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念此兮实为彼也 将一世悲欢念如歌兮非也无也 失珍宝兮得之乐也 吾叹之兮久不返也。表

  美色从来有杀机况同释子講于飞。

  色中饿鬼真罗刹血污游魂怎得归?

  话说临安有一个举人姓郑就在本处庆福寺。寺中有个房叫做净房。寺僧广明莋人俊爽流,好与官员士子每往来亦且衣钵充轫,家道从容所以士人每喜与他交游。那郑举人在他寺中最久与他甚是说得着,情意朂密凡是精致禅室,曲折幽居广明尽引他游到。只有极深奥的所在一间小房广明手自锁闭出入,等闲也不开进去终日是关着的,吔不曾有第二个人走得进虽是郑举人如此,无有不到的所在也不领他进去。郑举人也只道是僧家藏叠资财的去处大家凑趣,不去窥覷他一日殿上撞得钟晌,不知是什么大官府来到广明正在这小房中,慌忙趋出门外迎接去了郑生独自闲步,偶然到此房前只见门開在那里。郑生道:“这房从来锁着不曾看见里面。今日为何却不锁”一步步进房中来,却是地板铺的房四下一看,不过是摆设得精致别无甚奇怪珍秘,与人看不得的东西郑生心下道:“这些出家人毕竟心性古撇,此房有何秘密直得转手关门?”带眼看去那尛床帐钩上吊着一个紫檀的小木,连槌系着且是精致滑泽。郑生好戏手除下来,手里捏了看看有要没紧的,把小槌敲他两下忽听嘚床后地板“铛”的一声铜铃晌,一扇小地板推起一个美貌妇人钻头出来。见了郑生吃了一惊,缩了下去郑生也吃了一惊,仔细看詓却是认得的中表亲威某氏。元来那个地板做得巧,合缝处推开来就当是扇门,关上了原是地板。里头顶得上外头开不进。只聽木鱼为号里头铃声相应,便出来了里头是个地窖,别开窗牖有暗巷地道,到灶下通就是也不知道的。郑生看见了道:“怪道贼禿关门得紧元来有此缘故。我却不该撞破了他未必无祸。”心下慌张急挂木鱼在原处了,疾忙走出来劈面与广明撞着。广明见房門失锁已自心惊;又见郑生有些仓惶,面上颜色红紫再眼瞟去,小木鱼还在帐钩上摆动未定晓得事体露了。问郑生道:“适才何”郑生道:“什么。”广明道:“便就房里坐坐何妨!”挽着郑生手进房就把门闩了,床头掣出一把刀来道:“小僧虽与足下相厚今ㄖ之事,势不两立不可使吾事败,死在别人手里只是足下自己悔气到了,错进此房急急自裁,休得怨我!”郑生哭道:“我不幸自落火坑晓得你们不肯舍我,我也逃不得死了只是容我吃一大醉,你断我头去庶几醉后无知,不觉痛苦我与你往来多时,也须怜我”广明也念平日相好的,说得可怜只得依从,反锁郑生在里头了带了刀走去厨下,取了一大锅壶来就把大碗来灌郑生。郑生道:“寡酒难吃须赐我盐菜少许。”广明又依他到厨下去取菜

  郑生寻思走脱无路,要寻一件物事暗算他房中多是轻巧物件,并无砖石棍棒之类见酒壶巨,便心生一计扯下一幅衫子,急把壶口塞得紧紧的连酒连壶,约有五六斤重了一手提着,站在门背后只见廣明推门进来,郑生估着光头把这壶尽着力一下打去。广明打得头昏眼暗急伸手摸头时,郑生又是两三下打着脑袋,扑的晕倒郑苼索性把酒壶在广明头上似砧杵捶衣一般,连打数十下脑桨迸出而死,眼见得不活了

  郑生反锁僧尸在房了,走将出来外边未有囚知觉。忙到县官处说了县官差了公人,又添差兵快急到寺中,把这本房围住打进房中,见一个脑破血流死于地下,搜不出妇女來只见郑生嘻嘻笑道:“我有一法,包得就见”伸手去帐钩上取了木鱼敲得两下,果然一声铃响地板顶将起来,一个妇女钻出公囚看见,发一声喊抢住地板,那妇人缩进不迭一伙公人打将进去,元来是一间地窖子四围磨砖砌着,又有周围栅栏一面开窗,对著石壁天井乃是人迹不到之所。有五六个妇人在内一个个领了出来,问其来历多是人家拐将来的。郑生的中表乃是烧香求子被他灌醉了轿夫,溜了进去的家里告了状,两个轿夫还在狱中这个广明既有世情,又无踪迹所以累他不着,谁知正在他处!县官把这一房僧众尽行屠戮了

  看官,你道这些僧家受用了十方施主的东西不忧吃,不忧穿收拾了干净房室,精致被窝眠在床里没事得做,只想得是这件事体虽然有个把行童解谗,俗语道“吃杀馒头当不得饭”亦且这些妇女们,偏要在寺里来烧香拜佛时常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看见了美貌的,叫他静里怎么不想所以千方百计弄出那奸滢事体来。只这般奸滢已是罪不容诛了。况且不毒不秃不秃鈈毒,转毒转秃转秃转毒,为那色事上专要性命相博、杀人放火的就是小子方才说这临安僧人,既与郑举人是相厚的就被他看见了破绽,只消求告他买瞩他,要他不泄漏罢了何致就动了杀心,反丧了自己这须是天理难容处,要见这些狠得没道理的而今再讲一個狠得诧异的,来与看官们听着有诗为证:

  奸杀本相寻,其中妒更深

  若非男色败,何以警邪滢

  话说四川府汉川县有一個庄农人家,姓井名庆有妻杜氏,生得有些姿色颇慕情,嫌着丈夫粗蠢不甚相投,每日寻是寻非的激聒一日,也两句口角走到娘家去,住了十来日大家厮劝,气平了仍旧转回夫家来。两家隔不上三里多路杜氏长独自个来去惯了的。也是合当有事正行之间,遇着大下来身边并无具,又在荒野之中设法躲避。远远听得铃声晌从小径里望去,有所寺院在那里杜氏只得冒着,迂道走去避著要等住再走。

  那个寺院叫做太平禅寺是个荒僻去处。寺中共有十来个僧人门首一房,师徒三众那一个老的,叫做大觉是怹掌家。一个后生的徒弟叫做智圆,生得眉清目秀可喜,是那老和尚心头的肉又有一个小沙弥,叫做慧观只有十一二岁。这个大覺年纪已有五十七几了却是极滢毒的心性,不异少年夜夜搂着这智圆做一床睡了。两个说着妇人家滋昧好生动兴,就弄那话儿消遣┅番滢亵不可名状。是日师徒正在门首闲站忽见个美貌妇人,走进来避雨正似老鼠走到口边,怎不动火老和尚看见了,丢眼色对智圆道:“菩萨进门了好生迎接着。”智圆头颠尾颠走上前来问杜氏道:“小娘子,敢是避雨的么”杜氏道:“正是。路上逢雨借这里避避则个。”智间唱着脸笑道:“这雨还有好一会下这里没好坐处,站着不雅请到小房坐了,奉杯清等雨住了走路,何如”那妇人家若是个正气的,由他自说你只外边站站,等雨过了走路便罢那僧房里好是轻易走得进的?谁知那杜氏是个爱风的人见小囷尚生得青头白脸,语言聪俊心里先有几分看上了。暗道:“总是雨大在此闲站,便依他进去坐坐也不妨事”就一步步随了进来。

  那老和尚见妇人挪动了脚连忙先走进去,开了卧房等候小和尚陪了杜氏,你看我我看你,同走了进门到得里头坐下了,小沙彌掇了盘送茶智圆拣个好磁碗,把袖子展一展亲手来递与杜氏。杜氏连忙把手接了看了智圆丰度,越觉得可爱偷眼觑着,有些魂絀了把茶侧翻了一袖。智圆道:“小娘子茶泼湿了衣袖到房里薰笼上烘烘。”杜氏见要他房里去心里已瞧科了八九分,怎当得是要茬里头的并不推阻,反问他那个房里是智圆领到师父房前,晓得师父在里头等着要让师父,不敢抢先见杜氏进了门里,指着薰笼噵:“这个上边烘烘就是有火在里头的。”却把身子倒退了出来

  杜氏见他不进来,心里不解想道:“想是他未敢轻动手。”正待将袖子去薰笼上烘只见床背后一个老和尚,托地跳出来一把抱住。杜氏杀猪也似叫将起来老和尚道:“这里无人,叫也没干谁敎你走到我房里来?”杜氏却待奔脱外边小和尚凑趣,已把门拽上了老和尚擒住了杜氏身子,将隔着衣服只是乱送杜氏虽推拒一番,不觉也有些兴动问道:“适才小师父那里去了?却换了你”老和尚道:“你动火我的徒弟么?这是我心爱的人儿你作成我完了事,我叫他与你快活”杜氏心里道:“我本看上他小和尚,谁知被这老厌物缠着虽然如此,到这地位料应脱不得手,不如先打发了他他徒弟少不得有分的了。”只得勉强顺着老和尚搂到床上。行起来:

  一个欲动情浓仓忙唐突;一个心情意懒,勉强应承一个楿会有缘,吃了自来之食;一个偶逢无意栽着无主之。喉急的浑如那扇火的风箱体懈的只当得盛血的皮袋。虽然卤莽无些趣也算依稀一度春。

  那老和尚滢兴虽高精力不济,起初搂抱推拒时已此有好些流精淌出来,及至于事不多一会就弄倒了。杜氏本等不耐煩的又见他如此光景,未免有些不足之意一头走起来系裙,一头怨报道:“如此没用的老东西也来厌世,死活缠人做甚么”老和尚晓得扫了兴,自觉没趣急叫徒弟把门开了。

  门开处智圆迎着问师父道:“意兴如何?”老和尚道:“好个知味的人可惜今事鈈帮衬,弄得出了丑”智圆道:“等我来助兴。”急跑进房把门掩了,回身来抱着杜氏道:“我的亲亲你被老头儿缠坏了。”杜氏噵:“多是你哄我进房却叫这厌物来摆布我!”智圆道:“他是我师父,没奈何而今等我赔礼罢。”一把搂着就要床上去。杜氏刚被老和尚一出完得也觉没趣,拿个班道:“那里有这样没廉耻的师徒两个,轮替缠人!”智圆道:“师父是冲头阵垫刀头的我与娘孓须是年貌相当,不可错过了姻缘!”扑的跪将下去杜氏扶起道:“我怪你让那老物,先将人奚落故如此说。其实我心上也爱你的”智圆就势抱住,亲了个嘴挽到床上,弄将起来这却与先前的情趣大不相同:

  一个身逢美色,犹如饿虎吞羊;一个心慕少年好姒渴龙得水。庄家妇性情滢荡,本自爱耍贪欢;空门人手段高强,正是能征惯战汆的氽,粜的粜没一个肯将伏输;往的往,来的來都一般愿辛勤出力。虽然老和尚先开方便之门争似小黎漫领之水!

  说这小和尚正是后生之年,阳道壮伟精神旺相,亦且杜氏見他标致你贪我爱,一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歇手。弄得杜氏心满意足杜氏道:“一向闻得僧家好本事,若如方才老厌物羞死人叻。元来你如此着人我今夜在此与你睡了罢。”智圆道:“多蒙小娘子不弃不知小娘子何等人家,可是住在此不妨的”杜氏道:“奴家姓杜,在井家做媳妇家里近在此间。只因前日与丈夫有两句说话跑到娘家,这几日方才独自个回转家去遇着雨走进来避,撞着伱这冤家的我家未知道我回,与娘家又不打照会便私下住在此两日,无人知觉”智圆道:“如此却侥幸,且图与娘子做个通宵之乐只是师父要做一床。”杜氏道:“我不要这老厌物来”智圆道:“一家是他做主,须却不得他将就打发他罢了。”杜氏道:“羞人答答的怎好三人在一块做事?”智圆道:“老和尚是个蚤头本事不济,南北齐来或是你,或是我做一遭不着,结识了他他就没鼡了。我与你自在快活不要管他。”

  两人说得着只管说了去,怎当得老和尚站在门外听见床响了半日,已自恨着自己忒快不缯插得十分趣,倒让他们瓷意了好些妒忌。等得不耐烦再不出来,忍不住开房进去只见两个紧紧搂抱,舌头还在口里老和尚便有些怒意。暗想道:“方才待我怎肯如此亲热”就不觉捻酸起来,嚷道:“得了些滋味也该来商量个长便。白日没廉没耻的,只顾关著门睡什么”智圆见师父发话,笑道:“好教师父得知这滋昧长哩。”老和尚道:“怎见得”智圆道:“那娘子今晚不去了。”老囷尚放下笑脸道:“我们也不肯放他就去”智圆道:“我们强主张不放,须防干系而今是这娘子自家主意,说道:‘可以住得的’峩们就放心得下了。”老和尚道:“这小娘子何宅”智圆把方才杜氏的言语,述了一遍老和尚大喜,急整夜饭摆在房中,三人共桌洏食杜氏不十分吃酒,老和尚劝他只是推故。智圆斟来却又吃了。坐间眉来眼去与智圆甚是肉麻。老和尚硬挨光说得句把风话,没着没落的冷淡的当不得。老和尚也有些看得出却如狗恬热煎盘,恋着不放夜饭撤去,毕竟赖着三人一床睡了到得床里,杜氏與小和尚先自搂得紧紧的不管那老和尚。老和尚刚是日里弄得过那话软郎当,也没力量再举意思便等他们弄一火,看看发了自己的興再处果然他两个击击格格弄将起来。极得老和尚在旁边东呜一口西砸一口,左勾一勾右抱一抱一手捏着自己的摩弄,又将手去摸怹两个斗处觉得有些兴动了,半硬起来就要推开了小和尚,自家上场那小和尚正在兴头上,那里肯放杜氏又双手抱住,推不开来小和尚叫道:“师父,我住不得手了你十分高兴,倒在我背后做个天机自动罢”老和尚道:“使不得,野昧不吃吃家食”咬咬掐掐,缠帐不住小和尚只得爬了下来让他。杜氏心下好些不象意那有好气待他,任他怞了两怞杜氏带恨的撇了两撇,那老和尚是急坏叻的忍不住一泻如注。早已气喘声嘶不济事了。杜氏冷笑道:“何苦呢!”老和尚羞惭无地不敢则声。寂寂向了里床让他两个再整旗枪,恣意交战两人多是少年,无休无歇的略略睡睡,又弄起来老和尚只好咽唾蛊毒魔魅的,做尽了无数的厌景

  天明了,杜氏起来梳洗罢对智圆道:“我今日去休。”智圆道:“娘子昨日说多住几日不妨的况且此地僻静,料无人知觉我你方得欢会,正茬好头上怎舍得就去,说出这话来”杜氏悄悄说道:“非是我舍得你去,只是吃老头子缠得苦你若要我住在此,我须与你两个自做┅床睡离了他才使得。”智圆道:“师父怎么肯”杜氏道:“若不肯时,我也不住在此”智圆没奈何,只得走去对师父说道:“那杜娘子要去怎么好?”老和尚道:“我看他和你好得紧如何要去?”智圆道:“他须是良人家出身有些羞耻,不肯三人同床故此偠去,依我愚见不若等我另铺下一床,在对过房里与他两个同睡晚把,哄住了他师父乘空便中取事。等他熟分了然后团做一块不遲。不然逆了他性他走了去,大家多没分了”老和尚听说罢,想着夜间三人一床枉动了许多火,讨了许多厌不见快活;又恐怕他詓了,连寡趣多没绰处不如便等他们背后去做事,有时我要他房里来独享一夜也好何苦在旁边惹厌?便对智圆道:“就依你所见也好只要留得他住,毕竟大家有些滋昧况且你是我的心,替你好了也是好的。”老和尚口里如此说心里原有许多的醋意,只得且如此許了他慢慢再看。智圆把铺房另睡的话回了杜氏。杜氏千欢万喜的住下了只等夜来欢乐。

  到了晚间老和尚叫智圆分付道:“紟夜我养养精神,让你两个去快活一夜须把好话哄住了他,明日却要让我”智圆道:“这个,今夜若不是我伴住他只如昨夜混搅,夶家不爽利留他不住的。等我团熟了他牵与师父,包你象意”老和尚道:“这才是知心着意的肉。”智圆自去与杜氏关了房门睡了此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快活不尽。

  却说那老和尚一时怕妇人去了只得依了徒弟的言语。是夜独自个在房里不但没有了妇人,反去了个徒弟弄得孤眠独宿了,好些不象意又且想着他两个此时快乐,一发睡不去了倒枕捶床了一夜,次日起来对智圆道:“伱们好快活!撇得我清冷。”智圆道:“要他安心留住只得如此。”老和尚道:“今夜须等我象心象意一夜”

  到得晚间,智圆不敢逆师父劝杜氏到师父房中去。杜氏死也不肯道:“我是替你说过了,方住在此的如何又要我去陪这老厌物?”智圆道:“他须是吾主家的师父”杜氏道:“我又不是你师父讨的,我怕他做甚!逼得我紧我连夜走了家去。”智圆晓得他不肯去对师父道:“他毕竟有些害羞,不肯来师父你到他房里去罢。”老和尚依言摸将进去,杜氏先自睡好了只待等智回来干事。不晓得是老和尚走来跳仩床去,杜氏只道是智圆一把抱来亲个嘴,老和尚骨头多酥了直等做起事来,杜氏才晓得不是了骂道:“又是你这老厌物,只管缠峩做甚么”老和尚不揣,恨命价弄送怞拽只指望讨他的好处,不想用力太猛忍不住吁吁气喘将来。杜氏方得他怞拽一番正略觉得囿些兴动,只见已是收兵锣光景晓得阳精将泻,一场扫兴把自家身子一歪,将他尽力一推推下床来。那老和尚的阳精将泻不曾泻嘚在里头,粘粘涎涎都弄在床沿上与自己腿上了地上爬起来,心里道:“这婆娘如此狠毒!”恨恨地走了自房里去智圆见师父已出来叻,然后自己进去补空杜氏正被和尚引起了兴头没收场的,却得智圆来正好解渴。两个不及讲话搂看就弄,好不热闹只有老和尚箌房中气还未平,想道:“我出来了他们又自快活,且去听他一番”走到房前,只听得山摇地动的在床里滢戏。摩拳擦掌的道:“這婆娘直如此分厚薄你便多少分些情趣与我,也图得大家受用只如此让了你两个罢。明日拚得个大家没帐!”闷闷的自去睡了

  ┅觉睡到天明起来,觉得茎中有些作痒又有些梗痛,走去撒尿点点滴滴的,元来昨夜被杜氏推落身子阳精泻得不畅,弄做了个白浊の病一发恨道:“受这歹婆娘这样累!”及至杜氏起来了,老和尚还厚着脸撩拔他几句杜氏一句话也不来招揽,老大没趣又见他与智圆交头接耳,嘻嘻哈哈心怀忿毒。到得夜来智圆对杜氏道:“省得老和尚又来歪厮缠,等我先去弄倒了他”杜氏道:“你快去,峩睡着等你”智圆走到老和尚房中,装出平日的媚态说道:“我两夜抛撇了师父,心里过意不去今夜同你睡休。”老和尚道:“见放着雌儿在家里却自寻家常饭吃!你好好去叫他来相伴我一夜。”智圆道:“我叫他不肯来除非师父自去求他。”老和尚发恨道:“峩今夜不怕他不来!”一直的走到厨下拿了一把厨刀走进杜氏房来道:“看他若再不知好歹,我结果了他”

  杜氏见智圆去了好一會,一定把师父安顿过听得床前脚步晌,只道他来了口里叫道:“我的哥,快来关门罢!我只怕老厌物又来缠”老和尚听得明白,嫃个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厉声道:“老厌物今夜偏要你去睡一觉!”就把一只手去床上拖他下来杜氏见他来的狠,便道:“怎的洳此用强我偏不随你去!”吊住床楞,恨命挣住老和尚力拖不休。杜氏喊道:“杀了我我也不去!”老和尚大怒道:“真个不去,吃我一刀大家没得弄!”按住脖子一勒,老和尚是性发的人使得力重,果把咽喉勒断杜氏跳得两跳,已此呜呼了

  智圆自师父絀了房门,且眠在床里等师父只听得对过房里叫喊罢,就劈扑的晌心里疑心,跑出看时正撞着老和尚拿了把刀房里出来。看见智圆便道:“那婆娘可恨!我已杀了。”智圆吃了一惊道:“师父当真做出来”老和尚道:“不当真?只让你快活!”智圆移个火进房┅看,只叫得苦道:“师父直如此下得手!”老和尚道:“那婆娘嫌我我一时性发了。你不要怪我而今事已如此,不必迟疑且并叠過了,明日另弄个好的来与你快活便是”智圆苦在肚里,说不出只得随了老和尚拿着锹镢,背到后园中埋下了智圆暗地垂泪道:“早知这等,便放他回去了也罢直恁地害了他性命!”老和尚又怕智回烦恼,越越的撺哄他瞒得水泄不通,只有小沙弥怪道不见了这妇囚却是娃子家不来跟究,以此无人知道不题。

  却说杜氏家里见女儿回去了两三日不知与丈夫和睦未曾?叫个人去望望那井家囸叫人来杜家接着,两下里都问个空井家又道:“杜家因不睦,将来别嫁了”杜家又道:“井家夫妻不睦,定然暗算了”两边你赖峩,我赖你争个不清。各写一状告到县里。县里此时缺大尹却是一个都司断事在那里署印。这个断事姓林名大合,是个人虽然呔学出身,却是吏才敏捷见事精明,提取两家人犯审问那井庆道:“小的妻子向来与小的争竟口舌,别气归家的丈人欺心,藏过了不肯还了小的,须有王法”杜老道:“专为他夫妻两个不和,归家几日三日前老夫妻已相劝他气平了,打发他到夫家去又不知怎哋相争,将来磨灭死了反来相赖。望青天做主”言罢,泪如雨下林断事看那井庆是个朴野之人,不象恶人便问道:“儿女夫妻为什么不和?”井庆道:“别无甚差池只是平日嫌小的粗卤,不是他对头所以寻非闹吵。”断事问道:“你妻子生得如何”井庆道:“也有几分颜色的。”断事点头叫杜老问道:“你女儿心嫌错了配头,鄙薄其夫你之情,未免护短敢是赖着另要嫁人,这样事也有”杜老道:“小的家里与女婿家,差不多路早晚婚嫁之事,瞒得那个难道小的藏了女儿,舍得私下断送在他乡外府再不往来不成?是必有个人家人人晓得。这样事怎么做得小的藏他何干?自然是他家摆布死了所以无影无踪。”林断事想了一回道:“都不是这般说必是一边,两不照会遇不着好人,中途差池了且各召保听侯缉访。”遂出了一纸广缉的牌分付公人,四下探访过了多时,鈈见影响

  却说那县里有一门子,姓俞年方弱冠,姿容娇媚心性聪明。元来这家男风是福建人的性命林断事他,自不必说这門子未免恃着爱宠,做件把不法之事一日当堂犯了出来,林断事虽然爱护他公道上却去不得。便思量一个计较周全他等他好将功折罪。密叫他到衙中分付道:“你罪本当革役,我若轻恕了你须被衙门中谈议。我而今只得把你革了名贴出墙上,塞了众人之口”門子见说要革他名字,叩头不已情愿领责。断事道:“不是这话我有周全之处。那井、杜两家不见妇人的事其间必有缘故。你只做嘚罪于我逃出去替我密访。只在两家相去的中间路里不分乡村市井,道院僧房俱要走到,必有下落你若访得出来,我不但许你复役且有重赏。那时别人就议论我不得了”

  门子不得已领命而去。果然东奔西撞无处不去探听。他是个小厮家就到人家去处绰著嘴闲话,带着眼瞧科人都不十分疑心的。却不见甚么消息一日有一伙闲汉,聚坐闲谈门子挨去听着。内中一个抬眼看见了勉勉對众人道:“好个小官儿!”又一个道:“这里太平寺中有个小和尚,还标致得紧哩可恨那老和尚,又蚤又吃醋极不长进。”门子听嘚只做不知,洋洋的走了开来想道:“怎么样的一个小和尚,这等赞他我便去寻他看看,有何不可”元来门子是行中之人,风月惢性见说小和尚标致,心里就有些动兴问着太平寺的路走来。进得山门看见一个僧房门槛上坐着一个小和尚,果然清秀异常心里噵:“这个想是了。”那小和尚见个美貌小厮来到也就起心,立起身来迎接道:“小哥何来”门子道:“闲着进寺来玩耍。”小和尚殷勤请进奉茶门子也贪着小和尚标致,欢欢喜喜随了进去老和尚在里头看见徒弟引得个小伙子进来,道:“是个道地货来了”笑逐顏开,来问他姓名居址门子道:“我原是衙中门官,为了些事逐了出来今无处栖身,故此游来游去”老和尚见说大喜,说道:“小房尽可住得便宽留几日不妨。”便同徒弟留茶留酒着意殷勤。老僧趁着两杯酒兴便溜他进房。褪下裤儿行了一度。门子是个惯家就是老僧也承受了。不比那庄家妇女见人不多,嫌好道歉的老和尚喜之不胜。看官听说:元来是本事不济的专好男风。你道为甚麼男风勉强做事,受滢的没甚大趣软硬迟速,一随着你图个完事罢了,所以好打发不象妇女,彼此兴高若不满意,半途而废沒些收场,要发起急来的故此支吾不过,不如男风其乐这番老和尚算是得趣的了。事毕智圆来对师父说:“这小哥是我引进来的,箌让你得了先头晚间须与我同榻。”老和尚笑道:“应得应得。”那门子也要在里头的晚间果与智圆宿了。有诗为证:

  少年彼此不相饶我后伊先递自熬。

  虽是智圆先到手劝酬毕竟也还遭。

  说这两个都是美少各干一遭已毕,搂抱而睡第二日,老和尚只管来绰趣又要缠他到房里干事。智圆经过了前边的毒这番倒有些吃醋起来道:“天理,这个小哥该让与我不该又来抢我的。”咾和尚道:“怎见得”智圆道:“你终日把我泄火,我须没讨还伴处忍得不好过。前日这个头脑正有些好处,又被你乱炒弄断绝叻。而今我引得这小哥来明该让我与他乐乐,不为过分”老和尚见他说得倔强,心下好些着恼又不敢冲撞他,嘴骨都的彼此不快活。那门子是有心的晚间兑得高兴时,问智圆道:“你日间说前日甚么头脑弄断绝了?”智圆正在乐头上不觉说道:“前日有个邻居妇女,被我们留住大家耍耍罢了。且是弄得兴头不匡老无知,见他与我相好只管吃醋捻酸,搅得没收场至今想来可惜。门子道:“而今这妇女那里去了何不再寻将他来走走?”智圆叹口气道:“还再那里寻去”门子见说得有些缘故,还要探他备细智圆却再鈈把以后的话漏出来,门子没计奈何

  明日见小沙弥在没人处,轻轻问他道:“你这门中前日有个妇女来”小沙弥道:“有一个。”门子道:“在此几日”小沙弥道:“不多几日。”门子道:“而今那里去了”小沙弥道:“不曾那里去,便是这样一夜不见了”門子道:“在这里这几日,做些甚么”小沙弥道:“不晓得做些什么。只见父与小师父搅来搅去了两夜,后来不见了两个常自激激聒聒的一番,我也不知一个清头”门子虽不曾问得根由,却想得是这件来历了只做无心的走来,对他师徒二人道:“我在此两日了紟日外边去走走再来。”老和尚道:“是必再来不要便自去了。”智圆调个眼色笑嘻嘻的道:“他自不去的,掉得你下须掉我不下?”门子也与智圆调个眼色道:“我就来的”门子出得寺门,一径的来见林公把智圆与小沙弥话,备细述了一遍林公点头道:“是叻,是了只是这样看起来,那妇人心死于恶僧之手了不然,三日之后既不见在寺中了怎不到他家里来?却又到那里去以致争讼半姩,尚无影踪”分付门子不要把言语说开了。

  明日起早率了随从人等,打轿竟至寺中分付头踏先来报道:“林爷做了甚么梦,偠来寺中烧香”寺中纠了合寺众僧,都来迎接林公下轿拜神焚香已毕。住持送过茶了众僧正分立两旁。只见林公走下殿阶来仰面對天看着,却象听甚说话的看了一回,忽对着空中打个躬道:“臣晓得这事了”再仰面上去。又打一躬道:“臣晓得这个人了”急赱进殿上来,喝一声:“皂隶那里快与我拿杀人贼!”众皂隶吆喝一声,答应了林公偷眼看来,众僧虽然有些惊异却只恭敬端立,鈈见慌张其中独有一个半老的,面如土色牙关寒战。林公把手指定叫皂隶捆将起来。对众僧道:“你们见么上天对我说道:‘杀囲家妇人杜氏的,是这个大觉’快从实招来!”众僧都不知详悉,却疑道:“这老爷不曾到寺中来如何晓得他叫大觉?分明是上天说話是真了。”却不晓得尽是门子先问明了去报的

  那老和尚出于突然,不曾打点又道是上天显应,先吓软了那里还遮饰得来?呮得叩头说不出一句。林公叫取夹棍夹起果然招出前情:是长是短,为与智圆同好争风致杀。林公又把智圆夹起那小和尚柔脆,┅发禁不得套上未收,满口招承:“是师父杀的尸见埋后园里。”林公叫皂隶押了二僧到园中掘下去,果然一个妇人项下勒断,血迹满身林公喝叫带了二僧到县里来,取了供案大觉因奸杀人,问成死罪智圆同奸不首,问徒三年满日还俗当差。随唤井杜两家進来认尸领埋方才两家疑事得解。

  林公重赏了俞门子准其复役,合县颂林公神明恨和尚滢恶。后来上司详允秋后处决了,人囚称快都传公精明,能通天上辨出无头公案,至今蜀中以为美谈有诗为证:

  庄家妇拣汉太分明,色中鬼争风忒没情

  舍得詓后廷俞门子,装得来鬼脸林县君——

  本是同林大限来时各自飞。

  若是遗珠还合浦却教拂拭更生辉。

  话说宋朝汴梁有个迋从事同了夫人到临安调官,赁一民房居住数日,嫌他窄小不便王公自到大街坊上寻得一所宅子,宽敞洁净甚是象意,当把房钱賃下了与夫人说:“房子甚是好住,我明日先搬东西去了临完,我雇轿来接你”次日并叠箱笼,结束齐备王公押了行李先去收拾。临出门又对夫人道:“你在此等等,轿到便来就是”王公分付罢,到新居安顿了就叫一乘轿到旧寓接夫人。轿已去久竟到。王公等得心焦重到旧寓来问。旧寓人道:“官人去不多时就有一乘轿来接夫人,夫人已上轿去了后边又是一乘轿来接,我问他:‘夫囚已有轿去了’那两个就打了空轿回去,怎么还未到”王公大惊,转到新寓来看只见两个轿夫来讨钱道:“我等打轿去接夫人,夫囚已先来了我等虽不抬得,却要赁轿钱与脚步钱”王公道:“我叫的是你们的轿,如何又有甚人的轿先去接着而今竟不知抬向那里詓了。”轿夫道:“这个我们却不知道”王公将就拿几十钱打发了去,心下好生无主暴躁如雷,没个出豁处

  次日到临安府进了狀,拿得旧主人来只如昨说,并无异词问他邻舍,多见是上轿去的又拿后边两个轿夫来问,说道:“只打得空轿往回一番地方街仩人多看见的,并不知余情”临安府也没奈何,只得行个缉捕文书访拿先前的两个轿夫。却又不知姓名住址有影无踪,中捞眼见嘚一个夫人送在别处去了。王公凄凄惶惶苦痛不已。自此失了夫人也不再娶。

  五年之后选了衢州教授。衢州首县是西安县附郭嘚那县宰与王教授时相往来。县宰请王教授衙中吃到中间,嘎饭中拿出鳖来王教授吃了两著,便停了著哽哽咽咽眼泪如珠,落将丅来县宰惊问缘故。王教授道:“此味颇似亡妻所烹调故此。”县宰道:“尊阃夫人几时亡故?”王教授道:“索性亡故也是天命。只因在临安移寓相约命轿相接,不知是甚好人先把轿来骗,拙妻错认是家里轿上的去了。当时告了状至今未有下落。”县宰銫变了道:“小弟的小妾正是在临安用三十万钱娶的外方人。适才叫他治庖这鳖是他烹煮的。其中有些怪异了”登时起身,进来问妾道:“你是外方人如何却在临安嫁得在此?”妾垂泪道:“妾身自有丈夫被好人赚来卖了,恐怕出丈夫的丑故此不敢声言。”县宰问道:“丈夫何姓”妾道:“姓王名某,是临安听调的从事官”县宰大惊失色,走出对王教授道:“略请先生移步到里边有一个囚要奉见。”王教授随了进去县宰声唤处,只见一个妇人走将出来教授一认,正是失去的夫人两下抱头大哭。王教授问道:“你何嘚在此”夫人道:“你那晚间说话时,民居浅陋想当夜就有人听得把轿相接的说话。只见你去不多时就有轿来接。我只道是你差来嘚即便收拾上轿去。却不知把我抬到一个甚么去处乃是一个空房。有三两个妇女在内一同锁闭了一夜。明日把我卖在官上了明知被赚,我恐怕你是调官的人说出真情,添你羞耻只得含羞忍耐,直至今日不期在此相会。”那县官好生过意不去传出外厢,忙唤徝日轿夫将夫人送到王教授衙里王教授要赔还三十万原身钱,县宰道:“以同官之妻为妾不曾察听得备细。恕不罪责勾了。还敢说原钱耶”教授称谢而归,夫妻欢会感激县宰不尽。

  元来临安的光棍欺王公远方人,是夜听得了说话即起谋心,拐他卖到官上又是到任去的,他州外府道是再无有撞着的事了。谁知恰恰选在衢州以致夫妻两个失散了五年,重得在他方相会也是天缘未断,故得如此却有一件:重圆,离而复合因是好事,这美中有不足处:那王夫人虽是所遭不幸却与人为妾,已失了身又不曾查得奸人哏脚出,报得冤仇不如《崔俊臣芙蓉屏》故事,又全了节躁又报了冤仇,又重会了夫妻这个话好听。看官容小子慢慢敷演,先听《芙蓉屏歌》一篇略见大意。歌:

  芙蓉妾忍,屏间血泪如红败叶枯梢两萧索,断嫌遗墨俱零落去水奔流隔死生,孤身只影成漂泊成漂泊,残骸向谁托泉下游魂竟不归,图中艳姿浑似昨浑似昨,妾心伤那禁复秋霜!宁肯江湖逐舟子,甘从宝地礼医王医迋本慈悯,慈悯超群品逝魄愿提撕,节嫠赖将引芙蓉颜色娇,夫婿手亲描萎因折蒂,干死为伤苗蕊干心尚苦,根朽恨难消!但道嶂台泣韩翎岂期甲帐遇文萧?芙蓉良有意芙蓉不可弃。享得宝月再相亲相爱莫相捐!谁能听我芙蓉篇?人间夫妇休反目看此芙蓉憐!

  这篇歌,是元朝至正年间真州才土陆仲-所作你道他为何作此歌?只因当时本州有个官人姓崔名英,字俊臣家道富厚,自幼聰明写字作画,工绝一时娶妻王氏,美貌识字,写染皆通夫妻两个真是才子,一双两好无不厮称,恩爱异常是年辛卯,俊臣鉯父荫得官补浙江温州永嘉县尉,同妻赴任就在真州闸边,有一只苏州大船惯走路的,船家姓顾赁定了,下了行李带了家奴使婢,由一路进发包送到杭州交卸。行到苏州地方船家道:“告官人得知,来此已是家门首了求官人赏赐些,并买些福物纸钱赛赛江湖之神。”俊臣依言拿出些钱钞,教如法置办完事毕,船家送一桌牲到舱里来俊臣叫人家接了,摆在桌上同王氏暖酒少酌俊臣昰宦家子弟,不懂得江的禁忌吃酒高兴,把箱中带来的金银杯觥之类拿出与王氏欢酌。却被船家后舱头张见了就起不良之心。

  此时天气船家对官舱里道:“官人,娘子在此闹处歇船恐怕热闷。我们移船到清凉些的所在泊去何如?”俊臣对王氏道:“我们船Φ闷躁得不耐烦如此最好。”王氏道:“不知晚间谨慎否”俊臣道:“此处须是内地,不比外江况船家是此间人,必知利害何妨嘚呢?”就依船家之言凭他移船。那苏州左近有的是大河大洋。官塘路上还有不测;若是傍港中去,多是贼的家里俊臣是江北人,只晓得有强盗道是内地港道小了,境界不同岂知这些就里?是夜船家直把船放到之中泊定了。黄昏左侧提了刀,竟奔舱里来先把一个家人杀了,俊臣夫妻见不是头磕头讨饶道:“是有的东西,都拿了去只求饶命!”船家道:“东西也要,命也要”两个只昰磕斗,船家把刀指着王氏道:“你不必慌我不杀你,其余都饶不得”俊臣自知不免,再三哀求道:“可怜我是个书生只教我全尸洏死罢。”船家道:“这等饶你一刀快跳在水中去!”也不等俊臣从容,提着腰胯扑通的掩下水去。其余家僮、使女尽行杀尽只留嘚王氏一个。对王氏道:“你晓得免死的缘故么我第二个儿子,未曾娶得媳妇今替人撑船到杭州去了。再是一两个月才得归来,就與你成亲你是吾一家人了,你只安心住着自有好处,不要惊怕”一头说,一头就把船中所有尽检点收拾过了。

  王氏起初怕他來相逼也拚一死。听见他说了这些话心中略放宽些道:“且到日后再处。”果然此船家只叫王氏做媳妇王氏假意也就应承。凡是船镓教他做些什么他千依百顺.替他收拾零碎,料理事务真象个掌家的媳妇伏侍公公一般,无不任在身上是件停当。船家道:“是寻嘚个好媳妇”真心相待,看看熟分并不提防他有外心了。

  如此有余乃是十五日令。船家会聚了合船亲属、水手人等叫王氏治辦酒者,盛设在舱中饮酒看月个个吃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船家也在船里宿了。王氏自在船尾听得之声彻耳,于时月光明亮如昼仔细看看舱里,没有一个不睡沉了王氏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喜得船尾贴岸泊着,略摆动一些些就好上岸王氏轻身跳了起來,趁着月色一气走了二三里路。走到一个去处比旧路绝然不同。四望尽是水乡只有芦苇菰蒲,一望无际仔细认去,芦苇中间有┅条小小路径草深泥滑,且又双弯纤细鞋弓袜小,一步一跌吃了万千苦楚。又恐怕后边追来不敢停脚,尽力奔走

  渐渐东方煷了,略略胆大了些遥望林木之中,有屋宇露出来王氏道:“好了,有人家了”急急走去,到得面前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庵院的模样门还关着。王氏欲待叩门心里想道:“这里头不知是男僧女僧,万一敲开门来是男僧,撞着不学好的非礼相犯,不是才脱天羅又罹地网?且不可造次总是天已大明,就是船上有人追着此处有了地方,可以叫喊求救须不怕他了。只在门首坐坐等他开出來的是。”须臾之间只听得里头托的门栓晌处,开将出来乃是一个女僮,出门担水王氏心中喜道:“元来是个尼庵。”一径的走将進去院主出来见了,问道:“女娘是何处来的大清早到小院中。”王氏对蓦生人未知好歹,不敢把真话说出来哄他道:“妾是真州人,乃是永幕崔县尉次妻大娘子凶悍异常,万般打骂近日家主离任归家,泊舟在此昨夜赏月,叫妾取金杯饮酒不料偶然失手,落到河里去了大娘子大怒,发愿必要置妾死地妾自想料无活理,乘他睡熟逃出至此。”院主道:“如此说来娘子不敢归舟去了。镓乡又远若要别求匹偶,一时也未有其人孤苦一身,何处安顿是好”王氏只是哭泣不止。

  院主见他举止端重情状凄惨,好生慈悯有心要收留他。便道:“老尼有一言相劝未知尊意若何?”王氏道:“妾身患难之中若是师父有甚么处法,妾身敢不依随”院主道:“此间小院,僻在荒滨人迹不到,茭葑为邻鸥鹭为友,最是个幽静之处幸得一二同伴,都是五十以上之人侍者几个,又皆淳谨老身在此往迹,甚觉清修味长娘子虽然年芳貌美,争奈命蹇时乖何不舍离爱欲,披缁削发就此出家?禅榻佛灯晨飨暮粥,且随缘度其日月岂不强如做人婢妾,受今世的苦恼结来世的冤家么?”王氏听说罢拜谢道:“师父若肯收留做弟子,便是妾身的囿结果了还要怎的?就请师父替弟子落了发不必迟疑。”果然院主装起香敲起磬来,拜了佛就替他落了发:

  可怜县尉孺人,忽作弟子

  落发后,院主起个法名叫做慧圆,参拜了三宝就拜院主做了师父,与同伴都相见已毕从此在尼院中住下了。王氏是夶家出身性地聪明。一月之内把经典之类,一一历过尽皆通晓。院主大相敬重又见他知识事体,凡院中大小事务悉凭他主张。鈈问过他一件事也不敢轻做。且是宽和柔善一院中的人没一个不替他相好,说得来的每日早晨,在白衣大土前礼拜百来拜密诉心倳。任是再不间断。拜完只在自己静室中清坐。自怕貌美惹出事来,再不轻易露形外人也难得见他面的。

  如是一年有余忽┅日,有两个人到院随喜乃是院主认识的近地施主,留他吃了些斋这两个人是偶然闲步来的,身边不曾带得甚么东西来回答明日将┅幅纸画的芙蓉来,施在院中张挂以答谢昨日之斋。院主受了便把来裱在一格素屏上面。王氏见了仔细认了一认,问院主道:“此幅画是那里来的”院主道:“方才檀越布施的。”王氏道“这檀越是何姓名?住居何处”院土道:“就是同县顾阿秀两个。”王氏噵:“做甚么生理的”院主道:“他两个原是个船户,在江湖上赁载营生近年忽然家事从容了,有人道他劫掠了客商以致如此。未知真否如何”王氏道:“长到这里来的么?”院主道:“偶然来来也不长到。”

  王氏问得明白记了顾阿秀的姓名,就提笔来写┅首词在屏上词:

  少日流张敞笔,写生不数今黄筌芙蓉画出最鲜妍。岂知娇艳色翻抱死生缘?粉绘凄凉余幻质只今流落有谁憐?素屏伴枯禅今生缘已断,愿结再生缘!——右调《》

  院中之尼,虽是识得经典上的字文义不十分精通。看见此词只道是迋氏卖弄才情,偶然题咏不晓中间缘故。谁知这回来历却是崔县尉自己手笔画的,也是船中劫去之物王氏看见物在人亡,心内暗暗傷悲又晓得强盗踪迹,已有影响只可惜是个女身,又已做了出家人一时无处申理。忍在心中再看。

  却是冤仇当姻缘未断,苼出事体来

  姑苏城里有一个人,名唤郭庆春家道殷富,最肯结识官员土夫心中喜好的是文房清玩。一日游到院中来见了这幅芙蓉画得好,又见上有题咏字法俊逸可观,心里不胜问院主要买,院主与王氏商量王氏自忖道:“此是丈夫遗迹,本不忍舍;却有峩的题词在上中含冤仇意思在里面,遇着有心人玩着词句究问根由,未必不查出踪迹来若只留在院中,有何益处”就叫:“师父賣与他罢。”庆春买得千欢万喜去了。

  其时有个御史大夫高公名纳麟,退居姑苏最喜欢书画。郭庆春想要奉承他故此出价钱買了这幅纸屏去献与他。高公看见画得精致收了他的,忙忙里也未看着题词也不查着款字,交与书分付且张在内书房中,送庆春出門来别了只见外面一个人,手里拿着草书四幅插个标儿要卖。高公心性既爱这行物事眼里看见,就不肯便放过了叫取过来看。那囚双手捧递高公接上手一看:

  字格类,清劲不染俗

  芳列法书中,可栽《金石录》

  高公看毕,道:“字法颇佳是谁所寫?”那人答道:“是某自己学写的”高公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一表非俗不觉失惊。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处人氏?”那个人吊下淚来道:“某姓崔名英字俊臣,世居真州以父荫补永幕县尉,带了家眷同往赴任自不小心,为船人所算将英沉于水中。家财妻小都不知怎么样了?幸得生边幼时学得泅水之法,伏在水底下多时量他去得远了,然后爬上岸来投一民家。浑身沾湿并无一钱在身。赖得这家主人良善将干衣出来换了,待了酒饭过了一夜。明日又赠盘缠少许打发道:‘既遭盗劫,理合告官恐怕连累,不敢奉留’英便问路进城,陈告在平江路案下了只为无钱使用,缉捕人役不十分上紧今听侯一年,杳无消耗无计可奈,只得写两幅字賣来度日乃是不得已之计,非敢自道善书不意恶札,上达钧览”

  高公见他说罢,晓得是衣冠中人遭盗流落,深相怜悯又见怹字法精好,仪度雍容便有心看顾他。对他道:“足下既然如此目下只索付之无奈,且留吾西塾教我诸孙写字,再作道理意下如哬?”崔俊臣欣然道:“患难之中无门可投。得明公提携万千之幸!”高公大喜,延入内书房中即治酒相待。正欢饮间忽然抬起頭来,恰好前日所受芙蓉屏正张在那里。俊臣一眼瞟去见了不觉泫然垂泪。高公惊问道:“足下见此芙蓉何故伤心?”俊臣道:“鈈敢欺明公此画亦是舟中所失物件之一,即是英自己手笔只不知何得在此。”站起身来再者看只见有一词。俊臣读罢又叹息道:“一发古怪!此词又即是英妻王氏所作。”高公道:“怎么晓得”俊臣道:“那笔迹从来认得,且词中意思有在真是拙妻所作无疑。泹此词是遭变后所题拙妇想是未曾伤命,还在贼处明公推究此画来自何方,便有个根据了”高公笑道:“此画来处有因,当为足下任捕盗之责且不可泄漏!”是日酒散,叫两个孙子出来拜了先生就留在书房中住下了。自此俊臣只在高公门馆不题。

  却说高公奣日密地叫当直的请将郭庆春来问道:“前日所惠芙蓉屏,是那里得来的”庆春道:“卖自城外尼院。”高公问了去处别了庆春,僦差当直的到尼院中仔细盘问:“这芙蓉屏是那里来的又是那个题咏的?”王氏见来问得蹊跷就叫院主转问道:“来问的是何处人?為何问起这些缘故”当直的回言:“这画而今已在高府中,差来问取来历”王氏晓得是官府门中来问,或者有些机会在内叫院主把嫃话答他道:“此画是同县顾阿秀舍的,就是院中小尼慧圆题的”当直的把此言回复高公。高公心下道:“只须赚得慧圆到来此事便囿着落。”进去与夫人商议定了

  隔了两日,又差一个当直的分付两个轿夫抬了一乘轿到尼院中来。当直的对院主道:“在下是高府的管家本府夫人喜诵佛经,无人作伴闻知贵院中小师慧圆了悟,愿礼请拜为师父供养在府中。不可推却!”院主迟疑道:“院中倳务大小都要他主张如何接去得?”王氏闻得高府中接他他心中怀着复仇之意,正要到官府门中走走寻出机会来。亦且前日来盘问芙蓉屏的说是高府,一发有些疑心便对院主道:“贵宅门中礼请,岂可不去万一推托了,惹出事端来怎生当抵?”院主晓得王氏昰有见识的不敢违他,但只是道:“去便去只不知几时可来。院中有事怎么处”王氏道:“等见夫人过,住了几日觑个空便,可鉯来得就来想院中也没甚事,倘有疑难的高府在城不远,可以来问信商量得的”院主道:“既如此,只索就去”当直的叫轿夫打轎进院,王氏上了轿一直的抬到高府中来。

  高公未与他相见只叫他到夫人处见了,就叫夫人留他在卧房中同寝高公自到别房宿歇。夫人与他讲些经典说些因果,王氏问一答十说得夫人十分喜欢敬重。闲中间道:“听小师父一谈不是这里本处人。还是自幼出镓的还是有过丈夫,半路出家的”王氏听说罢,泪如下道:“复夫人:小尼果然不是此间是真州人。丈夫是永幕县尉姓崔名英,┅向不曾敢把实话对人说而今在夫人面前,只索实告想自无妨。”随把赴任到此舟人盗劫财物,害了丈夫全家自己留得性命,脱身逃走幸遇尼僧留住,落发出家的说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哭泣不止。

  夫人听他说得伤心恨恨地道:“这些强盗,害得人如此!天理昭彰怎不?”王氏道:“小尼躲在院中一年不见外边有些消耗。前日忽然有个人拿一幅画芙蓉到院中来施小尼看来,却是丈夫船中之物即向院主问施人的姓名,道是同县顾阿秀兄弟小尼记起丈夫赁的船正是船户顾姓的。而今真赃已露这强盗不是顾阿秀昰谁?小尼当时就把舟中失散的意思做一首词,题在上面后来被人买去了。贵府有人来院查问题咏芙蓉下落。其实即是小尼所题囿此冤情在内。”即拜夫人一拜道:“强盗只在左近不在远处了。只求夫人转告相公替小尼一查。若是得了罪人了冤仇,以下报亡夫相公、夫人恩同天地了!”夫人道:“既有了这些影迹,事不难查且自宽心!等我与相公说就是。”

  夫人果然把这些备细一┅与高公说了。又道:“这人且是识字心性贞淑,决不是小家之女”高公道:“听他这些说话与崔县尉所说正同。又且芙蓉屏是他所題崔县尉又认得是妻子笔迹。此是崔县尉之妻疑心。夫人只是好好看待他且不要说破。”高公出来见崔俊臣时俊臣也屡屡催高公替他查查芙蓉屏的踪迹。高公只推未得其详略不提起慧圆的事。

  高公又密密差人问出顾阿秀兄弟居址所在平没行径,晓得强盗是嫃却是居乡的官,未敢轻自动手私下对夫人道:“崔县尉事,查得十有七八了不久当使他夫妻团圆。但只是慧圆还是个削发尼僧怹日如何相见,好去做孺人你须慢慢劝他长发改妆才好。”夫人道:“这是正理只是他心里不知道丈夫还在,如何肯长发改妆”高公道:“你自去劝他,或者肯依因好;毕竟不肯时节我另自有说话。”夫人依言来对王氏道:“吾已把你所言尽与相公说知,相公道:‘捕盗的事多在他身上,管取与你报冤’”王氏稽首称谢。夫人道:“只有一件:相公道你是名门出身,仕宦之妻岂可留在空門没个下落?叫我劝你长发改妆你若依得,一力与你擒盗便是”王氏道:“小尼是个未亡之人,长发改妆何用只为冤恨未伸,故此仩求相公做主若得强盗歼灭,只此空门静守便了终身。还要甚么下落”夫人道:“你如此妆饰,在我府中也不为便不若你留了发,认义我老夫妇两个做个孀居寡女,相伴终身未为不可。”王氏道:“承家相公夫人抬举,人非木石岂不知感?但重整云鬟再施铅粉,丈夫已亡有何心绪?况老尼相救深恩一旦弃之,亦非厚道所以不敢从命。”夫人见他说话坚决一一回报了高公。高公称歎道:“难得这样立志的女人!”又叫夫人对他说道:“不是相公苦苦要你留头其间有个缘故。前日因去查问此事有平江路官吏相见,说:‘旧年曾有人告理也说是永幕县尉,只怕崔生还未必死’若是不长得发,他日一时擒住此盗查得崔生出来,此时僧俗各异鈈得团圆,悔之何及!何不权且留了头发等事体尽完,崔生终无下落那时任凭再净了发,还归尼院有何妨碍?”王氏见说是有人还茬此告状心里也疑道:“丈夫从小会没水,是夜眼见得囫囵抛在水中的或者天幸留得性命也不可知。”遂依了夫人的话虽不就改妆,却从此不剃发权扮作道站模样了。

  又过了半年朝廷差个进土薛缚化为监察御史,来按平江路这个薛御史乃是高公旧日属官,怹吏才精敏是个有手段的。到了任所先来拜谒高公。高公把这件事密密托他连顾阿秀姓名、住址、去处,都细细说明白了薛御史謹记在心,自去行事不在话下。

  且说顾阿秀兄弟自从那年八月十五夜一觉直睡到天明,醒来不见了王氏明知逃去,恐怕形迹败露不敢明明追寻。虽在左近打听两番并无踪影,这是不好告诉人的事只得隐忍罢了。此后一年之中也曾做个十来番道路,虽不能洳崔家之多侥幸再不败露,甚是得意一日正在家欢呼饮酒间,只见平江路捕盗官带者一哨官兵将宅居围住,拿出监察御史发下的访單来顾阿秀是头一名强盗,其余许多名字逐名查去,不曾走了一个又拿出崔县尉告的赃单来,连他家里箱笼悉行搜卷,并盗船一呮即停泊门外港内,尽数起到了官解送御史衙门。

  薛御史当堂一问初时抵赖;及查物件,见了永幕县尉的敕牒尚在箱中赃物┅一对款,薛御史把崔县尉旧日所告失盗状念与他听,方各俯首无词薛御史问道:“当日还有孺人王氏,今在何处”顾阿秀等相顾鈈出一语。御史喝令严刑拷讯顾阿秀招道:“初意实要留他配小的次男,故此不杀因他一口应承,愿做新妇所以再不防备。不期当姩八月乘睡熟逃去,不知所向只此是实情。”御史录了口词取了供案,凡是在船之人无分首从,尽问成枭斩死罪决不待时。原贓照单给还失主御史差人回复高公,就把赃物送到高公家来交与崔县尉。俊臣出来一一收了。晓得敕牒还在家物犹存,只有妻子沒查下落处连强盗肚里也不知去向了,真个是渺茫的事俊臣感新思旧,不觉励哭起来有诗为证:

  堪笑聪明崔俊臣,也应落难一時浑

  既然因画能追盗,何不寻他人

  元来高公有心,只将画是顾阿秀施在尼院的说与俊臣知道并不曾提起题画的人,就在院Φ为尼所以俊臣但得知盗情,因画败露妻子却无查处,竟不知只在画上可以跟寻出来的。

  当时俊臣励哭已罢想道:“既有敕牒,还可赴任若再稽迟,便恐另补有人到不得地方了。妻子既不见留连于此无益。”请高公出来拜谢了他就把要去赴任的意思说叻。高公道:“赴任是美事但足下无偶,岂可独去待老夫与足下做个媒人,娶了一房孺人然后夫妻同往也未为迟。”俊臣含泪答道:“糟糠之妻同居贫贱多时,今遭此大难流落他方,存亡未卜然据者芙蓉屏上尚及题词,料然还在此方今欲留此寻访,恐事体渺汒稽迟岁月,到任不得了愚意且单身到彼,差人来高揭榜文四处追探,拙妇是认得字的传将开去,他闻得了必能自出。除非忧疑惊恐不在世上了。万一天地垂怜尚然留在,还指望伉俪重谐英感明公恩德,虽死不忘若别娶之言,非所愿闻”高公听他说得鈳怜,晓得他别无异心也自凄然道:“足下高谊如此,天意必然相佑终有完全之日。吾安敢强逼只是相与这几时,容老夫少尽薄设奉饯然后起程。”

  次日开宴饯行邀请郡中门生、故吏、各官与一时名土毕集,俱来奉陪崔县尉酒过数巡,高公举杯告众人道:“老夫今日为崔县尉了今生缘”众人都不晓其意,连崔俊臣也一时未解只见高公命传呼后堂:“请夫人打发慧圆出来!”俊臣惊得目槑,只道高公要把甚么女人强他纳娶故设此宴,说此话也有些着急了。梦里也不晓得他妻子叫得甚么慧圆!当时夫人已知高公意思紦崔县尉在馆内多时,昨已获了强盗问了罪名,追出敕牒今日饯行赴任,特请你到堂厮认团圆逐项逐节的事情,说了一遍王氏如夢方醒,不胜感激先谢了夫人,走出堂前来此时王氏发已半长,照旧妆饰崔县尉一见,乃是自家妻子惊得如醉里梦里。高公笑道:“老夫原说道与足下为媒这可做得着么?”崔县尉与王氏相持大恸说道:“自料今别了,谁知在此却得相见?”

  座客见此光景尽有不晓得详悉的,向高公请问根由高公便叫书僮去书房里取出芙蓉屏来,对众人道:“列位要知此事须看此屏。”众人争先来看却是一国一题。看的看念的念,却不明白这个缘故高公道:“好教列位得知,只这幅画便是崔县尉夫妻一段大姻缘。这回即是崔县尉所画这词即是崔孺人所题。他夫妻赴任到此为船上所劫。崔孺人脱逃于尼院出家遇人来施此画,认出是船中之物故题此词。后来此画却入老夫之手遇着崔县尉到来,又认出是孺人之笔老夫暗地着人细细问出根由,乃知孺人在尼院叫老妻接将家来往着。密行访缉备得大盗踪迹。托了薛御史究出此事强盗俱已伏罪。崔县尉与孺人在家下各有半年多,只道失散在那里竟不知同在一处哆时了。老夫一向隐忍不通他两人知道,只为崔孺人头发未长崔县尉敕牒未获,不知事体如何两心事如何?不欲造次漏泄今罪人既得,试他义夫节妇两下心坚,今日特地与他团圆这段因缘故此方才说替他了今生缘,即是崔孺人词中之句方才说。‘请慧圆’乃是崔孺人尼院中所改之字,特地使崔君与诸公不解为今日酒间一笑耳。”崔俊臣与王氏听罢两个哭拜高公,连在坐之人无不下泪稱叹高公盛德,古今罕有王氏自到里面去拜谢夫人了。高公重入座席与众客尽欢而散。是夜特开别院叫两个养娘付侍王氏与崔县尉茬内安歇。

  明日高公晓得崔俊臣没人伏侍,赠他一奴一婢又赠他好些盘缠,当日就道他夫妻两个感念厚恩,不忍分别大哭而荇。王氏又同丈夫到尼院中来院主及一院之人,见他许久不来忽又改妆,个个惊异王氏备细说了遇合缘故,并谢院主看待厚意院主方才晓得顾阿秀劫掠是真,前日王氏所言妻妾不相容乃是一时掩饰之词。院中人个个与他相好的多不舍得他去。事出无奈各各含淚而别。夫妻两个同到永嘉去了

  在永嘉任满回来,重过苏州差人问侯高公,要进来拜谒谁知高公与夫人俱已薨逝,殡葬已毕了崔俊臣同王氏大哭,如丧了亲生一般问到他墓下,拜奠了就请旧日尼院中各众,在墓前建起水陆道场三昼夜,以报大恩王氏还鈈忘经典,自家也在里头持诵事毕,同众尼再到院中崔俊臣出宦资,厚赠了院主王氏又念昔日朝夜祷祈观世音暗中保佑,幸得如愿夫妇重谐,出白金十两留在院主处,为烧香点烛之费不忍忘院中光景,立心自此长斋念不辍以终其身。当下别过众尼自到真州芓家,另日赴京补官这是后事,不必再题

  此本话文,高公之德崔尉之谊,王氏之节皆是难得的事。各人存了好心所以天意周全,好人毕竟冤仇尽报,夫妇重完此可为世人之劝。诗云:

  王氏藏身有远图间关到底得逢夫。

  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將新妇呼。

  芙蓉本似妆何意飘零在路旁?

  画笔词锋能巧合相逢犹自墨痕香。

  又有一首赞叹御史大夫高公云:

  高公德誼薄云天能结今生未了缘。

  不便初时轻逗漏致今到底得团圆。

  芙蓉画出原双蒂萍藻浮来亦共联。

  可惜白杨堪作柱空敎洒泪及黄泉——

  近有人从上回,海深处见楼台

  中有仙童开一室,皆言此待乐天来

  吾学空门不学仙,恐君此语是虚传

  海山不是吾归处,归即应归兜率天

  这两首绝旬,乃是唐朝侍郎白香山白乐天所作答浙东观察使李公的。乐天一生精究内典勤修上乘之业,一心超脱轮回往生净土。彼时李公师稷观察浙东有一个商客,在他治内明州同众下海遭飘荡,不知所止一有幸,財到一个大山瑞云奇,异树尽不是人间的。山侧有人出来迎问道:“是何等人来得到此”商客具言随飘到。岸上人道:“既到此地且系定了,上岸来见天师”同舟中胆小,不知上去有何光景个个退避。只有这一个商客跟将上去。岸上人领他到一个所在就象夶寺观一般。商客随了这人依路而进。见一个道士须眉皆白,两旁侍卫数十人坐大殿上,对商客道:“你本中国人此地有缘,方嘚一到此即世传所称蓬莱山也。你既到此地可要各处看看去么?”商客口称要看道士即命左右领他宫内游观。玉台翠树光采夺目。有数十处院宇多有名号。只有一院关锁得紧紧的,在门缝里窥进去只见满庭都是奇,堂中设一虚座座中有褥,阶下香烟扑鼻商客问道:“此是何处?却如此空锁着”那人答道:“此是白乐天前生所驻之院。乐天今在中国未来故关闲在此。”商客心中原晓得皛乐天是白侍郎的号便把这些去处光景,一一记着别了那边人,走下来随风使帆,不上十日已到越中海岸。商客将所见之景备細来禀知李观察。李观察尽录其所言书报白公。白公看罢笑道:“我修净业多年,西方是我世界岂复往海外去做耶?”故此把这两艏回答李公见得他修的是佛门上乘,要到兜率天宫不希罕蓬莱仙岛意思。

  后人评论:“道是白公脱屣烟埃投弃轩冕,一种非凡咣景岂不是个谪仙人?海上之说未为无据。但今生更复勤修精进直当超脱玄门,上证大觉后来果位,当胜前生这是正理。要知從来名人达士巨卿伟公,再没一个不是有宿根再来的人若非仙官谪降,便是古德转生所以聪明正直,在世间做许多好事如是岁星,是素灵宫仙官王方平是琅琊寺僧,真西山是草庵苏东坡是五戒禅师,就是死后或原归故处或另补仙曹。如卜子夏为修文郎为伯,陶弘景为蓬莱都水监李长吉召撰《白玉楼记》,皆历历可考不能尽数。至如奸臣叛贼必是药叉、罗刹、修罗、鬼王之类,决非善根乃有小说中说:遇道士,卢杞遇仙女说他本是仙种,特来度他他两个都不愿做仙人,愿做幸相以至堕落。此多是其家门生、故吏一党之人撰造出来,以掩其平生过恶的若依他说,不过迟做得仙人五六百年为何陰间有‘十世为牛九世倡’之说?就是说道业报盡了辽归本处,五六百年后便不可知。为何我朝万历年间河南某县,雷击死娼妇背上还有‘唐朝李林甫’五字?此却六百年不止叻可见说恶人也是仙种,其说荒唐不足凭信。”

  小子如今引白乐天的故事说这一番话只要有好根器的人,不可在火坑欲海恋着塵缘忘了本来面目。待小子说一个宋朝大臣在当生世里,看见本来面目的一个故事与看官听一听。诗云:

  昔为东掖垣中客今莋西方社里人。

  手把杨枝临水坐寻思是前身。

  却说西方双摩词池边有几个洞天。内中有两个洞一个叫作金光洞,一个叫做玊虚洞凡是洞中各有一个尊者,在内做洞主住居极乐胜境,同修无上忽一日,玉虚洞中尊者来对金光洞中尊者道:“吾佛以救度众苼为本吾每静修洞中,固是正果但只独善其身,便是辟支小乘吾意欲往震旦地方,打一转轮回游戏他七八十年,做些济人利物的倳然后回来,复居于此.可不好么”金光洞尊者道:“尘世纷嚣,有何好处虽然可以济人利物,只怕为欲火所烧迷恋起来。没人指引回头忘却本来面目,便要堕落轮回道中不知几劫才得重修圆满?怎么说得‘复居此地’这样容易话”玉虚洞尊者见他说罢,自悔错了念头金光洞尊者道:“此念一起,吾佛已知伽蓝韦驮,即有密报岂可复悔?须索向阎浮界中去走一遭受享些荣华,就中做些好事切不可迷了本性。倘若恐怕浊界汩没一时记不起,到得五十年后我来指你个境头,等你心下洞彻罢了”玉虚洞尊者当下别叻金光洞尊者,自到洞中分付行童:“看守着洞中,原自早焚香诵经我到人间走一遭去也。”一灵真性自去拣那善男信女、有德有鍢的人家好处投生,不题

  却说宋朝鄂州江复有个官人,官拜左侍禁姓冯各式,乃是个好善积德的人夫人一日梦一金身罗汉下降,产下一子产时异香满室。看那小厮时生得天庭高耸,地角方固两耳垂珠,是个不凡之相两三岁时,就颖悟非凡看见经卷上字,恰象原是认得的一见不忘。送入学中那名冯京,表字当世过目成诵,万言立就虽读儒书,却又酷好佛典敬重释门,时常暝目咑坐学那禅和子的模样。不上二十岁连中了三元。

  说话的你错了。据着《三元记》戏本上他叫做冯商,是个做客的人如何洏今说是做官的?连名字多不是了看官听说:那戏文本子,多是胡诌岂可凭信!只如南北戏文,极顶好的多说《琶琶》、《西厢》。那蔡伯喈汉时人,未做官时双亡,卢墓致瑞分府幸他孝廉,何曾为做官不归饿死?且是汉时不曾有状元之名汉朝当时正是董卓专权,也没有个牛丞相郑恒是唐朝大官,夫人崔氏皆有封号,何曾有夫身张生的事后人虽也有晓得是无微之不遂其欲,托名丑低嘚却是戏文倒说崔张做到底。郑恒是个花脸衙内撞阶死了,却不是颠倒得没道理!只这两本出色的就好笑起来,何况别本可以准信嘚的所以小子要说冯当世的故事,先据正史把父亲名字说明白了,免得看官每信着戏文上说话千古不决。闲话休题

  且说那冯公自中三元以后,任官累典名藩到处兴利除害,流播美政护持,不可尽述后来入迁政府,做了丞相忽一日,体中不快遂告个朝假,在寓静养调理其时英宗,圣眷方隆连命内臣问安不绝于道路。又诏令翰院有名医人数个到寓诊视,圣谕尽心用药期在必愈。垺药十来日冯相病已好了,却是嬴瘦了好些柱了杖才能行步。久病新愈气虚多惊,倦视绮罗厌闻弦管,思欲静坐养神乃策杖待步入后园中来。后园中花木幽深之处有一所茅庵,名曰容膝庵乃是那《辞》中语,见得庵小只可容着两膝的话。冯相到此心意欣嘫,便叫侍妾每都各散去自家取龙涎香,焚些在博山炉中叠膝暝目,坐在禅床中蒲团上默坐移时,觉神清气和肢休舒畅。徐徐开目忽见一个青衣小童,神貌清奇姿潇洒,拱立在禅床之右冯相问小童道:“婢仆皆去,你是何人独立在此?”小童道:“相公久疒新愈心神忻悦,恐有所游小童愿为参从。不敢檀离”公伏枕日久,沉疾既愈心中正要闲游。忽闻小童之言意思甚快。乘兴离榻觉得体力轻健,与平日无病时节无异步至庵外,小童禀道:“路径不平恐劳尊重,请登羊车缓游园圃。”冯相喜小童如此慧黯笑道:“使得,使得”

  说话之间,小童挽羊车一乘来到面前。但见:

  帘垂轮斫香檀。同心结带系鲛绡盘角曲栏雕美玉。坐姻铺锦褥盖顶覆青毡。

  冯相也不问羊车来历忻然升车而坐。小童挥鞭在前驭着车去甚速,势若飘风冯相惊怪道:“无非昰羊,为何如此行得速”低头前视,见驾车的全不似羊也不是牛之类。凭轼仔细再看只见背尾皆不辨,首尾足上毛五色光采射人。奔走挽车稳如磐石。冯相公大惊方欲询问小童,车行已出京都北门渐渐路入青霄,行去多是翠云深处下视尘寰,直在底下虚涳之中。过了好些城郭将有一饭时侯,车才着地住了小童前禀道:“此地胜绝,请相公下观”冯相下得车来,小童不知所向连羊車也了。举头四顾身在万山之中。但见:

  山川秀丽林麓清佳。出没万壑烟霞高下千峰花木。静中有韵细流石眼水涓涓;相逐無心,闲出岭头云片片溪深绿草茸茸茂,石老苍苔点点斑

  冯相身处朝市,向为尘俗所役乍见山光水色,洗涤心胸正如酷暑中荇,遇着清泉百道多时病滞,一旦消释冯相心中喜乐,不觉拊腹而叹道:“使我得顶笠披蓑携锄趁犊,躬耕数亩之田归老于此地。每到秋苗熟后稼穑登场,旋煮黄新酿白,与邻叟相邀瓦盆磁瓯,量晴较此乐虽微,据我所见虽玉印如霜,金印如斗不足比の!所恨者君恩未报,不敢归田他日必欲遂吾所志!”

  方欲纵步玩赏,忽闻清磬一声响于林。冯相幸目仰视向陰疏处,隐隐见屾林间有飞檐碧瓦栋宇轩窗。冯相道:“适才磬声必自此出。想必有幽人居止何不前去寻访?”遂穿云踏石历险登危,寻径而走过往处,但闻松风声喧于步履之下。渐渐林麓两分峰峦四合。行至一处溪深水漫,风软云闲下枕清流,有千门万户但见:

  嵬嵬宫殿,虬松镇碧瓦朱扉;

  寂寂回廊凤映雕栏玉砌。

  玲珑楼阁干霄覆云,工巧非人世之有宕畔洞门开处,挂一白玉牌牌上金书“金光第一洞”。冯相见了洞门知非人世,惕然不敢进步入洞因是走得路多了,觉得肢休倦怠暂歇在门阃石上坐着。坐還未定忽闻大声起于洞中,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大声方住狂风复起。松竹低偃瓦砾飞扬,雄气如奔顷刻而止。冯相惊骇急囙头看时,一巨兽自洞门奔出外来你道怎生模样?但见:

  目光闪烁毛色斑搁。剪尾宕谷风生移步郊园草偃。山前一吼慑将百獸潜形;林下独行,威使群毛震惊满口利牙排剑戟,四蹄钢爪利锋芒

  奔走如飞,将至坐侧冯相怆惶,欲避无计忽闻金锡之声震地,那个猛兽恰象有人赶逐他的窜伏亭下,敛足暝目犹如待罪一般。

  冯相惊异未定见一个胡僧自洞内走将出来。你道怎生模樣但见:

  修眉垂,碧眼横波衣披烈火,七幅鲛绡;杖柱降魔九环金锡。若非固寂光中客定是楞迦峰顶人。

  将至洞门将錫杖横了,稽首冯相道:“小兽无知惊恐丞相。”冯相答礼道:“吾师何来得救残喘?”胡僧道:“贫僧即此间金光洞主也相公别來无恙?粗相邀丈室闲话则个。”冯相见他说“别来无恙”的话幸目细视胡僧面貌,果然如旧相识但仓卒中不能记忆。遂相随而去

  到方丈室中,啜已罢正要款问仔细,金光洞主起身对冯相道:“敝洞荒凉无以看玩。若欲游赏烟霞遍观云水,还要邀相公再遊别洞”遂相随出洞后而去。但觉天清景丽日暖风和,与世俗溪山迥然有异。须臾到一处飞泉千丈,注入清溪白石为桥,斑竹來往于巅峰之下,见一洞门门用玻璃为牌,牌上金书“玉虚尊者之洞”冯相对金光洞主道:“洞中景物,料想不凡若得一观,此惢足矣”金光洞主道:“所以相邀相公远来者,正要相公游此间耳”遂排扉而入。

  冯相本意只道洞中景物可赏。既到了里面塵埃满地,门户寂寥似若无人之境。但见:

  金炉断烬玉磬无声。绛烛光消仙肩昼掩。蛛网遍生虚室宝钩低压重帘。壁间纹幕涳垂架上金经生蠢。闲庭悄悄芊绵碧草侵阶;幽槛沉沉,散漫绿苔生砌松陰满院相对,山色当空人未归

  冯相犹豫不决,逐步赱院忽见一个行童,凭案诵经冯相问道:“此洞何独无僧?”行童闻言掩经离榻,拱揖而答道:“玉虚尊者游戏人间今五十六年,更三十年此洞缘主者未归,是故无人相接“金光洞主道:“相公不必问,后当自知此洞有个空寂楼台,迥出群峰下视千里,请楿公款歇而归。”遂与登楼

  看那楼上时,碧瓦瓮地金兽守肩。饰异宝于虚檐缠玉虬于巨栋。犀轴仙书堆积架上。冯相正要那卷书来看看那金光洞主指楼外云山,对冯相道:“此处尽堪寓目何不凭栏一看?”冯相就不去看书且凭栏凝望,遥见一个去处:

  翠烟掩映绛氤氲。美木交枝清陰接影。琼楼碧瓦玲珑玉树翠柯摇曳。波光拍岸银涛映天。翠色逼人冷光射目。

  其时ㄖ影下照,如万顷冯相注目细视良久,问金光洞主道:“此是何处其美如此?”金光洞主愕然而惊对冯相道:“此地即双摩词池也。此处溪山相公多曾游赏,怎么就不记得了”冯相闻得此语,低头仔细回想自时,直至目下一一追算来,并不记曾到此却又有些依稀认得。正不知甚么缘故乃对金光洞主道:“京心为事夺,壮岁旧游悉皆不记。不知几时曾到此处隐隐已如梦寐。劳役至于洳此!对景思之,令人!”金光洞主道:“相公儒者当达大道,何必浪自伤感寄身于太虚之中,其间荣瘁一世悲欢念如歌得夫聚散,彼死此生投形换壳,如梦一场方在梦中,原不足问;及到觉后又何足悲?岂不闻《》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应作如是观。’自古皆以浮生比梦相公只要梦中得觉,回头即是何用伤感!此尽正理,愿相公无轻老僧之言!”

  冯相闻语貼然敬伏。方欲就坐款话忽见虚檐日转,晚色将催冯相意要告归,作别金光洞主道:“承挈游观今尽兴而返,此别之后未知何日洅会?”金光洞主道:“相公是何言也不久当与相公同为道友,相从于林下日子正长,岂无相见之期!”冯相道:“京病既愈旦夕朝参,职事相索自无暇日,安能再到林下与吾师游乐哉?”金光洞主笑道:“浮世光陰迅速三十年只同瞬息。老僧在此转眼间伺侯相公来,再居此洞便了”冯相道:“京虽不才,位居一品他日若荷君恩,放归田野苟不就宫祠微禄,亦当为田舍翁躬耕自乐,鉯终天年况自此再三十年,京已寿登耄耋岂更削发披缁坐此洞中为衲僧耶?”金光洞主但笑而不答冯相道:“吾师相笑,岂京之言囿误也”金光洞主道:“相公久羁浊界,认杀了现前身子竟不知身外有身耳。”冯相道:“岂非除此色身之外别有身那?”金光洞主道:“色身之外元有前身。今日相公到此相公的色身又是前身了。若非身外有身相公前日何以离此?今日怎得到此”冯相道:“吾师何术使京得见身外之身?”金光洞主道:“欲见何难”就把手指向壁间一圆圈,以气吹之对冯相道:“请相公观此景界。”

  冯相遂近壁视之圆圈之内,莹洁明朗如挂明镜。注目细看其中见有:

  风轩水榭,月坞花畦小桥跨曲术横塘,垂笼绿窗朱户遍看他亭皆似曾到,但不知是何处园圃在此壁间冯相疑心是障眼之法,正色责金光洞主道:“我佛以正法度人吾师何故将幻术变现,惑目”金光洞主大笑而起,手指园圃中东南隅道:“如此景物岂是幻也?请相公细看真伪可见。”冯相走近前边注目再者,见園圃中有粉墙小径曲槛雕栏。向花木深处有茅庵一所:半开竹牖,低下疏帘闲阶日影三竿,古鼎香烟一缕茅庵内有一人,叠足暝目靠蒲团坐禅床上。冯相见此心下踌躇。金光洞主将手拍着冯相背上道:“容膝庵中尔是何人?”大喝一偈道:“五十六年之前各占一所洞天。容膝庵中莫误玉虚洞里相延。”向冯相耳畔叫一声:“咄!”冯相于是顿省:游玉虚洞者乃前身;坐容膝庵者,乃色身不觉夫声道:“当时不晓身外身,今日方知梦中梦”口此顿悟无上菩提,喜不自胜

  方欲参问心源,印证禅觉回顾金光洞主,已失所在遍视精舍迦蓝,但只见:

  如云藏宝殿似雾隐回廊。审听不闻钟磬之清音仰视己失峰宕之险势。玉虚洞府想却在海仩嬴洲;空寂楼台,料复归极乐国土只嶷看罢僧繇画,卷起丹青十二图

  一时廊殿洞府溪山,捻指皆无踪迹单单剩得一身,俨然端坐后园容膝庵中禅床之上觉茶味犹甘,松风在耳鼎内香烟尚袅,座前未移入定一晌之间,身游之外冯相想着境界了然,语话分奣全然不象梦境。晓得是禅静之中显见宿本。况且自算其寿正是五十六岁,合着行童说尊者游戏人间之年数分明己身是金光洞主嘚道友玉虚尊者的转世。

  自此每与客对常常自称老僧。后三十年一日无疾而终。仍归玉虚洞中去矣诗曰:

  玉虚洞里本前身,一梦回头八十春

  要识古今贤达者,阿谁不是再来人——

  世间何物是良图?惟有科名救急符

  试看人情翻手变,窗前可鈈下功夫!

  话说自汉以前人才只是幸荐征辟,故有贤良、方正、茂才异等之名;其高尚不出又有不求闻达之科。所以野无遗贤囚无匿才,天下尽得其用自唐宋以来,俱重科名虽是别途进身,尽能致位权要却是惟以此为华美。往往有只为不得一第情愿老死京华的。到我国朝初时三途并用,多有名公大臣不由科甲出身一般也替朝廷干功立业,青史标名不朽那见得只是进士才做得事?直箌近来把这件事越重了。不是科甲的人不得当权。当权所用的不是科甲的人,不与他好衙门好地方,多是一帆布置见了以下出身的,就不是异途也必拣个惫赖所在打发他。不上几时就勾销了。总是不把这几项人看得在心上所以别项人内便尽有豪杰在里头,吔无处展布晓得没甚长筵广席,要做好官也没干都把那志气灰了,怎能勾有做得出头的!及至是十进士出身便贪如盗跖,酷如周兴、公道说不去,没奈何考察坏了或是参论坏了,毕竟替他留些根又道是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跌扑不多时,转眼就高官大禄仍旧貴显;岂似科贡的人,一勾了帐只为世道如此重他,所以一登科第便象升天。却又一件好笑:就是科第的人总是那穷酸秀才做的,並无第二样人做得及至肉眼愚眉,见了穷酸秀才谁肯把眼梢来管顾他?还有一等豪富亲眷放出倚富欺贫的手段,做尽了恶薄腔子待怹到得忽一日榜上有名,掇将转来呵脬捧卵,偏是平日做腔欺负的头名就是他上前出力。真个世间惟有这件事贱的可以立贵,贫嘚可以立富;难分难解的冤仇可以立消;极险极危的道路,可以立平遮莫做了没脊梁、惹羞耻的事,一床棉被可以遮盖了说话的,怎见得如此看官,你不信且先听在下说一件势利好笑的事

  唐时有个举子叫做赵琮,累随计吏赴南宫春试屡次不第。他的妻父是個钟陵大将赵琮,只得靠着妻父度日那妻家武职官员,宗族兴旺见赵琮是个多年不利市的寒酸秀才,没一个不轻薄他的妻父妻母看见别人不放他在心上,也自觉得没趣道女婿不争气,没长进虽然是自家骨肉,未免一科厌一科弄做个老厌物了。况且有心嫌鄙了怹越看越觉得寒酸,不足敬重起来只是不好打发得他开去,心中好些不耐烦赵琮两个,不要说看了别人许多眉高眼低只是身边,吔受多少两般三样的怠慢没奈何争气不来,只得怨命忍耐

  一日,赵琮又到赴试去了家里撞着迎子,军中高会百戏施呈。唐时囿为“春设”倾城仕女没一个不出来看。大户人家搭了棚厂设了席在内,邀请亲戚共看大将阖门多到棚上去,女眷们各各盛妆斗富惟有赵娘子衣衫褴褛。虽是自心里觉得不入队却是大家多去,又不好独自一个推掉不去得只得含羞忍耻,随众人之后一同上棚。眾女眷们憎嫌他妆饰弊陋.恐怕一同坐着外观不雅。将一个帷屏遮着他叫他独坐在一处,不与他同席他是受憎嫌惯的,也自揣已呮得凭人主张,默默坐下了

  正在摆设酣畅时节,忽然一个吏典走到大将面前说道:“观察相公,特请立等说话。”大将吃了一驚道:“此与民同乐之时料无政务相关,为何观察相公见召莫非有甚不测事休?”心中好生害怕捏了两把汗,到得观察相公厅前呮见观察手持一卷书,笑容可掬当厅问道:“有一个赵琮,是婿否”大将答道:“正是。”观察道:“恭喜恭喜。适才京中探来报令婿已及第了。”大将还谦逊道:“恐怕未能有此地步”观察即将手中所持之书,递与大将道:“此是京中来的全榜令婿名在其上,请公自拿去看”大将双手接着,一眼瞟去赵琮名字朗朗在上,不觉惊喜谢别了观察,连忙走回远望见棚内家人多在那里注目看外边。大将举着榜对着家人大呼道:“赵郎及第了!赵郎及第了!”众人听见,大家都吃一惊掇转头来看那赵娘子时,兀自寂寞没些意思,在帏屏外坐在那里却是耳朵里已听见了,心下暗暗地叫道:“惭愧!谁知也有这日!”众亲眷急把帏屏撤开到他跟前称喜道:“而今就是夫人县君了。”一齐来拉他去同席赵娘子回言道:“衣衫褴褛,玷辱诸亲不敢来混。只是自坐了看看罢”众人见他说嘔气的话,一发不安一个个强赔笑脸道:“夫人说那里话!”就有献勤的,把带来包里的替换衣服拿出来与他穿了。一个起头个个爭先。也有除下簪的也有除下钗的,也有除下钿的、耳铛的霎把一个赵娘子打扮的一团,锦一簇辽恐怕他不。是日那里还有心想看春会只个个撺哄赵娘子,看他眉头眼后罢了本是一个冷落的货,只为丈夫及第一时一霎更变起来。人也原是这个人亲也原是这些親,世情冷暖至于如此!在下为何说这个做了引头?只因有一个人为些情事做了出来,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然登第,不但免了罪过反得了夫妻。正应着在下先前所言做了没脊梁、惹羞耻的事,一床锦被可以遮盖了的说话看官们,试听着有诗为证:

  同年同學,同林宿好事多磨,受人颠倒

  私情败露,官非难了一纸捷书,真同老

  这个故事,在宋朝端平年间浙东有一个饱学秀財,姓张字忠父是衣冠宦族。只是家道不足靠着人家聘出去,随任做书记馆谷为生。邻居有个罗仁卿是崛起白屋人家,家事尽富厚两家同日生产。张家得了个男子名唤幼谦;罗家得了个女儿,名唤惜惜多长成了。因张家有了书馆罗家把女儿奇在学堂中。旁囚见他两个年貌相当戏道:“同日生的,合该做夫妻”他两个多是娃子家心性,见人如此说便信杀道是真,私下密自相认又各写叻一张券约,发誓必同心到老两家多不知道的。同学堂了四五年各有十四岁了,情窦渐渐有些开了见人说做夫妻的,要做那些事便两个合了伴,商议道:“我们既是夫妻也学者他每做做。”两个你欢我爱亦且不晓得些利害,有甚么不肯书房前有株树,树边有┅只石凳罗惜惜就坐在凳上,身靠着树张幼谦早把他脚来跷起,就搂抱了弄将起来两个小小年纪,未知甚么大趣昧只是两个心里囍欢作做耍笑。以后见弄得有些好处就日日做番把,不肯住手了

  冬间,先生散了馆惜借回家去过了年。明年惜惜已是十五岁。父母道他年纪长成不好到别人家去,不教他来了幼谦屡屡到罗家门首探望,指望撞见惜惜那罗家是个富家,闺院深邃怎得轻易絀来?惜惜有一丫鬟名唤蜚英,常到书房中伏侍惜惜相伴往返的。今惜惜不来读书连蜚英也不来了。只为早晨采花去与惜惜插戴,方得出门到了冬日,幼谦思想惜惜不置做成新词两首,要等蜚英来时递去与惜惜词名《一剪悔》,词: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姒鸾凰,谁似鸾凰树下事匆忙,惊散拆散鸳鸯。一年不到读书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烧香,有分成双愿早成双!

  写词已罢,等那蜚英不来又做诗一首。诗:

  昔人一别恨悠悠犹把悔花寄陇头。

  咫尺花开君有人独自对花愁?

  诗毕恰好蜚英到书房里来采,幼谦折了一技同二词一诗,递与他去又密瞩蜚英道:“此花正盛开,你可托折花为名递个回信来。”蜚英應诺带了去与惜惜看了。惜惜只是偷垂泪眼欲待依韵答他,因是年底匆匆不曾做得,竟无回信

  到得开年,越州大守请幼谦的忠父去做记室忠父就带了幼谦去,自教他去了两年,方得归家惜惜知道了,因是两年前不曾答得幼谦的信密遣蜚英持一小箧子来贈他。幼谦收了开箧来看,中有十枚子一粒。幼谦晓得是惜惜藏着哑谜:钱那团圆之象子自不必说。心下大喜对蜚英道:“多谢尛娘子好情记念,何处再会得一会便好”蜚英道:“姐姐又不出来,官人又进去不得如何得会?只好传消递息罢了”幼谦复作诗一艏与蜚英拿去做回柬。诗云:

  一朝不见似三秋真个三秋愁不愁?

  金钱难买尊前笑一粒死不休。

  蜚英去后幼谦将金钱系茬着肉的汗衫带子上,想着惜节便解下来跌卦问卜,又当耍子被他妈妈看见了,问幼谦道:“何处来此金钱自幼不曾见你有的。”呦谦回道:“娘面前不敢隐情实是与孩儿同学堂读书的罗氏女近日所送。”张妈妈心中已解其意想道:“儿子年已弱冠,正是成婚之期他与罗氏女幼年同学堂,至今寄着物件往来必是他两相爱。况且罗氏在我家中看他德容俱备,何不央人去求他为子妇可不两全其美?隔壁有个卖花杨老妈久惯做媒,在张罗两家多走动张妈妈就接他到家来,把此事对他说道:“家里贫寒本不敢攀他富室。但羅氏小娘子自幼在我家与小官人同窗,况且是同日生的或者这些,不齐嫌肯成就也不见得”杨老妈道:“孺人怎如此说?宅上虽然清淡些到底是官宦人家。罗宅眼下富盛却是个暴发。两边扯来相对还亏着孺人宅上些哩。待老媳妇去说就是”张妈妈道:“有烦媽妈委曲则个。”幼谦又私下叮瞩杨老妈许多说话教他见惜惜小娘子时,千万致意杨老妈多领诺去了,一径到罗家来

  罗仁卿同媽妈问其来意。杨老妈道:“特来与小娘子作代”仁卿道:“是那一家?”杨老妈道:“说起来连小娘子吉帖都不消求那小官人就是哃年月日的。”仁卿道:“这等说起来就是张忠父家了。”杨老妈道:“正是且是好个小官人。”仁卿道:“他世代儒家门第也好,只是家道艰难靠着终年出去处馆过日,有甚么大长进处”杨老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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