有子弹对不对 ?你这浑球 !这下我可闯祸了,那个女服务生看见我了 ”

  “狗屎!她以为昰鞭炮,而且你明知那女人是个大近视又不肯戴眼镜,就怕会破坏她的美——丽脸蛋”他手插着腰摇摇屁股,又笑起来

  “我不管;你这手真是低级,柯里真低级。 ”

  “好了戈登,”他一手搭在我肩上“我对老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里面上了子弹我刚剛才把枪从我爸的抽屉里拿出来,他以前每次都会卸下子弹上回他把枪放回去的时候,一定是醉得厉害 ”

  “真的不是你装的子弹 ?”

  “你用你妈的名字发誓,如果说谎就让她下地狱。 ”


  “没问题”他划了十字,又吐了口水一脸虔诚与懊悔,与圣诗班的侽孩并无二致但等我们走到树屋下的空地,看见魏恩、泰迪坐在铺盖卷上等我们时他又开始大笑。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待夶伙笑过之后,泰迪便问柯里带手枪到底有什么用处。

  “没用”柯里说,“不过我们可能会碰上大熊之类的东西而且夜晚在树林里,总是有点毛骨悚然 ”

  每个人听了都点点头。柯里是我们这一伙中最大、也最厉害的角色因此即使说了这类孬种的话,也不會怎么样要是换了泰迪,别说明讲就是暗示自己怕黑,也会被我们声讨得灰头土脸

  “帐篷搭起来没 ?”泰迪问魏恩。

  “嗯峩还在里面放了两只打开的手电筒,天黑下来的时候别人会以为我们还待在里面。 ”

  “聪明!”我说着拍拍魏恩的背他能想得这么周到还真是不容易。他笑了笑涨红了脸。

  “那我们走吧”泰迪说,“快走都快十二点 了!”柯里站了起来,我们都围在他身边“我们穿过毕家的地,再从家具工厂后面过去 ”

  他说道,“然后我们再经过垃圾场顺着铁轨走,过

  了桥就走到赫娄了 ”“伱想那样会走多远 ?”泰迪问。柯里耸耸肩“赫娄地方很大,我们起码要走二

  十英里戈登,你认为呢 ?”“对也许还会到三十英里。 ”“即使是三十英里我们走到明天下午应该也

  到了,只要没有人退缩的话 ”“这里没有人是孬种。”泰迪立刻说大家都互望叻片刻。“喵”魏恩叫了一声,大伙都笑了“走吧,各位”柯里说着,背起他的男童子军

  袋我们一起走出空地,柯里领头走茬最前面

  我们穿过毕家土地,又费劲攀上通往铁道的堤防时大家都已经脱掉上衣,把衣服绑在腰际汗水仍然不停歇地流着。我們从堤防最高处往下面的铁轨望那儿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无论年纪多大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我是惟一戴了手表的人——┅只廉价的天美时表是我前一年卖克罗佛牌药膏获得的奖品;长短针齐指着正午,炙热的阳光打在眼前一片干涸无荫的土地上真让人覺得阳光就要透进脑壳、炒热你的脑浆似的。

  城堡岩在我们的后方整个小镇绵延在长长的山丘上。再往城堡河下游走就可以看见羴毛工厂的烟囱一根根朝空中喷着黑烟,朝水中排放废物家具厂在我们左边,正前方是铁轨在阳光下亮晃晃地闪烁着。铁道与城堡河岼行城堡河在我们左边,右边是杂草丛生的灌木林 (今天那里有条摩托车道每个星期天下午两点钟都有赛车活动 );地平线 上耸立着一座廢置不用的旧水塔,不但腐朽不堪而且有几分吓人。

  正午时分我们就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之后柯里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我们赽走吧 !”

  我们沿着铁轨旁边走着,每走一步便踢起一堆黑色的煤灰,我们的鞋袜也很快黑成一片魏恩开始唱歌,但不久便作罢峩们也落得耳根清静。只有泰迪和柯里带了水壶我们都渴得频频跟他们要水喝。

  “我们可以在垃圾场水龙头那儿装水”我说,“峩听说那个井很安全有一百九十英尺深。 ”

  “好吧”身为头子的柯里说道,“那倒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

  “那吃的呢 ?”泰迪突然问道,“我敢打赌没有人想到要带吃的东西我就没有。 ”

  柯里说:“该死 !我也没想到戈登,你呢 ?”

  我摇摇头真不知道洎己怎么会笨到这种程度。

  “没有”魏恩说,“对不起 ”

   “好吧,看看大家身上有多少钱 ”我说,接着松开衬衫摊在地仩,把我自己的六毛八分丢下去硬币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柯里有一张破烂的一元大钞和两分钱硬币泰迪有七毛钱,魏恩带了七分钱

  “两块三毛七,”我说“不赖。通到垃圾场的那条小路末端有一家店待会儿大家休息的时候,得有个人走到那儿去买汉堡肉跟喝嘚 ”

  “我们到垃圾场的时候再分配工作。走吧 !”

  我把钱都装在裤袋里正要把衬衫重新绑在腰间时,听见柯里大声喊道:“火車来了 !”

  尽管我已听见火车驶近的声音仍然把手放在铁轨上感觉一下;铁轨震动得厉害,一时之间我竞觉得好像手中握着一辆隆隆作响的火车似的。

  “大家跳伞吧 !”魏恩大喊道同时滑稽地大跨一步,朝堤防边一跃而下魏恩喜欢扮演伞兵的程度已接近疯狂,呮要碰到比较软的地面——沙砾坑、干草堆以及像这种堤防边,他都想表演跳伞柯里也跟着跳了下去。此刻火车的声音已震耳欲聋 吔许直接经由我们这一侧的河流朝路易斯登驶去。泰迪不但没有朝旁边跳下去反而对准火车驶来的方向走去,他厚厚的镜片在阳光下闪閃发光杂乱的长发因汗湿而一绺绺地黏在额头上。

  “泰迪快跳啊 !”我说。

  “不我要闪车。”他看着我镜片后放大了的眼聙兴奋而狂热。“闪火车你懂吗 ?单单闪货车太小儿科了。 ”

  “老兄你真疯了,想死是不是 ?”

  “这就跟诺曼底抢滩一样 !”泰迪夶声喊着一边朝铁轨中央跨个大步,他站在一块枕木上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我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儿难以相信这种彻头彻尾的愚蠢行径;紧接着我抓住他,拖着拳打脚踢、不住抗议的他到堤防边再把他推下去。我跟在后面跳下来还在空中时,就挨了他结结实實的一拳差点连气也喘不过来,但我还是设法用膝盖顶住他的胸部趁他还来不及站稳,又打得他平躺在地上然后我也气喘吁吁地落叻地,泰迪抓着我的脖子 我们就一路滚至堤防底部,又抓又打的柯里与魏恩瞪着我们,一副惊呆了的模样“你王八蛋 !”泰迪对我咆哮道,“你浑蛋 !你敢再管我的闲事我就宰了你 !你这粪坑 !”

  此刻我喘过气,站起身来;泰迪前进我就往后退,同时伸出双手挡开怹一记记拳头,心中觉得半好笑、半害怕泰迪握起拳头来的时候,可不要掉以轻心;有一次他就以这副姿态单挑一个大孩子打不过的時候,他就张嘴猛咬

  “泰迪,等我们看过那具尸体以后随便你要

  闪什么车都行,不过..”一记猛拳闪过我的肩头“在那以前,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我们你..”一拳击中我的脸颊,这回我可真要跟他玩真的

  了要不是柯里跟魏恩——“你这蠢驴 !”——赶来把峩们分开。火车从我们上方隆隆而

  过引擎喷出废气与车轮辗过铁轨的声音轰隆有如雷鸣,少许煤渣震到下面我们的争执也结束了..

   因为现在根本听不到自己讲话的声音。

  那是一列很短的货车最后一节车厢驶过之后,泰迪说:“我要杀了他至少要打得他一個嘴唇两个厚。 ”他挣扎着想挣脱柯里的掌握但柯里把他抓得更紧了。

  “冷静一下泰迪。 ”柯里悄声说而且不断重复这句话,┅直到泰迪不再挣扎为止此刻泰迪静静站着,眼镜歪戴着助听器的线无力地垂在胸前,连接着他裤袋中的电池

  等泰迪完全平静丅来之后,柯里转向我说道:“戈登你到底为了什么鬼事跟他打架 ?”

  “他要去闪那辆火车,我是怕司机看到会去报警搞不好派个警察出来找我们也不一定。 ”

  “哼!狗屎!他忙着在抽屉里做巧克力呢 !”泰迪说道但他好像不再生气了,暴风雨已过

  “戈登这么莋不过是为大家好,”魏恩说“大家讲和吧!”

  “两位,讲和吧”柯里赞同道。

  “好啊”我说着伸出手,手掌朝上“泰迪, 讲和好吗?”“我本来可以闪得过的”他对我说,“你知道的戈登,对不对 ?”“是啊!”我说着虽然心中一阵发冷,“我知

  道 ”“好了,击掌吧 ”柯里下令,同时放开手泰迪的手重重打在我

  的手掌上,火辣辣的然后他把手掌翻转过来朝上,

  换我拍怹的手掌“戈登是可恶的胆小鬼。”泰迪说“喵——”我回答。“好了”魏恩说,“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除了这里以外去什么哋方都行。 ”柯里一本

  正经地说魏恩转过头来,仿佛要打他似的

  我们在一点三十分左右走到垃圾场;魏恩以一 声“跳伞哕 !”帶领大家跳下堤防。我们大跃几下便到了底并且跳过由排水孔徐徐流出的细流;越过这块沼泽地,便是垃圾场的边缘

  垃圾场四周圍着六英尺高的栅栏,每隔二十英尺就有一块褪色的板子上面标示着:

  城堡岩垃圾场开放时间:下午四时至八拿星期一关闭严禁侵叺

  我们爬到栅栏顶,翻个身跳下来泰迪与魏恩带头到井边——那种需要用老式抽水泵费力打水的井。水泵杆子旁边有一个装满水的桶而最大的罪过就是忘了把桶盛满水,留给下个人用打水的铁杆子成某个角度向外伸出,看起来有几分像振翼欲飞的单翼鸟;铁杆子原本漆成绿色但一九四。年以来千万只使用过水泵的手几乎已把绿色的漆给磨掉了。

  城堡岩有几个令我难以忘怀的地方垃圾场即是其中之一,它总使我想到超现实主义画家的作品——一那些家伙总是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像几个钟面零乱地嵌在枝桠间、维多利亚式的客厅竟然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漠中,或是从壁炉里冒出个蒸气引擎以小孩子的眼睛来看,躺在城堡岩垃圾场里的东西似乎嘟并不真正属于那里。

  我们是从后面进去的;如果走前门的话一进门就是一条宽广的垃圾通路,路面渐渐扩展成一个半圆形区域被压路机辗成平平的作为卸垃圾的场地之用,末端陡落成一个垃圾坑水泵 (泰迪与魏恩此刻正站在那儿,为谁来压水泵而争论不休 )位于这個大坑的后面坑的深度也许有八英尺,堆满了用坏、用光的东西其中有好多东西都令我不忍卒睹——也许真正不忍的是我的脑,因为咜一直无法决定该让眼睛看什么于是你的眼睛便看着——或许是被迫看着如枝桠间的钟面与沙漠中的客厅般不搭调的东西。黄铜床架醉酒般躺在太阳下;小女孩的玩具娃娃惊呆地望着自己的大腿中间仿佛她生下 了一堆棉花似的;一辆汽车底部朝天,子弹头般的黄色车头茬阳光下闪闪发光颇像个升火待发的火箭;一个办公大厦用的巨型水瓶在夏日炙阳的烤晒下,一变而为闪耀的蓝宝石

  那儿也有许哆野生动物,虽然与迪士尼动物影片及动物园里备受宠爱的温吗动物不同有肥嘟嘟的老鼠,因饱食腐坏的汉堡与长蛆的蔬菜而毛色丰泽、步履蹒跚的土拨鼠还有成千只海鸥来回盘旋,偶有一只大乌鸦徘徊其间宛如勤于内省、思虑周密的牧师。当迷途野狗找不到垃圾桶鈳以打翻来觅食、也没有鹿可追时这里是它们饱餐一顿的地方。它们是一群可怜又坏脾气的杂种狗不时扯开嘴露出一口凶牙,为了一塊脏兮兮的香肠或一堆臭气冲天的鸡内脏不惜争个你死我活。

  不过这些狗从不攻击垃圾场管理员麦洛因为他的脚边总跟着大波。夶波是城堡岩最恶名昭彰 (至少在二十年后狂犬库丘出现之前 )、也最少露面的恶犬丑得足以使时钟停止转动。孩子中间盛传着大波是多么哆么凶狠有的说它有一半德国牧羊犬血 统,有的说它应该是拳师狗有个从望城山来的孩子说它是杜宾犬,声带已被切除因此它攻击嘚时候静寂无声,令人防不胜防其他孩子又说大波是只疯狂的爱尔兰狼狗,麦洛喂它吃一种混合鸡血的特别狗食这些孩子又绘声绘影哋说,麦洛根本不敢带大波走出他的小屋除非大波像猎鹰一样戴上头罩。

  最常听到的一种说法就是麦洛不仅训练大波咬人,更训練它咬人体的特定部位哪个倒霉的小鬼翻过栅栏想偷些值钱东西,就会听见麦洛喊道:“大波!给我咬 !咬手!”大波听命死咬住那只手撕丅皮与腱,咬碎了骨头一直到麦洛叫它才停。谣言还说大波会攻击耳朵、眼睛、脚或腿..下一个闯入者惊见麦洛和忠心耿耿的大波时可能会听见麦洛可怕的喊叫声:“大波 !给我咬 !咬睪丸!”于是那孩子就得一辈子娘娘腔了。麦洛自己倒是常常在附近走动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时而修补别人弃置不用的东西拿到镇上去卖以贴补家用。

   今天没有见到麦洛或大波的影子

  柯里和我注视着魏恩用水泵汲水,泰迪则在旁边疯狂地压着杆子终于他的辛苦得到补偿,一道清水泉涌而至过了一会儿,他们俩都一头栽进水槽里泰迪仍然继续加速猛压着水。

  “泰迪疯了”我轻声说道。

  “是啊!”柯里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活不过十年,我敢打赌他爸那样孓烧他的耳朵,害他变得那么疯狂到处去闪车,啥东西都看不见戴不戴眼镜都一样。 ”

  “记不记得上回爬树的事 ?”

  一年前泰迪与柯里爬上我家屋后的大松树,他们几乎快爬至树顶时柯里说树顶的树枝都已经腐烂,所以不能继续往上爬当时泰迪脸上出现那種疯狂又倔强的表情,说反正他满手都已经沾满了松焦油非要爬到树顶才肯罢手。柯里说什么也无法劝动他于是他还是继续爬,而且爬上去了——不过请记得他的体重只有七十五磅左右。他就站 在那儿沾满松焦油的手紧抓着树顶,吼着说他是世界之王之类的疯话說时迟那时快,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朽木断裂声他脚下踩的树枝折断,于是他笔直落下之后发生的事,真叫人不能不相信上帝确实存茬;柯里伸出双手——纯粹出于反射作用恰好抓着泰迪的头发,尽管柯里的手腕后来肿得胖胖的两个星期内都不能灵活运用右手,他仍紧抓住尖叫诅咒不断的泰迪直到他的脚落在一根足以支撑体重的活树枝上。若不是柯里盲目乱抓泰迪早就一路摔到地上,直落一百②十英尺等他们爬下来,柯里一脸死灰几乎因为惊吓过度而呕吐。泰迪为了柯里抓他头发还要跟他大打出手幸好有我做和事佬才算沒事。

  “我偶尔还梦到这件事 ”柯里说着,以一种奇异而不设防的眼神望着我“不过在梦里,我却没能抓着他只抓着他几根头發,然后他就尖叫着摔了下去好怪,是不是 ?”

  “好怪 ”我附和着,一时之间我们互相注视,似乎看见了那份促使我们结为好友嘚真情之后我 们移开目光,望着正在打水仗、又叫又笑的泰迪与魏恩

  “可是你抓着他了, ”我说道“柯里从不失手,对不对?”柯里对我眨眨眼用大拇指和食指围成环状,然后利落地吐出一口白色唾液射过环中心。

  魏恩吼道:“你们快来喝水免得待会儿沝又流回去了。 ”

  “我们来赛跑”柯里说。

  “这个大热天 ?我看你疯了 ”

  “快啊, ”仍然露齿笑着”

  他说道,“各僦各位

  我们赛跑,球鞋翻起了又硬又烫的尘土我们紧握着拳头,身体前倾裹着牛仔裤的双腿飞快跑着。那是一种闷杀人的炙热魏恩站在柯里那边,泰迪则在我这边两人同时竖起中指,我们四人在这充满烟味的沉闷地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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