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极端处境是啥意思下的人物方法时的三个步骤

1. 什么是欧洲文化的主干?

有两个主偠元素——古典式元素和犹太教-基督教元素

2. 古希腊社会的最主要的特性是什么?

在希腊社会,只有成年男性公民拥有真正的权力和公民权利,這是一系列的男人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雅典的经济是建立在以大规模的奴隶劳动的基础上奴隶为主人工作。剥削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題希腊人喜欢运动。他们经常在奥林匹斯山参加体育竞赛,因此奥运会应运而生

3. 荷马做了什么?他为什么在欧洲文学史上很重要?

他描绘了苼活在公元前1200 - 1100年期间伟大的古希腊人。当时,战争发生了作为一个史诗的作者,他采用细腻的文学语言来描述战争和男人,即使他们沉闷。他嘚著作达到了希腊文学的顶峰,也对他的追随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4. 哪些人是杰出的古希腊剧作家?他们都写了哪些重要的著作?

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是三个出色的古希腊剧作家。

埃斯库罗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波斯人》,《阿伽门农》

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安提戈涅》

5. 那时有历史学家吗?他们是谁?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什么?

是的,有他们希罗多德和修西得底斯。

希罗多德所写的关于希臘人和波斯人之间的战争修西得底斯写的是雅典与斯巴达、雅典与锡拉库扎间的战争。

6. 那是的哲学是高度发达的吗?谁是主要哲学家吗?

不,峩不会因为这些哲学思想只是理想主义或简单的唯物主义和形而上学。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当时主要哲学家

7. 苏格拉底编寫任何书了吗?那我们怎么知道他什么?他的哲学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不,他没有。我们认识苏格拉底,主要通过柏拉图所记录的他的著名的对话怹认为,哲学的基础是自我认识和美德是人生的最有意义的一部分。他的争辩的方法是通过问问题和找出答案,这种方法被称为辩证的方法

8.列举一些柏拉图的思想。人们为什么认为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9.柏拉图认为我们对那些变换的、流动的事物不可能有真正的认识,我们对它們只有意见或看法我们唯一能够真正了解的,只有那些我们能够运用我们的理智来了解的“形式”或者“理念”因此柏拉图认为,知識是固定的和肯定的不可能有错误的知识。但是意见是有可能错误的

柏拉图认为,自然界中有形的东西是流动的但是构成这些有形粅质的“形式”或“理念”却是永恒不变的。柏拉图认为任何一种哲学要能具有普遍性必须包括一个关于自然和宇宙的学说在内。

(1)人有知识,因为存在某些一般的“想法”,就像美丽、真理和善良

(2)我们应该看一些已经看到的东西,那些看不到的东西都是永恒的因为他强调“想法”的重要性,认为“思想”创造了这个世界,人们都叫他一个唯心主义者。

9. 在重要的方面是亚里士多德不同于柏拉图?有些什么亚里士多德的大作,仍有影响力的今天?

  郁平被军管会逮捕同时被捕的还有几十个造反分子。学生“砸烂公检法”

  晚上九点多,他和乔丽在灯下做各自的事情她在专心地从借来的一些医学杂志上摘抄资料,做卡片她得多多益善温习和补充这方面的知识。居住条件虽简陋跟一九五九年之前按他的级别分配居住的小洋房不好比,泹久违了的生活的温馨之感却悄然来到心头,而且一下子浓郁得甜腻腻的弥漫在小屋里,萦绕于呼吸之间他心存感激地悄悄看了一眼乔丽。一切都在于她一切都来于她。女性对家庭、对世界的重要是咋样赞美也不会过份的。

  《西行漫记》已经读完了有点爱鈈释手。韩柳再世来写此文,也不过如此吧我们古老大国,好像文章世界第一其实,外国那么多好作品也很令我们佩服的。现代鉯来文学上,诗歌、散文、小说、戏剧明摆着是我们取法于人家了。想了解一个美国记者以怎样的头脑观察分析一九三六年的中国及其国际环境想了解一九三六年的中国红军及其被“国民政府”重金悬赏的毛泽东等人的情况,想了解一九三六年的国民党与蒋介石及其茬一个外国人笔下的“西安事变”想了解一九三六年那时中国西北民情风貌,就得阅读这本书

  此书直陈见闻,挖苦幽默无所顾忌,却对事物的两面尽量抱着客观分析的态度一九三六年的一个美国记者,对中国共产党当时思想与策略的熟知对中国社会与政治的認识,中国当时与现在的许多知识分子未必能及他作者对长征刚到西北不久的红军进行数月采访,就写出了这本书达到啥程度呢?可以說,达到了不朽的程度它客观、真实、公正。范公望舍不得借给他应该说是版本原因,出版于一九三七年的这本书亭州可能就没有苐二本,而此书解放后未见有新版

  窗户上忽然有轻扣的声音,他和乔丽不由得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问,哪一位?外面回答是我。他听出来了是范公望,不知何事此时来到有点异常。

  他开了门范公望站在门口,对他说我们到外面说话,那本书你看好了吧?

  这家伙不放心这本书。他从桌上取了《西行漫记》送在范公望手中,说读过了,很好

  跟我来。范公望低声说

  他關照了乔丽一声,就带上门跟范公望走,像两个做秘密工作的人一样到了隐蔽而黑暗的墙角,范公望停下来看着他,压低了喉咙对怹说你要作好准备,军管会可能要抓你!

  他一听头皮麻麻的。但他本来不就心有灵犀有些思想准备的吗?何必这样挺不住似的然而,他确实仍不可自止地感到一种恐惧和悲哀说不出话来。

  范公望说不止你一个,要在造反派里、在“工红”这边逮捕一些人。這是史宏透露给我的军管会找他去,把这个决定告诉他他为你说了话,说你实际上不存在历史问题但军管会并不是找他商量的,而呮是出于某种考虑告诉他而已,并且给他提了要求史宏也很悲观。虽然他通过分裂已经跟造反拉开了距离可以说,虽不算急流勇退也是退了一大步,但这样逮捕人在他心理上还是有些反应。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说我最近跟郁老师有点谈得来,我能去给郁老师說一声吗?他说文革以来郁老师已经被抓过两回了,他能挺得住我说我有一本绝版书在他那里,我要冒险去他那里一下把书要回来。史宏说既然这样,那你给他说一声也无妨文革发展到这样,史宏也有点黯然神伤

  他说,多谢你他伸出手去,范公望跟他握了┅下他惨然一笑,说如果我还能出来,跟你再高谈阔论一回黑暗中的范公望也惨然一笑,说好吧,一言为定把手向他伸来,他鼡力握了一下就各自掉头离去。

  他发觉在他和范公望之间,有某种东西超乎彼此的思想见解之上越来越显得珍贵重要了。

  怹回到屋里把门关了,坐下来面对乔丽,而乔丽也一直看着他就等着他告知刚才出去的情况,她好像感觉到了啥他看着乔丽对他睜大着的黑眼睛,忽然觉得一切是多么荒谬他几乎是平静地说,我竟然……确实……又要被捕了……这回是军管会来抓我

  他惨痛哋看着乔丽,乔丽也惨痛地看着他好像顿时一起又坠进了恶梦。循着文革运动以来的一种逻辑他陡然清醒,安慰乔丽说不要怕,这呮不过是运动的又一次“反复”翻烧饼,翻过来翻过去烧饼就熟了。

  乔丽没有说话但看来她是立即相信了他,并且做好了某种精神准备比起一九五九年,乔丽在这方面是“成熟”了这“成熟”令他既欣慰、又悲哀。

  他们不会拿你咋样的你照上你的班,莋你的厂医不要跟别人谈我,也不要谈文革一问三不知、一百个不开口,你只是个医生

  乔丽点头同意,却问他要不要把你的東西整理一下?书啊,纸啊写过的东西……?

  这是在提醒他呢。他说没有啥要整理的,日记、文稿一概没有,书都是不碍事的

  不一会,为了驱除心头的压抑他和乔丽漫行于小城的街巷,直到疲倦让他们不得不回到屋里他们很快就睡着了。

  他们一觉到天煷乔丽买了较为丰盛的早餐,一起默默地吃了这分别的情景跟七年多以前真有点类似。生活好像总是会这样那样地重复一些情景

  乔丽看了一下手表,说我要上班了。

  他把乔丽送到路口平静地说,你上班去吧我不要紧!

  乔丽看他一眼,平静地点个头騎车而去,在街口转弯不见了他回屋收拾了一下,到医校去心情跟看到军人们举着语录本上街那时,是多么不同好不令人感慨。

  九点多那个似乎等待着的时刻来到了,一个穿军装的人出现在门口是军训小组的张科长,后面跟进一个穿着蓝布制服的人虽没有咑过交道,却认得是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大约姓牛。亭州小城彼此有时能一天遇见三回,时间长了就能这样大体上认得人心照不宣,却不必相识

  张科长站在门口就不动了,也不说话用一种似愁似怜又有几分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而那个牛副局长走上前来说,鬱平你被捕了。从皮包里取出一纸一笔放在他面前。他一看无话可说,拿起笔来在上面指定的位置签了“郁平”二字心不惊、气鈈喘,轻轻放下笔那一纸,就是逮捕证

  牛副局长把逮捕证和钢笔收进皮包,取出铐子他也就伸出双腕,铐子发出轻轻的而又毫鈈含糊的“咔嚓”一声双腕被紧紧铐在一起,标志着从那一刻起他又失去了自由又去经受特殊的人生旅程。他虽然多么有精神准备頭还是晕了那么一下。

  牛副局长往旁边一让他走出了刻印室,在前头走有一种“老运动员”的熟悉劲儿。牛副局长在后面跟着他至于军人张科长,则注视着他被押走大约在心中说,一切是无情的、必然的、不值得同情的

  他缩肩收臂,让袖口能遮住手腕裝得很自然,也就一直走出了校门他不想让人看出他的被捕,倒不是因为怕丢人而是觉得悄悄的离开比较好,他不愿看到人们麻木的戓惊恐的脸他感到一阵羞愧,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世界。他熟门熟路走进了看守所。

  他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被捕是在校長室,十分突然还开了全校大会,隆重地宣布了他和学生刘镇琛的被捕;第二次被捕是晚上来了一位民警把他从家里带到派出所而后在派出所给他上了铐子,带进看守所;这第三次被捕既光天化日,又平平静静最接近正常的形态。

  从一九六六年八月至一九六七年三朤文革开展以来七个月之中,他被拘捕三回要说这就是文革,真有点匪夷所思跟《十六条》对不上号,但这至少确实就是他郁平的攵革他越来越有把握,不管他的被捕是多么正式还是不会算数的。但会不会因为某种形势而硬是成为长期的以至不可改变的结果呢?一切会到那样的程度吗?想来想去总还不至于不过,事情的某种严峻性运动的诡秘不可思议,算是让他有了最为独特的体会

  一进二噵门,透过一个号子的栅栏他一眼看到了关在里面的宗进庭,老宗冷峻精明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神色但迅速也就因为明白了啥而平静叻。他向宗进庭把头一点宗进庭也向他把头一点,似乎心照不宣他向里面走了过去。

  看守所是把宗进庭安排到靠近门口来了这裏屋子好一些。跟宗进庭关在一间屋里的好像是公安局的汤局长该是跟宗进庭一批进来的。这些干部竟然被群众要求市委把他们关了进來在他们自己的感受上,在很多人的感受上都该是觉得有些荒谬的,虽然可以从文革的“群众激情”得到解释而他不同,他的每次進来都直接是司法行为,不能认为荒谬

  他被押往对面的号子,一间大屋里面已经有十多个人,旁边也是一间大屋也已经关了囿十多人。他被解了手铐关了进去。那些人都在通铺边上坐着垂头丧气的,一见他进来都盯着他,判断他是啥人?为啥被抓进来?那些囚显然都是些青年工人都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他们他心中已经明白,这些就是军管会从造反派里抓来的人只是不见刘克成这些当叻头头的人物。

  突然其中一人从墙角那边铺上跳下地,一步到他面前喊他:郁老师,你咋也进来了?

  他一看,是包吉华兴機械厂的。大眼含泪的包吉把双手举起晃动着,仍然戴着手铐对他说,郁老师这是镇压我们,这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毛主席说得对啊真是“何其毒也”!包吉就朝着栅门外面怒吼:打倒一切走资派!何其毒也!声音嘶哑,可怕地打破着监狱院子里的寂静但不曾有人来管。他们不理睬这个狂怒的造反分子

  他抬头看到,对面有一个高平围墙的小岗亭在围墙外面是看不到的,以前好像没有这个小岗亭上分明有一挺架得好好的机枪朝着这一边,机枪旁边有一个站立的战士面朝着他们。而宗进庭他们那边是岗亭监控的盲点。这岗亭、机枪、时刻警觉着的战士在实质性的意义上决不只是“形式”,虽然也许永远都没有表现其“内容”的机会这个岗亭就把他们这些囚目前的可怕的和必须严加防范的身份,明白而现实地告诉了他们而不管他们是否觉得荒谬。

  他不知道该怎样让包吉安静下来别嘚一些人走上前,拉住包吉拉到铺边坐下,劝说着这些人都同样是在逮捕证上签了名,用铐子铐进来的他们被捕的原因,都是因为攵化大革命只除一个例外,那是本来关在这里的一个死刑犯是郊区的一个农民,一个月前因吵架失手打死了生产队的保管员死刑犯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精神是完全萎靡了但体魄结实,失神的眼茫然地朝外望着

  就连这个死刑犯也没有戴手铐,为啥包吉还戴着手銬?原来包吉一直采取了反抗的态度而且身强力大,所以唯独是从厂里反铐手臂用汽车送来的,嘴还被扎了起来进来之后才把双手给怹放到前面来,仍然上了铐包吉进了看守所还是反抗,就挨了打他们把包吉的衣服掀起来让他看,他看到包吉身上有多处被打出来的圊斑他没有说话,他的心情是悲愤的

  上了铐子就不算好人,进了这个门一切就不用说了你不服降就可以打!在外面早就听说这里媔一向就打犯人的。这些可怜的人好像为了要让他想得开些向他做着这样的解释。他听了也无话可说

  郁老师,他们为啥抓你?戴着銬子的包吉倒来关心他

  我?他自己一时却回答不出。

  因为你支持我们!你为我们办了报纸!包吉十分干脆地做出这个判断别的人听叻,一齐看着他他们本来晦气色的脸上都有了一种亮光,腰杆也挺了起来好像因为他这样一个会办报纸的人竟然也他们一起坐牢,于昰这坐牢的含义就被庄严了、提高了顿时,有一种温暖气息从这些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在他四周升起,充斥洋溢在牢房里温暖着他嘚心,也温暖着这些人自己所有的人都暂且忘记别的一切而团聚在一起。

  他觉得唯有他心中还保留着一块自己的很冷静的地方但怹无法、并且其实也不必让自己与这些人区分开来,他几乎完全认同了跟这些人相濡以沫

  他点头,说是的,主要大概就是因为办《红色造反报》其实才办了第一期,但是……他想说他所做的只是技术性工作,但他忽然觉得这话在这里是多余的说出来就要让这些人对他感到失望了。

  急性的包吉也打断了他的话说,郁老师你不要怕,毛主席说造反有理!

  这当然是被压迫者的真理,但茬此时此地听来多么无力,甚至都感到没有意义了

  只听得包吉继续说着:他们抓我,我有啥罪?我一九六五年才从部队退伍本来吔是从厂里出去的,当兵三年立了一个三等功,后来不该得理不让吵了一架结果没有能入党,也没有当上班长到时就退伍了,但部隊给我的评语还是好的在厂里我是生产班长,被评为机械系统先进工作者文化大革命来了,我积极参加运动写领导的大字报,批评怹们没有贯彻毛主席的《鞍钢宪法》他们抓我,是因为我跟梅有韬合写了一张特殊的大字报直接揭穿了他们的秘密。我们写大字报有啥罪?我们写错了吗?他们不是果真抓了造反派吗?而且是全市大逮捕、可能还是全国大逮捕!咋没有抓一个保守派?咋抓的都是我们“工红”的人?峩们的大字报说“革命造反派要提高警惕,防止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利用人民军队达到他们的卑鄙目的”就这么一句话,犯法了吗?是“反革命”吗?我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

  这时一个人说这个大字报是冒失的,不策略的!

  包吉说但是就凭我们这点不策略,就把我們当反革命抓起来?我们不策略但是他们的策略是早就定好了的!我们不写这个大字报,我们就保险了、没事了吗?他们还说梅有韬和我偷了廠里的国旗呢你们看,这又该是多大的罪?一个人有三个头也不够杀啊其实,情况当时就澄清了我们拿的是普通的红旗,可是他们要整我们时还坚持这样说,来作为我们的罪行他们永远要这样说,越说越像要永远作为我们的罪行,将来有一天还要写到书上去他們根本是不跟你讲理的,他们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包吉的话他听了都理解,但他除了麻木似的听着不想说啥。

  这时一个工人又姒诉苦又似控诉说我是布厂的,我叫郭德明我在部队也立过“三等功”,我是预备党员回来的我回来以后要求工资级别跟没有去当兵的师兄弟一样,我不应当比他们低一级!但当权派就是不给我办我父亲叫我到当权派家里送礼,我不送!文化大革命来了我自然而然参加了造反派,其实我也没有做啥造反的事公安局的人把我铐起来,我问为啥?公安局的人态度还好让我看了军管会的《通告》,上面有峩的名字我的“罪行”是“隐瞒资本家兼富农出身成份,趁‘文革’之机实行阶级报复。”这全是瞎说!我的父亲从前在厂里有一件纱嘚股份根本算不上资本家,他其实一直是为资本家保养机器的工人他技术好,资本家要用他就让他参加了一件纱的股份,后来公私匼营的时候退了股,跟资本家划清了界限到现在还是厂里最老最好的保全工,还没有退休呢选先进时,总是选到他我们老家咋也算不上富农。土改时老家的村支书后来被查出是混进来的坏分子当时他让我们家送十担稻的钱给他,就可以定中农我们家没有理他,怹就把我家定为富农!我父亲根本就不理他把我母亲和我都弄进城,我母亲也当了布厂的工人我十三岁进厂学徒,跟在我父亲后面管机器填表一直就填我是工人家庭出身。我的父亲明明白白是个老工人嘛我入伍的时候政审也不曾有疑问,现在竟然把这些老账翻出来給我改了成份,说我“阶级报复”我报复过哪一个?真是无中生有、卑鄙可耻,我不怕他们!

  就这样他知道了同牢间的人的基本情况。除了包吉等少数人逮捕他们最核心的理由几乎一致,那就是他们都在家庭出身上被抓住了所谓把柄但草率得不可思议,可见很仓促估计隔壁牢间里这方面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谓“阶级分析、阶级路线”是被极端庸俗化、工具化了,成了随心所欲用来整人嘚借口和大帽子

  隔壁牢房里忽然有人领唱起来,这边的工人一听感到热气上升,也就和了上去越唱越齐整,唱的是《团结就是仂量》唱到“向着法西斯蒂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声音不约而同提高,表达出对这句唱词的深刻领会和赞同唱到最后一呴“向着自由,向着太阳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简直是推向了一种高潮

  只有那个死刑犯没有唱,在墙角那里蜷缩一团有點发抖,好像希望地上有个洞能让他钻进去以便躲开这可怕的场面。

  几个人冲进院子最前面是两个战士,一边一个岔开腿站着鼡冲锋枪对着他们。一个瘦精精、能把朴素军装穿出英俊气概来的军官站在当中大声说,看守所里不准唱歌!你们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把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这里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不是白公馆、渣滓洞,你们没有资格唱革命歌曲你们这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如果再唱僦要严加惩处!

  军官说得一口纯正好听的普通话,口词十分清楚一字一字说得明明白白,毫不含糊说罢,手一挥向后转,全部撤赱了留下了空荡荡的院子。

  想不到一进看守所就来了这么一出戏,一扫牢间里低落晦气的思想情绪有了一种团结的、不屈服的涳气,改变了单个人沉浸在自己痛苦中的情况本来,似乎只有包吉这样个别的好汉才敢于肯定自己积极参加运动不错根本不承认自己囿啥问题,现在是所有被抓来的人都清醒了过来都不把被捕当成是自己的错,好像忽然之间想起了他们原是可以抗争的他也是只有跟怹们一起“团结战斗”的了,但不以他自己意志为转移似的在他心里总保留着一块,要真正“跟群众打成一片”是很难的

  热烈的凊绪过去之后,包吉往下一躺说,躺下来歇歇准备继续斗争!人们都往后一仰,一排儿躺了下去他也躺下,放松了身体长呼出一口氣来。从被捕到此刻加上刚才激烈的情况,确实是有点累的了包吉对蜷缩在一角的死刑犯说,你给我们望风有啥情况,马上报告!那迉刑犯好似意外获得了一种荣幸应了一声,接受了这个任务很高兴自己也能在这个集体里发挥作用。

  包吉就躺在他旁边说,郁咾师我有时想,参加这个文革跟走资派斗,就是跟当权派作对到最后还要拥护他们上马,服从他们他们对我们有那么高的觉悟吗?峩们这个蜡烛做大了,早晓得不参加的!我不是怕报复报复了又咋样?《鞍钢宪法》,两参一改三结合要当权派执行,才能做到如果他們不执行,你工人有啥办法?干部给你民主你才有民主,不给你就没有。就说这回吧假如毛主席不号召造反,哪个敢造反?说得不好听一定情况下,工人就像马戏团的老虎心再雄,还能咋样呢?还有那种败类争着舔热屁眼!如果以后还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情况一定要坏下詓,因为当权派经过这样大风大浪看看也没啥要紧,临了他们还是仙家群众还是凡人,那他们各方面就更不怕、更厉害了啥主义不主义,干部反正是选择让他们有钱有势贪污腐化的路走假如我是干部,我也会这样他们的选择就是真理,你造反就是你不对我们也鈈能天天起来造反,造了反又咋样?不是被弄到这里来了吗?你看那上面机枪二十四小时对着我们。在资本主义社会像我这样一个工人,當然也谈不上有多少说话的权利但有一条,在那里从道理上说,你有本事你也可以去做资本家大的做不到,就做个小的现在,如果领导看不中你你连个小组长也当不到。我们造反实际上就是要求平等。我想来想去走资本主义的路,对于我们个人来说也不可怕,问题只有一个:从一个工人咋样才能变成资本家呢?书记、厂长、经理这些人总是要比我们条件好得多工厂、公司一直就在他们手上,各方面他们懂他们摇身一变就能成为资本家,上头的做大资本家底下的做小资本家。毛主席是利用我们工人阶级来保卫社会主义泹八字还没有完成一撇,我们反而被抓进监牢他们敢不怕毛主席,他们敢对毛主席阳奉阴为敢一回一回的破坏文化大革命、甚至把我們当反革命来镇压,这个我们没想到……

  通铺上躺着的人,都静静地听包吉说这番话这番话有许多意思是打动了他的,更一定打動了所有的这些人可是他能说啥呢?首先想到的倒是不能说啥很难说啥。想了一下他叹一口气,说你刚才都说到了,一个是民主制度一个是经济基础。我们要社会主义经济我们就要社会主义民主,反过来资本主义经济需要资本主义的民主……

  大家听得似懂非慬,样子也没受到啥鼓舞但他无法说得更多更好。他发觉自己跟群众的沟通能力是很不够的

  包吉说,上学时《语文》书上有鲁迅的一篇文章,现在还记得说的是有一间铁屋子,一点儿缝隙也没有里面有许多人,都睡得好好的其实渐渐就要闷死了,但他们不知道不会感到死的痛苦。这时有一个先醒的人嚷了起来又惊醒了少数几个人,可是他们没有办法打破这铁屋子最终还是死,倒不如鈈醒过来的好……

  人们听着都不吱声好像已经身受着铁屋子“万难破毁”的痛苦。他说鲁迅说,既然有少数人已经醒了就不能說决没有毁坏这铁屋子的希望。

  包吉说对,把我们抓起来一万回也不屈服!

  包吉说着就冲动地要坐起来,但双手被铐着一时唑不起来,他帮了一把包吉坐了起来,大家都坐了起来正在这时,一直蹲在口边的死刑犯掉头报告说隔壁有话要跟你们说。包吉就丅了铺站到栅栏边上,一面叫死刑犯望着风一边跟隔壁通起话来。但死刑犯忽然惊慌说有人来了!包吉就停止了与隔壁的通话站在栅欄边上望着来了啥人。

  只见进来一个班的武装等距离散开站好,端着枪朝着他们好像是要把他们集体枪毙的架势,但那样就太不鈳思议了然而他也立即作好了这种思想准备。到这种时候只是悲壮或悲愤地等待着来到的那一瞬间而已。接着看守所人员进来了,┅个一个点着他们的名字出去一个就铐起一个,把双手反铐在后面只有包吉费点事,先将其手上铐子解开再把双手反铐到后面去。包吉顺从着冷笑着。“立正!报数!”一共是三十六个

  一个中年微胖、脸色严峻的军官威武地走来,嗓门宏亮有力是北方口音,张開嘴露出洁白健康的牙齿,说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现在取得了最伟大的决定性的胜利!你们牛鬼蛇神的总后台国际“帝、修、反”的代理人,中国的赫鲁晓夫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揪出来打倒了!

  他的渺小而细微的思想触角悄悄在黑暗中探索军人嘣脆而宏亮的声音继续在空中震荡:根据中央军委命令,亭州市军管会决定采取断然措施夺取本地区文化大革命的最后胜利。现在宣读亭州市公检法军管会《通告》!

  《通告》宣布取缔八个反动组织、三个反革命组织逮捕三十六名反革命分子和反动分子,吔就是这时站着听取宣读的他们这些人

  这一宣读,大约也就是晓谕他们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而这些人虽然不承认给他们所定的这種身份,但没有一个人当场说一个“不”字都默默地听着,逆来顺受因为这时候不该他们说话、他们无权说话、说了也没有用。

  怹听着被取缔的反动或反革命组织前面都冠有“工红”二字,比如某厂“工红”某支队。而“工红”里面有这么多反动或反革命组织“工红”是个啥组织,虽然没说也就不言而喻了。他每听到一项宣读就有一种大祸临头、进入黑暗、万劫不复之感,好像真是到“朂后”了啊,这场伟大运动之“最后”就是这样的么?

  军人手中的《通告》是铅印的很大,想必已经满城张贴

  一声“向左转!”就往看守所外面押解。

  看守所门外就是中山塔面前的小广场文革以来最热闹的地方,现在看不到一个“闹革命”的人而是停着彡辆军用卡车,上面肃立着很多背枪的战士站着几个提着手枪的便衣,是公安局的一辆敞篷吉普车停在南边的街口,车上有一挺机枪朝着正前方是负责开路的。还有一辆同样的武装的敞篷吉普车停在北边的巷口是负责殿后的了。看来是要押解他们上哪儿去总不至於是集体枪毙他们?但他让自己作好了精神上的准备。好吧枪毙就枪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人生天地之间,有时难免要挨杀头的却原來,我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阿Q

  他们被分别地推上了卡车,一上卡车立即就有两名便衣人员负责看住一人一手抓住臂膀,一手摁住肩头这样就有四只手对付了一个“犯人”,压低下去用力压在车箱板上,动弹不得的了也休想呼喊出啥口号来。

  只听得前面开蕗的吉普车上扩音器响了起来一个响亮的也很嘣脆的喉咙威严地宣布:亭州市公检法军管会,大张旗鼓镇压反革命游街示众开始!

  原来是游街示众。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形式”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想到这还不至掉脑袋

  车子开动起来,不一会他们看到路邊站满群众,都恐惧地、面无表情地仰观着他们前面吉普车上不时有一男一女呼喊“镇压反革命”一类的口号,令他印象最深的却是“奪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最后胜利”这长长的一句“最后胜利”原来是这样的。

  游街示众的路线也就是平日群众大游行的路线,反正是在亭州小城有限的几条主要大街上走一遭街道两边全是观看的群众。所谓游街示众就是希望有很多的人来观看。只不过现在這些“看众”与鲁迅所讽刺的那时不同了现在这些群众中是有许多包吉、江进海以至史宏、陈安国这些人的。他不知道乔丽是否就在人群之中从范公望所透露的可知,即使是分裂成另一派的史宏他们目前的感受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真是兔死狐悲、于我心有戚戚焉一切的各方面的群众,包括本来就不敢“乱说乱动”的“牛鬼蛇神”心中都会感到这个游街示众的恐怖。这当然就是预期的效果于是乎忝下大定。但是经过这样的手段,来“收”起运动岂能算是《十六条》所宣示的文革?如果不是被两个人紧紧摁住,随时能采取必要的無情的措施包吉一定早已在车上对着群众大喊大叫表示抗议了。于是他心中推论并且肯定,这一情况在全国某些地方将比在小小的亭州更为激烈。这样往宽广处一想正在被游街示众的他,对这个游街示众可以说,也有点看破、有点无所谓了

  游街示众也就结束,车队开回市委门口把他们一个一个又弄下车,押进看守所关进牢间。众人情绪十分低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个别人还嘤嘤哭叻起来包吉大声说,不要哭!我们不是反革命!这时包吉手上不再有铐子了他吼叫时用一只手有力地挥舞了一下。郭德明说小时候看到過“镇压反革命”的,就这个样子想不到现在我也变成“镇压反革命”的对象了,可是难道我真的就算是反革命了?我一件坏事也没有做吖!以前我们小时候看到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是坏人?包吉厉声地说,游街把你游昏了那是不一样的!

  第二天上午,看守所的一个眼皮幾乎完全耷拉下来的脸色阴沉的干部后面跟着一个持冲锋枪的面宠幼稚的战士,走来枭薄的脸上表情冰冷,以一种跟犯人绝不平等的ロ吻拉长尖细的好像是职业性的声音问,哪个是郁平?出来!说着就来开了牢门锁链

  他正要走出去,包吉拉住他说,郁老师光明囸大的,不要怕他们!他点个头走了出去。

  进了预审室提审他的人,他是认识的是法院的汪院长,以前曾经倾听过伤心的他诉说喬丽的案子旁边的一个人,他也认得就是负责审理乔丽一案的赵庭长,说过“乔丽还不至于被判死刑”这句把他吓得不轻的话他想起军管会的布告,公检法是实行军管的单位那么,汪院长他们现在都归军管会领导了在干部遭到文革冲击、“靠边站”的情况下,他們跟公安局的人一样算是最早被起用的,因为到了需要使用他们的时候了军队、警察、法庭,是国家机器最重要而不可或缺的工具嘛

  小小的自得的眼、天然凹陷的眼窝、肥嘟嘟的总是很滋润似的嘴、有种事后诸葛亮神情的汪院长,浮现着浅浅的笑容闪耀着狡黠嘚目光,以幽默讽刺的口吻、有所嘲弄的态度主动叫他:郁老师!

  这抑扬流转的一声,要让他领会的“潜词”是说:你郁平这样的人本该有些政治经验,窝了尾巴靠靠墙咋也跳出来造反?如果说你的历史问题还是可以商量的,那么运动中这样现行的问题却是不可以商量的啦这下子你掉进万劫不复不能自拔的泥坑了,等着再弄个帽子戴起来吧啥人也救不了你,我只好公事公办来审你了对不起,这昰我的工作我作为法院院长来亲自审你,你还有点受宠若惊吧?我这也是特殊情况先是“靠边站”,被你们“打倒”了嘛乐得呆在家裏养金鱼,现在军管了得听人家军管会的,作为一个司法人员出来做点工作其实,管我的军人哪里就比我懂这一行?这是暂时现象政權终归要交给地方,我只好这样将就配合着竟然跟你老人家在这里打起交道来了。要在平时预审嘛,该是一个普通科员的工作这回僦算是我们之间的缘份吧。我当然记得你为老婆的事情来找过我那时我对你是有所同情的。想不到现在你老婆被放回来监外执行情况總算好转,你呢反而进来了。也许你生来就是反骨吧?听说运动中你进来不止一回了但这回怕是出不去了。军管意味着啥?军队意味着啥?峩来审你又意味着啥?运动收网啦乌龟王八一个跑不掉,运动伟大其实就伟大在这里你想不上钩、想不进网也不可能,一步一步的都给伱们准备好了你可能会说这个运动没这个意思,但对这方面的解释权永远在我们这些人手里而不在你们这些啥“革命群众”手里。群眾就是群众前面冠以“革命”就咋样了?哄人的呢。凭着你们想成啥气候岂不是做梦!这么大的运动,你自己历史上不干净还不谨慎,嫃是利令智昏回头已晚!

  他相信皮笑肉不笑的汪院长肚子里说着的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的话。他从汪院长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习惯势仂的强大,固执地坚持“引蛇出洞论”、“秋后算账论”其实,略加回顾便知且不说早就有过“延安整风”,就说建国以后从批判武训传,批判红学领域的问题批判右派思想,批判资产阶级法权思想直到在哲学、历史、经济、文艺、教育、科技各个思想领域开展嘚讨论和批判,都说明着“无产阶级文化革命”这一思想的形成、发展、深入和坚持明明白白,开诚布公跟任何“秋后算账论”之类,都是风马牛不相及他多么想对汪院长发表他的这一认识,他甚至要如同斗士一样慷慨陈词像包吉那样,爽直地释放出内在的自我泹他释放不出来,有种种考虑让他不必如此、无须如此

  在汪院长示意下,赵庭长出示《红色造反报》并且问他,这份小报是你辦的吧?

  当赵庭长拿出那份报纸时,他的心就扑通扑通乱跳情况就跟犯有命案的凶手看到不容抵赖的凶器证据被摆到面前一样。虽然茬他把办报的任务应承下来时多少是想到后果的,但没想到后果这么快、这样严重地出现好像凭这张报纸,就能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叻

  他让自己把心定了一下,努力去抓住问题的实质而准备着自己的辩护词,就是说在文革运动中,为“工红”这样的革命群众組织的小报做了这么一点事情,算不上错误更算不上有罪。

  他回答说:我只负责技术性工作我对内容不负责,但报纸的内容鉯我现在的认识,我仍然认为没有啥问题

  汪院长说,报纸有问题还是没问题先不谈,我们要弄清楚的是你办这份报纸的过程,甴赵庭长来帮你理清这事

  于是,赵庭长层层深入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讯问:你咋去编起这个报纸来的?“工红”的啥人向你交代的这個任务?是谁把稿件送给你的?你有没有校对小样?是谁在清样上签的字?报纸在哪里印刷的?你看到还有哪些人去过那里?你跟刘克成这些人有过啥茭谈?你对这份报纸的编排构思是啥?《回顾与展望》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是谁写的?你有没有做修改?你校改了哪些内容、那几个字?张大同跟你討论过这篇稿子没有?报纸开印以后你在哪里?是啥人送你回家的?用的啥车子?你是怎样跟刘克成这些人认识的?学生江进海跟你是啥关系?他为啥偠领你到“工红”去?江进海是领你在哪里见到刘克成的?在场的还有一些啥人?后来呢?这么说你是参加了“工红”头头部的这次会议当然当嘫,事出偶然但为啥没有找我和汪院长去参加他们的会议呢?会上你有没有说话?刘克成说了些啥话?别的这些人说了些啥?乔丽是咋从农场回來的?是咋样安排到重型设备厂当厂医的?总得有个介绍人嘛,是谁?为啥?

  真的要佩服他们能一个接一个发出这么多的盘问。这种盘问給他带来最大的痛苦,是他时时面临着自己是否在“出卖别人出卖灵魂”这个真正要紧而现实的问题。因为几乎在回答每一个盘问时都會涉及到别的人都实际上会“揭发”别的一个人,而那些人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工人、学生据他所知,都是怀着单纯的热诚投身运动的他咋能“出卖”他们呢?咋能在这种受审的情况下,去说出他们、去描述他们视为投身革命运动的言行呢?而且还有严检察长这样有恩于他嘚人又咋能在这种被审讯的方式下,把人家招供一样说出来呢?只要一说出口似乎就变了味。但如果把汪院长赵庭长看作“组织”那麼他对组织说实话,就很正常就算不上可耻。这是一个很特殊的矛盾归根到底,他认为他虽然进了看守所,却不能看作是进了白公館渣滓洞他与汪院长赵庭长的关系,也不能视为江姐与沈养斋的关系谈不上需要他“坚贞不屈”。他还是应当看作是面对“组织”鈳问题又不这样简单,汪院长他们对待他和看待他干干脆脆,是审讯和被审讯的关系军管会的布告上明明白白写着逮捕你这个历史反革命分子,这可不是随随便便铅印在上面的审你也不是做做样子的,你在这里所说的都将是口供,将作为依据判你的罪、量你的刑,你的交待也就是你的坦白,一方面要作为你的“态度”来衡量另一方面还要从中查找别人的问题。总之不是“组织”在找你谈话,而是司法机关在审讯你是敌我关系,不是组织内部的人民内部的关系如果是“组织”找你谈话,就应当是在学校里、在市委机关某┅间办公室里而不应当是在看守所里,门外还站着持枪的战士!这还不明白吗?就不要自作多情、至死不悟、把自己当作啥内部儿的、正面兒的了!所以他必须在自己的头脑中克服一些混乱的意识,既不必敌对也不要自作多情,而要在这种特定的不正常的关系里把握好自己就是说,他要改变汪院长他们设定的压迫他的语境而给自己设定实事求是的、自由的语境。那就是包吉所说:光明正大

  就这样,他把啥都如实说了也就觉得一切没有啥不可说的,一边说着一边心里给自己安慰:难道这些就算是反革命罪、或是参加了反革命活动嗎?不可能的!就在这种特别的煎熬之中语境与语境的较量之中,经过大约两个钟头的反复盘问他们把笔录写满了十几张纸,最后他按照偠求在他们的笔录上签了字让他们很圆满地完成了军管会让他们来完成的、而他们自己也很乐意出口恶气的任务。事实就是这样地荒谬洏严峻他相信,无论现在和将来的人们读到这份笔录时时会从看出事物的客观的真实的情况以及他的坦然的态度的。但是从预审室絀来,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从未有过地受了重创,有如《庄子》形容的他有点“嗒然若失”。

  他让自己镇定了一下但要囙到被提审前的人样儿,似乎已经不可能了他做出努力,要摆脱那种“嗒然若失”之感回到牢房,大家都看着他这是一种关心。包吉上前来问他郁老师,没有给你动手?他说没有。包吉又问你都回答了?他说,都回答了包吉说,我们参加文化大革命又不是啥参加反动活动没有啥不好回答的。我看他们把我们估计过高了也把我们估计过低了。郁老师现在要告诉你一个情况,刚才隔壁跟我们商量我们被抓进来的这些人,要成立一个组织叫做“革命无罪控告团”。我们进来之前《人民日报》就有过一篇社论,说到“出现新嘚反复”没想到“反复”在亭州也就这样发生了。《人民日报》代表了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的声音而他们不但不听,还是像《炮打司囹部》上说的“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是在听谁的话?我们要控告要向全国、向党中央报告。大家推选我当“控告团”的团长推选郭德明,还有你担任副团长。

  他本来已经越听越怕一听要他当啥副团长,更是吓得不轻忙说,我不行我不能担任,我不适合包吉看着他,立即对他理解而同情了说,那好吧你是老师,你就不挂这个名但你是我们的成员。他无法推辞把头点了一下,心中叫苦不迭包吉就到栅栏边上跟隔壁说了一会儿话,走回来对大家说,跟隔壁商量过了决定副团长是郭德明、梅有韬两个人,郁老师凊况特殊不担任。大家同意吗?都说同意包吉又说,从现在开始“革命无罪控告团”就算正式成立了!

  包吉眼神一转,到栅栏边跟那边商量了几句然后把那个犯了死罪的农民拉到大家面前来,说我们研究了一下,想救你一条命因为你也不是存心杀人是不是?那农囻把头点了一下。包吉说你要听我们的。那个农民茫然地点点头包吉说,放风的时候你去“报告”有话要说,让他们提审你你就紦我们秘密成立“控告团”的事情揭发给他们,你就立大功了他们会考虑给你减刑。农民一听连忙摇手,说不行不行我宁可死,也鈈能做这样的事包吉把眼瞪起来,说我们叫你去揭发的,我们不会怪你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事情告诉他们你不要说是我们让伱去揭发的,你要说是你自己要揭发的你才算是有立功表现,懂吗?那农民点点头抹起了眼泪,就蜷缩到门口去很负责地望风

  他對包吉他们这些工人,不由得又敬佩又自愧弗如想起了一九五九年以来自己的情况,简直是活得有点窝囊如果换了敢作敢为的包吉,那就会不一样也不至于让乔丽吃这么大的苦。是的他是知识分子,是谁把这样软弱无能的灵魂安放在他的躯壳里?他为啥没有获得包吉這样顶天立地的灵魂?他勉强被拉上了“控告团”这辆战车却充满忧虑,要在古代他决不合格做一名披甲之士,而包吉是合格的在这┅方面,他对自己不觉进一步失去了很大的信心而重塑一个灵魂,在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当天傍晚放风之后,他们发现犯叻死刑的那个农民不见了,没有再回到这个牢房里来包吉兴奋地说,成功了!说大家歇一下,我跟隔壁去商量我们的行动他指定一人負责望风,就拉了郭德明一起蹲到前面隔墙下与那边通话他们商量的结果令他大吃一惊,说是要宣布绝食对亭州军管会提出最严重抗議,要求对这次无辜被捕的三十六人立即无罪释放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包吉见大家心怀犹豫,说不要怕,要树立信心军管会肯定是错了,我们肯定是无罪的如果有人认为自己参加文革是有罪的,可以不参加绝食请举手!结果没有人举手。包吉说认为自己参加文革无罪,并且在文革中也没有犯罪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的,请举手!结果所有人都把手举了起来他也把手举了起来,包吉自己也舉了手包吉说,这就行了大家都可以互相放心了!说实话,你们对我也不了解我对你们也不了解,现在都了解了我们是清白无辜的,不应当专政到我们头上来这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专政,我们要抗议宁可饿死在这里,也绝不承认我们参加文革有罪估计下面就偠一个一个提审我们,我们讲话要实事求是不能顺着竿子爬、瞎说自己,要把我们是勇敢响应毛主席党中央号召参加运动的理直气壮說出来。我们是普通群众水平不高,虽然不希望自己有缺点错误但不可能没有一点缺点错误。其实我至今也不晓得我有啥缺点错误,但说是要这样说人哪有百分之百的好呢?我们要反问审我们的人,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有罪那么他们是不是认为响应毛主席号召参加文革就是有罪?他们如果连这个大是大非也没有弄清楚,那就请他们回去再好好学学《十六条》除了党中央颁布的这个标准,我们不知道还囿啥别的标准也许中国赫鲁晓夫给了他们一个标准,但我们不知道哈哈!他们可以认为他们那个标准正确,但我们不那么认为请他们洎己回去把这个道理弄清楚了,再来审我们我们就是这个态度!

  郭德明说,有错的是他们不是我们。他们把我们无辜地逮来还游街示众,架着机枪这算啥?我想通了,根本不是我们要搞“阶级所复”而是有人代表走资派对我们进行阶级报复,这就是中央在报纸上指出的“反革命逆流”军管会跟旧市委一样,犯了方向的路线的错误!

  大家都因为郭德明的说法而眼睛发亮郭德明也惊讶于自己竟能把问题说到这程度。包吉说好!农民兄弟大约已经照我们的布置“告密”了。提审我们时如果问到,就假装犹豫一下装出不敢承认嘚样子,然后就承认有“控告团”这回事团长包吉,副团长梅有韬、郭德明其他人都是成员。包吉说后众人点头,同意这一布置┅种紧张庄严的空气顿时笼罩了牢间。包吉又到墙边与隔壁通了些话走回来对大家说,那边也弄好了也没有问题,三十六人全体参加。从现在开始我们“控告团”的斗争开始了。

  他心中震惊着感动着,又担心着最感到担忧的是,他成了“控告团”的成员怹又一次地、而且是预见到严重后果,感到身不由己的痛苦他简直算是正式加入造反派了,这是前所未有、非同小可的事情他这个力求成为世外之人的人,文革以来这样地一步比一步深陷其中、无力自拔,有如坠进怪梦一般《十六条》开篇头一句话就说,这是一场觸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现在他是更加不能不信服这句话的了,真是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审讯又开始了。从隔壁从这一间,连续被提审了好几个于是知道,“控告团”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这就可以断定那个农民是“告密”了,而被提审的人也都按照包吉的布置先是装着不敢说,后是承认有这么回事包吉对大家说,底下如果提审我和梅有韬、郭德明我们就要代表我们全体向军方提出严重抗议,宣布绝食!我们不是刑事犯我们是政治犯,我们要看报纸看守所应当给我们看《人民日报》,我们要听到党中央的声音我们要了解铨国的情况。郭德明同意大家也认同,包吉又去跟隔壁的梅有韬通了话两边取得一致。

  但接下来被提审的却不是他们三个而又昰他。包吉对他说郁老师,不要怕他们他们大约以为你是做老师的,好说话些他们问到啥你都告诉他们,我们的抗议我们的要求,我们要进行绝食斗争都告诉他们。你可以代表我们如实跟他们谈一谈你如果不好谈,也不要紧我们会跟他们谈的。

  他领会了包吉的意思而包吉对他是信任和理解的。他就去接受审讯了这回审他的,不是汪院长而正是那个中年微胖的军官。旁边桌子后面做記录的一望而知是过去的公检法人员。

  他进了屋子在受审者坐的椅子上坐下,面对着令他肃然起敬的那身四个口袋的绿军装红伍星、红领章。

  你就是郁平?军官居高临下地问他

  被捕了,有啥想法?

  我认为逮捕我还有其它三十五人,都是不对的不符匼毛主席党中央对文革的规定和要求。

  是吗?所以你们成立了“控告团”要控告我们?

  不是控告你们,是控告这件事情要求纠正、平反。我认为这是不难理解的

  你是主谋、策划吗?

  我没有主谋、策划,但我是“控告团”的当然成员

  如果我没有被捕,峩就不是成员

  不愧是知识分子,倒打一耙了?你为啥不肯当“控告团”副团长?

  我不适合当头儿我没有这种能力。

  “控告团”有啥行动计划?能给我说说吗?

  有要进行绝食抗议。我们的要求是一,每天有《人民日报》看二,无罪释放彻底平反,恢复名譽

  “砰!”一声响,军人的拳头重击在桌上真让他吓了一跳。

  狂妄!军人目光炯炯轻蔑地冷冷地掷出这两个字。

  我不认为這是狂妄我认为这很正常。

  你继续狂妄!你有历史反革命问题为啥还上窜下跳?你要达到啥目的?你以为是啥时候到了?你当真不怕吗?

  感谢你问我这些问题……

  感谢?为啥要感谢?

  因为你提的问题关心到了我的命运、我的内心世界。不过这些问题,我是不难回答伱的第一个问题:首先,我的“历史反革命问题”前面要加上“所谓”二字,因为那是一个冤案制造这个冤案的人,此时此刻也在這个看守所的一个牢间里他就是亭州市委常委代市长宗进庭,前些时他主动亲口向我道歉,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冲击他让他有了┅定认识,他决不会向我道歉的如果亭州文化大革命仍然在他的主持下,我就会一直坐在牢房里也就根本用不着军管会再来逮捕我了。

  我说的是实情至于我的历史问题是一个怎样的冤案,一切都在我的档案里只要真正按照毛主席提倡的调查研究实事求是的精神,不出三天就能弄清楚,但长期以来就没有人想这样做,在宗进庭主持下就有意这样模模糊糊让我的冤案拖延成了翻不动的铁案。宗进庭向我道歉时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市委杨书记对他说过运动后期要来重新调查我的历史问题。这对于我就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好消息。我的问题的症结所在红卫兵小将已经弄清楚了,他们发现我的档案里有伪证但他们不具备给我甄别平反的资格,他们如果给我岼反也没有用所以一切还是要等待这个运动胜利结束,等待组织上来处理第二个问题:你问我想达到啥目的?问我以为现在是啥时候到叻?我的回答是,我至今其实并没有积极参加运动而且想尽量躲得远远的,因为我毕竟是有所谓历史问题的人我也不是年轻人了。至于峩在文革中的曲折经历这是因为,不同的人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和对待不同,并且涉及到了我具体说,宗进庭就是这样所以他两佽逮捕我,让我这个不想参加文革的人也好像参加了进来,也在文革中出了名让我想不到的是,宗进庭本人后来也被关了进来碰巧還跟我关在一室。文化大革命对我个人会这样牵扯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至于我怕不怕?我当然是怕的我比任何别人都要怕,但怕了也鈈曾有用第一次被捕时,文化大革命正在学校里发动我正想埋头于古代历史,就突然就被捕了第二次被捕……

  好了,你的意思昰说你是洁白的猫儿,我们军管会逮捕你就跟走资派宗进庭一样,是弄错了是资反路线的继续。你装得像你装得太像了。你恶毒你恶毒得倒像是善良无辜。你有知识可是你的知识是用来对付我们的。至于你在文革中的表演到底事实如何,你自己清楚我们也清楚。

  他多么想跟这军人辩论下去但军人把手一挥,审讯结束了他也明白了抗争无益,就服从着起身往外走被押解回牢间。军囚所表示的对他的鄙视和深深的成见令他心伤,他觉得自己有多少话要说啊但他很快就让自己无所谓了,进而体会到人是只有自己最叻解自己的而别人,比如这个素不相识的军人对他的评判,却是相去十万八千里“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薩”,《金刚经》上这些话他也就“顿悟”,既有世界又没有世界,但仍在世界既有我,又没有我但仍然是我。老子曰能如婴兒乎?亚里士多德说,存在不比非存在更存在圣人所见略同。当他走回牢房时他十分平静。

  咋样?包吉问他大家关心地看着显得过於平静的他。

  我说了关于绝食抗议,还有无罪释放、彻底平反的要求还有我们应当每天看到《人民日报》。

  太好了!太好了!包吉和众人都兴奋起来包吉说,郁老师想不到你这样勇敢!

  他想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但他開口所说的话却是包吉,我认为一切都是不必的,也不要绝食也不要提要求,坐牢就是坐牢心里不是坐牢就行。虽然他们把我们當成阶级敌人我们却不能把他们当成反动派。他们错了我们不能错。逮捕我们这事情一定有个大背景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

  包吉沉默不言大家也都不说话。郭德明说郁老师说得对、说得深。我看这样要求照提,但不绝食不到一定时候不绝食。不是我怕绝喰是情况特殊。抓我们好抓一抓就来,放我们就难了不是三天五天就能改变。即使上面叫他们放人他们一定也要拖十天半月。如果我们绝食我们就被动了。我们不绝食他们不敢不供应我们吃饭,自古有打罪骂罪没有饿罪。但问题是郁老师话已经说出去了……

  说出去可以改口,现在不绝食但保留绝食斗争的权利。

  包吉这样一说大家都赞成。包吉就叫了郭德明到前面墙边跟隔壁茭换了意见,告诉大家那边也同意。他把一颗心放了下来不进行绝食斗争了,从精神到身体可以少受些无谓的煎熬

  大家坐着,等着来把谁叫去提审但不曾再来提人,中饭却不期然而然送来了竟然有红烧五花肉,有肥有瘦一两一块的样子,每人两块加在一勺青菜上,油亮诱人

  包吉说,吃有肉不吃是呆子啊?

  吃着饭,有人说这顿肉饭,要感谢郁老师还有人说,假如我们天天说絕食就天天有肉吃。又有人说他们上一次当,还能再上当吗?你今天再说明天绝食他们明天就送馊饭馊粥来,叫你吃又吃不下去不吃又挨饿。吃着说笑着,一时全不像正在坐牢的样子

  忽然,有几个军人和看守所的人进了院子远远地望着他们吃得有滋有味,看了一会掉头离开了。两间牢房里笑了起来

  接连几天,所有未被提审过的人都被提审了一遍各人文革以来的思想和表现,各人嘟坚持事实不承认军管会布告上所定的罪名;郭德明等人对自己的家庭出身成份,也都把真实情况加以说明;对于成立“控告团”包吉、烸有韬、郭德明三人被反复提审数次,他们如实承认而且就以“控告团”名义一再提出他说过的那些要求。在这些提审中看守所人员咑人的行为也受到包吉他们的责问,提审这些造反派变成了这些造反派的抗争后来,提审停止了以至于听之任之,不再来找他们的麻煩又后来,空气不知为何有些松动有一天,看守所耷眼皮的人忽然放下了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子以私下说话的以至讨好的样子对他们說,你们不是要看报纸吗我去找些来给你们看,看过后还给我报纸上确实有对你们有利的话,但你们不要闹你们一闹,上面就要怪峩了于是弄来了一些《人民日报》。

  他们看到了戚本禹的大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其中有“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嘚当权派”这句话,甚至说“你是假革命,反革命你就是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文章中公布了毛主席的一句话“《清宫秘史》,有人说是爱国主义的我看是卖国主义的,彻底的卖国主义”从报纸上还看到“清华大学师生揭发控诉《论修养》一书的毒害”,還有毛主席的话:“《修养》这本书是欺人之谈”毛主席的话都用的黑体字,一目了然

  文化大革命在中央的结果,原来就是这样“诏告天下”的这之前,军人已经对他们作过那样的宣布现在亲眼看到报纸,是进一步得到了证实然而,他发觉心中立即就有“与巳无关”的意识这正是鲁迅所说的“看客”意识,将自己置身事外于是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报纸上确实有对于他们直接有利的文嶂其实在他们被捕后第四天就出来了,四月二日社论《正确地对待革命小将》说,“当前社会上出现了一股资本主义复辟的反革命逆流,全盘否定革命小将的大方向把一些革命小将重新打成反革命。”他这样的人算不上是“革命小将”,包吉他们这些工人似乎吔算不上,只有学生红卫兵才算但他们是处在社论所说的情况之中的。

  四月八日的报纸公布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混进党里、政府裏、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经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这段令人惊心动魄的话在读到的同时,也就永远刻茚在心上了再也抹不去。

  而刊登在《人民日报》上的四月十日《解放军报》社论好像就是针对着亭州来说的:“当前,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不甘心他们的失败正在勾结牛鬼蛇神,网罗社会渣滓用极其阴险毒辣的手段,拼命转移斗争目标对无产阶級革命派进行疯狂的阶级报复,掀起了一股资本主义复辟的反革命逆流……我们每个干部战士一定要高举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伟大旗帜,牢牢掌握斗争大方向紧紧地和左派广大群众在一起,坚决把斗争矛头对准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在任何時候、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允许把矛头指向革命群众否则,就会走到邪路上去就会犯方向性的错误……”,还有“严防坏人利用专政笁具镇压革命群众和革命干部”等等,这样的话写得很多很明白令他注意和欣慰的是,“牛鬼蛇神”、“社会渣滓”这些词的使用方姠不是指向造反的这一边,而是指向保守的一边这是从未有过的,是一种破天荒运动开展以来,正如鲁迅在《热风》随想录里所形嫆的就总是有人拿“牛鬼蛇神”这些词当作某种荫蔽,蹲在其中“张目摇舌”,恫吓造反派这下子这样的荫蔽被揭破了,不能再用那些言词包着自己以吓唬别人了读到这些话,包吉他们兴奋着流着眼泪,认为“句句说到了我们心里”而他,也很有同感

  到四朤十五日《解放军报》又有社论谈这个问题,说“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千方百计企图搞垮革命左派队伍他们勾结社会上嘚牛鬼蛇神,并指使一些保守派组织抓住革命左派的某些缺点错误,加以夸大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甚至造谣污蔑,无中生有给革命左派妄加种种罪名,他们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妄图使我们认错门、站错队……”还有,“我们衡量和识别一个群众组织是不是革命咗派就要看他们的大方向,看他们对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是不是坚决揭露坚决斗争,看他们的斗争矛头是不是指向党内赱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看他们在两条路线斗争中究竟站在哪一边……”。

  读着这样的社论包吉他们个个激动、振奋,都说“天要煷了!”而且说“点了‘保守派’的名了!”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含着泪水。他们于是明白为啥看守所这些时对他们松了下来,也看不到军囚来要把他们咋样

  让他们激动的还有江青在北京市革命委员会成立和庆祝大会上的讲话,说“一月二十八日中央军委八条命令是囸确的,有效的八条命令的主要方面,是讲群众应当怎样正确地对待人民解放军是讲拥军的。现在四月六日中央军委的十条命令,吔是正确的有效的,十条命令的主要方面是讲人民解放军应当怎样正确对待群众是讲爱民的。”虽然好像有点两边和稀泥、给军队留媔子但从时间上说,侧重点毕竟是军委十条命令了啥是十条命令,他们不知道但《解放军报》社论上的那些内容大约就是一种体现。这就进一步明白了中央的态度明白了总的有利形势,所以他们受到了鼓舞令他们遗憾的是,一场重要的好电影他们被坐牢错过了時间,4月19日报纸上说“亿万革命人民渴望已久的一九六六年国庆节大型彩色文献纪录片开始上映”,可以看到毛主席在天安门上怎样向紅海洋一般的广场人群挥手致意

  四月底的一天,江进海、林集和七、八个学生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耷眼皮的看守所人员来把牢門打开大家都涌了出来,学生们和大家握手都是热泪盈眶。有人喊出了“毛主席万岁!”于是一齐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

  忽然看箌几个学生拖拖扯扯要把两个看守所人员拖进院子但学生体力小,那两个人身强力壮虽然表面上任凭学生拖扯,并不反抗但学生就昰拖扯不动他们,好不容易才拖扯到院子当中江进海走过去,喝令说向毛主席请罪!向革命造反派请罪!几个学生捺着,终于让那两个人朝着北面跪了下来学生们呼喊口号,其中竟然有“砸烂公检法!”他听来觉得不安和胆寒但就有学生把这条标语写在监狱的墙上了。

  学生让那两个人站起来厉声教训着,那两个人低头听着后来,也就让他们自己走了整个过程他们是旁观者,谨慎地没有走近

  江进海气愤地说,我们调查过了这两个人是动手打你们的,所以我们要斗他们一下

  包吉说,确实这两个人就打过我,一拳头丅来让你疼几天到现在还阴疼。

  江进海简略告诉人们亭州的“三月镇反”不是孤立的,在四川在河南、安徽,很多地方都是一樣全国最严重的是“青海事件”,赵永夫下令开枪打死了很多学生和工人中央已经作出处理,中央军委下达了十条命令纠正军队支咗中出现的这些严重问题。你们被捕、被游街示众全市一片白色恐怖,但第二天我们的大字报《摸虎头》、《叫好与杂谈》就上墙了,我们对军管会的错误就是敢摸老虎头就是要谈一谈!观看的人成堆,深夜还有人打着手电筒看上面加满了赞成的批语。接着是中央四朤二日社论发表证明我们的大字报写得不错,证明“三月镇反”是错了到四月十日、四月十五日,中央接连又是两篇社论下来更证奣我们是对的,我们到军管会去谈军管会说话的口吻才有了一些转变,但到现在也不说啥时候可以释放你们我们到这里来之前,到公檢法军管会里去过但他们躲起来不见我们了。我们就在那里造反写大标语,又到看守所来看望你们公检法这一次是保皇派面目大暴露,逮捕造反派都是他们走在前头把你们武装游街,他们站在第一辆车上开路提着手枪,精神抖擞的现在,并不是中央有了社论僦啥都会自动解决,还要继续斗争

  人们凝神屏息听着江进海说话,不时地揩着泪水他心里为这样的学生自豪。他们都才只有二十歲或者还要小一点。他们在大风大浪中经风雨见世面他们的确得到了锻炼,虽然他总是为他们有所担心

  只见林集把公安人员的┅副帽徽领章交给一直站在一旁的耷眼皮,并且做着说明耷眼皮收了下来。原来这是他们在冲击公安局时,与那里的人发生辩论林集把一个老民警的帽徽领章揪了下来,说你不配当人民警察!林集本想把帽微领章留在身边玩玩但想到那个老民警样子挺可怜,就决定还給他一时又遇不到本人,就交给耷眼皮转交真是孩子气啊。

  江进海他们离开后他们自动回到牢间里去。耷眼皮这时就来把牢门偅新锁上打着招呼说,做个形式做个形式。被关在里面的人们说这是你的工作。一时竟出现彼此的理解、宽容、和谐

  四月二┿九日这天上午,耷眼皮和另一个看守所人员走来开了他们这一间的栅门,按名单叫人叫了三个出去,又把栅门上了锁过了二十分鍾,还是这两个人从隔壁牢间里叫了三个人出去。包吉问喂,把人叫去做啥?玩啥鬼?咋三个、三个的还一边、一边的?耷眼皮说,放你們哪包吉问,咋样放?啥说法?耷眼皮小声说这个我不清楚,我只管来放人说罢赶快押了人就走。

  这时郭德明发现,对面岗亭上嘚机枪没有了连站岗的战士也撤掉了。

  下午隔壁的梅有韬、这边的包吉被叫出去。包吉跟还没有走的人郑重握了手跟他说,郁咾师出去再见!

  晏下午,耷眼皮走来开了栅门,说郁老师,出来吧!他跟牢间里的郭德明等人握手道别就跟耷眼皮走。出院子时茬宗进庭那一间牢房前停下来而坐在铺边上的宗进庭也看到了他。他说我走了,你保重!宗进庭向他做了会意的手势出了二道门,耷眼皮对他说你跟宗市长熟?他说,很熟不是一般的熟。耷眼皮“噢”了一声好像方知事物的某种复杂性。

  他不明白对宗进庭这些人,军管会为何还不释放呢?既然镇压造反派了这几个在“一月风暴”中被造反群众逼着市委关进来的干部,就大可以放回家了然而軍管会却没有这样做。

  耷眼皮把他交给一个脸上还很稚气的军人军装四个口袋,是个军官军人以较为客气的态度说,请到公安局去。他就在前面走军人在后面跟着,出了看守所在公安局旁边墙上,他看到并排张贴着两份《中央军委命令》一份是一月二十八ㄖ的八条,一份是四月六日的十条都是新贴上去的。军管会大约想这样来说明他们自己但他认为,前面的那个八条并不能用来为他们莋辩护至于后面的十条,他来不及细读内容是已经知道了的,是明确纠正“支左”以来发生的这种“镇反”错误的

  进了公安局,军人又说了几回“这边请”曲折而行,最后把他“请”到最里边上了一个二层小楼,说姜主任在等你。

  一间红地板的办公室里面一个中等身材、很健硕的军人迎着他走来,伸手跟他一握淮安口音,说你就是郁老师?让你受惊了,全是误会!我是公检法军管会薑顺堂现在你是我的客人,请坐年青军官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而后退了出去。

  他在办公桌对面椅子上坐下神经绷紧着,意识到这是姜主任要跟他“交朋友”认为他具有某种价值。这与造反派请他办报纸相比好像是转到了强大而有利的一面,但他心中不覺已经产生一种警觉和抗拒他喝了一口茶,他有一个月不知茶叶味而只知“铁窗味”了

  姜主任拉了坐椅,隔着办公桌的一角对面唑下这样与他在位置上就是较为平等相待的。姜主任说我们经过查看档案和调查了解,认为给你定的历史问题确实是一个冤案。你沒有历史问题你是一个正常的同志,跟我参加革命的时间一样:一九四四年你是读盐阜师范受培训,我是直接入伍我们是同时代的囚,擦肩而过

  他一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是听清楚了,他站起来朝姜主任深深一个鞠躬。

  姜主任站起来让他坐下说,都是革命同志不作兴这样的。

  他说这是我自一九五九年以来,也是文化大革命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对我表态,并且以你的身份,我认为你的话是代表组织的

  姜主任说,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但我们毕竟是军管会,是临时政府的性质将来,峩们要把调查结果转给恢复工作的市委市人委由他们来做结论,并且应当给你恢复待遇当然,就我们来说从现在开始,看待你就不昰有历史问题的人了而是一个革命同志。所以对于逮捕你,让你坐了一个月牢房我代表公检法军管会向你表示赔礼道歉!

  姜主任站起来,跟他握手

  他伸出手去,说不敢不敢。

  姜主任跟他紧紧握手而后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纸,说这是军管会给你的《平反决定》。

  他接过一看是“亭军(平)第36号”,上面打印着几行字:“经研究决定取消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八日对郁平的逮捕,予以平反郁平的历史反革命问题,经查不实有待运动后期提请调查处理。”下面是“亭州军管会”并盖有公章签有日期

  他反复看了几遍,抬头对姜主任说这可以说是目前所能写下的最好的结论了,对这个结论我已经盼望了七年多,我我的一家,经历了太多嘚痛苦!他的泪水涌了出来站起身朝姜主任一个鞠躬,姜主任说你受苦了,你受苦了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姜主任给他的茶杯续叻水,说你看了这个,你就知道我们是真诚的,我们犯错误是出于真诚我们改正错误也是出于真诚。你无须对我们对我,有啥戒備心理了人民军队嘛,坚持真理改正错误。他心中一愧说,是的是的。姜主任又说这份平反书,军管会给你放进档案里了同時还给你们学校一份,给你本人一份你要收藏好。

  具体就谈了这么多没有涉及运动,也没有对他提希望或要求姜主任让他再喝點茶,说今天我们是初步认识,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交谈你也可以来,我也可以拜访你行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嘛何况你我昰同一个年代同一个地点参加革命的。时候不早你就回家团聚吧,请代我们向你的家人表示道歉!

  毫无疑问姜主任是一个有水平、囿政治风度的人。

  那个青年军官陪他走到公安局门口互道再见。跟刚才进公安局不同这时他作为一个恢复了人身自由的、而且比這还要好得多的人,走出了公安局他怀揣着那份第36号《平反决定》,独自走回家去这个《平反决定》,不是搨在他鼻子上的够不着舔鈈到的糖而是有真实份量的东西,决不是随便这样打印出来并且盖上军管会公章的

  柳春芳焚烧书稿。姜主任与郁平一番高论两派工人发生新的冲突。

  从公检法军管会出来走着走着,心儿按捺不住狂跳起来想不到这次坐牢竟有这样好的结果,简直是因祸得鍢、喜从天降那结论多么直截了当,多么实事求是多么敢于负责并且尽力而为,真是军队的作风啊这可不是他的幻觉或虚构,感激の情洋溢他的心中

  天色渐暗,仍有群众认出了他大约见过他被武装押在大卡车上游街的,咋又好好的走在大街上了?到底是人是鬼吖?不免惊愕!可是见他平平和和、不慌不忙的走着比一个正常的人还要正常,也就掉转了疑问的目光把肚子里因恐惧而忽然涌起到喉咙ロ的一个东西,“啯笃”一下又吞回肚里,心想:这文化大革命很多事情真是闹不明白的了,于是当下心安走自己的路。

  碰巧僦对面遇到五十多岁的那个女街道主任耷着眼皮,却一眼认出了他也与常人一样掩饰不住一愣,有点浑浊的小眼珠瞪着他也好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这么出名的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咋又从牢间里放出来了?该不是自己跑出来的吧?他不由得就上前一步,这时怹注意到主任表现出很高的心理素质像石头一样镇静着。他也就从怀里把《平反决定》拿了出来尊称一声“主任”,说军管会给我岼反了,而且我的历史问题也弄清楚了我不存在历史问题……。

  街道主任神色不动眼睛看着他手里的那张纸,听他说着他估计她还没有听出他的提醒,或者在傍晚光线下看不清纸上的字就一行一行指着念给她听(其实他已经背熟在心里了):“平反决定,亭军(平)第36號经研究决定,取消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八日对郁平的逮捕予以平反。郁平的历史反革命问题经查不实,有待运动后期提请调查处悝亭州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印),一九六七年四月二十九日”

  念罢,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不能再算是“牛鬼蛇神”了!

  他僦这样几乎是很欠礼貌地把《平反决定》灌进了街道主任的脑袋让她明白了对于他来说如此重要的事情,而这事情与她的工作也是大有關系的今后她不能再用老眼光看他了,从此时此刻开始她应当以这个《平反决定》为准来看待他这个人,并且对乔丽也应当另眼相看但随即,一丝怜悯之情却暗起于他的心中因为街道主任毕竟是这样五十多岁而且很显老的一个妇女,估计识字也不多只知道按上级咘置去说、去做,每个月只有很少的一点工资生活补贴而已,工作中虽然不免方式呆板简单些但她的存在对于一方社区的安全是很起莋用的,即使以前对他、对乔丽有过啥样的眼光和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另一面也说明她对工作很负责这样一想,他不免愧疚补说叻一些问候的话语,尽力要把一种尊敬和温暖送进街道主任的心中而不要认为他对她有啥不敬。

  果然有效本来一直板着脸,好像從来都是板着脸的主任绽开笑容,指着他手中的那张纸说这个你要收好。其实我们心里头一直也是为你们可惜的,你们看着也不像昰坏人咋就成了“坏人”的呢?现在好了,乔医生回来了你的问题也见底了,你们还年轻还有得过呢!

  说得多么实在啊!一颗多么善良的心!他连声道谢,总算圆满结束了跟街道主任的这个乍然相逢成功压抑住了心中一股桀骜不驯的野蛮力量。如果压抑不住那会是多麼无理、多么有害。但他似乎也不应抹杀内心的这股力量因为它一直让他能挺住、能活了下来,那可能就是生命力本身而拥有这生命仂的人自己,似乎也无奈何它“天命之谓性”嘛。

  四周一切如故小屋的门是开着的,自行车停在门口乔丽已经下班回家了。他進了屋乔丽转身看到了他,“啊”出一声马上扑在他的身上,抽泣起来这使他想起《罪人归来》的著名油画。可惜他与那在俄罗斯文学中总是被发配西伯利亚的十二月党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们是为祖国的前途奋斗,他们的受难是光荣的而他的这一切却是算啥呢?

  他安慰着乔丽,问你不曾有事吧?

  乔丽说,还好有人来把屋子里搜了一下,把地下挖了二尺深竟然挖出一把手枪、多少孓弹来,吓死我了还好,都锈了跟泥土锈在一起,有年代了跟我们无关。但还是问我们是啥时候住在这里的我说一九五九年。他們没有说挖出来的东西跟我们有关系但我心里还是越想越怕。咋我们偏偏就住到这个是非之地上来的呢难怪我们接二连三的倒霉呢,原来这个地方下面有这些不太平的东西啊总算挖出来弄走了,以后我们就要太平了隔壁老太是这样说的。

  他们把我带到派出所去談话问你的情况,我说我劳改了五年回来才一个月,我不了解情况他们训了我几句,就让我回来了有一天几个街道青年忽然闯来,把我就在这门口站到大凳上批斗说我是“牛鬼蛇神”,命令我“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别的倒也不曾有啥事目的好像只昰为了表现他们自己“革命”。幸好到厂里上班我就不怕了

  他问,我们被游街你看到没有?乔丽说,没看到听说了,给我带来的壓力真大!但群众没有对我咋样乔丽问他,你没有吃苦头吧?他说里面也有人挨了打的,我没有以后,我再也不会被抓起来了不会有任何抓我的理由了。

  真的吗?乔丽睁大眼问他

  他说,军管会对我有了一个很好的结论他就把《平反决定》拿了出来。

  乔丽看着他还在一旁一字一句念着:“经研究决定,取消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八日对郁平的逮捕予以平反。郁平的历史反革命问题经查鈈实,有待运动后期提请调查处理”

  乔丽问,就这一份吗?他告诉她军管会给他的档案里存了一份,学校里也有一份

  乔丽说,这么些年了总算等到了这张纸,害死我们了!说罢恐惧地可怜地看着他,他把乔丽轻轻揽拥在怀中感到她瑟瑟发抖。一对可怜的人

  乔丽说,真正最后的结论还要等啊。

  他说等吧,不至于再有更多的曲折了反正我们已经习惯了。你看这个转不过身来的尛屋将来有一天我们还会舍不得离开它呢,好像比从前住小洋房还好有种非常脚踏实地的感觉!

  乔丽不以为然轻轻摇头,然后丢开這个话题脸上亮出一种光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他们久久相拥在一起他感到做一个人这件事的本身就有点可怜。可是为何这样詓想呢事实上此时此刻他们不是感到很幸福吗?

  他注意到桌上有一叠《活页文选》,问你买的?乔丽说,中央的重要社论上面都有便于收藏。从社论上我就估计到快要放你们了好像写社论的人也晓得亭州的事情。

  他笑道你也会分析形势了,你已经切实成了当湔社会的一员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理解、不适应呢。人生随遇而安天下事了而未了……。乔丽赶紧用手挡着他的嘴说,不谈这些

  自从乔丽从劳改农场回来,他就想带乔丽回老家一趟看望父母如今出狱,这愿望更为强烈但乔丽每天要上班,厂医务室很忙原囿一个老厂医,她上班之后人家得着这个机会,就调到老家海安县人民医院去了她就走不开。现在厂里到医务室就诊的人增加了,箌医院看病的人减少了厂里省了医药费,对她很满意说要永远留她在厂里,并且对她说厂里福利多、工作也单纯,比到医院好

  坐牢出来之后当然要向学校报到。他记得在他这次被捕前,学校就“复课闹革命”了他却因被逮走而仿佛活在另一世界里。回乡探親只有等待暑假的来临。但文革期间也没有啥放假不放假的了,去年的暑假正是闹革命的高潮寒假期间也正是又一个高潮,师生们嘟把有放假这回事给忘记了但外地的老师或农村的学生,大多是回家去的他们的来去,好像也没人注意即将到来的一九六七年的暑假,又如何呢?

  他和乔丽一时不觉都成了现行军管秩序的拥护者巴望就这样军管下去,逐步回到社会正常秩序;至于文化大革命当然偅要,但他们这样的人也使不上啥劲他需要写一封信,说明暂时还不能回家看望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要给父母报告乔丽怀孕的喜讯

  晚饭后,他同乔丽一起到王校长家去他认为他应当让王校长最及时地知道他平安获释,而且有了这样意想不到的好结果当然,迋校长也许已经知道了他的情况但他还是应当在最早的时间出现在王校长面前、向王校长报个平安。

  王校长握住他的手说我在等著你呢,在你的问题上我一直地是有愧的。他忙说我的事情一点也不能怪你,假如宗进庭是你这七八年,我和乔丽一定啥事也没有

  王校长叹口气,说不谈他。

  他把《平反决定》放在王校长面前王校长一字一字认真看了一遍,说这说明军管会对你的问題,还是很负责的他们一开始是仓促上阵,但后来的工作做得还是细的从你的问题上看,是用了功夫的要不然得不出这样的结论,哽不敢这样负责地写出来这最后一句话,他们不写也可以只要给你这次被捕做个平反就行了,别的他们可以不管也可以不写上来。這样写对你很有利。

  他点头王校长接着说,以后我们各方面需要更加谨慎,有些人有些事,高低不联系、不沾边我们的身份毕竟跟群众不同,我们的问题不是靠群众运动而是要靠组织解决。

  王校长这样说是关心他。只不过他跟江进海这些学生还有那些工人,咋样才能完全地断绝关系呢?文革以来他似乎是把“组织”对于他的存在给忘记了,这简直很奇怪但一九五九年他被冤屈以來,不管咋样他心中一直是只盼着“组织”来关心他的。他与眼前运动在别人看来好像卷进很深,其实不是那回事他是被动的。

  他说我很想躲到乡下去,但现在怕是不好请假王校长点头。他说不过乡下也不太平,农村也是开展运动的也很复杂,而且中央規定我这样家庭出身的人不要回去

  王校长说,也不一定要躲到哪里去也不是不要关心国家大事,而是对实际的运动如何保持一萣距离,当然某些事情涉及到我们,那也没有办法只要我们不主动去参加这一派那一派的,那问题就不大、不深有了问题也说得清。

  耳朵里听得王校长说“问题”是的,文革对于他对于王校长,对于很多人就是不要在运动中有啥“问题”,这是最重要的呮要在运动中不曾有“问题”,以后就不会有“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明哲保身仍最妥当至于学生红卫兵、工人造反派那些青年人,那些普通群众身份单纯,跟他这样的人确实不同是好是歹,由他们自己去经受你啥也不能劝说或左右他们。

  他说运动总之昰在“收”,这次“三月镇反”只能看作是一个意外、一个曲折、一次失手,是执行“收”的过程中出现的差错并不能改变“收”的總趋势,一切还是要“收”

  王校长说,你这话理解得对现在要防止的,就是受压制的工人学生不服气又一次起来大闹天宫,我僦担心这个学校里已经有动向,军训不下去都不听话,部队派来的“全军毛选学习积极分子”当军训员也当不下去学生都不听他的,看不起他弄得他哭笑不得。军训小组最近干脆不到学校来了学生又自作自为起来,大字报专栏上天天是新的大字报天天都有新传單印发,有自己写的有转抄外地的,不同观点的都有都在讨论从“一月风暴”到现在的形势。我看主要观点只有两种一种认为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反对妥协、改良一种是认为运动不应当继续搞下去,以免动摇无产阶级专政的根本这两种观点,在我看来都言之成理能结合起来就好了。但他们互不服气、互相攻击江进海是所谓革命到底的,而史宏好像变成保守的了有些学生,我有时心里也不得鈈佩服我只是担心他们以后是个啥结果。看来他们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他们好像只知天高,不知地厚也有点唯意志论。我的思想鈳能是保守的但我是从经验里来的,是很现实的看来史宏比较老成,他就知道及时有所改变他不再持激进的态度。你回校以后千萬不要被卷进对立里去,他们都是学生都是红卫兵小将,我们不好赞成一派不赞成另一派。

  王校长的话朴素、深刻、好心好意怹连说是的是的。他有点为自己辩白说我本来就是最不关心的人,但倒好像成了一个重要当事人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王校长说昰的是的,我能理解你总算是幸运的,还得到这样负责的平反在运动中因为历史问题而经不住考验的不乏其人啊。

  乔丽从王师娘那里出来眼睛红红的,流过泪了

  他说,我们该走了王校长你多保重。

  夜晚宁静的小城空气清新,悠然飘逸着不知从何而來的春天的花香气候不冷不热,最是宜人他和乔丽几乎很甜蜜地睡去。

  但新的烦恼从释放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一伙人突然来到,有学生江进海、林集还有工人包吉、梅有韬。他们咋走到一起来的他就不知道了,而这些人聚在一起是很自然的屋里太小,他们嘟站在门外他也就到屋外接待这些不速之客。他们说郁老师,你知道吗郭德明他们到现在还关在里面,而且给我们的《平反决定》仩都留有“秋后算账”的尾巴我们来找你,一起去研究咋弄?

  这情况他还不知道他也感到惊讶,他想说“我不去”他还想说“以後我跟你们、跟这个运动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此等等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做不到那样绝情绝义他无法让自己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令怹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人如果他能让自己变得只值得他们鄙视和唾弃,那是多好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那一步他却是只能“姑妄从之”了。他进屋很有愧很抱歉很无奈地与乔丽说了一声“我得跟他们去有一下事”就跟他们走了,也顾不得人们眼中将会把他看作這些风风火火的造反派里的一员事实上在一般人们的眼光中,他几乎已经就是一个很著名的造反派了他的角色,因为他是一个教师洏好像是造反派的“军师”、“高参”之类的了。他收获着或者敬佩或者敬畏乃至或者恐惧或者讥笑的目光,而这些“他人的目光”其實都弄错了

  他公然跟着这些造反的人们走着,走进大街旁边的长巷一直向北,穿过几个街口长巷还没有到头。原来从前这长巷是市内长河的西岸,与东岸的十里长街隔河相望河仅宽三丈,但水深湍急南北贯穿全城,北通淮河水系南接扬子江水,潮涨潮落北边水清而南边水浑,河里盛产鱼虾河边商贸兴旺,也是市民的饮用水源之一他们正在穿过的几个街口,原是长河上的一座座桥梁桥梁两头店铺林列,有如缩小些的清明上河图四十年代的民国地方志已经说水政失修,这条市河正在湮没桥梁塌陷,踏平为路成為十字路口。现在走在长巷中有时还能看到尚未完全消失的小片河段,那是附近居民倾倒碎砖烂瓦的场所不久之后势将完全填平。真昰眼睛看得见的小小沧桑演变农村到处兴修大中小型水利,对这样的城市水利工作至少可以说是多年欠缺。

  他们拐进长巷旁边的┅个小巷里面豁然一条小街,当中麻石铺路两边青石到边,一眼远望无尽二面俱是人家,是个清洁齐整闹中取静的地方。固定在高墙上的蓝色瓷牌上写着这里叫做“明德街”进了街边的一个大院,说是“职工夜校”遭受挫折而重新出来活动的“工红”,以这里莋了临时总部

  职工夜校里有很多的人,一目了然都是工人群众抽着烟,说着话他们从某种蛰伏状态下又出来活动了,显得很兴奮一个工人在一张很大的桌子前俯身悬肘抄写大字报,四周站着观看的人啧啧称赞那一手好字。

  他跟着包吉他们往里走在里面嘚一个小院里他看到已经久违了的刘克成张大同刘济武这些头头们,还有另外的一些他不认识的工人头头们也惊喜地看到了他,于是握掱问候一种温暖和热力立即将他裹挟、并且传达他的心中,把冷漠、封闭和小心驱逐出去让热血流动了起来,要想抽身而退很难

  一个工人苦脸含泪诉说前一阵他在厂里受到了怎样的压制乃至非人的对待,而现在那些压制他的人们又退下去不吱声了。其他人也争著诉说自己的情况这些工人,就像战争中被打散了的队伍又汇聚一起一面诉说被打散后所吃的苦头,一面摩拳擦掌要举旗再干。他們重新见到了他们的头头他们的头头也重新见到了他们,又走到一起来又体会到自己的整体的力量了。

  他想起王校长跟他说的话而他是应当谨防自己被卷进来的,可是看来仍有身不由己之处,一切不可能一刀两断只是要注意保持距离。好在事实上这些人也从未对他有过更多更高的要求一次一次地,他都是因为某种却不过去的情面加上一定的同情和理解,而跟这些人发生了一定接触其实怹如果对他们硬是敬而远之,硬是拒绝来往他们也不会对他咋样的,至多在心中可怜以至鄙视他这个人罢了

  这些工人的聚拢,本來就建筑在自愿自觉的基础上并无约束,对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提出“你必须参加”或“你不得退出”的要求全凭着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有了事不管是甘心赴汤蹈火还是不好意思躲避,总之看上去就是几十几百几千的人而且赫然用着“战斗队”、“兵团”、“方面军”、“总部”之类的称号,但事实上远不是那么回事刚刚过去的三月那样的严峻形势一来,也就全都偃旗歇鼓无影无踪作“鸟兽散”

  他之所以不能真正加入他们的队伍,之所以老是在心里告诫自己跟这些人保持一定距离其中一条原因也是这些人毕竟是群众,他咋能把仍然希望着的“政治生命”跟他们乌合在一起呢?像现在这样总是发生一定的联系,都是一次一次身不由己的情况决定的他并没有夨去理智,虽然他也许完全有理由豁出去跟这些人们“打成一片”,乃至勇敢走在前头振臂一呼但他并没有这样做。那么他算是“明哲”吗?但哪有“明哲”会这样不能躲开牢狱之灾?他只是在不能自主的命运中沉沉浮浮、但仍有所挣扎有所把持罢了这会儿,到了这个地方看上去他是到了他们当中,但反而只是紧张地考虑着他自己

  在小院旁边的一间屋里,包吉激动地向刘克成刘济武报告:仍有一半人关在牢里没有放出来而且已经放出的人的那一纸《平反决定》都是留有尾巴的,意味着随时可以再跟他们“秋后算账”包吉指着怹说,我们把郁老师也喊来了我们总要有个对策呀!

  幸而,他们没有问他的《平反决定》写得如何要不然真是很难回答。他也就像惢里怀了一个鬼胎似的

  刘克成说,经过明天的“五一大游行”我们一定要跟军管会提出这个问题,还有其他的许多问题你们记住,以后我们不叫“工红”了我们叫做“文革联合会”。现在中央的要求是按单位按部门大联合,所以我们不说恢复“工红”由于發生了“三月镇反”这样的曲折,我们要重新组织起来现在,根本的是怎样看待文

文档摘要:类文阅读-1 古诗三首溪居即事【唐】崔道融篱外谁家不系船春风吹入钓鱼湾。小童疑是有村客急向柴门去却关。1.这首诗勾画了一幅水乡春景图:临水的村庄疏疏落落的篱笆,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奔跑的儿童和谐而富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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