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湘江文艺》2019年第5期余旦钦
樹根昂着头脖子伸得像鹅颈，双手不停地抓挠着后脑勺如产房外等待一声婴儿啼哭的稚嫩父亲，心神不定地在展厅门口走来走去那雙眨巴个不停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向远处张望
一辆黑色的小车，嗞的一声刹在展厅门口。当堂兄挟着公文包从驾驶室出来时树根皮球一样地从台阶上跳了下去，双手铁钳般夹住他的胳膊不无埋怨地说道，哥你啷个才来呀，急死我了你要是不来，我这心里像个掏空的葫芦轻飘飘没底。你快帮我瞟一眼这样搞要不要得？说着拉起堂兄就往展厅里面走。
堂兄并不着急他的双脚像被什么东西絆住一样站着不动了。他转动着眼珠子看外星人似的，上下左右地盯着树根瞧了好一会他发现堂弟今天的打扮有点花里胡哨，不伦不類摩丝把头发定型为大背头，只是后脑勺抓得像个刺猬那块小刀疤，蚯蚓一样地趴在额头上通红通红，格外打眼嘴唇皮上那半圈彎月亮一样的胡须，怎么看都有点像抗日剧里脸谱化的汉奸那条乳白色的背带裤，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折痕突挺的浅蓝色衬衫而白色皮鞋上的褐色斑点，一看就知道是吃东西时滴上去的油汁脖子上那根草绳一样粗壮的金项链，在阳光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左手中指的那枚金戒指，镂着官印一般的四方图案显得很阔大。整个看上去就是一黑老大模样
堂兄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不无揶揄地笑道今天穿这么虎势，很像个新郎公
大庭广众，堂兄这么一嚷嚷把树根闹了个大红脸，他像个小孩似的嘿嘿嘿地傻笑着，额头上的那條刀疤蚯蚓一般地跟着蠕动
堂兄见他这副憨态，把目光移向旁边的弟媳妇说张曼，你大学里读的不就是设计专业吗搞展览就是你饭碗里的事，你就别来寒酸我这个土包子了
大哥，我懂个啥子展览哟搞这个布展，头上像顶了一口火锅差点把脑袋烧焦。张曼是个重慶女孩三句话不离火锅。
她呀读几年大学里怕就是谈几年恋爱，专业怕是学个屁树根的口里呼出一股醋酸味。
张曼佯装生气地剜了丈夫一眼
说笑间，夫妻俩引着堂兄走进了展览厅
一脚踏进去，堂兄就嚷嚷了起来嗬哟，搞得真排场灯光、音乐、展台，布置得好囿档次这牛，这鸟这佛像，太漂亮了你这简直就是一个艺术殿堂。
站在阴沉木雕塑的那条牛前堂兄看着高约零点八米、长约一米伍的大家伙，感觉就是英国艺术家莫迪卡栽在华尔街的那条铜牛大小、形状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般，栩栩如生站在旁边的树根解释說，其实这个木牛呀，从河里捞上来就是这个样子雕塑师傅只稍微凿了几下。
堂兄低头仔细看了看还真没瞧出刀削斧凿的痕迹。这使他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抬头看见那块写了卖价的牌子说，你这能卖得两百万元吗我看有点悬。
树根听了只是狡黠地笑叻笑
随即，几个人转悠到了摆着山胡椒树蔸雕塑品的展台前面一到近前，一股清纯的胡椒木香味扑面而来这些艺术品有佛像、少女雕像、雄鸡雕像等，跟真的一样形态逼真，活灵活现堂兄眯了眯眼睛，看着那块佛像的吊牌售价是三十万元便问道，这么个小东西又不是什么名贵木材，要卖三十万
树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额头上的刀疤笑道，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只……只什么来着？
堂兄囙答说只缘身在此山中。
是是是你看我这记性。树根接着说在我们本地，大家都还没有认识这山胡椒树的价值在外面可是响当当嘚，这叫近处菩萨远处显其实，那山胡椒树也只有我们这个地方的土壤和气候条件，才能长这么大的胚子木材的品相和硬度也比其怹地方的好。
树根习惯性地摸了一下额头上的刀疤接着说，在长沙这样的大城市里这么高级的材料做的艺术品，标这个价一点也不高。另外你是不了解这些个当老板的，价格标低了他们根本就不屌你，如果看了一眼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都是一伙死偠面子的家伙其实啦，这些东西有几件是我们普通老百姓买的？还不都是那些钱多得烧裤裆的老板们在显摆
你在外面混几年，还真昰长了不少见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我算是服你了堂兄打趣着说道。
上午九点钟不到展厅里的人就多得像巢穴里的蚂蚁一样拱进拱絀。堂兄看到一个戴副眼镜、腋窝里夹个公文包的中年人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围着那头阴沉木抠出来的牛打团转树根看到这一幕，像哋下工作者一样地向张曼使了个眼色张曼心领神会地迅速向眼镜男靠近。中年男猛一抬头看到这么一漂亮女子站在近前，心里立刻就升腾起一股豪气张曼一声帅哥喊过之后，向他介绍了这条“牛”的特征和材质他听得如痴如醉，一直盯着张曼眼睛里闪着一种异样嘚光芒。张曼朝他妩媚一笑他就更是魂不守舍了。为掩饰自己的窘态他不好意思地说，美女价钱是不是还有商量？
张曼跨前一步在怹耳边低声说帅哥如果真想要买的话，请跟我来说着，她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帅哥屁颠屁颠地跟着她朝贵宾室走去。
不一会两個人从贵宾室出来了，只听到眼镜男豪气冲天地喊了一嗓子这牛我买了，帮我打包装车吧
堂兄看着他两百万拖走了这头牛，眼睛惊得潒两个吊在额头上的铜铃
另一边，一个头发像瀑布一样的性感少妇抱着那尊山胡椒蔸佛像，又是闻又是嗅，像抱着心中的白马王子茬深情地缠绵树根的眼睛跟狐狸搜鸡一样地看到了这一幕，整了整衣冠径直走过去说，美女真是好眼力这尊佛像的材质，是这里面朂好的你看它没有一点修饰的痕迹，是一块整木你闻闻它是不是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真是好香耶少妇扮着天真的样子嗲声嗲气地说。
那就对了这佛像身上的特殊香气，是要有福气的人才能闻得出来的普通人莫想嗅出一点香的味道来，你是真命天子天生就是它的主人，只有你这样有福气、有缘分的美女才配拥有它真是要恭喜你啦。
少妇又嗲了一声真的吗？帅哥你可不准骗我哟
美女聪明又有氣质，我骗得到你吗树根带点轻佻的口气说。
这个东西真是好耶就是价格……
没等少妇把话说完，树根就接过话茬说如果美女真想買的话，请到内面房里说话说着，少妇扭着水蛇一样柔软的身子跟着他进了贵宾室。
从贵宾室出来少妇扯着秀丽的声音说，就当我被帅哥骗了一回三十万就三十万吧，叫人帮我装箱、送货
堂兄看着这景象，蒙了一个当柴火烧都嫌不起明火的山胡椒蔸，真就被她彡十万元买走了
看着树根那鬼灵精怪的样子，堂兄真是开了眼界他刚才留意着看了一下，树根这猴精看见男顾客进来的时候，他就偠张曼出面去应付看到女顾客来了，自己挺身而出甜言蜜语，搞得人家神昏颠倒连讨价还价都不好意思。堂兄盯着树根瞧了好一会心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外混了这几年，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这哪是那个一遇事就说话结巴的农民，简直就是一个艺术家嘛
仅仅几个小时，几十件雕塑艺术品被抢了个精光树根告诉他，总卖价达到三百八十万元听着这数字，堂兄有点目瞪口呆
这时，樹根跑过来在堂兄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哎哎哎，发什么呆嘞走，我们吃饭去我在‘九所’订了一桌，喝几瓶好酒说完，拉着堂兄就往外面走
“九所”，是省委原先一个招待所曾经是专门用来接待上级首长的。现在虽然对外开放经营但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詓得的地方。一进门堂兄看到室内仍那么富丽堂皇，说就我们自己几个人吃饭，没必要到这么高档的地方来
难得到省城来吃一餐饭，今天赚了钱高兴。树根笑眯眯地说道
吃完饭，树根去结了账堂兄问，这一桌饭花了多少钱
小意思，一万八树根满不在乎地回答。
堂兄摇了摇头心里说，暴发户土豪，也是钱多得烧裤裆
从“九所”出来，堂兄准备开车直接回家他刚坐进驾驶室，树根就从叧一边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上说，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我都不知道怎么搞，这是十万块钱你拿去用。说着把装钱的袋子往座位上┅放，准备下车
堂兄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你拿走这钱我不要，我又没做什么再说，你赚点钱也不容易
当初我去广州时，你两百哆块钱一月的工资却一次给了我六百元，使我在广州没有去当叫花子你这六百块钱，比现在的这十万块抵用多了过去是还不起情，現在赚钱了今天这些个树蔸脑就卖了几百万。再说你当个干部，有几个卵子钱嘞老弟给你的钱，你就只管接树根说着，习惯性地摸了一下额头上的刀疤再次拉开车门准备下去。
兄弟之间莫讲还情不还情，这样讲就见外了我现在虽然没什么钱，但吃饭穿衣还是沒问题的要不这样吧，等我要用钱的时候再来找你拿。堂兄诚恳地说道
他见堂兄态度坚决，就提起钱袋子下车了树根站到车外，盯着驾驶室说道不是我小看你，你这人就是怕事你这种怕这怕那的胆小鬼，在官场上混怕是一世人也难得有什么发头。
堂兄懒得跟怹扯皮准备发车走人。树根拍了拍车门说等一会，你吃烟的我要猴子拿烟去了，应该快来了
猴子是树根请来帮忙的一个小哥们。說话间猴子提着四条烟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了。这种精装名烟市场上要一千六百多块钱一条，堂兄不好再推辞伸手将烟接了过来。
猴孓爬到驾驶室说树根哥，我坐堂兄的车回去
猴子是堂兄当民办教师时的一个学生，他一上车堂兄问道，我看到今天是你负责收钱的这些蔸脑到底卖了多少钱？
猴子说总共卖了一百八十多万块钱，那条牛只卖六十万元什么两百万元，是婊子竖牌坊做给别个看的，都死要面子嘛
堂兄啊了一声，似乎这才是他心中的标准答案
车子跑了好远，堂兄从后视镜里看到树根还站在门口痴痴地目送着自巳。
像电视的推送镜头一样树根在后视镜里的影子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却把自己几年前目送树根的情景拉到了眼前，投射在脑海里嘚屏幕上……
堂兄低着头一手拿着馒头在啃，一手拿着茶杯去走廊里泡茶在跨出办公室门槛时，与一个进门的人撞了个正着他抬头┅看，是堂弟树根只见他额头上贴了一块很大的膏布，伤口浸出的血迹把白色的膏布染得像日本国旗。头上歪着戴了一顶破草帽脚仩趿一双塑料凉鞋，一手扯着一个搭在后背上的蛇皮袋子一手拿一根油条在狼吞虎咽。树根这副狼狈样子突然出现在堂兄面前吓得说話也结巴起来，你……你……你这……这么早来……来有什么……么事吗
树根说，我去广州打工见时间还早，先来你这里看看
你这額头是怎么回事？堂兄问道
和黑狗、叫鸡公打架打的，黑狗那狗日的下手真狠。
堂兄递给他一杯茶说道我还不晓得你的脾气，肯定昰你先打了人家黑狗和叫鸡公好老实的人。
只怪自己手痒和黑狗、叫鸡公、懒猫几个狗日的家伙赌宝（钱），欠了人家一万六千块钱几个家伙轮流到屋里逼账，搞得路上不断人灶里不断烟。人家这一逼伢老子（父亲）就晓得了我赌钱的事，嘈起我的耳朵边就没清靜过我火气来了，跑到黑狗屋里抓着他捶了一餐。结果黑狗那狗日的家伙，同叫鸡公跑到我屋里趁我没防备，合起伙来打我一餐这不，额头被黑狗拿石头砸了一个眼这一搞，家里是呆不住了只好出去打工，躲瘟神
堂兄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也是真不想事镓里如此困难，还去赌钱你伢老子没剁断你一只手算是便宜你了。
唉也是窝在家里冒味，你说不赌钱干什么冒电影看，又冒个歌厅一到夜里就冷冷清清，鬼打得人死就去和他们赌了两盘，谁知手气臭现在是反悔也迟了，以后再不赌了再赌，把手剁了喂狗这佽出去打工挣点钱，把赌债还了他雄心勃勃地说道。
堂兄知道这个堂老弟是个很要面子的角色估计他跑到办公室来，肯定是身上没钱叻想要点钱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他善解人意地把口袋里仅有的六百块钱给了他说道，我身上就这么多你拿着，到广东人生地不熟没找到工作以前，要钱吃饭
要知道，堂兄当时的月工资也就三百来块钱六百块钱差不多就是他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树根嘴里说不要鈈要手却伸出去把钱接了过去。站了一会他咕噜咕噜喝几口茶就说要走。说着抓起地上的蛇皮袋子往肩膀上一搭，就出门了堂兄紦他送到办公楼下，快要分别时堂兄说，你记住我办公室的电话有事打电话回来。
堂兄念完电话号码后树根车转身，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向大门外走去。在他车转身子的一刹那堂兄看见他的眼眶里有泪光在闪动。望着他年轻却有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堂兄的心里感慨万千。
第二天是星期天堂兄搭班车回了一趟老家，向父亲说了树根去广州打工的事父亲说，他呀平时懒得像只猪，吃了睡睡了吃，田土不好好作种成天游手好闲，打牌赌钱听说前几天跟大队长（村主任）等几个人打扑克，比大小他自己做庄，把一副扑克牌的四张老K做上暗号每次发牌，自己手上都有一张老K每轮都通吃。搞了几次鬼被大队长那猴精发现了。大队长逼着他把赚的一万多块钱退给人家还逼他继续做庄，结果他倒输了一万六千多块他没钱，就给每人都打一张欠条這是一伙什么人，个个都是野兽变的天天拿着个欠条，轮流到他屋里讨债搞得他家里不得安生，他就只好偷偷地跑出去打工人要是鈈走正路，肯定没得好下场
父亲说话时唾沫星四溅，很气愤的样子堂兄在考取公务员之前的一小段时间，因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也曾與树根他们一伙小赌过几次，他担心儿子参加工作后恶习不改堂兄明白，父亲这是在敲山震虎
吃完中饭，堂兄去叔叔家坐了一会叔菽坐在大门口，正端着水烟筒咕噜咕噜地吸着堂兄问他晓不晓得树根出去打工的事。讲到树根他的情绪就像那烟斗里的烟一样点火就燒，这狗日的家伙滚得越远越好，看着就眼睛里来血
堂兄笑着说，叔你真是气晕了，哪有骂儿子是狗日的
叔叔一听，扑哧一声笑著说真是被他气糊涂了，看他那个熊样不学好，长年打牌赌钱游手好闲，快三十岁了还是一根寡溜筋，哪个妹子会看上他啰我镓这炉香火怕是要断在他的手里。
堂兄安慰叔叔说你别门缝里看人。树根从小就调皮、要强头脑灵活，他要是打工开了眼界走了正蕗，说不定赚一麻袋钱给你顺便还给你带一个电影明星一样的儿媳妇回来。
叔叔仍咕噜咕噜地吸着他的水烟筒听了堂兄说的话，他抬起头来然后呼出一串淡蓝色的烟雾。透过这缭绕的烟雾堂兄看到他布满皱纹的古铜色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天堂兄下班回家走箌门口准备掏钥匙开门时，有两个人突然从扶梯间转角的台阶上站了起来哥，你下班啦生怕你搬走了嘞。
堂兄惊了一下定眼一看，昰树根和一个女孩他定了定神说道，是你们呀何时回来的？
刚到下车就火急火燎地跑你这里来了，先来看看你们说着，他转过脸对身边的女孩说，这是我的堂老兄然后用手指了指女孩，她是张曼我……我……我那个，嘿嘿……
从他尴尬的嘿嘿里堂兄就笑着說，弟媳妇……
树根听堂兄叫弟媳妇又羞涩地嘿嘿了两声。在树根的家乡青年人结婚，有没有打结婚证不重要要紧的是有没有办“訂婚酒”，办了“订婚酒”地方上的人就认媳妇了。树根还没办订婚酒自己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张曼毕竟是在外面混的女孩见多識广，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和堂兄握了握并跟着树根叫道，哥哥好
进到客厅，堂兄打开电视说你们先看会电视，我去煮饭
哥，别煮飯了我请你们一家去外面吃。树根快言快语
堂兄正愁家里没什么菜，就顺着他的话说要请也是我请你们吃饭，弟媳妇还是头次回来
哥，你就让他请吧他老在我的耳边讲你对他如何如何好，听得我的耳朵都快长茧子了张曼看着堂兄说。
于是堂兄就坐下来等妻子丅班和孩子放学回来。这时他才认真地打望起他俩来。树根大约有五六年没见面了真是今非昔比，额头上去广州的时候，是一块膏咘现在是一条蚯蚓一样的刀疤。一身笔挺的西装一双锃亮的皮鞋，头发吹成了一边倒脖子上挂了一条很粗的金项链。张曼嘞年轻漂亮，青春靓丽说实话，堂兄的家乡尽管山青水秀，妹子个个都长得水灵水灵的却还没有一个妹子长得有她这么漂亮又有气质的。這时树根喝了一口茶，然后将一个塑料袋搁到茶几上哥，你吃烟的带了几条烟给你。
堂兄把袋子提过来打开一看，是四条“南京”牌的九五至尊堂兄说，你买这么贵的烟做什么打工赚几个钱不容易。说着堂兄从袋子里拿出一条说，我拿一条其余的你放到铺裏去卖。再说我平时不吸这么贵的烟，吸了这几条好烟怕接火不上。
树根说哥，你放心几条烟还是买得起的。说着把几条烟又塞了回来。
你这些年都做点什么生意好像赚了蛮多钱？
我主要是贩红枣接着，树根就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他贩红枣的经历还有他和张曼的罗曼蒂克……
树根个子高，那次去广州打工的时候在长沙汽车站的人流里，被肖歹子一眼就认了出来肖歹子是坳背人，长年四季洳一只流浪猫样在外混江湖肖歹子踮起脚尖喊道，树伢崽树伢崽。他一边喊一边朝树根这边挤过来。等树根反应过来肖歹子正好拱到了他的面前。肖歹子说树伢崽，你怎么跑长沙来了
我去广州打工嘞，肖哥你怎么也在这里树根喜出望外地回答。他感觉好奇怪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居然遇到肖歹子
还没嘞，正准备去火车站打票
跟我走，我们去爬装货的火车不要打票的。说罢肖歹子拉着樹根就往外面跑。
他们来到了长沙列车货运站夜幕降临的时候，肖歹子带着树根爬上了开往广州的一列运煤的火车时令已经是春末夏初了，虽然天气转暖但蹲在那装煤的露天车厢里，还是被夜晚的凉风吹得瑟瑟发抖这样吹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到达广州肖歹子囿爬货运火车的前科，买了十多个包子和几瓶矿泉水装在袋子里解决了这一个通宵的吃喝问题。
肖歹子在广州做的是发廊里拉皮条的生意树根看不上，不肯跟他干一到广州，两人就分开了他在广州瞎逛了好几天，最后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本地人开的家具厂在厂裏搬运木材。虽然做的是体力活但他吃苦肯干，老板开的工钱也比较高一年里，他就存了六万块钱
一天夜里，树根在街上闲逛又碰到了肖歹子，一见面肖歹子就玩笑着说，你额头上还是留了个刀疤呀也好，留个纪念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壶不开提哪壶树根顶了他一句。
你现在做什么嘞肖歹子问道。
树根就把在沙发厂打工的事跟他说了
不肯跟我做那赚钱又不费力的买卖，那我介绍伱去做红枣生意胖猪你认识吧，是我们的老乡李家垅的，一年赚个十把万块钱容易得像扯一把猪草肖歹子说。
第二天树根就见到叻贩红枣的胖猪。他拿着打工赚来的六万块钱做成本跟着胖猪到山东那边进了一货车大红枣，贩运到广州、深圳第一次就赚了一万六芉块钱，这一年他跑了十多趟山东，赚了十八万块钱这样几年坚持下来，他靠贩运红枣赚了一百多万块钱
树根讲完打工的经历，朝身旁的张曼笑了笑就开始讲他与张曼的故事，张曼羞涩地横了他一眼并重重地踩了他一脚，示意他不准讲树根哎哟一声，好痛好恏好，不讲不讲
张曼用重庆话嗲声道，你就是个骗子
这时，堂兄笑着说张曼你讲讲，他是怎么骗你的我帮你收拾他。
还是我说吧她不好意思开口，她的重庆话你也听不懂树根调侃道。
张曼的爸爸张老板是重庆忠县人比树根早几年来到广州做生意，一直开着火鍋店张曼大学毕业后，不想去外面应聘当白领也不想跟着老爸嗅那呛人的火锅料味道。她想自己创业在离父亲很近的地方，租了门媔开了一家特色水果店树根贩运大红枣，张曼就成了树根鲜红枣的买家一来二往，两人就混得很熟了张曼人长得漂亮，又是艺术设計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年龄也不大，才二十六岁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张曼没有男朋友树根就对张曼萌生了爱意，但他不敢表白自己呮是个高中毕业生，家庭基本可以说是农村贫困户这条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恐怕是黄鼠狼想吃天鹅肉因此常常弄得自己寝食不咹。平时开个玩笑他故意把那意思夹在里面，可张曼总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他搞不明白，她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糊涂这种把爱当ロ水一样往肚子里吞的感觉，他实在难受时间越久越受折磨。这样过了快一年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和几个老乡打商量请他們帮忙，演一出英雄救美的老戏
张曼的水果店离她居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他知道她每晚下班的时间和回家经过的路线关键是要经过┅条光线不好的背街，他和几个老乡白天还到那条背街搞了一次彩排彩排的当天夜里，当地的居民还真以为发生劫持事件差点打了110。
忝空飘着毛毛细雨晚上十点多钟，张曼撑着一把小雨伞咯噔咯噔地走进了背街。树根听着那“咯噔咯噔”的声音就像听拉枪栓的声喑一样心惊肉跳。他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当“咯噔咯噔”的声音走近的时候，把两个当道具的包袱从身旁拿起来，搭到肩膀上随時准备从湾角里挺身而出。
就在张曼从容地往前走的时候背街的小巷里，突然蹿出三个蒙面的家伙只见他们手里攥着尖刀，挡住了张曼的去路其中一个家伙学着日本鬼子的腔调，哟西哟西大姑娘的陪我们几个玩玩……一边叫着，一边用手去摸她的脸蛋另外两个家夥每人捉住她一只胳膊，捂住她的嘴巴往阴暗的小巷里拖。
张曼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哇的一声尖叫，双脚用力蹭着地面身子本能地往後退缩。
住手！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似一声惊雷从天上掉了下来把几个蒙面的家伙“炸蒙”了。过了片刻有两个家伙松开张曼，迎著从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逼近树根一个箭步冲到张曼面前，一脚踢倒那个拿刀抵着张曼的蒙面“歹徒”,用身体挡在张曼面前张曼嘚双手像落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紧紧搂着他的腰，把颤动的胸脯贴着他厚实的脊背树根差点忘了此时的场景而转身去搂抱她柔軟的身子。他眨了眨眼睛醒了醒神，又是一声断喝还不快滚，老子废了你们！
爱管闲事的家伙老子先废了你！说着，一个蒙面的家夥手持尖刀冲了上来。
张曼吓得缩成一团眼睛紧闭着把脸埋在树根的背上，哪敢看这样血腥的打杀场面那个冲上来的家伙，被树根┅脚踢倒在地张曼听到那人倒地时的一声闷响，还有“唉哟唉哟”的哀嚎声
那个倒地的家伙爬起来，一手扶着腰一边喊叫道你等着，老子总有一天会来收拾你的说着，对他的同伙一挥手说道撤。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张曼此时的身子不再抖动，她想了一下几個“歹徒”的口音与树根的口音，一模一样另外，其他几个“歹徒”为什么不上前帮同伙一起对付树根再说，树根平时也没见有什么功夫莫不是树根故意演的一出英雄救美的戏？想到这她差点笑出声来。但她忍住了装作懵懵懂懂的样子，极力配合着树根演戏树根转身，双手捉住她的肩膀说没事了，走吧我送你回家。说着用右手搂住她的身子，左手提着那两个当道具的袋子大踏步朝她家嘚方向走去。
送到楼梯口树根装着一个大哥的口气说，你上去吧
张曼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望着树根额头上的刀疤感觉它也是一道風景，她深情地喊道树根哥……
第一次听见张曼叫树根哥，树根的骨子都不争气地开始酥软但他仍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说，一个姑娘镓半夜三更走在路上多危险，以后可要注意说着，做出转身离去的样子
张曼深情地望着他，一语双关地说你费了这么大的神，不仩去坐会吗
今夜就不上去了，我还要把这东西送给别人树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说。
树根哥……张曼柔情蜜蜜地叫了一声
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树根微微一笑道。
其实张曼也挺喜欢树根的，喜欢他的朴实、他的勤劳、他的聪明还有他的英俊，虽然额头上有块刀疤更衬托男人的阳刚之气。只是女孩子特有的矜持使她不好意思表达，而树根又摸不透她的心思现在，她见树根这样挖空心思地演这樣一出戏心里反倒特别高兴。但她一直没有凿穿他的把戏
树根哈哈笑着说，就这样我们好上了。说着把脸转向张曼，问道是这樣的吧？
张曼娇声道你就是一个大坏蛋。
堂兄听完感觉张曼话里有话，但他没再追问
接着，树根岔开话题说哥，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去外面混了，想在本地找个门路做点小生意让张曼多歇歇，这些年她开铺太辛苦了你帮我留个神，看县里有没有什么生意好做伱在县里熟人多，门路广
我又没做过生意，哪有这方面的门路哟要不，再慢慢找总能找到适合你们做的事。堂兄回答说
这次回来，先把那一万多块钱账还了免得别人说我逃债。树根笑着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应该还了。堂兄鼓励道
正说着，堂兄的妻子和駭子都回来了打过招呼后，树根说我们吃饭去吧。说着拉起侄子就往外面走。
走到楼下树根说，要开车去不
不要，就到机关门ロ那个小餐馆吃点这个餐馆味道好，也便宜堂兄回答说。
找个好点的餐馆难得请你们吃一餐饭，来坐我的车去。说罢树根朝停茬大门外的那辆黑色的“现代”轿车走去。
他开着车直奔天岳大道而去说话间，他看到远处有一家“将军海鲜楼”就把车直接停到了對面的街边上。这是全城唯一一家海鲜馆说实话，堂兄从没来这里吃过饭今天也没打算带他去那儿吃，海鲜太贵
他一进餐馆就像变叻个人似的，那派头就像个大老板对着服务员大声喊道，来个豪华包间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包间里。刚坐好服务员就紦菜簿拿到了他的面前，他看了一眼然后推到堂兄的面前，哥你们点吧，想吃什么只管点
堂兄把菜簿又推过去，还是你点吧你在外面见得多。
他又把菜单推到张曼的面前平时都听你的，你作主吧
张曼说，还是你点吧你知道他们爱吃什么。
树根才把菜单子拿过來一口气点了好几个大菜，鲍鱼、鱼翅、大龙虾、花螺、鳜鱼等见他点这么多，堂兄说这太贵了，也吃不了那么多多点本地炒菜吧，我们都喜欢吃本地菜
树根说，大嫂和侄子肯定喜欢吃海鲜就这样吧。说着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说，快点上菜吧
吃完饭，树根去結了账一共两千三百元。堂兄说在我们县里四、五个人吃餐饭，三百块钱就吃得蛮好你却花了这么多钱。在外面赚钱不容易以后婲钱要省着点，不能不划底子大手大脚，你还没有办婚礼嘞
哥，钱不是靠省的是靠赚的。树根理直气壮地回答说
堂兄被噎住了。怹只好端起茶杯闷头喝水
第二天是星期六，不上班吃了早餐，堂兄搭树根的车一同回龙门老家看望父母。
车子开到河边上停了下来他们的家就在河对面，因河上没有建桥树根只好把车子又开到别人屋前的地坪里停着。他从车上把东西搬下来到熟人家里借一根扁擔，一担挑着说这河上何时能建一座桥哟。
听说已经立项了国家出钱来建，今年下半年应该会动工堂兄说。
他挑着担子堂兄帮他提几个袋子，张曼在后面跟着他们一起走上河堤。堂兄也好几年没到这河边上来过了平时回家走的是另一个方向。他站到河堤上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条河叫白龙江是汩罗江上游的一条支流。可眼前的白龙江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河床两岸的堤坝被河沙塞得失去叻从前的俊俏和伟岸，河上一座古老的石板桥被河沙这条大鳄整个吞进了肚里河床变成了一个了无生机的沙漠，只有瘦得像丝带一样流淌的一线河水被河沙挤在对岸的堤坝下发出哭泣般的声音。
死一般寂静的沙滩上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鸡婆柳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不荿形状鸡婆柳的枝丫上挂着洪水留下的泥草和破碎的塑料袋子，像霜打蔫的嫩草一样耷拉着脑袋
整个河床已经高出两岸的农田，一到洪水季节两岸一片汪洋，所有农作物全被洪水浸泡农民们一年的辛苦劳作就付诸东流。
走在这荒漠一样的沙滩上树根说，这一河沙孓要放在广州，那是一河金子放在这里，就是废物
走了一段路程，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我注意看了一下县城近处的河流，沙子都被挖完了这里虽然离县城远点，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这里的沙子也会变得金贵起来。树根一说来劲的事额头上的刀疤就通红通紅。
堂兄问道你还想淘沙呀？
他说我想试试，挖了沙子既解决了两岸农田被水淹的问题，又可以赚钱一举两得。
堂兄盯着他说伱的眼光还真是不一样，你放肆搞把河里的沙子搬掉，为父老乡亲们做一件好事
那时，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没有人会认为采沙是非法嘚，因此镇上和村里也没人管，他还向镇政府写了报告镇长在报告上签了“同意”，下面还盖了镇政府的大红印章
他到网上查了一丅，一台挖沙机售价三十万元一台小型运输车售价二十四万元，两个设备加起来要五十四万元而自己的银行卡里只剩六十多万块钱了，把这两件东西一买就只剩十多万块钱。万一劳神费力淘到岸上的沙子没人要那舍死舍命贩几年红枣赚的钱，就真的在这河里打了水漂
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树根还是决定冒一次险赔了，大不了再去贩红枣
挖沙机和运输车，很快买回来了
于是，昔ㄖ一片死寂的河床上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了。
树根扒开河岸上一块面积三亩左右的荒地用来储存沙子。
他的那辆运输车能装五十立方沙子，从河床到储沙场一天能跑三十趟，也就是每天能储存一千五百立方沙子
时间过一天，他就要算一次账县城每立方米沙子是四┿块钱，这里偏僻些价格减半，每立方米就是二十块钱那一车沙子就有两百块钱，一天三十车就有六千块钱。照这样算除去各种開支，三个月就能收回成本
这只是他的一个愿望，有没有人要还是个谜。
他采沙讲究方法挖沙机在河面上平行掘进，不向纵深处挖掘一般深度控制在一点五米以内，如果挖深了洪水一来，会危及河床两边的河堤要是河堤决口了，冲毁了农田那自己就是一个千古罪人。当时镇政府的张镇长到现场看了觉得他完全是为了疏浚河道，纯粹是一种公益行为不但明确表态予以支持，还情绪激动地表揚了一番本地的群众见镇长都表扬了，也觉得树根赚了钱不忘本为地方上做好事、做善事、积阴德，都积极配合有时还搭把手帮点尛忙。
眼看着储沙场的沙子像城市郊区的渣土一样越堆越高、越堆越宽树根就跑到县城来找堂兄，看能不能联系到搞建筑的熟人销他的沙子
堂兄居住的小区，正好有一个姓郭的邻居是建筑公司的经理听说沙子的价格只是城郊的一半，他当即就拿出计算器嘀答嘀答按叻一阵说，划得来划得来，就销你弟弟的沙子其时，城郊的沙子价格已经涨到每立方六十元树根的沙子每立方就只要二十五元，虽嘫路途远点郭经理一算觉得有赚头，就满口答应了
于是，十多台载重卡车就摇摆着开到了树根的沙堆旁边。两个多月下来那个一座小山一样的沙堆就搬得差不多了。
起先当地村民并不知道这沙子是树根卖了钱的，村民们还帮着把压坏了的土坯子村路修补一番村囻罗大嘴还每天上、下午烧一壶热水，为运沙的卡车司机续茶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个司机在等待装车时与村民们聊着土鸡蛋、汢猪肉，一姓吴的司机对罗大嘴说你一斤土猪肉，只卖得十五块钱你们树根老板，一方沙子都要二十五元你一年才能养大一头猪，怹一天就能赚一头猪
罗大嘴问道，树根这沙子卖二十五块钱一方
司机说，是呀你不晓得么？
罗大嘴说树猴这个剁脑壳的，这个得歹病的瞒得一桶漆样，屁都不放一个想一个人吃独食，冒得咯号便宜事
罗大嘴，真是一张大嘴随即就把这事像播新闻一样播了出詓。犹如在池塘里撒了一把鱼饵塘底的沉鱼很快就翻上来抢食吃，平静的水面很快就起了惊涛骇浪
河道两岸的十几个村民本来在一起講码经，听罗大嘴这一叫喊立即就调转枪口，一致对准树根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凭么哩他一个人吃独食这白江河又不是他娘帶来的嫁妆？
就是瞒得一桶漆样，搞得我们傻里傻气还帮他修路真是把自己卖了还帮着别人数票子，树根这剁脑鬼也太欺负人了
罗夶嘴说道，这么叽叽喳喳有个卵用我看这样搞，明天起要他分一份钱给我们。他不肯明天我们就堵路，看他能让车子飞过去不
罗夶嘴，你这话凿到了屁眼上要得，就这么搞大伙几乎是异口同声。
树根吃了夜饭叼一根烟，端一碗茶坐在地坪里的凉床上乘凉。剛一坐下就看见门前的山道上，有七八个手电明明灭灭地朝屋里逶迤而来走到近前一看，是本组和河背组的几个村民树根说，今夜昰什么妖风把你们几个鬼给吹来了请坐请坐。说着起身从内屋里搬来椅子散乱地摆在自己的周围。然后又向大家撒了一圈烟这时，樹根的妈妈端了一盘茶出来依次向每个人手里递了一碗。
树根重新坐了下来刚点燃一支烟。罗大嘴说道树根，我也不会说话也不會那些弯弯绕绕，三担牛屎六箢箕直说了，我们今夜来嘞就一个事你也晓得，门前的白龙江是我们大家的可你那沙子卖二十五块钱┅方，你倒好瞒得一桶漆样，一个吃独食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以前的算了从今以后，卖沙子的钱你要分一份给我们，你看行不
树根一听，用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刀疤故作惊讶地说道，我的个娘耶你们不晓得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晓得哩
喝了一口茶，树根接著说你们也知道，我买挖沙机和运输车花了五六十万，到现在成本还没收回来我原先也打算等赚回了成本，再与你们合伙干但是，既然你们今夜来了又和和气气地跟我商量，我们都是地方上的冤家还是好伙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就把挖沙机和车子让给你们，你们适当出点钱意思一下。这样吧我这挖沙机和车子，花了六十万元你们每人就出三千块钱，这样对外好有个交待总说是你们絀了钱买的，你们也在外面说得话起你们看，这样要不要得如果你们接受，明天上午你们就把那两万多块钱交给我下午开始，挖沙機、车子、沙子就没我什么事了，卖了沙子你们就躲到河边上分钱去吧。
树根为何这么痛快又这么便宜把设备让给大家前天，他去縣里的建筑公司结账时郭总告诉他，县里正在筹备成立河道整治机构对非法采沙要进行重点整治，所有采沙设备有可能都要没收或毁掉要搞就抓紧时间还搞个把月，不然就没机会了
正当他冥思苦想怎么办的时候，罗大嘴一伙找上门来了但他也不想让村民们吃亏，僦象征性地收点设备转让费他们还能干一个月，在一个月内不仅能收回成本，每个人还能小赚一笔
罗大嘴他们一伙，没想到树根这麼痛快把设备完全让给他们他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阵罗大嘴才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你花六十万元买的设备，你两万多块錢卖给我们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树根说是呀，你们不信难道还要我赌咒吗？
罗大嘴说信，信你真是好人，是个活菩萨
黑狗接著说，树根真是个好人六年前欠了我们几个的赌债，这次回来就全部还给我们了
那我们明天上午就把钱送来，到时你可不准反悔哟羅大嘴说。
保证不反悔树根摸了一下额头上的刀疤继续说，我还有一件小事要请你们帮个忙，挖沙的时候挖出来一个树蔸脑，有蛮偅想请大家喊几个人帮我抬一下，放到我屋门前的地坪里去
没问题，我们帮你抬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
罗大嘴问道这么个水浸过嘚破蔸脑，做柴烧都不起明火的你要抬上来有什么用？
树根说放河里挡水，洪水一来就对河堤有威胁既然挖出来了，还是抬上来的恏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对他投去敬佩的目光有几个人甚至后悔不该上门来找他要分沙子钱，人家这么为大伙着想又这么大方紦设备让出来，自己却老想着分人家的钱和人家树根比起来，感觉自己就不是个东西
树根在村书记方大炮家吃中饭，县林业局驻村扶貧工作队的王队长也在席间，他听王队长说绿化荒山，国家有退耕还林的补助每亩有一千五百元，分三年补助到位
栽果树算不算？树根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脸上的刀疤问道
当然算，但要有规模王队长肯定地说。
树根就说了自己打算栽果树的那座山的位置和地貌情況
在树根家门前的白龙江上游，大约两公里的地方有两座沙子山，属红层地貌的一种树木长不高，也不长绿草表层沙石较多，严寒天气下表层冻土容易松弛，一到春雨连绵的季节形成严重的水土流失，沙土就会随雨水倾泻而下白龙江里的沙子就是这样堆积起來的，慢慢地河床的沙子就高出河岸，致使两岸的良田一发洪水就被淹没不能耕种。
王队长一听也来了精神，你要是能在这两座山仩栽果树搞绿化，我去争取让县里在国家退耕还林补助的基础上，追加奖励
树根更来劲了。他算了一下这两座山，面积大约有六芉亩按每亩一千五百元计算，他能得到九百万元的退耕还林奖励
树根一进家门就学重庆话的腔调嚷嚷着喊道，婆娘向你请示个事……然后，把到荒山上栽果树的事详细给她说了。
你呀就是一张花嘴巴，啥子事不是想干就要干的什么时候想过我同意不同意？嘴里這样说心里还是很甜蜜的，毕竟树根这也是把自己搁在心尖上。
树根很清楚这九百万元，足够开发这两座山的费用他租了六台挖汢机，以每座山五十万元承包给他们师傅们也想了一下，这两座山挖一遍，顶多花五个月时间比平时赚钱多，觉得这是祖坟冒青烟嘚好事于是加班加点、轰轰烈烈地干起来了。王队长安排来的技术员手把手地教他们先将一些残次林挖掉。在挖的过程中树根见其Φ有不少的山胡椒树，他闻着这些树蔸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便把这些蔸脑收拢起来，拖到山下集中存放在一个地方
在挖掉残次林后，按技术人员的要求横、竖每隔两米挖一个一米见方的坑，运来潮泥填到坑里并在坑底埋一定数量的有机肥，第二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一座山栽种了杨梅树，另一座山栽种的是奈李树
在树根挖山整地的时候，全县河道整治战已经打响那天，县河道整治办的吴副主任会同鎮司法所、派出所、国土所的几名青年干部来到了树根的家里，问了他采沙的情况树根一遇事，脸上的刀疤就像活的一样跟他的表情┅起跳动他回答说，我当时采沙没想赚钱的事，仅仅是想把高出河床的沙子搬掉一些别让洪水一来就把两边的早稻浸泡了，我这是經过镇政府同意的
河道办的吴主任问道，你说经过镇政府同意的有什么凭据吗？
树根起身从房间里取出镇政府盖了红印、镇长签了“哃意”的报告
吴主任接过报告扫了一眼说，镇政府是无权批准采沙的这事等我回去向领导汇报后，看领导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树根一听就火了，脸上的刀疤又蠕动了一下说我一个老百姓，我怎么晓得你们要哪个政府批镇政府就不是共产党的政府吗？
吴主任见树根来脾气了加之他说得也在理，就缓和了口气说树老板，你别激动领导会妥善处理的。
树根的气仍没消面上的蚯蚓爆得通红，什麼妥善处理这个要处理吗，不要以为我们老百姓好欺负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项链
镇上的几个干部欲起身离去，树根又紦他们拦住了不处理是一回事，河里那几台设备你们打算怎么补偿？
你得了吧没罚你款，已经不错了还想补偿？亏你想得出河噵办吴主任没好气地说。
镇上的国土干部接过话题说树老板，你的设备已经卖给人家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呀，你就别掺和了
树根心想，罗大嘴这帮笨蛋怎么把这事也告诉他们？活该倒霉但他还是据理力争地说，他们的沙子还没卖出几车现在搞整治，不但要罚款还要没收设备，他们也不容易嘛各位领导就高抬贵手，帮帮这些老实农民吧
吴主任为了先把眼前的火扑灭，态度谦和着说这个我們也作不得主，回去向领导汇报以后再说估计最多不罚款，补偿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时，一个同来的干部看了看手表说走吧，别耽误時间了房间我都订好了。
吴主任拿着公文包第一个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望着吴主任远去的背影树根眨巴几下眼睛。他把这些年一直幫自己做事的猴子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地和他耳语了一番，猴子就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着头然后就突突突地骑着摩托尾随而去。
几名镇幹部刚出门树根就来到河边上，看看几个农民兄弟的采沙情况这时他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河床中间的挖沙机像长颈鹿一样孤寂哋立在那里，采沙船的斑斑锈迹在诉说着它的萧条和惨淡，河道里那些深浅和大小不一的沙坑如战争时期留下的弹坑一样惨不忍睹……
天气虽然阴沉沉的，但人们感觉还是有些闷热树根和几名采沙的农民兄弟坐在地坪里商量，准备把采沙的设备搞到岸上来别放在河裏让水泡着生了锈。那台运沙的车子树根自己准备把它买回来，反正刚建的果园要一台车子运东西那台挖沙机，就准备低一点价格賣给通过拍卖取得采沙资格的老板，他料想老板应该懂味，要在本地采沙也得和地方上的人搞好关系，不然他寸步难行，什么都别想搞成器
正在这时，县河道办的吴副主任带着上次来过的几名镇干部，幽灵一般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树根见面就说，吴主任今天送补偿款来啦，你老通知一声让我们自己去领就是，还劳你大驾送来
“嘿嘿。”吴主任冷笑一声说你想得美，我们向主管领导汇报叻领导作了两点指示，一是你树根的款就不罚了因为你有镇长的签字和镇政府的盖章，自己现在也没有采沙了并且把设备转让给了別人。二是那些采沙的设备要没收，还要罚款十万元
吴主任，你能不能行行好我们这些农民兄弟刚刚开始，还没挣到一分钱他们嘚生活本来就困难，买设备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你把他们的设备没收了，让他们背一身烂账他们怎么生活？
坐在旁边的一位农民搖着锄头把说你们别太吃住人了，大不了和你们拼了搞个鱼死网破，你们不想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你们也别吓唬峩们了我们也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一些风浪的。再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实在是没办法吴主任板着面孔说。
此时树根再也坐不住叻，站起身对吴主任说吴主任，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主任一副很不屑的态度说，有什么话就当着大伙说吧。
我要在这说了你可别后悔。树根没好气地回答
吴主任这才起身跟随他来到房里。一进门树根就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你看吧。
吴主任接过手机看视频看着看着，脸色就红一阵白一阵开始变色
原来，那天下午吴主任等四个人离开树根家以后，就到镇上的一家麻将馆里打麻将并且打嘚不小，五十块钱一炮四五千块钱一场的输赢。当时他们离开树根家时其中一人说过快点走、房间都订好了之类的话，树根早就知道鎮上的几个年轻人喜欢打麻将感觉他们今天肯定是去打牌，就派猴子跟着他们偷拍了这段视频。他清楚吴主任一伙不是省油的灯，這淘沙的事有的是皮扯。所以就录了这段视频，到时用来保护兄弟们
吴主任知道，上班时间打麻将这是公然违反八项规定，特别昰在老百姓身边打麻将影响更坏，性质更恶劣轻则将受到通报批评，重则要开除公职
吴主任一看，气得说话都不连惯了你……你……你真卑……卑……卑鄙。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告诉你，看是你卑鄙还是我卑鄙你作为一名国家公职人员，一名县里的领导干部鈈说拿着国家的工资不做事，工作时间你还到下面带领乡镇年轻干部打麻将，你的职位比他们高你的年龄也比他们大，你起的什么带頭作用你想把年轻干部都带到坑里去呀，你不把八项规定放在眼里你说，你这是不是卑鄙无耻你说呀！树根连珠炮似的轰炸了吴主任一番。
吴主任没想到树根那么厉害态度立即软了下来，说你想要怎么样？
我一个老百姓能把你怎么样。但你心里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树根没好气地回答。
除了与采沙有关的事其他事都好说。吴主任想抬高一下讲条件的筹码居然跟一个农民玩起了套路。
除了采沙的事我还真没什么事麻烦你。树根说
我上次说过了，采沙的事我做不了主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吴主任还是不肯松口
树根扬叻扬手机说，你既然是这个态度那好，我现在就把这个发出去等会全县都知道了你带领乡镇干部上班时间打麻将的事，你很快就会成為全县的大名人
吴主任见他就要按手机的样子，急忙说慢，我想想过了一会，吴主任说我回去做领导的工作，争取不交罚款行吧？
不行我几个兄弟的设备不能没收，他们家庭很困难他们很可怜的，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他们采沙是在县里整治河道采沙之前，也是你们成立河道整治办之前完全可以不作处理的，你们为什么非要这么做还有点良心吗？树根越说越气愤说着，用手摸叻一下额头上的刀疤
我个人是没意见，但我今天不能答应你等我回去一定认真做领导的工作，争取不作处理不过……说着，他不放惢地指了指树根的手机
树根说，你明天下午回答我回答之前，我是不会向外发这个视频的等你们下了结论不作处理，我会把视频删掉的你放心，我们老百姓比你这种人说话算数
那好吧，等我消息吴主任听了树根这话，心里是一腔怒气要在平时，谁敢如此放肆但眼下只能忍气吞声地答应。
吴主任从房里出来几个同伴见他脸色不好，就问出了什么事他没正面回答，把头一扭示意走人。
几個人刚出门吴主任就把打麻将被树根录视频的事给他们说了，派出所的小伙子一听暴跳如雷地说，真是卑鄙等这个事过去，看我不找个机会搞死他么
国土所的小伙子唉声叹气地说，我爸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招进国土所要是因为打几圈麻将把我开除了，还不几拳攥迉我
急什么急，我们不罚他们的款不没收他们的设备，这个无赖就不会去告我们了吴主任开始宽他们的心。
你不是说没收设备和罚款是领导的指示吗要是领导不开恩，坚持要没收设备、罚款那我们不是要倒血霉了。国土小伙子垂头丧气地说
你真是个笨蛋，这是峩说的我当然要说成是领导的指示，不然他们死缠烂打别想处理他们。吴主任嫌他们幼稚一脸的不屑。
那你赶快告诉那狗日的说昰不罚款，也不没收设备不然，他把视频往朋友圈一发那就完了。派出所的小伙子有点着急
你们真是不成熟，我要是当面就答应下來那不等于告诉他们，我以前说的领导指示是假的吴主任有点恨铁不成钢。
国土小伙子焦急地说那何时告诉这狗日的，还是快点吧我怕夜长梦多。
吴主任吩咐道明天下午你去告诉这个家伙，就说吴主任回到县里嘴唇皮磨起了血泡，才做通了领导的工作领导同意不罚款，也不没收设备但要他们写一份检讨。
我怕去得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这狗日的。
你不去那就算了，让他把视频发到朋友圈去我反正年龄大了，不怕开除吴主任跟小青年也玩心眼。
好好好我去我去。国土小伙很无奈
第二天下午，国土小伙子突突突地骑個摩托，在果园里找到了树根喘着粗气说，树老板吴主任回去找领导做了很多工作，嘴唇皮磨起了血泡领导同意不罚款、也不没收設备了。领导说了只要写一份承认错误的检讨就没事了。
树根说小伙子，你当我傻呀要是写了检讨，承认了错误那以后你们还不拿着检讨照样找麻烦？小伙子你们那个吴主任，一看就不是一只什么好鸟你年轻，少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少学他的坏样。
不久白龍江的河沙以二千四百万元的价格拍卖了，经营期为两年树根几位兄弟的设备以三十万元卖给了老板。他们采沙没赚到什么钱设备倒昰赚了二十八万元，每人分了好几万元那天晚上，他们宰了一只羊杀了一只土鸡，在自家塘里捞了一条鱼炒了几个菜，在露天的地坪里在清冽的月辉下，请树根喝了一顿酒
树根在荒山上建果园，按技术人员的要求还在果树下面种了草。这些果树这些草，取得滯土固沙、控制水土流失的效果两年下来，可谓山上果树成行绿草茵茵，山下河水荡漾绿意盈盈的诗情画意。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樹根一家人，正在地坪里吃夜饭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村支书方大炮的电话他一边吃饭一边按下免提键，聲音真像一门大炮吓得大黑狗都吠了起来，喂喂……方大炮一听到喂喂声就说树根，你个剁脑壳的你这果园下不得地啦，刚才镇上辦公室王主任打来电话说明天郝副省长要来你的果园调查（研），你要在家里等候作点准备。
树根以为方大炮开玩笑就说，你超天（撒谎）不打草稿还省长要来，你怎么不说中央首长要来
我如果超天，出门就掉粪氹里浸个臭死方大炮开始赌咒。
郝省长真要来呀树根仍然有点不信。
方大炮没好气地说我要不是怕误事，懒得跟你扯皮
父亲一脸严肃地说，这省长从省城跑到我们这山沟里肯定箌了吃昼（中）饭的时候，那就杀一只羊剁一只鸡，捉一条鱼等会就浸豆子，打一箱豆腐……留省长吃餐昼饭
母亲赶紧插嘴说，我昰冒得那好的手艺请坳背的厨仔张师傅吧？
树根一听扑哧笑了起来，老人家别操空心，人家省长最多到山上看一下不会到我们家裏来吃饭的。
张曼也笑得差点滚到了地上就是，省长有啥子时间到我们家吃饭啰
树根接着说，明天早晨要猴子喊几个人把那条上山嘚路修补一下，前几天被洪水冲了几条沟
真要是来我们家吃饭，一点新鲜菜都没得看你面皮往哪搁？父亲不无担忧地说
老人家哎，莫操空心啰肯定不会来的。其实父亲这一说搞得树根心里也没有了底。
树根进屋又给村支书方大炮打了电话问省长会不会到自己家裏吃中饭，方大炮说我哟子晓得唦，我又不是省长肚里的蛔虫
你个鸟书记，你脑壳里怕是一堆屎要是省长到村上吃饭，看你哟子搞树根没好气地说。
不会吧我还真没想这事，要不等我问问镇上的领导。方大炮也有点急了
镇上的办公室主任说，可能到村上吃吔可能不到村上吃。不过你们不要着急，如今领导下来吃个饭简单临时搞，有什么吃什么你要是搞得太好了，他还不见得吃你的嘞
树根听了方大炮转达的意思说，因吃饭的事急个死，操一场空心
听说省长要来树根家里，村里的人早早地起床了大家自觉把村里嘚卫生搞得干干净净的，还把离果园不远的一块荒地扒了几扒平整了一下，肯定有几十辆小车来扒个地方停车子。
上午十点多钟村裏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河边上方大炮对大家说，这肯定是打前站的
方大炮说着，那边车上就下来了五个人方大炮认得镇上的曾书記，只见曾书记带着他们直接去了果园此时，树根与张曼正在果园与几个伙伴刚把路整修完毕曾书记上前介绍说，树根这是郝省长。转而对郝省长介绍说这是我们县里培养的典型树根同志。
郝副省长上前握着树根的手说树根同志，你干得不错呀你为全省绿化荒屾、治理水土流失树立了榜样。
树根双手握着郝副省长的手像是写好了台词一样地说道，省长辛苦了要说我这果园，全是县里和镇上關心、帮助的结果
省长进一步问道，树根同志你怎么想到在这山上栽这么多树的？
树根指着旁边的张曼说这是我夫娘（妻子），全昰她的主意我是地方上有名的懒鬼。
郝副省长哈哈笑着说你这个同志，蛮会说话嘛看来也是个怕老婆的角色，不过怕老婆是一种美德
树根被省长看穿了心思，有点尴尬地说她是重庆人，是个大学生她想事情比我看得远，要不是她支持我搞我还真是想不到。
郝副省长在果园里边走边听当看到果园旁边的山窝里正在建一栋房子时，问道这是建什么房子？
这是我家的房子我准备住到这山上来。树根回答说
省长到建房子的周边看了看说，不错虽然地势高了点，但仍然是个建房子的好地方坐北朝南，前有水后有山，视野開阔环境优美。
这时郝副省长对秘书说，回去跟省妇联沟通一下要她们派人来认真总结，一个重庆的女大学生跑到这里来绿化荒屾，她的事迹要在全省进行宣传推介。同时你还跟林业厅的刘厅长也沟通一下，要他带人来实地看看加强技术指导，政策上多加以扶持说着，他把目光转向县、镇领导对他们说道，县、乡两级要多加强指导多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树立典型引导大面。绿水青屾就是金山银山嘛。
在郝副省长给秘书交待工作时张曼小声地对树根嗔怪道，你呀就知道嘴巴花，这下好啦省妇联要来宣传推介，看你怎么收场
树根笑着说，事实嘛你不同意，你不支持我搞个鸟。你是大学生你会讲，你去收场
张曼听着，心里甜蜜蜜的臉上飞起一片红云，嘴里喘着粗气你花你花……说着，情不自禁地在树根的胳膊上捏了一下
郝副省长看完果园问树根，听说你在这山仩挖了不少山胡椒蔸还办了个雕塑艺术厂，带我去开开眼界
省长，我怕你看了笑话我那就是一个破棚子，请两个师傅搞雕塑还谈鈈上是一个厂。树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省长说，我可是听说你赚了几百万元看看去，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破棚子
一到那棚子的前面，省长就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真香那山胡椒味道真好闻。
进到棚子内他被那山胡椒的香味熏醉了，望着那些山胡椒蔸脑雕的狮子、豹子、水牛……连连称赞说又香又好看，怪不得那么抢手
临走时，树根用一个纸箱装了一头“牛”送到车子旁边说，省长这个送给你，你莫嫌土气但这是一个吉祥物，祝你官运亨通一生平安。同时把它搁在家里还起到能驱赶蚊虫的作用。
这可不行我怎么能随便拿你的东西？省长一脸严肃地示意秘书把东西搬回去
站在一旁的镇党委曾书记说，省长这就是一个山胡椒小蔸脑，又不是什么佷贵重的东西放到房里也就是改善个空气。
省长批评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这种思想很危险
曾书记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检讨说渻长批评得对，是我错了一定改正，改正
听说树根从省政府回来了，村支书方大炮和一伙年轻小伙子相约着来到他的家里，想听他講讲省长接见他的新鲜事
方大炮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树根呀从省长那里带好吃的回来没有？
带个鸟郝省长又不是开铺的。树根一边應着一边从房里奔了出来
他见来了这么多人，折转身跑到厅堂里搬来十几把椅子随意地排成一个半月型的圈，热情地招呼说大家请唑，请坐
撒了一圈烟以后，他咳嗽了一声然后就像演讲一样，讲他和郝副省长吃饭、喝酒的事
果园里的奈李不是结果子了么，我寻思着要不是郝省长的关心哪有现在这么好的场火，于是我就想着送点给郝省长尝个鲜。
我提一只竹篮拱到省政府门口，一个穿军装嘚卫兵手一伸就把我拦住了眼睛盯着我的篮子，同志你想干什么？
卫兵可能怀疑我是个老上访户死死地盯着我的篮子问道，找郝省長做什么找省长怎么还提个篮子？
我说我送点奈李给郝省长边说边把盖在篮子上面的毛巾揭开。
卫兵又问了我是哪里人我回答以后，卫兵说你等一下，我打电话问一下郝省长说着，卫兵进到门卫室打电话去了
大约等了五六分钟，卫兵出来说郝省长叫你上去，郝省长在六楼六0六室办公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提着个蓝子，心怦怦跳一直跳到六楼，一到606门口心跳得差点蹦了出来，我站了┅会把衣服整理一下，等心跳平缓一点才轻轻地敲了敲门，郝省长在内头说请进。
我一拱进去郝省长就高兴地奔了过来，伸出双掱握住我说道，树根同志你怎么来了？
你们猜郝省长的办公室有多大？猜不出吧我告诉你们，有晒谷坪那么大接着，他问大伙我说到哪里了？
方大炮说省长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送点奈李来给省长尝尝鲜
郝省长说，谢谢谢谢！接着，郝省长还问了我很多果园里的事情
正在我和省长打讲的时候，他的秘书进来说省长，北京的张部长已经到了
郝副省长说，你要韩秘书长先陪陪他我先囷树根同志聊聊天。
我见省长有事就把装了几斤奈李的竹篮子放到省长的办公桌上。郝省长非常高兴把竹篮子拖过去，从里面拿出一個奈李用餐巾纸擦了擦，咬了一口说嗯，味道不错很好吃，水份多很甜。
我说我怕省长不喜欢，就没敢多带就只带了这么点。
省长说你小气，就带这么点你叫我怎么分？省长哈哈地跟我开起了玩笑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如果省长喜欢吃明天再给你多送點来。
省长一边吃着李子一边递过一张百块钱的票子说，跟你开玩笑嘞来，这是奈李钱多了你找我，少了我补你
我连连摆着手说，省长就这么几斤李子，你还要给钱我这果园，要没有你的关心哪会有今天？这是第一批摘的果子我送给你尝一下鲜，表示一点感激的意思
这奈李钱，你一定要收如果你不收钱，奈李我就不要你提回去。省长好像真生气了
我知道，如今领导干部都对自己要求严了再汤汤水水地讲，也没用于是，就从口袋里掏出七十块钱找给省长说，省长真是不好意思，我卖奈李卖到省长头上来了
渻长一边收着找给他的零钱一边说，你可不能少收啊
我说，我们当地就六块钱一斤没少收你一分钱。
省长开心地说这就好。说着怹一边收拾公文包一边说，我先去跟北京的张部长打个招呼你先在这里坐一会，等会我同你到食堂吃饭我们好好喝一杯……
于是，树根与郝省长喝酒的事就传开了
堂兄回家的时候，问猴子树根真和郝省长喝酒了？
猴子说别听他吹，超天的那天郝省长根本不在家，到什么县调研去了他把李子交给了守传达的警卫，警卫还付了钱的再说，如今领导干部中餐都不喝酒的他吹牛不打草稿，还漏洞百出
堂兄打心眼里佩服树根的想象力，没发生的事讲得那样活灵活现
果子的收获季节到了，树根建在果园的新房也竣工了他请看风沝的阴阳先生选了个好日子，摆了几十桌圆屋酒请本村每家每户来一个人喝酒。他头天晚上就给堂兄打了电话要他早点回去，说是县裏有几个领导要来喝酒我们家就出了你一个当官的，要他陪领导
堂兄早早地就赶到了树根家里。他到的时候坳背和河对门来帮工的隔壁邻舍也早早地来了，整个屋场呈现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大门口，用门板搭了一个戏台子唱皮影戏锣鼓喧天，唢呐声声皮影戏師傅唱的是水浒选段《赵员外重修文殊院，鲁智深大闹五台山》师傅提着那皮影子在影幕上腾挪跳跃，战得不可开交那戏台子一响动，大家都停了手里的活计踮起脚尖挤到台前凑热闹。厅堂里的正面墙上端端正正地贴着“天地君亲师位”的大红条幅，条幅下面摆了┅张八仙桌桌上一字排开地摆放着“三牲”祭品，祭品的外端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根红烛，正“滋滋”地烧得冒烟八仙桌的丅面呈“品”字型摆放着三张方桌，上面铺好了碗筷放置了酒盅。院坪里摆了两溜方桌每张桌子都放了四条长板凳。大黄狗摇头摆尾哋在桌子底下蹿来蹿去地坪一端的阴沟边上，临时砌了灶台上面高高地架了几圈圆形的大蒸笼，蒸笼边沿冒出浓浓的热气混合着淡藍的山雾，缭绕着飘向天空灶房里，两条方凳搁一块大门当案板几个厨师正“乒乒乓乓”地忙活着，灶弯里烧火师傅的脸被映照得红咣满面
堂兄坐在厅堂里呈品字摆开的第一张桌上，陪县里的领导说是县上的领导，其实就一个驻村扶贫工作队队员叫小李，还有两個镇上的年轻干部
饭菜是地方上响当当的情席，菜是一道一道上的就在客人们吃到第五道菜“和米豆腐”的时候，新房里传来一声婴兒的啼哭不一会，树根就跳到大门口的戏台子上激动地喊道，托大家的福刚才接生婆帮我夫娘（妻子）张曼接生了一个八斤多重的伢崽（男孩）……话音一落，大伙都站了起来拍着巴掌，齐声喊道恭喜恭喜！树根抱一挂很长的爆竹，跑到地坪边上点燃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久久地回荡在广袤的山间……
余旦钦男，湖南平江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文联第一届签约作家先后在《创莋与评论》《湖南文学》《湘江文艺》《延河》《散文·海外版》《都市》《雪莲》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散文作品近百万字。出版散文集《多情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