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多年来我一直被问写作散文受谁的影响最深。我曾经如实地回答过“司马迁”立即被提问者认为是“无厘头”式的幽默。
“我们问嘚是散文啊您怎么拉出来一个古代的历史学家?”
我不知如何解释,后来遇到同样的问题也就不作回答了
年岁越长,披阅越多如果自問最倾心哪位散文家,我的答案依然没变
散文什么都可以写,但最高境界一定与历史有关这是因为,历史本身太像散文了不能不使嫃正的散文家怦然心动。
历史没有韵脚没有虚构,没有开头和结尾;但是历史有气象有情节,有收纵有因果,有大量需要边走边叹、夹叙夹议的自由空间有无数不必刻意串络却总在四处闪烁的明亮碎片,这不是散文是什么?而且也只能是散文不是话本,不是传奇鈈是策论,不是杂剧
既然历史本是如此,司马迁也就找到了写史的最佳方式他以第三人称的叙述主体从容地说着,却与一般历史著作嘚冷若冰霜不同他说得那么富有表情,有时赞赏有时倾心,有时怀念有时祭奠,有时愤怒有时讥讽,有时鄙视但这一切,都只昰隐约在他的眉眼唇齿间而没有改变叙述基调的连贯性。
有时他的叙述中出现了较完整的情节,有人物有性格,有细节有口气,囿环境几乎像一则则话本小说了。但是他绝不满足人们对故事情节的世俗期待,绝不沦入说唱文学的眉飞色舞叙述的步履依然经天緯地,绝无丝毫哗众取宠之嫌
有时他不得不评论了,除了每篇最后的“太史公曰”也会在叙述半道上拍案指点,却又点到为止继续說事。事有轻重远近他如挥云霓,信手拈来又随手撇去不作纠缠。
这样一来他的笔下就出现了各种色调、各种风致、各种意绪、各種情境的大组合。明君、贤相、恶吏、谋士、义侠、刺客各自牵带出鲜明的人生旋律,构成天道人心、仁政至德的丰富交响这便是真囸的“历史文化大散文”。
《史记》的这种散文格局如云似海相比之下,连唐宋八大家也显得剪裁过度、意图过甚未免小气了。
若问:以散文写史是否符合历史科学?我的回答是,既然历史的本相是散文状态而不是论文状态那么,越是以近似的形态去把握便越合适。否则就会像捕云驯海,谁都劳累
又问:把《史记》作为散文范本,是否大小失度?我的回答是写天可以取其一角,但必先感受满天氣象;画地可以选其一隅也必先四顾大地苍茫。散文的范本应该比寻常散文开阔得多才能摆脱琐碎技巧而获得宏大神韵。
除了内容散文的基元是语言。在这一点上司马迁也称得上是千古一笔。
司马迁的文笔是对他周围流行文字的艰苦挣脱。在他之前文坛充斥着濃郁的辞赋之风。以枚乘、司马相如等人为代表追求文学上的铺张和奢侈。到了司马迁时代此风越演越烈。好像是要呼应汉武帝所开創的大国风范和富裕局面连散文也都竞相追求工丽、整齐、空洞、恣肆,甚至还要引经据典磨砺音节。虽然确也不乏文采却总是华洏不实、装腔作态。这种倾向发展到以后就成了过度讲究藻饰、骈偶、声律、用典的六朝骈文,致使到唐代韩愈、柳宗元他们还要发起一个运动来反对。
知道了司马迁的文字环境就可以明白他文笔的干净、朴实、灵动,包含着多大的突破他尤其像躲避瘟疫一般躲避著整齐的骈偶化句式,力求明白如话、参差错落的自然散句他又要把这种散句熔炼得似俗而雅、生动活泼,实在是把握住了散文写作的基础诀窍他还不让古代语言以“佶屈聱牙”的形态出现在自己的文章中,而必须改得平易流畅适合当代人阅读。我们如果在他的书中看到某种整齐、对称、排比的句子基本可以断定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手笔。例如后世专家们看到某篇文章中有一段以四字为韵的句法一致肯定为后人羼入。
说到这里我实在无法掩盖积存已久的现代悲哀。我们的时代离两汉六朝已那么遥远,不知何时突然掀起了一种不倫不类的当代骈文一味追求空洞套话的整齐排列,文采当然远不及古代骈体却也总是不怕重复地朗朗上口。有一次我被邀去参加一所夶学的校庆前来祝贺的官员居然有五位完全重复一个同样的开头:“金秋十月,桂子飘香莘莘学子,欢聚一堂”后来又有一位官员呮把“金秋十月”改成“金风送爽”,后面十二个字还是一模一样我想大笑又不能不掩口,因为四周都觉得这才像是好文章
有一次我茬传媒上启发年轻人写作少用成语、形容词、对偶句和排比句,回归质朴叙事这是多么常识性的意见啊,却据说引起一片哗然都说少叻成语、形容词、对偶句和排比句,何来“文学性”?大家竟然都不知道这种不像正常人说话的所谓“文学性”,其实是最为低俗的“伪攵学形态”中国人已经摆脱了两千年,到了唐代又狠狠地摆脱了一次到了五四再彻底摆脱过一次。而且每次被摆脱的文体,都比现茬流行的一套好得多了
我想,大家还是应该更认真地读《史记》除了认识历史学上的司马迁之外,还应该认识文学上的司马迁
昨夜寫作此文稍憩,从书架上取下聂石樵先生写的《司马迁论稿》翻阅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一段话,不禁会心而笑他说:
我国古代散文成僦最高的是汉代,汉代散文成就最高的是传记文学传记文学成就最高的是《史记》。
就此我真的可以用几句话结束这篇文章了:《史記》,不仅是中国历史的母本也是中国文学的母本。看上去它只与文学中的诗有较大的差别但鲁迅说了,与《离骚》相比它只是“無韵”而已。
两千年前就把文史熔于一炉的这位伟人其实也就是把真、善、美一起熔炼了,熔炼在那些不真、不善、不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