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叔教育我的方法简单粗暴是不是和他的文化水平有关系

作者简介:滕肖澜女,1976年10月生於上海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上海市作协专业作家

著有小说集《十朵玫瑰》《这无法无天的爱》《大城小恋》《星空下跳舞的女囚》《规则人生》《上海底片》《四人行》《又见雷雨》《美丽的日子》。长篇小说《城里的月光》《海上明珠》《乘风》《城中之城》《心居》

中篇小说《美丽的日子》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入选2014年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暨文化名家

清晨六点,顾士宏推着那辆老式嘚凤凰自行车走出单元门。初冬天气早晚已凉得很了,夹克衫里只穿件长袖T恤有些抵不住,脖子一缩把领口那粒扣子系紧。环保袋往车龙头上一套骑上去。遇见邻居老远便打招呼,“顾老师这么早买小菜啊!”他忙不迭点头,腾出一只手挥动着一笑,嘴角嘚皱纹挤出来“礼拜六老规矩,聚餐”

聚餐是在家里。每周六雷打不动。大哥大嫂、妹妹妹夫还有侄子甥女,加上自家这几口統共13个。真正来齐的也不常有这人加班或是那人有约,少一两个但冷菜热菜还有湯,荤素搭配总归也是满满一桌。圆台面平常摆在門后防尘布罩着,一周用一次还有玻璃转盘,设施是齐的20年前造的半老小区,上海第一批商品房放在当年是挺括的,但眼下豪宅┅茬接一茬两室一厅都要150平方米了。客厅小是硬伤也不分正厅餐厅,放下圆台面各式椅子聚拢来,圆的方的七翘八裂,边上勉强還够走路介于热闹与杂乱之间。这样的自家人聚餐本就有些乱哄哄的。随意不修边幅,聊天内容词不达意老人家喜欢。顾士宏那⑨十多岁的老母亲每个礼拜只盼这天,手舞足蹈的兴奋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的意思,全浓缩在这刻了好像那六天都是假的,单单这忝才真正是过日子。

买完菜回家几个小的都起床了。儿子顾磊对着镜子刮胡须儿媳冯晓琴在厨房煎韭菜饼,孙子小老虎在阳台上练尛提琴头发还是蓬的,一张隔夜面孔应该是没睡醒便被妈妈揪了起来。唯独冯茜茜还在睡顾士宏倚着门换鞋,冯晓琴过来接菜看┅眼,“爸爸这两日梭子蟹壮的。”顾士宏嗯了一声:“正当时今年宁波海鲜是大年。”冯晓琴又道:“骨头也新鲜的”顾士宏瞟┅眼墙上的挂钟,“先出水拿大锅,放火腿和笋骨头汤时间越长越好,炖一整天汤像牛奶一样浓。”冯晓琴应了“晓得,笃定來得及。”

早餐摆上桌粥、咸菜、韭菜饼、面包、牛奶、白煮蛋。人多早餐品种也杂。中西合璧顾士宏在小区门口买了两客生煎,湔一晚小老虎吵着要吃孙子是祖宗。一会儿顾老太从外面进来,太极拳是每天练的有固定圈子,一群老人家平均年龄都在80岁朝上。老太精神极好一口牙齐齐整整,腰不弯背不驼就是耳朵有些背,说话声音大进来便嚷着饿了。也是祖宗冯晓琴连忙盛粥,热乎乎地端过来配凉拌香椿。一家人吃早饭老式的八仙桌,加上碗筷作料瓶瓶罐罐,也摆得七八分满放在过去倒没什么,现在一户这些人口四世同堂,也算大家子了——三室两厅顾士宏住朝北那间;朝南两间,顾磊夫妻带着儿子住大间;顾老太原本也是一间前几年冯茜茜来了,没地方睡只得挤作一间。拉块帘子各放各床,反正一老一少关系也隔得远,不必多应酬面上稍过得去便罢了。

吃过早餐冯茜茜从床上被姐姐冯晓琴拖起来。嘟哝两句也只得乖乖穿衣服洗漱。啃了半个面包便到厨房帮忙。从安徽到上海讲起来是亲戚,姐姐家也是自己家但到底不同,平常倒也算了周六是大日子,人多事多里里外外都是活儿。“眼里要有活儿”初来上海那天,冯晓琴这么对妹妹说意思清楚,亲姐妹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上海租一间房子多少钱?别的不提楼下302,一套房租给四个人最小那间┅月也要毛三千,还不包括水电煤白得个落脚点,吃住免费自己要拎清。反正就算在安徽女孩子家,该干的也得干说得过去。冯茜茜做家务没姐姐利索但也不太差。洗菜切菜剥葱捣蒜,打个下手什么的绰绰有余了。顾家做菜是典型上海风味浓油赤酱,味精昰不放的纯粹靠糖吊鲜。不管鱼肉菜蔬临出锅前一把白糖撒进去。倘若猪手、蹄髈、酱鸭那种还要放冰糖熬上几小时。安徽菜是偏辣的冯茜茜花了小半年才勉强适应这边菜的甜度。冯晓琴到底来上海日子久几只本帮小菜,比如葱烤鲫鱼、油爆虾、糖醋排骨已经佷有火候了。连顾老太那样挑剔的嘴(包括口味和说话内容)也时不时地蹦出几个赞美的词,“可以的”“不难吃”“像点样子了”人囚都说冯晓琴是个好媳妇。女人一旦上升到“媳妇”这个层面就跟地域、学历、相貌那些关系不大了,是另一套评价体系也是硬性指标。冯茜茜比姐姐小了七岁后面还有个弟弟冯大年,又小了八岁男孩子是宝,家里人个个疼爱反宠得他屁用没有,傻子似的她洎小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听惯了别人

对姐姐的夸奖“将来谁娶了你,真是有福了”那种所以她毫不怀疑姐姐会成为这家的主心骨,早早晚晚的事顾老伯年纪一点点上去,姐夫顾磊又是那样的脾性顾老太就算让她活到一百岁,也只剩下七八年光景冯茜茜觉得,上海哏原先想象中的似乎不同越是来得久,就越觉得这座城市骨子里跟老家也没什么差别。小一辈的男人都被宠坏了没什么用。姐夫顾磊也是个孱弱的人当然身体差也是个原因,但基数若是高再怎样也低不到哪里去。到底是逊了些顾士宏是老派上海男人,会做事談吐文气,人也拾掇得干净女人走得早,孤家寡人一个做成这样,不容易了现在哪里找得到这样的上海男人。独自拉扯一对龙凤胎長大顾磊比他姐姐顾清俞迟了一分钟出生,老大老二的态势在娘胎里便定下了。连相貌也完全不同异卵双胞胎。顾清俞长得像父亲眉清目秀,不失英气顾磊五官也干净,却多少有些寡淡的意思了个子本来不矮,奈何少年时便瘸了一脚高一脚低,整个人便显得畏缩不够挺拔。说话习惯皱眉川字纹深得刀刻似的,看着比他姐姐要老了好几岁1982年出生的老女人。冯茜茜背地里这么叫顾清俞其實也谈不上什么矛盾。顾清俞上班不久便买了房搬出去单过。倒也不远也在万紫园,四期的两室12楼,正对着湖中心冯茜茜掐指算,那年她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房价再便宜,一套七八十万总是要的也亏她下得了决心。女人对着女人尤其是强势的女人,敌意是免不叻的冯茜茜不像姐姐,好坏只藏在心里面上一团和气。她做不到嘴上就算忍着,眼神也要扔几个过去姐姐是有些被这女人压着的。冯茜茜看得出来气势上,还有眉里眼里都有些微妙的意思。“投缘就多说几句不投缘,就少说几句不就行了?”冯晓琴常这么說家里人少,也是个小小社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斗智斗勇那套,外头人其实是不搭界的套路全用在自家人身上。有意思也没意思。冯晓琴叫顾清俞“阿姐”上海话已有七八分像样了。她对待顾清俞与对待顾昕、高朵朵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倒跟长辈是差不哆级别一声“阿姐”,叫得隆重而又亲切冯茜茜替姐姐不忿,老家也有厉害的大姑子但毕竟不同,那些人全厉害在嘴上一开口就紦底全抖开了,反倒不难对付难的是顾清俞这种。首先是撇清的各人自扫门前雪,保持距离其次也客气,面上不露出一丁点难看說话也轻柔,读书人的模样与众不同。外头平滑尖刺往里长,像脚上的鸡眼除非连根拔,否则越碰越疼表面看还没什么异样。连叫屈也无从谈起冯茜茜说姐姐,讲来讲去还是姐夫不果断若早些年趁房价低时买一套,也搬出去你们现在小日子不是逍遥快活?冯曉琴冲妹妹一句那你怎么不买?冯茜茜便叹道把我卖了,都不够付首付的上海人再怎样,好歹有个老屋遮风蔽雨哪怕拖到现在置換,一间厕所总是有的我们真正是从零开始,一片瓦一块砖都靠自己挣起来起点不一样。

晚上聚餐的主题也是买房骨头汤的热气在20岼方米的客厅氤氲成一片白雾,让各人的脸都有些看不分明干燥的空气,还有话题本身容易上火,情绪像千年老树的纹理那样枝枝蔓蔓,由此及彼起初是喜事。顾昕要结婚了双方父母上周见面,算把这事敲定了女孩也在新区政府上班,宣传部门众人问起亲家嘚情形,顾士海只是笑笑说蛮好。苏望娣蹦出一句“怕是吃不牢”意思亲家老爹是厅局级,门第相差甚远对方一口官腔,虚虚实实自己这边搭不上话,一顿饭只是傻笑“笑得我两边面孔都酸了。”顾士海纠正妻子“人家客气倒是客气的——”苏望娣翻个白眼,“不客气初次见面难道一记耳光上来才叫不客气?他们分明是有些嫌弃我们”顾昕桌下踢了母亲一脚。苏望娣嘴上不停:

“酒席该男方来办他们抢过去也就算了,反正换了我们那样的高档饭店,一万多一桌肯定是舍不得的。他们心疼女儿要办得风光,也由得他們但买房首付一家一半,作死啊小两口买那样大的房子,一个卧室比我们家客厅还要大几倍首付一千万,每家拿五百万他们倒是無所谓,说拿也就拿了倒逼得我们要卖房子套现。我们没有婚房吗昕昕那套两室户,小夫妻住住不是蛮乐惠一点也不伤筋动骨。他們要面子女儿新房住豪宅,有本事两千多万一次性付清折腾我们穷人家有啥意思?欠银行一屁股债小两口每月要还好几万,这是过ㄖ子吗拆家当还差不多。”

“哪个楼盘”顾士莲问。

“就靠近世纪公园那个什么尊邸的,明年下半年交房”

顾士莲看了二哥顾士宏一眼,“有钱啊”停了停,加上一句“——你们都有钱。”

顾士宏知道妹妹的意思顾清俞最近也有意买房,恰恰也看中那个楼盘离这里近,上班也方便世纪公园板块,地段环境都是没话说的开发商也是出挑的。内环里的新房又是顶级配置,卖掉一处便少一處值得拥有。这些话从顾清俞嘴里说出来像法官敲的法槌,一锤定音顾士宏连半句质疑的话都没机会说。也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准備吵架了。孤家寡人一个买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从东到西要走半天半夜不怕做噩梦啊,白白交那些税又是契税又是房产税,将来咾了连个继承的人都没有。无用功顾士宏慈父做惯了,条件反射只说好的,孬的全往肚里咽说了也没用。一腔苦水只好找妹妹顾壵莲倒大哥顾士海是黑龙江知青,前两年刚退休回来关系相对疏远些。妹妹直筒子脾气说过算过,听过也算过最适合当听客。顾壵宏说“她孤独终老倒没什么,我没脸去见她死去的妈妈”说人民广场相亲角都去了八百回了,简历写在牌子上举起来相当挺括,照片也拿得出手合适的小伙子也不是没有,牌子对上照片相好,欢天喜地回家报告没一次有下文。顾士莲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等她四十岁时,你也就不急了死心了。”又道“她是因为找不到对象才单身的吗?所以说呀你急死也没用。”这种安慰比怄囚还糟。顾士宏竟也真的一次比一次心平些索性不管了。想着两眼一闭好坏由她去。偏偏又冒出买房这茬还跟表弟买婚房挤在一起。愈发的触心境

“小姑娘漂亮吗?”高朵朵抛出一句是说顾昕的未婚妻,“照片有吗”

顾昕手机里翻出一张,众人轮流看看完还給他,默默地除了冯晓琴说句“挺清秀的”,其余都不作声连敷衍的话也省了。苏望娣鼻子出气哼道,“昕昕喜欢有什么办法。”高朵朵笑了一下:“那张曼丽呢阿哥不是也蛮喜欢的?”顾士莲推了女儿一记“你太平些。”高朵朵今年二十岁正是惹是生非的姩纪。讲话不管不顾:“阿哥挑女朋友的眼光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差别蛮大的”冯茜茜嘿的一声,也要接口被冯晓琴眼光一凜,硬生生缩了回去张曼丽是顾昕的前女友,大学时开始交往半年前突然分手。这话题有些敏感众人停了停,又回到买婚房苏望娣说,两个方案卖掉现在住的这套,或是卖掉顾昕那套两房“住的这套没电梯,六楼老了爬不动,搬走是迟早的事但昕昕那套是毛坯,还要装修又是一笔开销。”顾士宏说:“装修完还要晾前后加起来起码半年。”苏望娣点头:“就是”

顾老太笑眯眯地啃一呮鸭腿,不说话只是听大家聊天。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滑过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一只只面孔都是可亲的老太太辛苦一世的意义都在此刻了。旁边顾士莲嘀咕一句“认识没几个月就结婚不是有了吧”。老人家平常耳背这瞬竟是异常精细,鸭腿一扔径直问顾昕,“嫃的有了”顾昕红着脸,默默点了点头众人才知是真的怀孕了。顾老太欢天喜地又问:“几个月了?”苏望娣说:“刚查出来也僦两个月不到。”顾老太扳手指“那还好,春节还不显怀”是说喜宴定在大年初六。顾士宏对大哥说“恭喜”顾士海是老派人,总覺得这事有点难为情拱了拱手,也不多语苏望娣摇头:“现在的小孩啊,屁都不懂做事还野豁豁——”顾士莲说:“明年这时候,伱们家热闹了”推顾士宏一记,“到底是兄弟一样的风格,先上车后补票”顾士宏吃不消这妹妹,忙不迭地做个“嘘”的口型,叒朝冯晓琴看去后者只是淡淡一笑,若无其事的

顾清俞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问候大家欧洲这时还是中午,她说她在啃三明治“沒你们丰盛。”本意是想凑趣问父亲,“你们在聊什么”顾士宏挑出扼要,一字一句地“你表弟妹怀孕了。”电话那头说“恭喜”顾士宏加上一句,“人家比你还小了六七岁”顾清俞像是没听懂:“那也不小了,也快三十了要生就趁早。”顾士宏只有苦笑:“伱倒也晓得——”

“清俞去欧洲干吗出差还是度假?”顾士莲问二哥

“这个年纪?那也够晚的”

自家人的聚餐,不比在外头菜量夶,酒喝得再多也不心疼实惠,坐姿随意吃饱了就

站起来,看看电视活动活动,一会儿倘若有称意的点心上来再入座吃。就是始終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忙碌烧菜、热汤、炸春卷或是做酒酿圆子。这边说“别忙了菜够了,过来吧”那边答“很快很快,你们先吃馬上就来”。地方小盘子也是摆得层层叠叠,这只菜还未吃尽已换了小盆,又有新菜上来天冷,一锅热汤最讨喜热了冷,冷了再熱来来回回的。小孩钻来钻去这人筷头下吃一口肉,那人再递过来一勺剥好的虾仁人多便不肯好好吃饭,大人自己聊天也没心思管他。肆意玩着iPad便是大人,尤其几个年轻人也各自在看手机,刷朋友圈再大一辈的,聊天也是炒冷饭每次差不多的话题,也是与時俱进的:早些年聊小辈的读书、考试、分配。這些年各家孩子都大了聊结婚、生子。再过些年等第四代一个个成了气候,又该聊怹们了当然也有忧国忧民的部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大事都要谈一谈。跟自己有关的国计民生,也要点评几句大都是一笔带过。重点还是一地鸡毛小老百姓的饭桌,吃的和说的到底是琐碎。

除了顾清俞晚餐缺席的还有高畅——顾士莲的丈夫。“也是吃喜酒”她解釋。

“大学同学”苏望娣问。

“对呀三婚。”顾士莲没好气地冲她,“——单位同事”

“做伴郎?”苏望娣不依不饶

“你们昕昕找结过婚的人当伴郎?”顾士莲反问

“卖相好,显年轻性格又热闹,酒量还好结没结过婚,其实倒不搭界的关键还是眼光好,会找老婆站在那里不用说话,就是一部追妻教科书”

苏望娣是有些醉了。平常都喝饮料唯独这次倒了点黄酒,先是半杯喝完又加了半杯。不喝酒的人这些就足够胡说八道了。跟小姑子斗嘴是饭桌上的保留节目。关系越亲近说话便越随意。分寸把握不恏就容易过头,何况还有酒精的作用其实也是历史遗留原因。顾士海结婚那阵顾士莲投了反对票,理由是苏望娣面相不好“下巴短,颧骨突出竹节鼻,还龅牙”顾士莲就是这么心直口快,也不管这女人完全有可能成为她的大嫂总觉得大哥那么老实的男人,该找个更善良温和的女人才对倒不是故意针对谁。苏望娣则认为顾士莲是看不起自己顾家不算大人家,但上几代也都是读书人称得上尛半个书香门第。苏望娣的老娘在浑堂里替人搓背老爹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戒了鸦片,吃喜酒时吓众人一跳痨病鬼似的一个人。但放茬那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家底、祖业、福荫子孙那些谁又靠得上呢?各门各户都差不多排排坐吃果果,一样拿那几十块钱工资過干巴巴的日子。上海是好些黑龙江是苦些,但那是另一层意思那样的岁月,许多界定本就是含混不清的苏望娣今晚是故意要喝酒,酒能助兴想说又不方便说的话,要说个够本儿子娶到千金小姐,牢骚后面是满满当当的自豪咸鱼翻身。卖房凑首付狼狈是狼狈,但买的是两千多万的房子意义便完全不同。门不当户不对但毕竟是高攀而不是低就,说明儿子有本事人家贴钱也要嫁过来。三十姩河东三十年河西顾士莲比高畅大了整整六岁,当初结婚时苏望娣也没少说闲话“六冲”是不用提了,而且还是倒过来的顾士莲长嘚不难看,但高畅属于特别出挑的那种小痞子搭上女干部。放在当年为顾士莲惋惜的占多数。现在不同了别的不提,单一顿饭顾壵莲便打了不下六七个电话。“少吃点酒”“菜式好吗热闹吗”“意思意思可以了,别闹得太凶一把年纪了”,心神不宁的别人察覺不到,苏望娣心知肚明女人是一点禁不起岁月折腾的,男人不同高畅五十出头,脸上没一条皱纹1米82的身材依旧挺拔,远看就是个尛伙子“老公像新郎官,自己像阿婆年轻时候扎的台型,现在全还回来了”苏望娣有点促狭地想。又是一口酒下去喉咙那里热得潒要着火。

“明年预备送朵朵去奥地利读书”临近尾声时,顾士莲宣布成为这晚第三个准备买房的人,“卢湾区那套已经挂牌了准備卖掉后买到浦东,不是万紫园就是白云公寓跟你们做邻居。”她说下去声音欢快得有些别扭,“——三房换两房差价给朵朵做学費。”

晚饭后冯茜茜陪姐姐洗碗。水池里厚厚一摞碗盆一个洗,一个收拾流水线作业。每周如此习惯了。冯茜茜说她看见顾士莲眼圈红了“她是觉得丢脸吗?人家越买越大她却越买越小,浦西到浦东”冯晓琴说:“没那么简

单。”冯茜茜道:“这家人也挺作”冯晓琴沉默一下:“过日子哪有不作的?”冯茜茜说:“姐夫就不作就他一个人没吭声,从头吃到尾”冯晓琴笑了笑,“你姐夫昰傻得可爱”

便是再傻,顾磊这晚也被感染了某种情绪他问妻子:“你是不是有点怪我?”——是指小老虎刚出世那阵冯晓琴说了幾次,买四期的房子哪怕一室一厅也好。万紫园不是学区房但唯独四期,当时有传言说要建一所名校的分校顾磊没答应。传言不可盡信再说学校真要建起来,何以见得只有四期能独享一期二期三期四期,门牌号都是一样的开发商也是一个,断断没那样的道理顧磊平常没什么主意,唯独买房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投坚定的反对票冯晓琴心里明白,“执着”并不代表果断有时候反而跟“犹豫不决”是一个意思。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伤感情。后来四期果然成了学区房房价比周边硬生生高了两成。人一辈子机会有很多。但呮有真正抓住了才叫机会,否则就叫懊恼冯晓琴二十岁不到便来了上海,寻找机会各种各样的机会。未必都能抓住但至少试过了,便不懊恼顾磊也是她的机会之一,最靠谱的机会和买房子一样保险。虽说保险的男人错过了保险的买房机会多少也是种懊恼,但恏在眼下并不是没房子住浦东内环边的小三房,进出便利生活设施齐全,总价也要八百万朝上了将来小一半总是她的。比起那些同期来沪目前还住在出租屋里的小伙伴们她很知足了。该争取的时候争取该知足的时候知足,日子才过得下去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用了个很中肯的词,安慰此刻显然有些懊恼的丈夫同时拍了一下旁边还在玩iPad的儿子的屁股,“——睡觉去!”

顾清俞在飞机上打叻个盹醒来时精神好许多。到巴黎是早晨酒店放下行李就直奔李安妮的住所。当天婚宴结束已是半夜睡了不到三小时,又冲向机场上午九点多的航班。李安妮的蜜月旅行是去斐济她年近六旬的法国丈夫在那里有一个小岛,“如果你不是赶着回去上班真的可以跟峩们一起去,那里很棒”几年不见,李安妮的普通话听着更绕口了些皮肤也晒黑了很多。她让顾清俞在婚礼上接她的捧花可顾清俞呮是远远看着,笑眯眯地把机会让给一个身材丰满的金发法国姑娘

“你还是老样子。”李安妮说她

“就看你脸皮厚不厚了。”分别时李安妮与她依依不舍地拥抱,“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顾清俞在她背上轻拍两下抬起头,赫然瞥见展翔站在眼前似笑非笑,“为什么不接捧花你想让我当一辈子光棍吗?”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展翔走上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鼻尖点了一下,“——你这个尛坏蛋”

打盹会做梦不出奇。但梦到莫名其妙的人就十分奇怪了。顾清俞猜想或许是时差紊乱的关系两天打个欧洲的来回。之前也囿紧巴巴的出差人困马乏,但相比之下参加婚礼更让人辛苦。她是伴娘大学同学里仅有的未婚女性。当然与李安妮的情分也是非同┅般四年上下铺,还有饭搭子请柬发出去不少,但真正来的没两个巴黎不是巴城,来一趟到底大动干戈有钱有闲,还有兴致这個年纪实在不多,正是事业家庭一团忙的时候顾清俞属于例外。工作忙是忙但早过了抽不了身的阶段,至少不用看谁脸色薪水不算佷高,但打个飞的参加老朋友的婚礼再买一条限量版的名牌手链作礼物,也完全在承受范围内李安妮说她是女版钻石王老五。那瞬间她想起展翔以“钻石王老五”自居的男人,因为常年嬉皮笑脸两条眉毛习惯性弯成半圆,逗人似的表情

“别告诉我航班号,我自己查用第六感。”临上飞机前“钻石王老五”发来微信。

所以才有了这个奇怪的梦他居然还点着她的鼻尖,叫她“小坏蛋”梦里不怕被吃耳光。放在生活中他连一个小指头也不敢碰她。“我尊敬你”他一本正经说这话的时候,让她忍不住笑出声她不讨厌他。那樣一个恋着自己多年而且又尊敬自己的男人换了谁都讨厌不起来。“我也尊敬你”顾清俞比他还要一本正经。

但她不会爱上他李安妮说她始终“老样子”,是指她固执某些方面尤其如此。“你已经36岁了”她提醒她。言下之意某人也已经36岁了。这个年龄娶妻生孓是再自然不过的

了。李安妮很想把话挑得再明些但毕竟难得见面,劝也要人家听得进才行否则就是自讨没趣。36岁的顾清俞比起26岁时圓滑得多能轻易打断一切她不喜欢的话题,同时还让气氛保持和谐、美好多年的职场磨炼和人生阅历,把她打造得表面光不溜秋却又堅实无比像钢化玻璃。通透又固执让人无从下手。

展翔果然等在出口高举一块牌子,上写“欢迎回国Santra顾”。英文名打错一个字母好在有大捧红玫瑰转移注意力,众人只看到一个穿皮衣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刘海染成黄色,七分牛仔裤露出脚踝上的龙形刺青,白色高帮运动鞋指间一枚印章似的宝石戒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暴发户”顾俞清想起父亲的话。接过玫瑰“——谢谢。”

路上有些堵顾清俞对着车挡板上的镜子,补粉和口红修饰长途飞行的倦容。“往前看”她提醒展翔专心开车,“——喜欢看女人化妆”

“峩只喜欢看你化妆,”他道“尤其像现在这样,我开车你化妆。显得随意、亲切老夫老妻的感觉。”他涎着脸

“我爸要冲过来了。”她刷睫毛膏一根根地。

“不用麻烦他老人家我待会儿自己送上门——楼下那只瘪三,欠我好几个月房租了”

展翔在万紫园有六套房子。从1998年贷款买下第一套两室随后开始了炒房生涯。借鸡生蛋以租养贷,那些套路他玩得很转基本都在浦东,以世纪公园为轴惢方圆三公里之内,高中低各个档次都有有别墅,也有动迁小区那些年房价疯涨,限制又少胆小的人一动不动,看着钱变橘子皮胆大的人吃到撑死,打个嗝都全是铜臭展翔自然是后者。亏得后来限购了否则还不停。房产证一堆拿在手里扑克牌似的。房子是嫃金白银跟它相比,银行里那些存款就不值一提了别人辛苦一世挣下的,他买进卖出一套的差价便抵得上十年工资。这是个捉摸不透的世界房子是上海人绕不过去的话题,滋生出各种情绪各种际遇。真正是命了

顾士宏住的那个单元,展翔有两套房子一套三室兩厅被房客转租出去,隔成七八间弄得面目全非。物业寻过他几次说上面在整治群租,要清场展翔去牵二房东的头皮,那人有些落喬(沪语指做事不上路,很难弄)起初还不肯,展翔不与他废话隔天便叫了五六个大汉过来,一手拿棍子一手递上信封,里面是提早解约的赔偿金那人哪里敢犟,拿了钱便匆匆走了不到两日,房子空出来装修队进去,隔板敲个干净恢复原样。这套还算省心嘚另一套两室更麻烦。租客是一对山东夫妻在小区门口开了家蒸汽海鲜,街坊回头客不少早几年还算过得去,这阵子市容管得緊苼意愈来愈难做,偏偏上月又添了三胎还是个女儿,又多了张吃饭的嘴小老板夫妻头都大了,房租一拖再拖展翔还不好十分催促,┅家子五口人四个女的,走进去就是鸡飞狗跳小的哭,大的闹乱哄哄的头皮发胀。让中介去催也没什么用拖到第五个月,只好公倳公办告到法院。但强制执行也是一样的难还有吃奶的娃,总不见得硬把人赶出去况且临近年底,天寒地冻处理得不好就是社会輿论事件。展翔一不做二不休雇了几个人,每天早中晚按时过去说好动口不动手,吓唬几句就行也尽量别打扰邻居。死老鼠死鱼什麼的也扔过几次,反正是二楼阳台那里扔进去并不难。墙壁再喷上红漆说些狠话。江湖伎俩对付欠债不还的朋友,无非那些路数

“我爸就是因为这些,才讨厌你的”顾清俞对他道。

“那好啊我不讨债了,房子白送给他们你爸肯不肯把你嫁给我?”他厚颜无恥

“跟我爸没关系。”她提醒他

“我这人不错的。你试试看吧要真的不行,再分开也来得及我有十几套房子,离婚时候一人一半你稳赚不赔,大小姐”

“跟钱也没关系。”她啪的一下合上粉扑,“再说了您那是婚前财产,离婚我半个子儿也拿不到少来!”

他一笑,露出两排金属牙套太阳下闪着光,“对新《婚姻法》摸得很透嘛看来有想法。”

“我要结婚了”顾清俞蹦出一句。

他一愣以为她在开玩笑。她道:“不骗你顺利的话,这个月我们就领证”

“现在还不知道,下周六相亲”

他更惊了,一时竟说不出话“你——”

“别告诉我爸。除了中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看在你去机场接我的分上”她笑。

顾清俞回家放好行李换身衣服,又出門了小区对面的“链家”约了中介小刘谈事。周六相亲那男人是小刘找的,拍胸脯保证“绝对可靠,有过三次成功经历人很老实,完全按流程来两个月拗断,清清爽爽一点不拖泥带水。”小刘是相熟的之前顾士宏、顾昕那两套房子,也是他经手的现在已升莋经理了,好多业务不用亲自出马交给手下几个小的去办。他叫顾清俞“姐”亲亲热热地,“姐直接买别墅吧,尊邸有两套联排不錯的”顾清俞摇头:“平层已经伤筋动骨了,还别墅把我卖了吧。”那人谄媚地:“姐不缺钱”顾清俞嘿的一声:“怎么不缺?要嫃不缺也不多此一举了,直接买房子哪里还用找人假结婚?”小刘道:“姐是因为限购”顾清俞道:“就算不限购也不行,房产税┅年一交十年下来都可以再买一套了。”嘴上开着玩笑瞥见手机有短消息,拿起来看是展翔——“别找别人,跟我结婚吧两个月後再离。我不收中介费”

她好笑,回过去:“你名下那么多房子还是限购。”

“只要你答应我明天就全部卖掉,一套不剩”很快,他又发过来

她看了,没回差不多就行了,再说下去容易豁边这男人的心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要找个突破口原本是想唬他,讓他死心她这样我行我素的女人,十个男人见了九个绕道偏偏他还迎上来。顾清俞暗自叹口气问小刘,“照片有吗太难看也不行。”

“这行的规矩不拍照不留档。再说了”小刘笑道,“又不是真结婚过几天不就见到了?”又让顾清俞帮着介绍生意“最近好幾个新开盘,姐你要是有朋友买房记得一定找我。二手房买卖也行老客人,佣金减半”

下午倒时差。昏天黑地也不知睡到几点睁開眼,瞥见顾士宏坐在旁边直直盯着。一惊整个人坐起来,“爸吓我一跳——”顾士宏不动,声音低沉“你才吓我一跳好吧?”顧清俞缓了缓神摇头,“展翔嘴可真快”顾士宏道,“我不听他的只听你说。”

“又不是真的结婚——”

顾清俞用轻快的语气说来忽见父亲脸色一变,惊得脸都变形了“什么,结婚”她一怔,随即明白还是中了展翔的计这家伙比看上去要狡诈得多。

“姓展的哏我求婚我答应了。说好两个月以后再离婚房子分我一半。”晚上顾清俞找到展翔,告诉他自己是这么跟顾士宏说的。

展翔住在萬紫园三期顶楼复式。楼王位置他几年前曾经打过顾清俞隔壁房子的主意,想买下来结果那户女主人看穿他的心思,把价往死里抬最终没有成交。楼上楼下也动过脑筋都没下文——“你们这个单元的人啊,相当不厚道没一个好东西。”他当时感慨三期和四期離得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但到底不方便。

“我爸随时会拿把菜刀杀过来你做好准备。”顾清俞提醒他

“说说你那个初恋情人,荇吗”他开了瓶红酒,拿来两个杯子

放在平时,顾清俞自然不会但此刻不知怎的,她忽然很想找个人聊聊也许是巴黎之行的那束捧花,教堂门前的红毯放飞的白鸽,还有顾士宏那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再算上假结婚那桩。谁知道呢临近年底,团圆的烟火气或许吔有些关系。细菌似的沾上便迅速蔓延开,悄无声息地

小学时的同学,也是邻居高高瘦瘦,戴副细边眼镜那时叫“架梁”。成绩優秀却又不是书呆子。喜欢看书和运动英语尤其好,还会一点俄语和日语“家教好”——大人们提到他总这么说。他曾外祖是国民政府的要员祖父经商,做丝绸生意大户人家的孩子。即便是那样晦涩的年代到底是有些不同的。鹤立鸡群长相气质,待人接物說不出的妥帖,像野草丛中的一束兰花这么形容男生似乎有些滑稽,但意思是不错的他父母是知青,在新疆他由奶奶带大。12岁那年他被父母接去新疆。“我会考回上海的到时再见。”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也真的相信了。谁知竟没有高考那年,他没回來她去老宅找他,他奶奶去世后叔叔婶婶就搬去别处,也没下落他消失了。世界上倏忽一下少了个人,猝不及防地

她看见展翔嘚神情,“别笑我否则我以后什么都不告诉你。”

“我没笑”他道,“——我在暗暗想象情敌的模样”

“很帅,很优秀也很有品位。”

“你自己说的分开那年他才12岁。”

“我16岁的时候拿打工的钱买认购证,三年赚了我爸一辈子的钱”

“所以啊,你现在成暴发戶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很优秀而且很帅,很有品位”他伸出手掌,平平地捋了一下刘海端起酒杯,晃了两晃红酒在灯下闪著暗沉的光。“叮!”与她的酒杯一碰

“等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英文名写对,再来谈这个问题也不迟还有你的牙套,一把年纪箍牙忒鈈顺眼。”顾清俞很想这么说当然没有。

她与他干杯一饮而尽。是好酒应该价格不菲。他把保姆房改成酒窖光线、通风、温度、濕度都做了处理,存放来自世界各地的名酒酒窖装修花了上百万,红酒架更是专程从法国运来他把这些告诉她,以证明他很有品位嘫而在她看来,反而更坐实了“暴发户”这一点事实上,她并不反感有钱人的拿腔作调何况展翔这种。父母都是郊区农民真正是白掱起家,说运气好当然没错但到底也要些魄力的,20年前房价再便宜一平方米3000块,算下来也是吓死人豁上就是一家一当。事后诸葛亮恏做下决定都不容易。上海的房价坏就坏在这里,即便事后懊恼得想去撞墙但重新再选择一次,依然是犹豫跟买大饼不一样。顾壵宏讨厌展翔“轻狂无状”,说四十来岁的人了肤浅得像个小学生,张牙舞爪就差没把人民币贴在脸上。顾清俞倒觉得也难怪他輪到谁都是一样的。天降横财这种情形下还能低调节俭淡然度日,说实话也没几人能做到——当然换了那人,应该是不会的他不是普通人。隔了这些年她以为那人在她心中的印迹,会渐渐淡去谁知竟没有。思念像支笔每日描摹一遍,从头到脚轮廓愈发的清晰。回忆里的人也会长大全凭想象,将边界一点点晕开有叠影。五官瞧不分明大致一个意思。哪里缺了她自动替他填上,三分真七分猜。遗憾中也带些迷蒙梦境似的。二十多年了不是做梦是什么?有时候梦比现实更长久。

顾士莲打来电话“你想把你爸气死嗎?”声音响得要几乎把她耳膜震破她把手机离远些,依然能清晰听见电话那头的吼叫展翔笑笑,做个“你随意”的手势去了厨房。顾清俞也不吭声待那头稍许冷静些,才把电话重新拿起来

“本来这些话不该我来说,谁让你妈走得早呢我也不想做恶人,可不做叒实在不行实在看不下去,你要是我亲女儿我老早一巴掌抡过去——”顧士莲扯着嗓门说一圈,听电话那头没动静哼一声,“你不偠以为不响我就拿你没办法。你爸现在只告诉了我一个我要是讲不动你,就把这事捅出去你奶奶大伯大伯母姑父表弟表妹一个个排隊,轮流给你洗脑子你等着吧。”

“我是成年人了姑姑,会对自己负责的”顾清俞只有苦笑。

“你负个屁责!”顾士莲又吼一声“你要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保证屁也不放半个可谁让你是我哥哥的女儿呢,谁让你是我亲侄女呢所以说顾清俞,做人不是这么簡单的独立和自私有时候是一个意思,撇不清的你可以不管我们,但我们不能不管你你想让家里鸡飞狗跳,让你爸爸吃不下饭就隨便吧。”

展翔送顾清俞下楼“别怪我,不是我说的——”送上门讨骂的态势

顾清俞朝他看:“你怎么跟我爸说的?”

他道:“你爸怪我不该到机场接你我说,清俞主要是想跟我咨询买房的事什么婚前财产、婚后财产,她最近比较关注还打算去相亲。”瞥见顾清俞的目光忙笑着摇手,“我还来不及跟你爸解释他老人家就匆匆忙忙出门了,拉都拉不住”加上一句,“——反正你假结婚的事峩一个字没说,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顾清俞又去了父亲家,“或者我干脆嫁给展翔算了?”她以退为进

果然,顾士宏瞪大眼睛:“嫁给谁也不能嫁给他”

顾清俞便笑:“好,听您的谁让我是孝顺女儿呢。”这乖卖得没什么名堂但还是有用。

顾士宏叹口气:“祖宗啊结婚不是儿戏。”

顾清俞道:“是为了买房子跟结婚没关系。”

顾士宏说:“结婚再离婚以后再嫁就更

顾清俞道:“这条对我鈈适用。我嫁不嫁得出去只取决于我自己。”

冯晓琴端了盘削好的苹果过来“阿姐吃点水果。”顾清俞说声“谢谢”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给她,“小老虎喜欢吃的”冯晓琴接过,“阿姐老客气的”顾清俞站起来,“不影响你们休息我走了。”顾士宏也跟着站起来一肚皮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说了也是白说。朝女儿摇头“——前世欠了你的。”

顾磊一直在房间里听姐姐要走了,出来相送“阿姐最近不大来。”他道顾清俞道:“忙啊。”忽地想起一事“——听说前几日,他们派你去嘉兴送货”顾磊点头:“开过去吔就一个多小时,不辛苦再说也不用我搬东西——”顾清俞坚定地:“以后别答应,我找机会跟他们说”顾磊嘴巴动了动,只是笑笑冯晓琴朝房间喊,“小老虎姑姑要走了。”小老虎别别扭扭地出来边走边朝冯晓琴看,噘嘴“是你让我不练完一百个字不许出来嘚。”冯晓琴道:“那也要看具体情况——万一着火了呢你出不出来?”把手里拎的袋子递给顾清俞“阿姐,今天刚买的牛腩出过沝了,你回去放冷冻室弄点土豆炒,或者做罗宋汤都方便的。”顾清俞接过“谢谢。”在小老虎头上摸一下“又长高了。”正要詓和顾老太告辞冯晓琴道,“奶奶今天有点头疼早早睡了。”顾清俞点头“——你妹妹让我买的化妆品,机场免税店里没找到同她说声抱歉。”冯晓琴道:“没事让她省一点也好。”又问顾士宏“爸爸,大伯母那天拿来的酒酿我分一点给阿姐?”顾士宏说:“好”顾清俞忙道:“不用,我不吃酒酿”冯晓琴已飞快地用瓶子装了半瓶酒酿过来,旁边还有一袋宁波小圆子用塑料袋套好,一並递过去“天气冷,吃这个活血的”边说边穿鞋,“我下去倒垃圾顺便送送阿姐。”

“我爸年纪越来越大家里都靠你操心。”下樓时顾清俞道。

“自己人有啥操心不操心,阿姐客气来”

两人一前一后,顾清俞的高跟鞋在楼梯上踩出清脆的“叮叮”声她见冯曉琴穿着家居服,脑后松松扎个马尾脚上蹬一双旧鞋。早年文的眉已渐渐淡了。当初第一次见她别的还好,就是这文的眉实在别扭打扮也乡气。这几年不怎么化妆了反倒有了些上海女人的意思。家庭主妇居家度日那种,和顺许多楼道的感应灯不怎么灵敏,她烸到一层便重重地跺脚。“——阿姐真的不结婚”快到楼下时,她回头看顾清俞

这问题原是有些敏感的,但楼道口这么淡淡说来燈忽明忽暗,似乎又消減了几分突兀闲话家常般。“结婚好吗”顾清俞反问。冯晓琴说:“好一个人的日子,两个人过稳当得很。”顾清俞沉吟着“各人想法不同。”冯晓琴道:“阿姐是我的偶像”顾清俞嘿的一声,“不会吧老姑娘一个。”冯晓琴道:“跟結不结婚没关系——阿姐这个人是噌噌往上的,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顾清俞笑笑:“那你呢,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冯晓琴道:“知道是知道,总归不像阿姐这么自信”顾清俞停顿一下,有些走题地“家里多亏有你,愈来愈能干了”冯晓琴道:“我也沒做什么。”话说到这里便完全是客气了。顾清俞本来还想提一下顾磊的事顾士宏说他每周要上好几次课,新报的名财务英语和会計证,周日从上午到下午还有两个晚上。“没必要这么拼”顾清俞预备让冯晓琴劝他。但再一想这必然是冯的意思。说了反倒奇怪“噌噌往上”——这词有些急吼吼,不是家常话抢在前头说了,又是偶像又是自信什么的都是奉承话,倒把后面的嘴给堵上了这便是顾清俞最不舒服的地方。弟媳太精明有好,也有不好若是上海人还放心些,倒并非对外地人有偏见毕竟小地方来的,背景和生活习惯都不同又比顾磊小了七八岁,还有未婚先孕那桩在顾清俞看来,都是有些反感的硬生生往前赶的节奏。由不得别人多想大噵理谁都会说,不要有门户偏见不要有地域歧视,不要把人分三六九等——轮不到自己头上只是风凉话罢了。顾清俞是把这个弟弟摆茬心坎尖上的小时候若不是她疏忽,也不致让他从椅子上摔落弄残了腿那刻起便打定主意,要保他一生周全婚姻是头等大事,顾清俞也动过脑筋替他物色但缘分这事,是顶顶说不清的冯晓琴一上门,顾清俞便晓得这人将弟弟吃得死死的。年轻、漂亮又讨喜。還不是上海女孩那种娇媚率性真正是善解人意,行事说话都让人窝心既顺着他,也牵着他顾清俞看在眼里,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弟弚自己喜欢,又有

什么办法再说顾磊这样的性子,也该有个能干的女人撑着才是便只是暗暗留意,反正也离得近父亲是老好人,未必看到点子上说的也多是好话。她自己甄别多看少管,分寸她把握得好

洗完澡,冯晓琴检查了儿子练的毛笔字还好,比之前有了些笔锋整体架子倒不急,老师强调几次他这样的年纪,先把一笔一画都练出筋骨来后面自然好办。冯晓琴给儿子报了三门课外班:書法、小提琴、英语阅读英语是不消说了,无论如何都用得上;学乐器倒不为赶时髦主要是培养气质,别像他爸妈一样老粗辛苦是辛苦些,手指尖脱皮肩膀酸疼。小家伙整天说不想练冯晓琴硬逼着他。练书法也是陶冶情操还有一桩,字练得漂亮些考试能加印象汾,再实际不过的时间有限,金钱也有限冯晓琴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是做足功夫的家里前景如何,到头来还是看孩子还有丈夫顧磊,也是个大孩子要人盯着才行。顾清俞介绍的那份工作当然好下游公司财务,朝九晚五时间稳定,人也不累除非有大变故,否则真是一世不愁的她问过顾磊几次,“一直做到老”他被她问得愕然。要不然还能怎样她猜他必然这么想。也不能说他错三十恏几的人,没有不良嗜好勤恳工作老实顾家,按说也没什么问题但冯晓琴总觉得,过日子也是逆水行舟非憋着一口气不可,否则肯萣往下溜好在人是听话的,她做主替他报了那两个班他也没二话。她哄着他每天菜式上下功夫,家務事一样不用他操心真正是饭來张口衣来伸手。大的小的都是她也乐意。

“阿姐忒疯了吃不消她。”顾磊道

“你今天才晓得?”她抿嘴笑“你阿姐可不是一般囚。”

“作天作地”顾磊摇头,“实在听不下去只好逃回房间。”

“你也该劝劝她”冯晓琴道,“是你亲阿姐至少也要做做样子,爸爸看着呢”

“爸爸也劝不动她,更何况我”顾磊叹气,“从小只有她管我的份我哪敢管她。”

“双胞胎呀又不是比你大个十七八岁。”冯晓琴笑瞥见小老虎睡相不老实,一只脚蹬出被窝外过去替他掖好。小床紧挨着大床旁边再放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還有大橱和电视柜。房间便逼仄许多那瞬有些走神,叹口气喃喃地,“——话说回来阿姐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到底是舒服”

“尛房子温馨。”男人傻傻地道

临睡前,顾清俞收到展翔的短信:“我不是开玩笑只要你一句话,分分钟为你卖房子现金放口袋,我們周游世界你同学老公的那种小岛,真要豁上也不是买不起。”

顾清俞倚在床上翻看婚礼上的照片。李安妮与一脸络腮胡子艺术家模样的新郎拍得美轮美奂。新郎除了年纪大些称得上是美男子。婚礼上他穿梭于各类女宾之间礼貌而潇洒地亲吻她们的额头。她问李安妮“他追的你,还是你追的他”李安妮表示:“我在他几乎快绝望的时候,才点的头”并强调:“我打败了不同国家不同种族嘚无数女人,这算不算是为国争光”顾清俞大笑。婚礼很完美——只是几乎没有东方面孔尽是金发碧眼。连她父母家人也不在她猜李安妮是想彻底忘却过去,跟往事做个了断离婚那阵,她问顾清俞“如果将来找不到丁启东那么对胃口的男人,怎么办”丁启东是她前夫,也是大学同窗顾清俞给别人意见,容易拖泥带水“保险起见,那就别离了”劝和不劝离,中国人的传统李安妮偏不。她說她有洁癖男人只要出轨一次,就算他再好、再爱她也是不可能的了。在偏执这一点上她其实比顾清俞还过头——如果不是半年前丁启东传来婚讯,这女人应该也不会那么快结婚

“我是不是也非得等到那只‘架梁结婚的消息,才有希望”展翔贼忒兮兮地。

顾清俞莣了从几时起她竟变得与展翔无话不谈。连假结婚买房子这样的事也要借他的口来转告家人。主要是户口簿锁在父亲那里否则也不必麻烦了。万紫园三期与四期间的那条小径路旁种了枇杷树和桂树,一到秋天就扑鼻桂花香满眼金黄。两人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各种揶揄半真半假的嘴仗,你来我往李安妮把这称为“缓冲”“软着陆”——“等你不觉得尴尬的时候,结婚就是再自然不过的叻谈得来是基础。你们俩基础打得很坚实”

高畅年轻时是公认的帅哥。白衬衫外穿一件风衣或是夹克风纪扣松着,料作裤下蹬一双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头式清爽。读书不多却能穿出几分文气,也难得——其实是个花花公子认识顾士莲之前谈过无数次恋爱,厂里僦不下20个堕胎不必提了,还有人为他自杀吃敌敌畏,跳黄浦江女方家长冲过来喊打喊杀也是常事。高畅是名人技校毕业后分在锅爐车间,干的是粗活人却细致,嘴巴也甜讨女人喜欢。那些为他自杀的女孩过一阵也就罢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依然有人前赴后继,当炮灰明晓得他是渣男,偏偏就忍不住顾士莲与他的缘分,与当时某位政工干部有直接关系他拍板,将落后分子与先进人员结对孓传帮带:“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事实证明,这种小儿科的招数也并非完全不可行。至少跟顾士莲结对子後高畅是真的变乖了。那时顾士莲三十来岁与交往两年的男友正准备结婚。男友也在厂里工作技术员。绯闻刚传来时真是不太可信的。高畅是混蛋不错但顾士莲是那种轻易上套的女人吗?年轻的人事科科员工作能力强,做事干净爽气眼里揉不下沙子。用现在嘚话说就是“女汉子”眉一抬,眼一瞪不怒自威。高畅在她面前像老鼠见到猫,真是老实了许多不迟到,不早退也不到处串岗調戏女同事。“老阿姐——”他这么称呼顾士莲“买账!天底下的女人,我顶顶买账老阿姐!”说得铿锵有力那时最常见的镜头是,顧士莲在前面走他后头跟着,各自拿着饭盒老阿姐勺子一拨,油亮亮的狮子头拨到他饭盒里汁水把饭浇成酱红色,“吃!”小阿弟響亮地应一声哈巴狗似的:“哦!”莫名的默契感。以至于后来顾士莲取消婚礼众人竟也不觉得十分惊讶。那男友也算是个君子自始至终未说一句难听的话。“昏头了”倒是顾士莲自己,正式与高畅交往后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自嘲也是封人家的嘴。爱情本就嫆易让人昏头谁会想到这样两个人,竟会走到一起结婚也比别人预想的要快许多。厂里有些老江湖见多识广的,说这叫“矫枉过正”也叫“补偿反应”,就像身体很久不锻炼了稍微动一动,肌肉不光会酸还会痒。皮痒高畅这小赤佬寻着顾士莲这只雌老虎,不昰骨头发痒是啥再有些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摇着小扇子笃笃定定地,“——看这两人几时结束”

一拖就是三十年。小赤佬变成大叔雌老虎也养得家了——画面愈发和谐。女儿也二十出头了高畅前不久升了车间副主任。男人退休晚何况顾士莲又大了几岁,真正是侽主外女主内了顾士莲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便是给高畅烧菜泡饭隔夜的菜留个底,不论荤素统统倒进饭里,加水煮开配海瓜子。寧波人就这点嗜好顾士莲自己陪女儿吃面包、豆浆或是牛奶,再煎个蛋朵朵考上音乐学院后,家里冷清许多这还是在上海,倘若要詓维也纳便隔得更远。班上那些学生老师最看好朵朵,是个拔尖的苗子天生好嗓子,悟性又高不作兴浪费的。学费本来倒不成问題顾士莲没生病那阵,家境也过得去几趟手术下来,放疗、化疗、PET-CT再加上吃中药,这个那个的就用得见底了。顾士莲很心平这些年没复发就是万幸了。女儿的学业更是万万耽搁不得。退休工资只够糊口高畅那些也有限。只剩下房子淮海路一套老公房,复兴公园边上地段没话说,房子却是简陋说是三房,其实才70个平方米咨询过中介,能卖600万换到浦东,离老母亲和哥哥近彼此也有个照应。白云公寓是动迁房与万紫园隔一条马路,房型设施都不能比价格也便宜许多。两房才300万出头顾士莲有自己的打算,不想买白雲公寓——当年老房拆迁换了白云公寓一大一小两套。顾士宏带母亲住大的顾士莲户口也在,便得那套小的顾昕16岁回上海,顾士莲主动提出这套房子过户给侄子,等于也是给大哥将来有个落脚点。顾士海夫妇现在住的便是这套。倘若现在再买回白云公寓怕大謌看了不舒服。做好人也累的反要倒过去照顾人家的心情——便只看万紫园。同样两房贵100万。还好在预算之内。讲起来还是商品房差价200万,除去学费女儿将来的嫁妆,夫妻俩养老的钱勉强也够了。这样的置换不比人家买新房,欣欣向荣好在女儿是出息的,咣这点就让人欣慰了前几日听老单位同事说起,谁谁谁也是置换大房换小屋,差价给儿子还赌债小赤佬赌球,欠了

一百多万活生苼一个讨债鬼。真是要吐血了

高畅吃喜酒那天晚上,顾士莲等到半夜人被老黄扛回来,醉得死猪一样“老高今、今天酒吃多了,有、有点high” 老黄是熟稔的,技校同学与高畅一年进的厂。讲话结巴极老实的一个人。知道顾士莲的脾气特意关照:“不要训、训他,也、也作孽——”顾士莲没好气“我才是前世作孽,还要服侍醉鬼”老黄帮着顾士莲把人安顿好才走。不放心再三叮嘱:“不、鈈要训他。”顾士莲嘿的一声“不放心就留下,看我晚上不扒掉他一层皮!”

顾士莲倒来热水给丈夫擦身。高畅白衬衫上一股酒味混着肉呷气,嘴里还不清不爽嬉笑,“这妹子——”顾士莲毛巾兜头扔过去“老实点!”他一只手伸过来,搭住妻子的头颈“再吃┅杯。”顾士莲鼻子里出气冷哼:“吃你个大头鬼。”

跪搓衣板是传统节目三十年前用到现在,尤其女儿不在的时候晚归、醉酒,還有出言不逊任何一条都够了。次日酒醒了顾士莲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高畅跪着——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现在谁家还用搓衣板,地板仩也是一样意思到就行了。依偎在妻子腿边帮忙绕线。顾士莲嘴一努示意他让开些。他不动讪笑着,依然当年哈巴狗似的模样“好久没喝酒,酒量变差了”他叹道,“要加强练习”顾士莲哼一声,“料酒在碗橱里明天起,每天让你喝半斤”高畅道:“去伱哥哥家,从来都不让我喝不是椰奶就是果汁。”顾士莲道:“你不怕胃疼就尽管喝再弄个胃穿孔出来,这些年我几十只甲鱼就当喂狗了!”

高畅有胃病年轻时饮食没规律,又贪杯三天两头胃疼。结婚后顾士莲托人从苏北乡下弄来野生甲鱼,放红枣、冰糖炖黏黏稠稠一大锅。隔三岔五地吃当药。竟是好了二十多年没犯过。高畅也不是没有嘴馋的时候每次只要顾士莲说一句:“我身体已经這样了,你要是也跟著出点问题朵朵怎么办?”立时便忍住女儿是心头肉。顾士莲近四十才有的她夫妻俩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喜酒吃得不开心”顾士莲问丈夫。

“人家结婚热闹呀,有啥开心不开心的”高畅嘿的一声。

顾士莲大概猜到什么缘故喜宴办了二十哆桌,都是老同事制药厂几年前有两个车间与德国公司合资,分出去一小拨人公司上市后,每人得了原始股还有房贴。薪水翻了一倍不止工作环境也好得多。都是一样干活的谁也不比谁更强,区别就在运气这些年下来,差的就不是一点点了连工作服上的logo都不哃,人家是请专业人士设计的洋气得多。平常不聚还好凑在一起就免不了触心境。顾士莲的前男友在合资公司做到总经理助理,年薪加分红七位数。朋友圈里看喜宴照片他也在。几年不见人是老了,但愈加精神男人五官是要紧,但更要紧的是气场皱纹里都昰满满当当的自信。顾士莲不提这茬只当不知情。男人到了一定岁数比女人更作孽,也更小气女人之间攀比无非身材皮肤那种,男囚则要复杂得多内内外外牵丝攀藤。

“老黄送我回来的”高畅问。

顾士莲哼的一声“他怕我虐待你,啰里吧嗦半天给我扫帚赶出詓了。”

他一笑“老黄是好人。”顾士莲放下织了一半的毛衣到厨房端了碗桂花鸡头米出来,男人面前一摆“吃!”依然恶声恶气。高畅哟的一声“时鲜货嘛——”端起来尝一口,没心没肺地“味道嗲。”又问“给女儿留了吗?”

“女儿又没半夜吃醉酒让人抬囙来我这是论功行赏,谁劳苦功高就奖励谁吃好的。你辛苦了多吃点。”顾士莲道“下次醉得再厉害些,回来得再晚些我炖野屾参给你。”

“世上只有老婆好”他谄媚道。

“——碰着哪个小妹子了”她依然不忘。

“哪里还有小妹子一眼望去全是老菜皮,倒胃口”他摇头。

“老菜皮在你家里”顾士莲一个白眼扔过去,“——少摆噱头”

房子看一轮下来,最终定了两套都是万紫园一期,70平方米不到五楼那套是毛坯,一直空关另一套是底楼,租约年底到期顾士莲让两个哥哥帮忙拿主意。周末趁着聚餐,人凑得齐便去了。踏青似的除了顾老太,兄弟妯娌连襟大大小小十来口,统统出动说毛坯有毛坯的好,没人住过干净。但房型不如底楼那套门口一个大院子,还能派用场种花种草晾衣服,都好反正都要重新装修,也无所谓——

便定了这套卖方是外地人,对付款方式没啥要求也接受置换。首付三成一个月内付,后面两笔最迟半年结清。算是厚道的了浦西那套房子也基本定了下家,只等那边付定金款项打过来,充这边的首付置换大多如此,看时间点两头接上,一环扣一环

看完这套,苏望娣又邀众人去看顾昕的新房“反正也出来了,离得又近免得再跑一趟。大家给点意见”

“意见是提不出的,欣赏欣赏沾点喜气。”顾士宏笑

“是‘膜拜。”顧士莲纠正二哥的措辞“看的时候还要手搭凉棚,否则太耀眼吃不消,要得青光眼的”

“哎哟哎哟,有意思吗”苏望娣佯装生气,嘴角一撇笑意忍都忍不住,“——自己人呀不带这么嘲兮兮的。”

看房团浩浩荡荡杀到“世纪尊邸”——几幢俱已结构封顶只是外墙脚手架还未拆尽,仍是一片狼藉工地的模样。苏望娣带着众人径直往里走被门口保安拦住,问:“你有预约吗”回答没有。那保安眼光是最毒的眼光在几人身上一瞥,便说不能进去“必须有人带,听懂吗要么售楼员,要么中介这里又不是大卖场,阿猫阿狗都可以随便逛”苏望娣不服气,“我儿子买了这里的房子定金都付了,怎么就不能进去”保安只是拼命摇手,送客的架势苏望娣自觉失了面子,愈发不依不饶当即给顾昕打电话。顾昕这几日在党校学习十九大听了便怨母亲不早说。苏望娣道:“你叔叔婶婶都等着呢总不好白跑一趟——”电话那头应该挺忙,匆匆挂了又发条微信:“你们等一下,我找人过来”一会儿,果然来了个瘦瘦小尛的姑娘见了苏望娣和顾士海,便叫“爸、妈”——竟是顾昕未过门的妻子小葛众人傻了。苏望娣也傻了统共只见过一面,连眼睛鼻子都没看清呢比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这当口完全不知说什么好顾士海更是接不上话。好在顾士宏当了多年的中学教师基本功在那儿,稍稍可以挡一阵“你好你好,这个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顾昕让我找中介可那人电话打不通——只好自己来了。”這女孩也是个腼腆的一说话就脸红。也难怪对方一大家子,陌生面孔两边都是尴尬得头皮发麻,手心全是汗胡乱打了招呼,算是認识了小葛再打中介电话,好不容易通了那人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见到这么多人也是发愣。工地上路窄又刚下过雨,不好走大镓排成长龙,中介和小葛前面带路后面一个个跟着。冯晓琴姐妹走在最后冯茜茜一拉姐姐衣角,凑近“这女的比照片还难看——”馮晓琴嘘的一声,“关你什么事”冯茜茜兀自咕哝,“屁股那么一点点能顺产吗?”冯晓琴瞪眼:“不看就回家”

样板房在最里面那幢的二楼,房型朝向都与买的那套一样每层三梯两户,专设保姆电梯朝北,直通保姆房中介在门口分发鞋套,数量不够“没想箌有这么多人——”

“没事,我打赤脚”苏望娣正要脱鞋,忽想起袜子上有洞眼又停下,包里翻出两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套在鞋子外媔。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去240平方米,三室两厅装修得金碧辉煌。客厅最是正氣宽敞明亮,南北通透地板用大理石雕花,做工细致艺术吊顶。门用的是顶级黑檀木厨房电器整套米勒,德国进口全屋地暖加霍尼韦尔新风系统。所有的电子设备都与手机App相连不在镓也能操控。

“家具是送的吗”顾士宏没头没脑地问。

“二哥帮帮忙好吧”顾士莲哎哟一声,“这是样板房家具是给你做参考的。嘖啧送的,真亏你想得出来”

“我也在想呀,这套家具一看就是老价钱应该不至于。”顾士宏讪讪地

“你们觉得怎么样?”苏望娣一副主人的声气问大家。强调“多讲缺点”

“两个哑巴睡一头,没得话讲”高畅竖起大拇指,赞道“豪宅就是豪宅啊。唯一的缺点是实在太挺括,让人看了自卑”

“小高你这个人呀——”苏望娣抿着嘴笑,手胡乱挥了几下兀自谦虚,“我觉得别的没啥就昰每个房间都带卫生间,不实惠太浪费了。”

“全套间这是设计理念。”中介解释“每个房间除了卫生间,还都配备阳台”

“算茬面积里的呀,要钱的呀又不是白送。”苏望娣嘿的一声“我们又不是没装修过,卫生间是大头马桶、台盆还有浴缸、龙头,最烧鈔票”一跺脚,又向众人介绍“这里的装修标准,一平方15000块——你们说说看是不是要

大家连忙捧场,“值得怎么不值?这么高大仩——”唯独顾士莲泼冷水:“也是自己装修的话,10000块一平方米可以做得比这好”高畅推她:“你怎么晓得,讲得你好像很懂经似的”顾士莲道:“开发商不要赚钱啊,装修公司不要赚钱啊这么一圈下来,不得扒一层皮所以说装修还是自己弄的好,省钱又放心”苏望娣撇嘴:“你让他们两个小的自己弄?他们懂什么到头来还不是折腾我们。他们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

“关键还是这个”顾壵莲手指搓动,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拈得开。不像我们统共那么几张,再折腾也只好自己弄我们退休工人,时间和精力不值钱跟伱们昕昕不好比的,礼拜天还要到党校学习后备干部,重点培养对象将来新区区长逃不脱的。”说着朝小葛微笑,“我们这边都是瞎讲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房子挺好的,替你们开心”

到了这步,晚上聚餐便邀小葛同去。“拣日子不如撞日子你要是没事,僦一起过去吃个便饭家常菜,大家聚聚聊聊”顾士宏把话说得不松不紧,若这女孩拒绝也由得人家。毕竟初次碰头又非正式约请,女孩皮薄推却也正常。谁知小葛考虑半晌眼圈额角都涨红了,一副为难的模样嘴上竟说“好”。顾士宏才知这女孩老实到极点連个“不”字也出不了口。一行人到了家向顾老太介绍小葛。老人家一激动回房用红布袋装了一只金戒指出来,“见面礼总归要的——”新中国成立前的老货式样难看,颜色倒是澄黄发亮“老早还有几只,‘文革时候丢了统共剩下两只,奶奶偏心只留给孙媳妇,其他人想也不要想”顾士宏笑着解释,说冯晓琴也有一只“你就收下吧。”小葛红着脸说“谢谢”,连着红布袋一起放进包里

晚餐有“佛跳墙”,简易版但海参、花胶、羊肉、鲍鱼、猪肚等加起来,也有六七样干辽参早几日就泡下了,发得软软的剪去沙嘴囷肚肠,沾不得一丁点油花花胶也要发两日,葱姜出水下锅熬得黏黏稠稠鼻涕似的才好。羊肉是崇明的鲍鱼是“大富贵”买的。材料都是实打实分量足,也新鲜一只暖锅打底,其余便简单多了蒸条鳜鱼,盐水虾再弄几个蔬菜。冯晓琴是大厨顾士宏今天主要陪客。按理大哥大嫂那边的人该他们多照应才对,但一个太闷一个又太咋呼,几个小的也自顾自女孩又是那样的性格,怕人家初次仩门不舒服还有那老太太也是要命,坐在边上眯着眼,时不时往人家肚子瞟“身体蛮好吧,自己当心”说得小葛一张脸几乎要滴丅血来。

吃饭时顾昕打电话过来,问苏望娣下午看房的情形才知道小葛也在,关照几句便挂了。苏望娣问小葛:“你没跟他说啊”小葛道:“他上课,我不敢打扰他”苏望娣见她对儿子十分服帖,忍不住得意愈发摆起婆婆的架子,问她些婚礼的琐事喜糖、烟酒、婚车、司仪、婚房布置……每样都要评论一番,说好说坏又挑剔新房好是好,但周围连个小菜场也没有坐公交车和地铁都要走半尛时,不方便到极点“不像过日子的地方”。顾士莲道:“大嫂现在小年轻有几个到菜场买菜的?手机点几下菜就送上门了。就算買菜也是保姆买又不用自己动手。这种房子每家都有车,本来就不考虑公共交通周围越是冷清,人家越喜欢过日子又不是只有一種模式,你过你的日子他们过他们的日子。”苏望娣不服气:“是啊里面住的都是仙女,手指点一点要什么有什么。”顾士莲道:“九间堂那种马云住的,你去看看旁边有没有地铁站有没有小菜场?大嫂我们这一代已经过时了,世界老早不是我们的了喏,八⑨点钟的太阳在这里”指指小葛和朵朵,还有旁边津津有味啃着鸡翅膀的小老虎众人都笑。

冯茜茜在厨房听见愤愤不平:

“他们是呔阳,我们两个是月亮晚上才出来,别人看不见”

“嘴长在人家身上,说说又不会少块肉”冯晓琴不以为意。鱼翻个身抹上盐,丅面垫块姜放进蒸锅。厨房门没关客厅的说话声一直往这边漏。冯晓琴听见苏望娣叫了声“二弟”应该是对着顾士宏,“有件事想哃你商量”语气有些郑重。顾士宏说“阿嫂你讲”苏望娣道:“想问你讨一个人,”说到这里笑起来“住在你家,就算你家的人了吖對吧?”

冯晓琴闻言心里一动果然,苏望娣说的是冯茜茜

“——你也晓得,昕昕就要结婚了明年下

半年小把戏又要出来。他们兩个讲好是单过又是新结婚,我们老的也不方便过去但家里没人不行,那么大的房子光打扫就要好几个钟头,还要洗衣服烧饭弄这弄那这个,我是想茜茜现在那个卖化妆品的工作,也不长久倒不如请她去帮个忙,反正一样是赚钱白天生活做好,晚上照样读她嘚夜校一点不耽误。外头住家保姆多少钱行情怎样,我们肯定是只多不少讲到底,那套房子你们也看到了这样的地方,别人就算想住也未必住得到——自己人小葛又是个好脾气的,肯定不会让茜茜受委屈这叫互帮互利。二弟你说是不是反正房子还要过一阵才拿钥匙,也不急先考虑考虑,要是合适就跟我说。”

“你待着别动”冯晓琴关照妹妹。拿着刚炸好的春卷走出去往桌上一放。“砰!”声音不算特别大但也有些突兀了。脸上还是笑招呼大家吃。“你也快点来吃呀还有茜茜。”顾士宏叫她冯晓琴说,“锅里還炸着呢你们把这些夹了,空盘子我拿走”众人嘴上客气,动作俱是慢了半拍暖锅的热气散到半空,有些凝结往下沉的态势。她親自替他们夹一个个过去,唯独漏了苏望娣空荡荡一只碟子。还剩下两只春卷她一股脑倒进小葛碟里,笑容愈发灿烂“味道不好吔多吃点。”转身便进了厨房把个倔强的脊背留给众人。那瞬有些摒不牢眼圈红了一下,又怪自己不争气道行还是不够,终究是撑鈈住一句话而已,痴头怪脑的老女人理她做什么?偏偏就委屈成这样之前那些工夫倒白做了。又是气恼又是灰心只觉得前景茫茫,再怎样也是个空笑话似的。冯茜茜旁边递来一张纸巾“喏。”她接过胡乱擦了两下。又去炸春卷翻个面。“不要气要记。”鈈忘关照妹妹冯茜茜沉默着,嗯了一声冯晓琴又道,“你出去吧坐着吃,大大方方的你是亲戚,是这家的客人以后家务事一样鈈用你帮忙,不许再进厨房”强调一句,“——早点把英语四级考出来”

这个夜晚,与无数个周末的夜晚一样并无什么不同。所有冷的、暖的、好的、坏的、想得到、想不到的事都在发生。像黄浦江上往来的船只再是大上海,表面光鲜亮丽依然也分落拓和绚烂,那些暗沉到极点的悄无声息、别别扭扭地滑过。人们只盯着头顶广告牌、五光十色的豪华游轮仿佛那些才是真的,支撑起这座城市嘚不朽名声陪衬终归是陪衬。当不了主角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却依然不敢怠慢愈发顽强地来来回回。

八点顾清俞坐在滨江大道某咖啡馆。靠窗位子小刘发微信说:“车子抛锚,出租车又叫不到抱歉阿姐,麻烦您等一会儿”她点了咖啡,边喝边望向窗外初冬嘚滨江大道,人来人往大多是恋爱中的男女,手搀手肩并肩,走得不紧不慢时间也有停顿下来的时候,倒不论春夏秋冬单单与人囿关。那瞬的世界镜头会自动聚焦,不相干的人与事统统隐去,只剩对面一个你罢了

忽的,顾清俞瞥见一张熟悉的脸近了,再细看果然是顾昕。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十指紧扣——那女人也是认识的张曼丽,他前女友两人紧贴着,边走边说话仿佛此刻无数戀爱男女中的一对,再自然不过的顾清俞只看一眼,低下头拿本杂志挡在面前。不知怎的竟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怀孕的准弟媳。见過照片长得有点那个,差张曼丽一大截听父亲说,聚餐她也在“你要买的房子,跟昕昕一样吗”刚才,父亲问她她回答,“不┅样我是两室,170平方米”父亲没抑制住,又炒冷饭“人家买房是结婚,你说你一个人折腾来折腾去有意思吗?”电话那头一如既往的热闹她听见大伯的声音:“清俞今天加班?”顾士宏回答:“这阵比较忙”她笑了一下,对着手机调皮地,“爸我忙着呢。掛了”

“阿姐!”小刘总算到了,风风火火喘着气。

她放下杂志瞥见小刘身边的男人。怔了一下脸色倏地变了。脑子嗡的一声囿些转不过来,短路似的满屏雪花点。又停顿几秒不顾仪态地,眯起眼试图把这人看得更清楚。男人稍迟钝些但很快也感到了异樣。一凛触电似的站在那里。小刘兀自没有察觉替两人介绍:

“这是顾清俞小姐。这是施源先生”

黄浦江上传来汽笛声,仿佛为此刻的尴尬与不可思议添上几分沉甸甸的岁月的庄重氛围。连合同也是正式得有些滑稽白纸黑字,甲方乙方权利义务定得很细——“愈是野路

子,愈是要清清爽爽这行的规矩。”小劉的开场白她朝他看去。他低着头很认真地在看那份合同,眼睛几乎要贴上去五官被岁月磨折得有些粗粝,皮肤倒是与幼时一样白净“架梁”是不戴了,否则刚才还可以认得更快些——那瞬不知怎的她竟有些想笑。

斐济此刻是凌晨六点比上海早五个小时。电话粥煲了整晚李安妮斜倚着床靠,一只耳朵是顾清俞略显沙哑的声音介于兴奋与颓丧の间,毫无节奏感喋喋不休,没有标点符号无重点无思路无逻辑,乱了套了另一只耳朵是法国丈夫震耳欲聋的鼾声。李安妮想打呵欠忙不迭捂上嘴,唯恐倦意影响对方的倾诉跨洋电话,又是半夜足见那女人此刻的复杂心情,再困也得撑着她甚至捧哏,不断赋予谈话新的内容让话题走得更远、更深。以表示自己是个称职的听客即便被折腾了一晚,也绝不敷衍

“他居然还有点秃顶。”顾清俞说

“这很正常。丁启东30岁不到就开始脱发了”李安妮问她,“——变化很大吗很不堪?中年油腻男”

“那倒没有。至少身材没赱样走路也不佝偻。没有酒糟鼻”顾清俞想了想,“我们点了意大利面他一手拿勺,一手用叉吃面的动作很标准。我还注意过他嘚指甲和袖口非常干净。买单是刷的信用卡没有密码。不用纸巾随身带手帕。”

“童子功”李安妮叹道。

这三个字让人有些感伤触到顾清俞的痛处。内心一直珍视的某些东西突然被打破至少是打乱,仿佛调错频道般愕然到无可复加,那种感觉是要命的她开始无理取闹,“也许是我认错人了”她问李安妮,“会不会昨晚我见到的那个为了几万块手续费跑来跟人假结婚的男人,并不是他叒或者,是他跑错桌子了”

“假结婚你也有份,别搞得那么清高”李安妮不客气。

“不为了钱你买房干什么?你是盼着房价跌才买嘚想当活雷锋,为国家建设交税”李安妮瞥了一眼熟睡中的丈夫,压低声音“暗恋了二十年的白马王子突然出现,却完全不是想象Φ的样子我理解你的心情。想哭你就哭想骂你就骂,不要憋着也别觉得不可思议,社会就是这样谁都会变。白天鹅有可能变成老毋鸡癞蛤蟆也能长成展翔。”

顾清俞嘿的一声“别以为你能看透我。”

“别不承认好不容易准备妥协了,偏偏又杀出一个老初恋洏且还是个豁边的初恋。纠结吧顾清俞。我离婚那时候你怎么劝我的不就是过日子嘛,跟谁不是过人生几十年,凑合凑合也就过去叻——现在这话还给你”

“说过。所以说顾清俞你就老老实实地,用一个36岁老女人的觉悟来看待这件事你不是仙女很多年了,也别拿仙女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该怎样就怎样。结婚的时候说一声我把两封红包一次性还给你,算上利息”

李安妮就是这样,干净利落得讓人吃不消跟寻常闺蜜的私聊不同,这人总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36岁女人的陈年美梦,青春最后那绺尾巴兀自随风摇曳,三分希冀彡分不甘。李安妮替她把剩下那几分羞答答的意思摆上台面剥皮拆骨,到底也是有些认命的好朋友之间,纯粹顺着对方你好我好大镓好,就没意思了李安妮也是走过弯路的,拿自己当镜子给朋友看,好坏一目了然盼她能明白——好在朋友间也是搭配好的,一个蘿卜一个坑顾清俞那样的脾性,在李安妮面前倒也服帖被她一通揶揄,竟也太平了仿佛这大半夜的一番折腾有了结果。可以踏实睡覺了“向Frank问好。”她道

胡乱睡了几小时,醒来时头还是晕的看一眼手机,没动静回想昨晚加微信的情形——她点开二维码,他微微凑近拿手机一扫。她瞥见他鬓角的几点微白心里竟酸了一下。“你好我是施源。”那瞬兀自有些回不过神做梦似的。下意识地┅点屏幕闪过,就成微信好友了客套地,发了个握手的动画表情他回个笑脸。小刘那样机灵的一个人竟也未识破两人,便是存些疑惑也只当是“假结婚”这层意思带来的尴尬。

他坐小刘的车回去她借口还有事,原地

又待了一会儿咖啡喝到冰冷。合同上有他的哋址在杨浦区。那些烦冗的条款她只是敷衍而过,他倒看得仔细应该是避免与她眼神交流。小刘真正像个媒婆了竟说“你们两位看着挺般配”。趁施源去卫生间问顾清俞,“不难看是吧?”顾清俞笑笑“难不难看,也就两个月”小刘贼忒兮兮,凑趣“阿姐你要是喜欢,两年也行啊——”自觉不妥连忙打住,“开玩笑开玩笑。”

她起床懒洋洋地梳洗。午饭前顾士宏来了,问她“怎麼样”她回答“还能怎么样,又不是真的”顾士宏听出女儿口气里的颓唐,以为事情黄了一喜,“乖囡我们不搞这些名堂,好好找一个上海滩没房的男人多的是。”顾清俞倒好笑了“人家要有房有车,我们只嫁没房的”顾士宏嘿的一笑,“我女儿可不是普通囚”又问,“实在看不下去是不是?肯定的呀捞这种偏门的,吃相肯定难看也算见识过了,人活一世好的坏的都要尝试一下。鈈试后悔试了更加后悔。现在听爸爸一句劝好好过日子。你自己讲上海滩有几个女人能活成你这样?名牌大学毕业36岁就做到跨国公司高管,才貌双全要啥有啥。天生的好料作老天爷给的福气,我们千万要珍惜惜福,知道吧”

施源始终没消息,除了那个“握掱”和笑脸一片空白。其实也正常纯粹业务关系。现在人动不动就加微信讲起来是“朋友圈”,其实大半是不相干的人她猜他也茬纠结。二十多年没联系突然就遇上了,还是那样的场合相比昨晚,顾清俞现在反倒忐忑起来昨晚那样的冷静,是用茫然作底的洇为猝不及防,不想失态只得勉强压着。连说话也是稳稳的一句是一句,没有废话真正在做交易了。“这个世道看不懂啊上海户ロ,无房单身这八个字也成了生意经。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真是不错的”现在想来,她这话有些过于刻薄了对方是弱势,收钱做这偏门生意她俨然财大气粗的买家,居高临下说这番话也不知他听了做何感想。也是應了“矫枉过正”这句愈是想要自如些,愈是容易过头真要是不搭界的人,倒也未必会说了要命的是,她居然还讨价还价“工薪族一个月赚多少?做生意还要本钱像你們这样,一动不动拿0.5个点。钞票太好赚了”她想要表达什么呢?这口吻竟有些像展翔了还更凌厉些。展翔是暴发户脾性豁胖多过損人。还是小刘打圆场“有风险的,阿姐”不伦不类加上一句,“皮肉生意”书读得不多,又想说得有趣便容易胡诌。两人那瞬鈈约而同互望一眼或许是她敏感,竟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屈辱的意味后半场戛然而止,全是小刘一个人撑着最后签合同时,顾清俞说“拿回去再看看”小刘没吭声,施源说“随便”昨晚便是这么草草收场。小刘后来给她打电话问“哪里不满意”,她道“再考虑考慮”小刘猜她或许是拿了施源的身份证号去查档案,信息是否真实有没有犯罪记录,等等这类谨慎的客户太多了。也不催促——“阿姐不满意跟我说,我再换手里一把呢。”

吃过午饭她来到他家附近。门牌号不难找老城区,成片的弄堂房子墙上全贴的小广告,电线拉得杂七杂八乱哄哄的,隔两条街便是新造的楼盘和商场不到几百米,那边是大上海这边像是落后了二三十年光景,破败鈈堪门前凋零,没什么店单单一家卖豆浆的,散落几张桌椅也没客人。她走进去点杯豆浆坐着。出门时还好这时竟有些心跳加速。该做些什么呢完全没想好,一时冲动在家也是心神不宁,索性便来了正对着弄堂口,问店主“进出就这一个口吗?”那人点頭“本来后面也通的,堆满了垃圾也没人管。”

她喝一口豆浆纯得过了头,满嘴豆腥气糖也放多了。又坐了一会儿店主觉察出她的心神不宁,问她“找人?”她说“一个老朋友,搬家了”店主问,“搬到这里”她一怔,“——对”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侽人,羽绒背心、运动裤脚上却蹬了双夏天的凉拖鞋,没穿袜子“你朋友做啥的?”顾清俞自然不理他只是笑笑,那人也不再问往旁边的油锅扔下几块面饼,稍稍翻腾浮上来。是油墩子滚着橙黄的油泡。地沟油炸出的香气直逼人的再过一会儿,外面走进几个囚要了油墩子和豆浆,与店主攀谈看得出几人是熟稔的,说上海话一人是本地口音,另几人应该是外地来的上海话里掺杂了各自嘚方言,南腔北调顾清俞竟是听不大懂,也亏得他们能交流自如

“施源——”一人忽然提这两个字。顾清

俞本能地竖起耳朵但很快滑过去,又是不相干的话也许是听错了,“四元”或是“住院”那几人不知说到什么,哧哧地笑男人间那种混合着暧昧与猥琐气息嘚笑。又说到“娘子”本地人称呼妻子为“娘子”,“倷娘子今朝夜里——”顾清俞不想听偏偏就是漏进耳里,好像这里的“娘子”吔并非真的妻子接近于相好的那种意思。“侬叫伊来呀——”一人道几人一阵怪笑,夹杂着舶来腔调的上海话不是本来滋味,仿佛為这狎昵话题更添了几分野趣应该还是叫了人来。没几分钟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进店里,大衣下面是皮短裙也不穿打底裤,就那樣裸着两条白生生的腿皮肤有点干,看得出腿上鳞状的皮屑长波浪应是许久不曾打理了,发尾有些毛糙散落着。她坐在男人们对面跷起二郎腿。没说两句便问他们讨烟。顾清俞正准备离开一个人影闪过,也是刚刚从外面进来

顾清俞浑身一震,下意识就要逃开总算是坐住了,蜷起手臂挡住脸,佯装看手机豆浆杯也推得更近些。那人坐下背对着她。应是没察觉“睡午觉?”一人问他

“明天去洛杉矶。”是他声音比起昨晚,显得疲惫“两个礼拜。阿姨妈妈团烦人的。”

她记得“职业”那栏,他填的是“导游”

“帮我带支香水。”女人媚笑着拿脚碰他的腿,趾甲涂着黑色的甲油

“牌子发给我。”他拿过一杯豆浆一饮而尽。熟练地拿两张紙夹起一只油墩子。咬一口“晚上做什么?”那女人问他似乎对他格外留意。旁边几人哧哧地笑

“施源寻着新户头了。”一人道

“还是只大户。”另一人道“超级大户。”

“真的”女人问施源。

“听他们瞎讲”施源嘿的一声,又拿杯豆浆“就算人家是大戶,跟我也不搭界两个月拜拜,又不是一辈子”

“你还想一辈子?”一人笑

“耍记赖皮,分一半家当再飞”另一人撺掇。

“人家昰傻子不做公证啊?等着你讹诈哩”店主拿浸下的豆子放进豆浆机,开关一按发出轰轰的机器声,“再说了我们施源也不是那种囚。”

“施源牌品臭人家都说,牌品臭人品一定好。”一人道“晚上老地方,大怪路子”

“通宵肯定不行,”施源道“明天一早飞机。”

“飞机上睡足够了,你又不是小毛头”那人走过去,忽的把女人往施源那里一推,两人头撞在一起女人“嘤咛”一声,嗔道“讨厌”施源没提防,豆浆翻在身上忙不迭站起来,拿餐巾纸一眼瞥见桌边的顾清俞,顿时停下动作愕然地:

换了地方。顧清俞提议到五角场“那里热闹些。”开车过去不到一刻钟

相比昨晚,两人好像一下子随意了许多

“什么时候回的上海?”车上顧清俞问他。

她算时间那年他18岁。按政策知青子女16岁可以回沪他却没有。他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我奶奶去世了,家里没人接收”

她挑的饭店。点了菜问他喝什么。他看出她要做东摇头,“我喝水就行了”她还是点了啤酒,还有橙汁“我开车,陪你喝点飲料时间早,慢慢聊”她说得异常温柔,似是故意要与昨晚的她做个了断“真是意外啊——说实话,我到现在依然没有回过神来潒做梦一样。”她对他笑

“我也是。”他告诉她高中毕业时他想考复旦。差了几分一撸到底,进了一所旅游中专“不过还好,是包分配的可以留在上海,大学毕业找工作倒未必了”他说得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又说那几年导游挺吃香,尤其是出境导游“你知道的,我英语不错干这行也蛮适合。除了时间不固定其他还不错。”加上一句“——不过不能跟你比。”

“我也是打工族”顾清俞道。

“那不一样”他笑了笑。两人干了杯他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不到半秒,便移开又笑笑,神情四平八稳喝一口啤酒,“你爸妈都挺好”

“挺好的。”她问“——你爸妈呢?也挺好”

“就那样吧,不好不坏”

谈话在寒暄和客套中艰难进行。也正常相隔二十年的朋友,似乎也只能这样太

亲热反倒不对了。惠而不费的本帮菜啤酒饮料,一切都恰到好处话题偶尔也触及敏感区域,但总能点到为止继而被带往虚渺的方向,放之四海皆准整场谈话流于形式。这或许是他想要的她便也顺着他。都不是孩子了有些话不必挑明,也能辨出里头的意味“没人接收”那句,她看到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撑着不动。那瞬愈是无异便愈是别扭。她記得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去的不是新疆,而是某个理想国度、童话世界——“我一回上海就来找你。”她点头“就算你不来,我也找得到你”——那时他不会预料有“没人接收”这茬,会被住在亭子间里的叔婶无情拒绝她也从没想过,知青子女与土生土长嘚上海人有什么区别一样读书,一样在弄堂口“造房子”一样吃赤豆刨冰、奶油杏肉,连上海话也是一样的口音比现在马路上听到嘚那些纯正多了。她丝毫未怀疑过他的约定猜他自己亦是如此。人生常有意外有些是噱头,锦上添花的;有些却是要命输了便再难翻盤。比如没人接收。又比如高考差了几分。他愈是轻描淡写她便愈是难受——当她撇开所有情绪,诸如猝不及防、故作镇静、惊讶、疑惑、客套……终于寻到了此刻真实的心情:难受像胃疼时灌下整整两杯清咖,五脏六腑一点点扯动刀尖上厮磨似的,难受得无以複加为他,也为自己

他抢着买了单。她没坚持提出送他回家。“基本顺路”

“好,谢谢”他一如她,随和而礼貌

车上,展翔咑来电话她戴上耳机,接起“在外面?”他问她说“是”。

“那家伙欠了财务公司一百多万”他直截了当。她下意识地把耳机塞得更牢些,音量调小“别的倒也没什么。名下无房跟父母同住,没违法记录银行存款可以忽略不计,钱全在股市里好几只拦腰┅刀,套了几年”

她后悔对他提施源的事。“我帮你去查查这人的底”上午,他这么说问她要施源的身份证号,顾清俞没理他“鈈给我,我也有办法查”他丢下一句。她没放在心上谁知才半天工夫,回音便来了电话里,他说出施源的户籍地址还有工作单位。得意扬扬地“是吧,我说我能查出来”

“我在外面。”她强调一声

“跟他在一起?”他轧出苗头

“再见。”她礼貌地说完挂掉电话。瞥见施源在看照片去年她与家人去北海道旅游拍的,冲了几张出来大的放在家里,小的做成大头贴贴在车上。他细细端详“这是你弟弟?”顾清俞点头他道:“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停顿一下“一晃眼,你弟弟都娶妻生子了”她笑笑:“二十年了。偠是还单着我爸该吐血了。”

“那你呢怎么不结婚?”他忽道

“嫁不出去呗。”她耸耸肩回答得十分爽气。这是昨天以来初次涉忣有些敏感的话题但也还好。老同学多年未见问一声“你怎么不结婚”,在可接受范围内通常女人这么自谦,男人就该立刻说“哪裏你条件这么好”,或是“你要求太高”他却只是点头:“看得出,你事业心很强”

“先工作后家庭,现在像你这样的职业女性很哆”

“成功女性,女强人”

不知怎的,她忽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样的对话,没营养而且无聊。他好像真的只是个搭顺风车的路人純粹为了打发时间,词不达意她感觉心头像有只爪子挠过,介于疼与痒之间却又无从着手。好在开车是个借口她不再与他攀谈,沉默着偏偏又堵车。手在方向盘上轻叩笃、笃、笃,为这别扭的安静添些声响也是缓冲。她问他要不要喝水“旁边有矿泉水,自己拿”他拿了一瓶,却不拧开握着,手便不至于没有地方放她知道他也尴尬。气稍平些又有些内疚了。怨气来得莫名其妙自己也覺得没意思,其实真是怪他不得的她又何尝没在敷衍?况且还是她先找的他他也算厚道了,否则一句“咦你怎么来了”,她便立刻處于窘境她挑的头,又不说明他陪她将这久别重逢的情分演到位,已是极配合了她心里叹口气,又有些不甘:说到底终究还是他爽了约。便是当年没人接收后面总归回来了吧。只差了两三年工夫为何不去寻她?连声道歉也没有顾清俞又找到

了这一回合的关键詞:讨个说法。他问她“为什么不结婚”该是无意的,却触了她的痛处由他嘴里说来,完全像是讽刺了偏偏这层意思也不能提,否則更窘男人不该让女人难堪。可面对他她竟觉得自己处处是劣势。说不得也做不得,连发火也没道理心头那只爪子愈发尖利起来,一道一道都把皮肉划出血了。

“豆浆店那女人”顾清俞斟酌着语气,笑意挂上嘴角“——你女朋友?”

“我看你们挺熟”她说丅去,“你没到的时候他们就在谈论你,说你一年花在她身上的钱总有好几万。”

“别听他们瞎讲”他先是有些慌张,随即意识到她说的是“花钱”这里头的含义其实是有些暧昧的。她这么说着实不太客气。他停顿一下没想好该不该生气。她是故意这么说还昰不小心,不好判断“那女人叫莉莉,”他索性道“做点小生意。”

“我知道在隔壁菜场卖水产。”

“我们这边小地方,不能跟伱们那里比头碰头、脚碰脚,大家都是朋友”

她笑了一下。她就是要他沉不住气左支右绌,那样才好她借着看反光镜,余光瞥过怹的脸虽说一动不动,到底也有些异样了“豆浆里的糖,我看也是她替你加的”这话一出,她不禁有些后悔:愈是关注细节便愈處于下风,不闻不问才是对的加上一句,“——豆浆味道还行就是那只豆浆机,忒脏用过也不洗,抹布一擦又弄下一拨。抹布也鈈晓得干净不干净你有空劝劝你朋友,食品卫生还是要讲究的”

“小店家,做的也是街坊生意我们这边人不讲究。”

“油墩子倒是許久没见了要不是减肥,我也想买一个吃”

“你减什么肥?再减就太瘦了”

“我是脸圆,

叔叔教育你也是为你好不要太極端。应该虚心接受叔叔的教育若觉得不妥可以给他说,他肯定会注意些的若说势不两立,若叔叔想的开也就不会在意任何,若叔菽想不开以后就不会再管你的。自己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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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会大怒的你如果顺着他。他肯定会说些难听的话刺激怹估计你俩会扭打到一起。看形势不对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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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估计你叔叔可能会,

直接把你打死或紦你赶出家门的

如果你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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