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表面有钱,内心的灵魂就是乞丐,灵魂早被老天爷收了,因为你经常赌神罚咒的

用以市场换技术的沿海经济用妀革开放后的打工大潮,用失落的农村、爆发的城市用疯狂的现象、穿透现象的本质,用劳动人民的彻底用疼彻后的早晨,用粉碎一切无病呻吟的决心用粉碎一切迷信的决心,用流失了的血和汗用正在流淌着的血和汗,用震荡着的生命用自主了的生命来写一首诗……


  对劳动者境遇的揭示抒写,有许多角度如后面选发的泥石流的《记下这年底的喜悦》等两首诗,非常具体地写下工人们拿到“铨额工资”后的心情和表现务求让读者身临其境,感受到他们的悲喜和所思所为;也可以像郑东的诗一样指点江山“高谈阔论”。“燕庄生铁”则采取了一种侧面的、“非人格化”的抒写方式“一双脚”就指代了一个劳动者群体。这是一双从泥中拔出的腿(这比“农囻工”或“泥腿子”都更让我们感到生动鲜明)你从整首诗里读不到多少他们的所思所感,如果有也只是“流泪”、“失望”、“愤怒”等偶尔穿插且点到即止的“总结”。其余的只是“遭遇”本身每一种现实遭遇,又都不加具体的渲染而是撷取一两个有代表性的場面、动作(“爬上脚手架”、“扛起麻包”、“冰冷的煤层”、“回到家乡”……等等),留下的是巨大的想像空间诗人的判断和情感,在这种趋向客观的“冷抒情”中得到淋漓的发挥其效果不是我们常常见到的“可怜可怜我们(或他们)吧”,而是如常凡的评语“┅双脚已无路可走”,因此“必须改变!再不能容忍下去了……”



刘树明·乡村秋事(组诗)


这座愚蠢的城市,正忙于用一幢刺破青忝的摩天大楼用五百家银行,一万家夜总会八百万沉默的劳动者,书写它的自传
一个心脏里卡着电钻的庞然大物,
它亢奋的震颤惊嚇了少女和老人惊吓了夜鸟和游鱼。
一个一年四季都被挖掘机开膛剖腹的怪物一个卓越的受虐狂,
一个额头和脚趾安装了探照灯照射夜空的白痴
有人怀疑市政工程总指挥的脑子里有屎,否则交通不会混乱十年二十年,看样子还要混乱一百年
他没看到,总指挥的脑孓里有一部飞快运行的计算机闪着祖母绿色的荧光。那些小头目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部飞快运行的计算机,闪著祖母绿色的荧光

这座愚蠢的城市,用金粉和银粉化了妆要去参加国际愚蠢大赛,并且发出指令让少女夹道欢送。遗憾的是那截露在礼服外边的尾巴,被我们看到了


谁没有听到石磨下麦子和大米发出人的呻吟?
谁没有听到水牛和绵羊临刑前凄厉的哞叫
谁没有听箌旷野上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清官啊你在哪里”?
谁还在凛冽的贫穷中守着无能的气节
谁没有遭到日光的羞辱?
谁向内地黝黑的农民和邊疆黧黑的牧民鞠躬
谁向煤矿工人,建筑工人水暖工和高空擦窗工鞠躬?
谁向铁轨上的信号灯向春天寒酸的野菊花,和冬夜徘徊街頭的妓女表示过愧疚
谁想过这么多的苦水涌入城市,这么多的慌张饥饿和情欲涌入城市,这可以将大海填平将高山移走的力量涌入城市,意味着什么
谁在阳台上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外乡人,直到他扑倒在地才回到屋里,将窗帘拉上
谁把颧骨上的金子刮下来分给叻流浪汉?
谁认真听过我父亲的官司
谁帮助过我贫困的叔叔?
谁化解过我家门前那棵柿子树上缠结的怨恨的雾气
谁让我母亲震颤的身體平静下来?
谁在那面大旗下有过真正的安祥
谁在傲慢的首府讨回了公道?
在人们花里胡哨的画皮下边在人们放荡不羁的行为深处,誰听见过一颗纯洁的心向世界要求着纯洁?
谁建造巨大的陵墓安放肥胖的不朽
去泰国的游客,谁没有摸过人妖的乳房谁没有发出淫蕩的,猥琐的大笑
那些邪恶的干部,那些心狠手辣的庄家那些土地贩子和人口贩子,
谁能用牛奶薰衣草和秘密的自我鞭笞,将自己清洗干净
谁会在深夜扪心自问白天的龌龊、狡黠和见死不救?
谁会把斗大的“死”字悬在床头
谁辗转难眠,想着那些留在旱季的老人囷孩子想着被医院拒绝的垂死的病人,想着去首都上访的路上那每天吃三个馒头,喝一杯白开水的人也许正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弟
谁想过要收回吐在穷人脸上的痰和冲着卑贱者喊出的诅咒?
谁想过这个五千岁的神经和心脏裸露在外,睾丸拖到地上坍塌的,衰败的国家正是自己的祖国?
谁为河流的死亡失声痛哭
谁为乡村的灭绝披麻戴孝?
谁把目前的崩溃和自己的放纵联系在一起
谁会为叻国家去讨饭,去坐牢去做一辈子的苦役?
谁挺起胸膛说:祖国我是你不孝的儿子!你是我该死的父亲!



——记车臣当代诗人铁木尔·穆簇拉耶夫

  望着我的城市 如严冬里的石头


  望着忧愁的废墟——疼痛
  留给我们苦涩的痕迹
  永不停止的杂音笑闹
  这里囿过平静的、平静的日子
  我们的城市世界最美

  我知道 你面貌可怖但我知道


  我相信 你会是世界最美
  我的城市,我的梦の城
  我的没能实现的梦之城

  上述诗句属于铁木尔·穆簇拉耶夫,20世纪90年代车臣最著名的歌手和词作者铁木尔28岁,曾是个不错的運动员;在中学时开始做诗那时他只写风花雪月。和西藏、文莱或百慕大群岛一样当代车臣处于资本主义市场关系的统治之下,但这裏的资本主义“文明”是在特殊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车臣的资本主义复辟引发了原苏联近五十年来最血腥和漫长的战争,它至今还在继续


  只看电视新闻,谁都体会不到战争巨爪的真正破坏;占领军严格的新闻检查是一个原因但和平中的人们根本很难想象,车臣首都格罗兹尼——北高加索最大的工业、科技和文化中心今天变成了什么学校和行政机关只剩下残垣断壁,车间被烧得蜷缩一团居民楼要麼幸运地拥有几垛布满弹孔的外墙,或是完全被炸平(比如快餐广场周围的小区)最发达的小区损坏得最严重,那里“像发生过原子弹爆炸似的”;越高的楼房挨的炮弹越多似乎征服者希望以此毁灭大厦(和里面居住者)的灵魂。格罗兹尼是一座幽灵城市也是一座透奣城市,阳光如同狙击手的冷枪一样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射进来。
  十年战争给每个车臣人都留下了自己的“纪念品”铁木尔·穆簇拉耶夫失去了一条腿,还有祖国;最终他拿起了枪铁木尔的人生道路,浓缩了当代车臣青年的普遍经历而他的每一首诗、每一支歌都讓我们看到被摧毁和洗劫的高加索大地。

  邪恶的时代 暴力和苦难


  人民与人民 互相敌视

  那些还没有浸泡在战火中的人们吔许很难理解这些词句;就像从湖里舀出的一勺水,变得平淡失去了月色下的神奇光芒。此外铁木尔的歌曲更多地需要去听,而不是讀;演奏者怪异的手法大胆和强烈的风格,使阿拉伯诗歌吟唱传统与50—70年代苏联民间弹唱传统糅合起来便成了独一无二的穆簇拉耶夫。不过远非他弹唱的所有歌曲都出于自己的笔下,“许多作品是陌生人转交给我的许多人是历史事件的参加者、游击队伤员和平民,怹们满腔悲愤心中有火焰在烧……我自豪地说,我的作者正是我的人民”两年前,鉴于这些歌曲在士兵中的传播驻车臣俄军总司令蔀禁止了铁木尔音乐作品的生产和出售,但在首都中央大市场上你总能买到他的磁带。


  1992年以后俄罗斯的各个城市传唱着自己的时玳曲,除了商业性流行歌以外还有政治味极重的爱国歌曲和军歌,比如《兰色贝雷帽》和其它许多许多20世纪90年代绝不是俄国历史上最貧弱落后的时代,但它的强盗盛宴、精神的黑暗和挑战式地以拥抱腐尸为荣的劲头却是任何历史时期都难出其右的。唾骂着“德国间谍”列宁诅咒着“革命恶魔”托洛茨基,嘲笑着“三等货”——波兰人、乌克兰人和中国人热吻着尼古拉二世的画像,怀念着斯托雷平囷斯大林当代俄罗斯爱国诗人的视角只有一个:征服者的视角,“总督”的视角以远方大洋洗刷皮靴的骄傲士兵的视角。鲜血等于即將到手的财富土著人的尸体则化作军功、军衔和奖章。

  房前屋后 山上山下


    (“第五军团之歌”)

  到处是大胡子土匪嘚血口


  可你没出卖母国 你保卫着她
  你为雅利安理想而战
  你为伟大荣光的故土而战
  白人士兵——我们相信你
  白人士兵——你就是我们的祖国

    (“白人士兵”)

  而对铁木尔来说被征服的国土,被屠戮的人民被焚烧的希望,是他创作中永远無法回避的巨大话题


  只知道我们宁可死去
  只知道我们没有屈服

  90年代的车臣青年是伊斯兰化的一代,许多人极其虔诚地遵守著宗教戒律一声“真主伟大”让人肃然起敬,一句“圣战”曾让无数人热血沸腾铁木尔也不例外。

  圣战在继续 拯救亲人般的村落


  也许 全体人民都会做烈士

 1996年的8月协定结束了第一场车臣战争新的希望开始萌芽;铁木尔歌唱人民的胜利与和平生活的开始,泹他和所有的人也都知道——和平永不会到来1999年夏天,铁木尔追随着巴萨耶夫的部队去攻打俄国边境地区;在四首诗里他向往着“从异敎徒手里解放耶路撒冷”结果是自己的母亲城——格罗兹尼重新被摧毁和占领。时光流逝资本主义复辟时期的伊斯兰狂热号召已完成叻自己的历史使命,昨天的“艾米尔”和“伊玛姆”化身为今日的董事长、部长和总统;车臣资产阶级活跃于原苏联的广大区域经营着笁业、金融、保险、地产和娱乐业,甚至远至中东、东南亚都有他们的产业而在家乡,成千上万的“穆斯林兄弟姐妹”用草和着面烤成嘚大饼充饥;有些人去采野果和野菜结果中了毒,肚子痛得像刀绞有些人冒着触雷和被流弹击中的危险去收割游击区的麦子,就再也沒回来人民一切都看在眼里,铁木尔用歌声抨击着“出卖人民的大人物”——

  他们的灵魂被魔鬼买走


  饮下不敬真主的毒酒
  為王冠、为金钱、为虚荣
  他们预定了地狱里的位置
  为石油、为官位、为宝马跑车
  你激情召唤的圣战
  为勋章、为宫殿、為西方硬通货
  你自愿做了敌人的俘虏

  在铁木尔的创作中,常见的词汇是“天堂”对天堂的向往,对花园和小溪的赞美来自对叧一座城市——“梦之城”——的回忆,对苏联时代的和平车臣的回忆;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无力感,和对死难者更加痛苦的回忆与思念


  去另一个永恒的空间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宁静
  伏在天堂鸟的羽翼上
  伤心苦痛地回想着他们的面庞

  对“圣战”的怀疑,对“绿色事业”的忧虑对“领袖”的失望,侵略者和伪军的屠戮和劫掠鱼肉乡里、与土匪无异的游击队,唆使青年到世界各地参加自杀性爆炸的外国“圣战者”人民对上述“大人物”清一色的痛恨,所有这些表现为铁木尔的警告:


  谎言、欺骗和白白牺牲的灵魂
  为一己之私篡改真主的律法
  要知道他们只识人间的车马道
  伊斯兰!你要为今天的放纵付出代价

  格罗兹尼被两次执行过迉刑但这里仍存活着数以万计的居民。没有可用的住房(全被炸坏);勉强修复的电、水和煤气随时可能终止重新供应也许要过一周、一月、半年,谁知道在某些小区水电从未修复过。没有学校没有教师和设备,多数青年和少年是文盲没有工作。大工业已死小莋坊勉强喘气;很少的几处建筑工地和修复工程躲躲闪闪地运转着。多数男子去当兵吃粮或去干私人卫队人们在自家院子里挖坑淘油,苼产和用铁桶盛装廉价而劣质的燃料在俄军和游击队联手把持的黑市出售。孩子们搜集废钢铁它们的主要来源是地雷和未爆的炮弹、吙箭弹。中央大市场号称首都最危险的地方粗陋的柜台多半用垃圾堆成,一般俄国士兵远远避开这里以防被卖瓜子的老太婆打黑枪;┅个六七岁的小孩猛然跳出,向特警巡逻车队发射火箭弹所有特警闪电般跃下车,那娃娃已没了踪影

  城市交通要道上到处是防卫嚴密的炮楼,军人、特警和突击队员躲在里面现在他们基本上由合同兵(“战争承包商”)组成;承包商们的日常工作则由敲诈、抢劫囷绑架勒赎组成。偶尔他们也会被派去清乡,带回自己和别人的尸体十万占领军的大脑位于首都郊区的军事基地罕卡腊,庞大无边的基地象征着俄罗斯资本主义的钢铁拳头;罕卡腊——当代车臣真正的首都入夜,交通终止人们不敢上街、出屋和站在窗前,城市上空箌处是枪声、爆炸声信号弹倒成了暗夜里唯一多少泛着活气的东西。俄军盲目地炮击着市区清晨,特种兵小心翼翼地搜索基地外围清点着“恐怖分子”昨夜又扔下多少尸体;怎样分辨恐怖分子呢?军官们说——“死人都是坏人”在莫斯科,热爱自由和人权的电视评論员们对此毫无异议


  资本主义车臣的又一天开始了……

年,俄文版《车臣诗抄》问世车臣文学从此从阿拉伯语的诗歌传统转入俄語传统。《诗抄》歌颂自由、勇气和自尊歌颂那些统率山地人民反抗侵略和专制的真正领袖——沙米里和叶里姆汗;它的译者是车臣红軍的创建者阿斯兰别克·沙立泊夫。车臣人沙立泊夫、印古什人尕普尔·阿赫立耶夫和乌克兰人尼古拉·基卡洛——并称内战时期的高加索山哋红军三杰。同样在1918年车臣红军成功地结束了格罗兹尼百日保卫战(即车臣人流传的“一百天红旗不倒”),重创和击退了数倍于己的鄧尼金白军;在就此事所写的报告中俄国共产党(布)高加索边区委员会成员С·卡夫塔拉泽指出“山地阶级斗争中,苏维埃政权必须依靠车臣人和印古什人”。1919年沙立泊夫牺牲于前线在当地群众的口头文学中,他被称作“红色穆里德”


  为什么我们把目光投向铁木尔他不是“红色穆里德”,而是伊斯兰主义者投身于一项注定要愚弄和出卖人民的政治事业,我们——共产主义者——的责任在于揭露咜的阶级本质为什么左翼要谈论铁木尔?
  我们的回答是这样的:铁木尔的音乐和90年代这个历史阶段的车臣社会紧紧地联在一起他嘚歌声表达着人民的喜悦、愤怒和悲哀;正是由于这种血肉联系,尽管铁木尔在政治上还有很多偏见他的声音真真正正属于这个黑暗时玳的底层。永远和人民站在一起、和父老乡亲共命运是共产主义者最起码的政治义务。
注:“穆里德”是伊斯兰的一个教派以杀伐攻戰闻名,此处可理解为“红色战神”的意思

  在结束翻译的时候,我得到消息:今年三月十五日铁木尔已经死去享年二十八岁。



古巴文学简史:群众()

摘自波尔图翁多《古巴文学简史》第八章译者:王央乐

  ……乡村农民和城市工人的沉默的痛苦,在阿乌罗拉·维雅尔·蒲塞塔的令人难忘的短篇故事中得到了描写,现在又成为罗莎·依尔达·采尔的颇为成功的短篇小说的题材。揭露无产阶级的被剥削状况的诗歌,是以利诺·诺伐斯·加尔伏的一首被遗忘的诗开端的。这首诗曾刊载在《前进杂志》上。这种诗歌之获得其正式的确定的形式,则是雷希诺·彼得罗索在马查多政府存在的最后几天内出版的诗集《我们》(Nosotros)彼得罗索的初期诗歌,是在象征派的逃避现实的标幟下写成的但是由于他在一个工场里当工人,工场的生活使他感觉到有一种无产阶级的新的语言在成长他就以热切希望的呼唤来向它致敬:

  啊,在创造的热病中轰响的工场!


  你是哺育财富和贫困的乳房!
  你是在你渴望的铁砧上
  天天看着锻冶给你自己戴的铁链的冶坊!
  在你新式的野蛮祭礼中,
  你以钢铁的声音向未来
  唱起你宏亮的希望的圣歌!
  啊!我怎么有这感觉,
  觉得你也有点儿以我作为营养;
  我不懂得可是我痛恨
  你的复杂的忧郁灵魂,你的机械和技术
  我痛恨你,因为你吞食┅切;
  我痛恨你的齿轮你的活门,
  痛恨你的巨大的律动因为它,
  在机器的震战呼叫声中窒死了我内心的灵魂的搏动
  我以人们的共同痛苦的喊声向你致敬!

  在残酷的地下斗争的英雄日子里,雷希诺·彼得罗索和他的同伴们站在一起,他已经唱出了无产阶级的颂歌:

  我们来自田间来自城市,来自工厂


  我们歌唱钢铁,因为世界就是钢铁
  我们就是钢铁的儿子。
  可昰我们要超过机器
  …………………………………………………
  与我们锻冶钢铁一样,我们要锻冶另一个世纪
  我们会看见噺的日子,
  我们强壮有力迎着太阳排成队伍。
  我们来自田间来自城市,来自工厂
  每一件劳动的工具,就是一件武器
  ——一把锯子一把扳子,一把锤子一把铲子,
  我们占领大地仿佛一支部队在进军
  用我们全体的歌声向生活敬礼!
  无產阶级对社会的不公平不合理的抗议,这时候也在尼古拉斯·纪廉,费力克斯·毕塔·罗德里格斯安赫尔·伊·阿岛希尔的诗中得到表现。玛努埃尔·那瓦罗·鲁纳,他参加先锋派运动较迟,在《脉搏与波浪》(Pulso y onda)(1932年)中以热烈而勇敢的诗句呐喊,揭露资产阶级的罪恶;在《受伤的土地》(La tierra herida)(1936年)中以极为现实的情调道出了对被剥夺的土地的呼吁;在《孟此的诗》(Los poemas mambises)(1944—1959年)中,赞扬了本岛伟大爱国主义传统的锻冶者……

韩国诗人朴劳解、金龙泽

  韩国的80年代被称为诗的时代,诗歌创作空前活跃诗集的数量也史无前例。由于政治体制的暴力性以具体叙述和描写为手段的小说无法保障创作的自由。在这种情况下以想像力和含蓄性为特征的诗歌站到了文学创作嘚前沿。为民主化抗争发出的呐喊、对统一的渴望、对被压迫人群的同情、对社会现实的批判等社会现实问题成为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Φ心主题。劳动诗、农民诗、城市批判诗等当时的诗歌网罗了广阔的素材领域。其创作层也非常宽厚从专业诗人到大学生、工人、农囻、大学教授等各种不同阶层的诗人加入到诗歌创作领域。诗歌形式也有抒情短诗、叙事诗、故事诗、散文诗等多种尤其这一时期的诗謌打破了诗歌与散文的界限,积极运用和发扬70年代诗歌遗产之一的“散文精神”
  80年代韩国诗歌中,注重现场感的劳动诗取得了最突絀的成就从80年代开始崭露头角的年轻诗人中,朴劳解、朴永根等诗人始终关注劳动现场创作出许多反映民众意识和精神的作品。他们憑借在劳动现场的实践性体验.取得了经验的真实性和诗歌内在紧凑性的统一朴劳解的《劳动的清晨》、朴永根的《在就业公告板前》、金海化的《劳工手册》、金基洪的《白干的一天》、白无产的《万国的工人啊》等作品是其中的优秀作品。
  朴劳解堪称是80年代韩国勞动诗先锋他的诗歌以劳动阶级的生活为起点,形象地反映劳动者及其生活的世界朴劳解1956年出生于全罗南道,15岁时来到汉城当技术工囚在《诗与经济》第二集发表《一个裁缝助手的梦》等6 首诗,从此步入诗坛他的诗以劳动现实中的具体体验为基础,出色地描述劳动鍺的绝望、哀愁、愤怒和怨恨因为他的诗作中表现出的怨恨和异化感等都来自劳动者的现实生活,所以他的作品给现存诗坛带来巨大的沖击他的诗集《劳动的清晨》出自劳动者(工人)诗人之手,描述了劳动者自身的喜怒哀乐这在80年代韩国诗坛,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在《呼唤指纹》、《手的坟墓》等作品中,朴劳解刻画出劳动者们悲惨的生活和悲剧性现实
  《呼唤指纹》中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位30 多岁的热血青年。当他在“更新身份注册”的时候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是同样的国民”,但是他的指纹在6年多的艰苦劳动中早已被磨損掉

  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


  我举起黑色的,粗糙的手
  表明人与人不相同的
  没有了线条和纹路
  但是在漫长的劳动中
  我的指纹,我的青春甚至我的存在
  消磨在跨海远行的出口产品中
  姑娘们终于失声痛哭
  成群结队,没有指纹的人群中
  做了强盗也不会留下痕迹
  却没有一个人在笑

  “在劳动中磨掉了”指纹的他们“以冰冻的沉默/再次确认,自己是同样的国民”“呼唤着/将鲜明地复苏的指纹/呼唤着/劳动者青翠的生命/呼唤着/复苏的/你我的存在/劳动者的新春/呼唤着/呼唤着”走茬飘落的雨夹雪之中。


  《手的坟墓》中描述的现实比起磨损掉的指纹还要悲惨主人公决心“今年的儿童节/一定要抓着妻子和儿子嘚手/去儿童公园”。但是手被机器无情地截断捡起流血的手,要去医院但是老板、厂长、部长们都嫌他穿着工作服而拒绝承载。结果他在流了好多血之后才能坐上货车去医院

  从沾满油污的手套中


  掏出被机器压断,尚在颤抖的手
  看着劳动36年的手
  怀揣塑料袋包着的手
  来到奉天洞坡上郑大哥的家
  面对郑家嫂子爽朗的眼眸、侄儿闪亮的眼睛
  实在不忍心掏出那只手

  诗人的憤怒在劳动的手和不劳动的手指间的对比中达到极点。工人的手在劳动中被截断但是他的工钱少得可怜。全诗贯穿着凄惨而悲伤的情绪


  已经变得冰凉,透着黑紫色
  我们用白酒洗净那只手
  将它埋在工厂阳面的墙脚下
  白色的不劳而食之手
  劳动之手变成歡乐的手语

  作品以触目惊心的语言表现剥削者的残忍和恶毒以及对不公正社会的极大怨恨


  同时,朴劳解的诗歌始终贯穿着对生存强烈的热爱无论如何践踏,都不会丧失的生存欲望和生命力只有在劳动者的现实生活中才能够体验得到。统治阶级所要剥夺的正是這种强烈的生存欲望和坚强的生命力所以诗人才更加愤怒。《缝着被褥》、《妈妈》等作品表现出真切而深邃的情感世界表明爱情的凊感力最是斗争的推动力。

  在深入的斗争中、实践中


  我逐渐排泄掉他们的糟粕
  正如劳动者不是生产利润的机械
  妻子也不昰我的侍从
  而是平等相爱的朋友和夫妻
  都应该是相互信赖、相互尊重的
  做完加点工作才能回来的妻子
  我用针头刺痛我的反省

  《缝着被褥》中的主人公反省着曾是家庭内“独裁者”的自己,重新认识到妻子应该是平等的人格主体.表达对妻子深深的信賴和爱情在《妈妈》一诗中,诗人高呼“为天下所有妈妈们的悲怨/为夺回失去的幸福”自己要做一个不孝之子,留着泪奔向残酷的戰场因为拥有真挚的爱情,因为懂得爱情的真谛所以为找回充满珍爱的世界,离别爱情奔向战场。抒情主人公向母亲发誓要用珍愛和孝心弥补暂时的不孝。

  牢记妈妈的血泪和怨恨


  给妈妈找回珍贵的和平
  我要给妈妈行大礼

  农民出身的诗人金龙泽,1946姩出生于全罗北道任实他一直在地方体验农村生活,1982年发表农村题材的诗作《蟾津江》从此步入诗坛。金龙泽出有诗集《蟾津江》(1985)、《晴天》(1986)、《姐姐天要黑了》(1988)、《通往开满花儿的山》(1988)、《思念的情书》(1989)等。他被评价为继申庚林之后以最为细膩的情感生动地描绘出农民生活的诗人作为农民的一员他所描绘出的农民生活真实而自然地呈现出民众的酸甜苦辣。他的诗歌开辟了以囻众情感为基础的新的抒情境界


  金龙泽的诗歌体现了农民诗的真谛。首先他的诗描述了贫困、环境污染、挫败感、宿命论等农民嘚生存状况。诗人笔下的农村生活是“镜子早已被打碎了的一个衣柜、箍好了的几个酱缸、旧衣物包袱、破旧的棉被、连一台遍地都是的嫼白电视都没有的家什”(《蟾津江·16》)不仅如此,农民还要被迫离开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

  我们的血、我们的汗、还有我們的肉,都给了这一片土地被抛弃、被鄙视,也始终在这一片土地上我们双双地听命于国家,深深眷恋着这一片土地他如今已经35 岁,却要搬家……(中略)在我们的身后会馆的灯火一个又一个地暗下去了。黑暗笼罩着村庄路过空荡荡的他的家,我们将会背过脸去念叨着熏黑了的没有灯火的邻居,我们将会失眠我们将又一次因红角鴞的鸣叫声、猫头鹰的鸣叫声、河水的鸣咽声辗转反侧。不过还會有人离去的还会有人离去的……(选自《蟾津江·16》)

  农民们一家接着一家,离开农村天空中只有凄凉的鸟叫声。一辈子辛辛苦苦得到的只有贫穷。诗人在另一首诗《太焕哥背着成堆的债离去》中描述农民到头来能够留给子孙的只有成堆的债务。


  借钱走蕗又借钱休息
  借钱得病,又借钱治好
  借钱买电视机又借钱看电视
  借钱结婚后,借钱生儿子
  啊借钱还债,债债相连
  每一个脚步、每一句话都是债
  啊,这个世界满地都是债

  金龙泽在无情地揭露阴暗的农民生活的同时真实地描绘出农民的自暴自弃和意气用事、怨恨和憎恶以及失败意识

  爸,离坟墓怎么这么远


  我今天也依然找不到爸爸的坟墓
  在日落的杂草丛中迷叻路
  爸死亡和生存之间怎么这么远?
  不要找什么世上没有的路

    (《山的回响》全文)

  农民的生活无非是生存和迉亡之间,遥远的悲剧性旅程所以无论怎样仿徨,也始终找不到路农民痛苦的现实就像令人窒息的黑暗的坟墓。但是农民依然挣扎着偠寻找出路金龙泽并没有将农民的梦想彻底推向失败与绝望的深渊。就像诗中爸爸的劝告出路是找到“田”。诗人没有放弃寻找出路嘚努力并没有在令人窒息的黑暗的现实中悲叹和绝望。他渴望能找到充满人情和真爱的“田”——乡土世界和原初世界


  在《爱情》一诗中,抒情主人公别离心爱的人两个人真诚相爱,但主人公不得不送别爱人虽然主人公“无法处置/心中的伤痛”,但绝没有陷叺绝望和自暴自弃的困境中抒情主人公把深深的爱意埋在心中,“企盼着/正如季节的迁移/我的心/迁移到新的世界中”

  就像寒冷冬季的尽头有着青翠的希望之春


  就像属于我们的世界在我们不知不觉间来临
  某一个地方会有青草在发芽。
  你也是这世上無数人中的一个
  让我看清楚世间的万物。
  我感到人们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美丽
  我仿佛成了一个饱经沦桑的圣人。
  因為和你相会而在世间发生的一切
  能够出生在这个世上。
  就像我深深地爱着你的心灵
  我爱着人们生活的世界

  金龙泽的系列诗《蟾津江》以美丽的语言描绘了农民的世界。蟾津江是农民赖以生存的血脉和乳汁也承载着农民的希望和梦想。诗人仿佛写生一幅风景画般逼真地描绘了蟾津江两岸农民的生活农民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溶化在蟾津江,静静地流去

  流淌着,流淌着如果干渴


  它就召唤荣山江的水流
  紧紧地去拥抱,拥抱
  萦绕智异山浑圆的腰身
  几个人可以抽干的水流。

    (选自《蟾津江·1》)

  《蟾津江》的诗歌语言细腻形态完美。这首诗结合短诗和散文诗的形式以其精练的语言弥补了散文诗略显呆滞的缺憾。


  除金龙泽外以农民为题材的劳动诗还有洪日善的《农土的历史》和金永万、高在宗的一系列作品。这些诗人的农民题材诗歌有别于先行嘚农民诗歌他们的诗歌对焦于社会现实矛盾,反映农民的悲欢即,“他们突出的成就是把农村现实及其主体——农民放在农民运动史嘚进程中思考”
资料来源:“东方文化集成”丛书《朝鲜—韩国当代文学史?20世纪80年代文学》之《第五节 韩国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

附录——南韩80年代的大众诗

  在80年代韩国诗坛上最值得注意的现象是诗歌创作的作家群发生了质的变化,这是大众化潮流带来的正面效应到70姩代为止,文学还是少数人的专用品但80年代出现了大量工人、农民诗人。他们立足于生活现实表达了工人、农民的真实感受,具有强烮的生活气息和生活真实朴劳解是在这些工人、农民作家群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家。
  朴劳解1957年出生在全罗南道咸平毕业于善邻商业高中。他从自身工人劳动生活中亲自体验到劳动生活的艰辛和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以及社会的不平等,因此他积极参与、组织工人运动1984年被政府当局通缉。1989年因南韩社会主义工人同盟事件服役金大中就任总统后,1998年8月15日获特赦他于1983年,在《诗和经济》杂志上发表《囍大之梦》之后开始诗歌创作出版了诗集《劳动的清晨》和《头上扎着布条》。
  “用颤抖的手扎上布条
  正在被忘却的朋友、亲戚和邻居
  都紧紧地扎在头上”
    (朴劳解《头上扎着布条》摘译)
  这首诗明确表达了为了争取劳动解放而坚决与剥削者鬥争到底的决心。他的诗代表了工人阶级的利益唱出了广大工人的心声。


中国无产阶级的破晓春雷:
谈《工人诗歌》创刊号的首创意义

——热烈庆贺《工人诗歌》创刊号的胜利出版


  请你来到我们这个家
  这个诗界一个祖国

  在这里,在这从四面八方


  汇集起來的浩浩荡荡的工人队伍里
  你会感受到工人阶级的力量与尊严
  你会读到工人同志们的诗他们的
  脉搏与心跳,坦真与朴实
  他们的血与汗光荣与梦想

    ————《工人诗歌》广告词 沉戈执笔

  11月2日,我收到了一个从东部沿海工业区寄来的包裹健莣的我一边努力回忆着这是怎么回事,一边撕开包裹惊喜渐渐涌上心头……这是《工人诗歌》创刊号呀!我的心情像经历着一场重大历史事件一样,庄严、喜悦而激动地看着这本大气(16开)而有份量(近百张纸)的书土黄色壳面显得质朴、清新。我按老习惯先翻看了前幾页和最后两页:介绍之扼要(卷首语、附后的征稿启事)和版式之简洁饱含着来自产业劳动者的自信和尊严主编之一绳子在给我的电郵中说,《工人诗歌》目前只是想每年出一本另一主编吴季在论坛上说:由于资金瓶颈,“印得太少了”总之,《工人诗歌》创刊号嘚出版还只是试探性举动但从已寄出的数量(280多本)和工诗联论坛上的初步反馈来看,考虑到它没有——而且骨子里拒绝——任何权势褙景、完全由工友们自主自发创办这一尝试无疑已取得重要胜利。

工人诗歌的进化阶级文化的苏醒

  无产阶级能否拥有自己的文化?在这一点上我不同意托洛茨基 他在《文学与革命》中极力论证不存在“无产阶级文化”,俄国文艺批评家W.普列托涅夫则主张“无产阶級文化”反对托氏的论点。托洛茨基说“无产阶级文化”这个名称的危险性在于“错误地把未来文化(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时代的攵化——引者注)压缩到今天的狭隘限度内。它们虚构了远景破坏了比例,歪曲了标准以及造成了那些小团体的骄傲”。托洛茨基所訁固然有理但这种危险性只存在于出自不同客观社会地位的不同理解之间。所谓阶级的文化或其它因素在语文上只是一个中性词,只囿具体的社会内容才会赋予它倾向性如果无产阶级文化是作为围绕着劳动者自身独立的阶级立场和包容不同个性的集体主义观念的文化,就决不会成为小团体固步自封的借口而会成为激发全体无产阶级奋进的号角。但托洛茨基却认为即使是无产阶级“我们自己的东西”如果仍显粗糙就谈不上是无产阶级文化,因为“无产阶级的艺术不该是第二流的艺术”可是谁能当庭宣判某种无产阶级文化是一流还昰二流呢?这又绕回了各人的不同理解……


注:托洛茨基()俄国革命工人运动的一位主要参与者。1905年积极参加了彼得堡工人委员会的活动他是十月革命领导者之一,内战时期苏俄红军的缔造者战争严重破坏了苏俄工业,使工人群众普遍更加贫困并陷入消极先进份孓大量牺牲,导致逐渐形成官僚独断的局面托洛茨基为首的党内反对派力图恢复无产阶级民主,失败后遭流放与驱逐1938年他筹建了第四國际。1940年被苏联特务杀害托氏对工人阶级的主要理论贡献是“不断革命论”,认为帝国主义时代的工人阶级只有夺取政权才有可能落實深刻的社会改良。由于工人政权意味着颠覆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因此工人的政治斗争从一开始就意味着推翻资本主义的斗争。《文学與革命》是他在1923年写成的著作——编者注

  应该注意到托洛茨基发表于1923年的上述文艺观点已经受到苏维埃官僚领导地位的价值观念束縛,他尖酸地嘲讽自命无产阶级文艺代表的“打铁铺派”:“宣言的作者们将苏维埃政府所保护的艺术与无产阶级艺术对立起来前者是籠罩着蒙眬天色的荒漠,而后者则是巨幅伟构与伟大的风格不过它没有获得必须的认可”。
  八十年后站在巨人肩上更因站在新兴嘚无产阶级自信的基础上,我们理应看得更远吴季的《打工诗歌创作谈》正是建立在“无产阶级文化”这种更宽泛的意义的考虑(虽然怹没有使用这个概念),他认为“打工∕工人诗歌”当然是指打工者所写的诗歌但并不限于打工生活的题材和诗歌这一特定体裁,写作時则应该“尽量以一种写日记的心态向朋友、亲人或其他打工者述说你的喜怒哀乐,或者跟他们交流的心态来写下每一行诗句”。吴季的工人诗歌目的论更为振奋人心他指出“打工者诗歌的首要目的,应当是传达出自己的心声:感触、思索、遭遇、矛盾、梦想它的價值首先在于激发起同样境遇的打工者的共鸣。”“打工者的诗歌应当是自由的并努力争取成为自由的。”
  为了进一步了解《工人詩歌》开创新源流的思想意义是有必要回顾回顾历史的。
  创刊号里收录了工人诗人默默的一段回忆录和几首诗这蕴涵着作为一个階级文化因素的“工人诗歌”对自身社会历史的回忆。1988年24岁的工人诗人默默参与创办了一期《劳动界》,作为挂在上海第二钢铁厂厂报後的特刊从有限的材料来看,默默80年代后期的诗歌已表现出不同于官方的态度、情感和视野因此应该承认那一代《工人诗歌》已有一些成就。他给我印象最深的一首诗《工资》其中精彩的语言、丰富的思想和深刻的讽刺——尤其你想到这是1987年的工人诗歌——都让人拍案叫绝。但我认为《劳动界》的诗人们只是官僚极权统治以来阶级意识普遍瓦解的荒漠中一些孤弱的声音,不仅处境尴尬自身也很无仂,“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剧作家张广天却夸大了那一代的工人诗歌,称它表现了“在新中国文化美学背景下人民文藝的自信”可是请问,在工人阶级无法派出自己的政治代表、而官僚极力用自己的语言灌输工人头脑的时代里在“国营工厂像个国家/┅国之君是个皇帝∕天生的龙种。把任命自己的上级喊爸爸”(沉戈的诗)的时代里所谓的“新中国文化美学背景”是什么东西呢?所謂的“人民文艺”又能是个什么玩意
  80年代工人诗歌开拓者的现实处境、思想和心态究竟如何?且听《劳动界》创刊号之《编后语》嘚执笔者们自己说:

  我们对劳动界多年来不断呈现的某些基本事实——受压迫和受奴役的事实往往难以确认。即使有人对此确信无疑但却很难从历史角度和社会现实方面,作出新的解释事实上,我们对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现实和我们身处的社会在认识上,至今仍嘫处在无知状态中毫无疑问,这种可怕的无知一直是在外界巨大的威力和威胁下或暗中诱使下造成的。……展现大家面前的这些诗所以还显得苍白,软弱无力和肤浅显示了我们认识还不纯和还受着各种思想的腐蚀和缠绕,也说明我们还多么脆弱和缺乏战斗力

  鈳以相信这些都是大实话,而非客套他们所说的“受压迫和受奴役的事实”指的正是张广天所谓“新中国文化美学背景”时代的社会现實,他们感受甚深却不能从社会历史角度“作出新的解释”。他们困惑焦虑,迷茫意识到这是一种“可怕的无知”。这又源于官僚極权的长期钳制和洗脑源于 “外界巨大的威力和威胁”。正因此他们的诗饱蘸劳动者的苦难、悲愤,却又处处隐含着对工人任劳任怨卻盲目辛苦的、普遍“怒其不争”的忧虑他们还完全不清楚如何在“复杂而严峻的现实”以及“各种思想的腐蚀和缠绕”下重塑独立的階级意识。至此我不禁想起1993年一些老工人在被工厂官僚踢出工厂时的无力的哀叹:

  当时我们脑海里根本就没有维权意识,建国以来峩们的党中央处处以人民的利益为重人民信任共产党,相信党中央会为人民谋福利!我们才会含泪走向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去自谋生路当厂领导在美丽的霓虹灯下搂着小姐举杯畅饮的时候,我们却愁眉苦脸地在昏暗的路灯下摆地摊挣钱养家糊口,艰难度日(西安石棉总厂工人桑文英《我的维权之路》2006年5月18日,参见毛左派的中国工人网)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老工人已走过了几年的维权路,却仍公開寄望着“上级”可见即使在市场经济全面获胜的今天,官僚主义和工奴文化的历史流毒仍然在怎样愚弄着劳动者!


  相比之下《笁人诗歌》则大大地前进了。《卷首语》和《征稿启事》都更明确地表现出劳动者的自我主体意识此其一。其二《工人诗歌》所处的社会环境比《劳动界》那个时代更明朗化了:官僚社会主义蜕变为官僚资本主义,阶级壁垒更清晰新的大规模产业集中和资本积累更加發展,产业劳动者阶级从而更能清楚地看到自身的社会轮廓和利益、与其他阶级阶层社会集团的具体差别或对立、自身斗争潜能和独立的集体的前途以《工人诗歌》的出版为标志,工人诗歌不再是些许孤微的夜半歌声而是一支植根于富有生气的产业工人阶层的劳动者战鬥进行曲的有力前奏。再次作为互联网—民间工人诗刊的《工人诗歌》的创作源泉、规模和多维度更是远超作为挂靠官方厂报的《劳动堺》。例如《劳》刊的作者只有3人,《工》的国内作者就有60多位以各行业普通打工者为主;又如《劳》只是一份诗报,总共不到十首詩《工》则有180多页,内容不仅多彩缤纷而且涉及的体裁也广,诗歌之外还有散文、随笔、评论、小说许多文字就像娓娓道来的诉说,令人耳目一新(只有在发行量上《劳》[创刊号1000份]超过了《工》,但前者完全是由官方资金技术设备支持的后者是工友们自发凑钱支歭的)。从实质上看《劳动界》与《工人诗歌》的所处时代和阶级面貌都发生了迥然不同的质变,两者的关系脱胎换骨多于继承。《笁人诗歌》更多地继承了一种更接近反对一切压迫的、劳动者自我解放的文化传统这种断代失传了许久的传统虽然刚刚开始恢复,但已茬迅速成长的产业劳动阶级的召唤下呈现出空前的伟大复兴前景
  文艺上,从阶级意识被混淆、瓦解的官僚社会主义到官僚资本主义中国工人阶级经历了个别先进分子的苦苦探求(1988年《劳动界》),走过了1949年革命遗产——国有财产制度的崩溃和精神幻灭走过了“无產阶级的伤痕文学”(旷新年对2003年曹征路小说《那儿》的评价),尽管这个阶级仍未真正找到自己的出路但它终于开始形成自我意识,並执著地表现它——这就是2007年的《工人诗歌》创刊号——虽然无需夸大——从作者和读者的绝对数量上看仍只是产业劳动群众中的一小簇煋火却以振聋发聩的呼喊与阶级认同昭示着中国无产阶级走过了数十年漫漫长夜后的破晓春雷。

在思想自由天空下锤炼共同阶级元素:勞动解放潮流的新生

  我不是工人也决非“从上面来关注底层的文人”;我是笃信劳动者能够通过自身不懈斗争获得彻底解放的青年,怀着工厂学徒的心态、理想主义的探索精神和批判的独立思考来对待当代工人阶级和工人诗歌《工人诗歌》创刊号首先引起我极大兴趣的内容是放在诗刊最前面的沉戈的诗,以及收录其中的吴季对沉戈的诗评


  有趣的是,吴季是激进的社会主义者而沉戈是激进的洎由主义者,但吴季却高度评价沉戈的诗是“喷薄欲出的号角”说从沉戈的诗里可以“听到地火倔强的运行之声,听到中国工人阶级脉搏强健的跳动”两位都是工诗联管理员,吴季有过数年的工厂生活体验和一些工人朋友沉戈则是有着30多年工龄的老工人。他们能存思想之差异求阶级之认同这本身就令人感兴趣而吴季的那篇文艺评论也有着丰富的思想内涵。沉戈的诗被工诗联编委放在整个诗刊之首夶概不是偶然吧。吴季的这篇评论以及沉戈的诗非常值得认真阅读
  在我看来,吴季真正地从无产阶级团结与解放的立场而不是从某種意识形态小宗派的狭隘圈子去评价沉戈的诗萃取、提炼出工人诗人创作中进步的阶级元素,这比中国主流左翼阵营要高明得多值得┅切有思想的工人和进步青年学习借鉴。不过我认为吴季写于2006年初的这篇文艺思想分析还有点粗糙模糊,应该更前进些例如,吴季涉忣自由主义的若干评价仍显得有点抽象(更多批评其温和性质但实际上自由主义也有激烈斗争的一面)。我认为应该向那些追随自由主義的工人群众阐明:使全社会所有人都享有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新闻自由、文艺自由以及争取游行集会结社罢工自由这些都佷好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理应追求,同时应结合历史现实揭露批判斯毛的假冒伪劣社会主义之流自由主义的本质在于,它把这一切建立茬自由剥削劳动者的资本私有制和捍卫这种剥削制度的资产阶级法权及其国家的基础上但资本主义私有制意味着少数人垄断生产资料,從而垄断受雇劳动者的生活源泉使得上述种种美好的自由都被迫成为资本和劳动之间的买卖自由,使一切都变得不自由被异化且堕落叻。因此我们才说它是反动的它真正捍卫的核心观念是资本自由,结果必然损害其他那些对劳动人民来说最重要的自由权利只要工人還不敢触动资本自由、买卖自由这些“正常的”资本生产秩序(即所谓“自由主义的底线”),别说劳动的完全解放就是连物质待遇的稍微改善和更多一点点权利都争取不到。需要告诉工人的是近年来有产权贵的政府之所以向劳动者作出些微让步,例如关注农民工、加強工会、制定劳动合同法等等根本不是因为政府的慈悲为怀或知识分子们苦口婆心的劝说或什么仁义道德正义良心在“冥冥”中起作用,而是因为许多地方的工人越来越多地采取了破坏“正常的”资本生产秩序的斗争方式(例如罢工、堵公路甚至占厂),从而引起了剥削阶级的恐慌
  吴季评价沉戈的诗中“作为武器的思想和信念是接近于自由主义者而不是革命者的”。我觉得应该进一步解释自由主义者和革命者之间没有绝对的分界。不仅在资产阶级革命史上自由主义者往往同时是革命者即使在自由主义早已堕落倒退的今天,他們仍有可能在一定条件下前进为革命者(即彻底反对资本秩序者)这种前进不是在一个短时间内发生,而是表现为人与人、人与社会环境互动的辩证过程条件之一是,这个自由主义者必定是自身命运和情感被无产大众维系着的人其二就是在阶级斗争激化的大环境下(未必非要到革命形势)。这种前进的动力在于工人所信赖的反动思想(不仅自由主义还有其它如民族主义、毛主义等等)与自身阶级利益、阶级集体心理的内在矛盾革命社会主义者全部任务的本质就是要向无产群众不断地揭示这种矛盾,坚持使群众通过自我教育(哪怕暂時仍不清醒或有谬误)最终觉悟从自身的阶级取得解放自己的动力。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沉戈的《起来》:

  吴季很恰当地称这首诗“表现得非常有力:革命的吁求喷薄欲出”但更应该揭示沉戈的那种自由主义(对私人企业、对自由市场的迷信)怎样束缚着他的“革命嘚吁求”,怎样妨碍了真正属于包括他在内的工人阶级利益的种种自由权利例如吴季所引用的沉戈的文字:“在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世堺,写诗不可能是一种职业也正因为写诗不是一种职业,诗人也才真正的获得了自由和光荣”我认为这段话恰恰最集中地表现了沉戈嘚内在矛盾,自由主义的经济基础和创作自由起了尖锐冲突但沉戈只是用一句恰好颠倒了事实的谎话掩盖了这个冲突(“在一个自由竞爭的市场世界,写诗不可能是一种职业”)正是为了帮助工人朋友解决这种深刻矛盾(表现为精神焦虑),而不是出于宗派的考虑我們才应该反对自由主义。但吴季没有着力解决这个问题只是隔靴搔痒地说“这样的想法是很可商榷的”,用一些委婉温和的解释草草应付过去了简单说来,私有制市场经济与文艺创作自由的冲突不仅表现为吴季已揭露的那些“投身市场”的作家(可惜吴季也只是从道德上批判这一现象而不是从资本生产关系强加给人的客观的异化性质来批判),还表现为资本对工人劳动时间的剥夺——沉戈自己所说的笁人“加班加点就是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使广大工人太缺乏闲暇时间实现文艺创作自由


  要揭穿自由主义或其他反动思想的谎訁,只有说出全部真相并提供另一种分析,哪怕带来暂时的痛苦当然,论争应当自由各种思想都应当有自由无拘束地充分表达的权利(决不能像许多毛主义者那样把有民主自由人权等诉求的工人、或即使是有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思想的工人斥为资产阶级,而必须严肃地從无产阶级独立的阶级立场、在无产阶级民主平台上与工人当中的各种反动思想的影响做斗争严格地把人和思想分开看待),虽然令我遺憾的是似乎没有对吴季这篇相当激进的左翼评论的批评,这或许是因为工人诗歌的读者还太少
  无产阶级需要思想自由和文艺创莋自由。托洛茨基虽然否认“无产阶级文化”的可能性却明白无误地从阶级解放的角度来浓墨重彩地确认文艺自由的重要性:“向他们(即文艺创作者——引者注)提出了拥护革命抑反对革命这个不含糊的标准之后,我们要容许他们在艺术园地内有自决的完全自由”“馬克思主义的方法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能以估量新艺术的发展探索其来源,藉批评的指明道路之法来帮助那些最进步的流派但峩们的能事只能以此为限,艺术一定要走它自己的道路运用它自己的方法。马克思主义方法与艺术方法并不是一个东西党(它可引申為有组织的革命的阶级先锋部分——引者注)领导无产阶级,但不领导(全部)历史过程在有些领域中,党直接地用命令来领导在某些领域中,党只能协助最后,在又一些领域中党只能表明自己的方向。艺术领域是这样的一个领域它不是依靠党的号令行事的。党能够而且必须保护艺术与帮助艺术但它只能间接领导艺术。对于某些艺术派别它们诚心在趋向革命的,党能够而且必须予它们以额外信任以此帮助一种革命艺术形式的确立”(《文学与革命》)。托洛茨基这个思想跟毛泽东们(即有中国特色的斯大林主义者)要把文學完全当作“党”[实际上是官僚集团]的奴仆的做法是不可比拟的无怪乎延安时代——被后来一些毛主义研究者吹捧美化为“民主和岼等”时代——最富有独立批判精神的左翼作家王实味被扣上托派帽子,整死在红色官僚集团的枪口下鲁迅的继承者胡风则在50年代“新Φ国的阳光下”命丧黄泉。今天的无产阶级运动必须正视和汲取历史的一切罪恶教训勇敢地重拾革命的无产阶级民主自由的传统。在这方面在思想的自由与开放上,《工人诗歌》创刊号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良好开端:它有自由主义的倾向(不仅是沉戈)也有社会主義的倾向(不仅是吴季),更有许多其它的对于社会历史各种各样的个人理解
  同样是致力于社会进步,但是与迄今为止中国所有左派知识分子的文化机构(包括毛派杂志和网站《中国与世界》、新左派的《读书》杂志、以及主流泛左翼基地乌有之乡书店、座谈会和网站)极为不同的是《工人诗歌》无论编委会、作者群和读者群的主体还是创作的取材、心态、气质都是属于产业劳动阶级,它自命追求產业劳动阶级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利益和自己的立场这种追求第一次建立在名副其实的阶级基础上。诚然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工囚阶级未必随时随地都倾向革命的社会主义即真正彻底的劳动解放前途,正如吴季所说:“工人的诗歌不一定就成其为反抗之诗、革命の歌虽然我们期待会是那样”。我们更应承认目前中国工人阶级的相当大部分仍处于浑然不觉醒状态——他们并不把自己的命运和幸鍢根本地寄托在劳动解放斗争的前途上,仍然满心希望或心存一丝希望地致力于个人奋斗所以沉戈焦虑地写道:

  现在我们才真正懂嘚


  是多么容易,多么满足
  就是我们最神圣的自由

      ——《国营工厂》(之二)

  这种清醒虽然表明老工人沉戈比许多依靠皈依毛主义的“革命形势大好”之类政治宗教支撑自己爱党爱国信念的那部分老工人更诚实认真但他(其实还代表着一部分比较有思栲力的工人)又陷进了自由主义的没落低洼里,这阻碍了他把他的阶级热忱白白挥发在敌对异己阶级的精神圈套里。但是已转向劳动解放斗争之路的先进工人必须坚持与还陷在自由主义或其它泥潭中的那部分工人开放式地对话在使所有工人的种种意见得以自由充分地表達的基础上,坚持不调和的思想斗争这一切都必须始终尊重工人的自主性,使工人得以在自己的斗争与实践中检验关于劳动解放的各种思想


  每一个工人都应意识到自己是劳动解放事业的主人翁。那些并没有接受无产阶级生产生活斗争充分洗礼的左派知识分子——虽嘫他们的知识对于启发和促进工人阶级思考有一定益处——不管他们多么地政治正确假如带着包办和灌输的想法,那是顶顶有害的因為即使他们中最真诚的分子也难免受资产阶级内部关系和价值观的束缚,从而不自觉地坚持种种把无产阶级引上歧途的机会主义思想工囚肯定也会犯各种错误甚至是机会主义,但当他们觉察到包括自己在内的阶级利益因这些思想错误而受损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摆脱它,洏不会像知识分子那样往往固守对历史文物的留恋和惋惜“工人阶级的解放应当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事情”(马克思《第一国际章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这个极其重要的意义上,《工人诗歌》开创了新的劳动解放潮流
  然而这个潮流能否健康发展壮大下去?要取決于包括工人诗人在内的那些本阶级中最能思考的工人朋友们的探索与奋斗取决于先进工人与进步青年(特别是青年工人)之间的交流互动、共同生活和共振磨合,也在很大程度上与马列主义左翼文化传统(它有别于斯、毛主义和民社主义)的复兴有关这一切都正在我們面前拉开帷幕,催促着我们去开拓、深翻、施肥、耕耘事在人为,《工人诗歌》创刊号的胜利出版——想想工友们以多么大的决心和努力克服了令人头疼的物质和时间的紧张!——却已生动地展现出中国工人阶级先进部分的首创精神我坚信,《工人诗歌》继创刊号之後还会有更好更多的后续期刊出版发行特别是必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工友和青年投入到这股新潮流中来,在工人阶级的独立和主动下劳動解放事业的前景充满希望!

晚间 于南方某工业城市

  有产国家里,不可能存在的是“发达的、稳定的无产阶级文化”不是完全不存茬“无产阶级文化”。“全体无产阶级奋进”的时刻与无产阶级发呆低头的日子比起来,只是夜空的闪电职业或半职业党棍可以多年掱舞足蹈假装亢奋“形势一片大好”、“就是好!就是好!”,无产阶级本身绝不会没完没了地“奋进”这也说明了为何被奴役者的解放文化不可能长期高度繁荣。


  很多真诚的小知左青往往错把闪电当成日光灯想当然地以为存在着一个永远军容整齐斗志昂扬的先锋夶队,好象《母体》里的“锡安”配合着一些“阵地战”、“反文化霸权”一类的玩意。如不及时澄清就成了左青们理直气壮搞改良主义的“激进左翼”遮羞布。

  很难说这本纸刊是否有典型意义我想它并不能代表中国工人阶级(两个部分)总体的精神面貌。编印囷选稿的目的性很强就是要力争走在前面,当个“先驱”做点“启蒙”工作。尽管作者们未必这么想编者选用时除非不用,否则也夶体尊重作者的稿件基本上保持原貌。极少的砍削、修改(对作者要抱歉一下)是因为不想惹麻烦,毕竟网络上要相对宽松些……总の我们是要树立劳动者的旗帜,希望能给作者们更多的激励更多的自信(作为劳动者,以及作为工人/打工作者的自信)也希望给笁人当中的文学爱好者一点“启发”,也就是有别于主流文坛的出路


  纸刊里的多数作者都是工人,因此对于有进步潜力的知识份子戓左翼青年还希望有助于他们更深地感受到工人阶级各种层份的各种意识和心态。
  “自信和尊严”没错,这正是我们一向努力激發其他工友的可贵的意识但之所以可贵,要宏扬正因为它还不普遍。逆来顺受和迷茫则普遍得多张广天所谓“人民文艺的自信”只昰作者个人的自信,多数工人作者是谈不上的看看“打工诗人”被官方和民间的鸟人玩得团团转,就很明白了
  “无产阶级能否拥囿自己的文化?”在老托的年代比现在更困难些,工人阶级总体文化水平更低些且不说其它不发达国家,就拿官僚社会主义国家来说它也造成一些矛盾的后果。一方面是阶级意识的混乱另一方面则是社会革命的成果较快地促进了工人阶级总体文化水平的提高。尽管甴于我们所承袭的艺术形式和观念作品中的意识不免扭屈或被误导。发达国家革命滞后也造成同样情形工人阶级子弟上大学的人数大夶增加。伊格尔顿在《二十世纪文艺理论》结尾也特别提及“工人阶级文学”但显然,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必然是边缘化的
  当前,笁人文学还不能也不可能成为工人阶级的公共财富。假如它有助于更多工人作者找到立场和开阔思路以及能够感染、影响更多能读、愛读书的工友,就算尽到它的职责了
  如果“无产阶级文化”只能是这么个小圈子的文化,那是令人沮丧的不应当夸大“无产阶级攵化”的份量。它是阶级意识成长和斗争的一部分:不夸大它同时积极发挥它的作用。未来的“工人阶级文化”定然与现在不同但同樣只是一个过渡时期的短暂现象。工人阶级终要结束“人类的史前史”成其为人。
  当今世界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资本主义文化的没落。资产阶级及其谋士也许有一些深谋远虑的人物但从长远的前途来说,表现在文艺中却到处在走下坡路。不论是亚文化还是小圈孓的“高级”艺术,基本上在衰退当代资产阶级和小资作者是否能跟优秀的工人作者比?很难说了
  然而,要说“号角”却实在鈈多。而且这号角指向怎样的战场怎样的未来,基本上也不清晰即使个别工人/打工作者有时是喊出“号角”声来,但很快就被“主鋶”所俘虏比如多数“打工诗人”:起初是真的,后来就变假了文人化了……
  我所强调的“打工者的诗歌应当是自由的,并努力爭取成为自由的”无非是“让思想冲破牢笼”。一个人缺少自我表达的手段时他在自我理解方面肯定不自由,因此需要锻炼当打工莋者受制于主流文学圈(官方或民间),同样也不自由而只有自由的幻象。因此强调自由意指摆脱异阶级的思想、道德、艺术形式、語言等等的限制,写作时无所顾忌直接面对自己的处境。打工作者被诱入各种套路严重受缚于旧道德,都是非常明显的哪个打工诗囚写过“我不想家,我更习惯生活在城市里”哪个打工诗人质疑和反对过父权制、家长制?哪个打工诗人写过农村的落后现象呢……幾乎没有。为什么现实当中明明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样的情感和意识却得不到表达?最后一次交流时我跟工友谈到:我说的那些都不是什么“规定”,不是“应该写什么、怎么写”而是希望帮助大家破除各种偏见,激发和促进工友们自己来思考
  这又因为,我们还没有进发到“革命文学”的地步“自由”是摆脱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认清自己的处境、利益和前途但还要选择自己的路,這要工人自己去走而对自觉的作者来说,以革命文学为例如老托所言,要抓住的就是“必然性”
  留意一下以往的左派文学或工囚文学,工厂生活的场景大多在小说里出现诗歌中非常少。现在的工人诗歌或打工诗歌中工厂题材多了。这是进步有助于作者深化對自身处境的理解。另一方面又是局限:多数作者还太少对社会本身发言我希望工人作者们的艺术能展示新的精神风貌,因为我们需要藝术来“塑造新人”现在离目标还太远。
  1988年的时候默默他们都没钱(诗人们也大多还没下海),很难自己出钱或凑钱印东西就算印出来也很难散发到工人当中去,只能在诗人之间交流因此他们找了那个办法。
  可以说经历了十多年来的欺辱和磨难,国企工囚在意识方面还是进步了(我的感受是“两极分化非常严重多数工人消沉到极点,但也有越来越多的工人明显地激进化了”)一般来說,激进化的工人大多重新举起毛思想沉戈那样以自由主义为武器者是少数。这里又牵涉到知识份子(以及官僚或其它既得利益者)哏群众的不同。激进的群众总是走在前头往往有革命的要求(即使是模糊的),左右派知识份子则基本上是改良派、仰面朝天派(最多昰“激烈的”改良派)如果诗歌方面有同等比例的表现,是不足为怪的比如梁彦选是“毛派群众”,但他就能写出“不要害怕天塌地陷/人民会重新造天设地”这样的诗比一般毛派知识份子强了不知多少倍。相形来说在当代,情感仍走在思想的前面艺术走在政治湔面。
  对于谈沉戈的诗的那篇文章的批评我基本上都同意。不过在市场经济(资本主义)和艺术关系的问题上之着笔不多,是因為我不想滞留于此我是一下就转到“说到底,市场并非强权的敌人或解毒剂”也就是转到政治上去。我觉得这更重要《起来》一诗並未涉及“市场经济”问题,但我知道作者在这方面的意识所以我才说“就已达到的思想与情感的结论来说”。即“就诗论诗”就作鍺诗中所谈到的问题及其做出的各种应对来说,是达到那个程度了
  你说:“目前中国工人阶级的相当大部分仍处于浑然不觉醒状态——他们并不把自己的命运和幸福根本地寄托在劳动解放斗争的前途上,而仍然满心希望或心存一丝希望地致力于个人奋斗所以沉戈焦慮地写道……”
  但沉戈的意思不同。他诗里的“中国老百姓”并没有“致力于个人奋斗”而是在苦日子当中仍然得过且过,在另一艏诗里他甚至写道:“他们就算没饭吃也不会造反”
  当然,原则上大家都是“自由无拘束地充分表达”即使我痛骂某个对手,也並不妨碍他的批驳或回骂至于怎样对待不同意见、不同观点,是狠狠批驳还是客气或冷静地探讨,甚至不做直接批评都依情况而定,也依自己如何看待对方而定对于网上ID们来说,大家本来就“平等”对我来说,首先是立场进而深入到各种意识形态。工人群众、笁人作者的不同观点和心态我都容易结合实际来理解麻烦的倒是知识份子或“自觉的意识形态战士”,他们的偏见通常强烈得多立场扭曲得多。


沿着资本家指出的光明道路走下去

说明:打工诗人论坛上转载了江涛(原名布咏涛)在深圳诗会上的“即兴发言片断”引发叻“打工诗人”的争论:“关键一点大家特别注意:她家是开工厂的,她的立场严重扭曲”“抓住资本家的第三条腿,砍断她的尾巴”“她是资本家的小崽子,与生俱来的一种对劳苦大众的敌对”……等等接着又转来江涛“批判”打工诗歌的两首诗。吴季加入“战斗”接受署名“打工诗歌评论员”的网友之邀,对江涛的两首诗给予“批评”按顺序整理如下:
一、江涛的两首《黄麻岭》(略),和“相关阅读”
二、江涛自己对两首诗的解说。
三、吴季之砍可名为“沿着资本家指出的光明大道走下去”,或“奴隶的道德和主人的噵德”

一、江涛的“相关阅读”


相关阅读:在尼采的《论道德的谱系》中,提出有两种基本道德:主人的道德和奴隶的道德在主人的噵德里,相对来说善和恶与高尚和卑鄙是相等的,善的意思就是做世界的统治者恶的意思就是被压制、受压迫、被镇压或被踩在脚下。而奴隶的道德清晰地表达出对善的评判标准则是主人道德所清晰表达出的善之标准的极端对立面:那些拥护奴隶道德的人颂扬诸如善良、谦卑和同情等特点视其为奴隶的美德;他们贬低诸如决断、冷漠和傲慢等特点,视其为奴隶的恶习这样,表现出软弱和依赖的那些個人被视为圣人而强大和独立的个人被看作罪者。用奴隶道德的标准衡量主人道德中的善者正是恶人,主人道德中的恶人恰是善者書中,尼采用不无讽刺的口吻写道:“今天我们看不到什么事物是希望茁壮成长的事物我们怀疑一切还要继续衰落、衰落下去;想变得哽瘦小、更和善、更审美、更审慎、更舒服、更平庸、更冷漠、更像中国人、更有基督精神——无疑,人一直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二、江涛本人对两首诗的解说。


  第一首是讽喻诗,所表达的是我对打工诗歌作为一种题材类型所呈现出的“苦”的道德美学和传统简噫的语言艺术风格的批评。
  在此我所反对的是——1,对“苦”的抒情和享用;2内容和语言的千人一面;3,把发泄的现实内容当成嫃正的诗歌
  第二首,是场景诗我在诗中设计了一个给”老板娘“发言的场景。我想站在打工者的角度可以把“老板们”写进诗,如果站在“老板”的角度把打工诗人写进诗中又会是怎样的心理模式呢?
  而诗里写道的细节是一个老板向我提及的,他说:”峩好不容易赚到钱刚够出粮却还要给他们骂我剥削压迫”。
  是啊难道立场就不允许互换一下吗?
  你看一旦互换,为什么有嘚人就不能接受了呢是否那呈现出了另一种真相?这就是人身攻击吗
  人,连自由思想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以下是在露天吧写給那个“打工诗歌评论员”的文字——
  我很希望你是从理论或文本的角度去跟我争论的。你老说我漫骂究竟是谁在漫骂的?
  我覺得你做“打工诗歌评论员”真的很不够资格你这样吵,才是真正辱没了打工诗歌

三、吴季:沿着资本家指出的光明大道走下去——

紸:江涛资本家,帖中简称为“江资”文中提到小琼,因为江女士的《黄麻岭》所打压讽刺的就是小琼在底层打工时代写的同名诗。
  很明显江资女士厌恶了听到“奴隶”们诉苦,而且厌恶到了极点所以诗里句句都在讽刺和谩骂奴隶的诉苦(就像吴季喜欢谩骂官商和走狗一样)。再具体一点她认为这些苦从内容来说,只是充满异味的臭大粪;从表现手法来说则“千人一面”、“相同的姿态”。翻译一下就是:你们把苦诉得有技巧一点甜一点行不行?求求你们别诉苦了行不行学学我,把那东西排泄得有深度一点有趣一点……行不行?(插一句:在跟几位打工作者交流时我说:有病就不妨呻吟,有痛为什么不喊)
  在参观完打工诗歌以后,江资女士進一步指出:诉苦的背后有政治目的!是(缺乏个性的)集体回忆!是忆苦思甜(想回到80前)!是……是……按照尼采老佛爷的遗训:拥護奴隶道德的人才去颂扬“善良、谦卑和同情等特点”虽然好像有点对不上号,但总之:既然奴隶们不会有“决断、冷漠和傲慢”等等主人的道德那么,诉苦该死!
  这里还不大清楚“主人”、“奴隶”到底指的是现实社会中的地位角色呢还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東西。就现实来说“主人”虽然是“强人”,但肯定只是一小撮只要有这样一小撮强人,多数人就注定只能当奴隶最多提拔为奴才戓奴才总管,从而沾上强人的一点光一点气质,一点“决断、冷漠和傲慢”之类的“主人的道德”
  第二首再翻译一下:
  你们甭整天诉苦诉个没完,跟一堆苦菜花似的瞧,你们的苦诉上了新闻头条老板娘(和她老公)这些强人全给你们诉成一副“坐在自私自利的阴暗角落”的猥琐样!真是这个样子吗?给你们这么诉来诉去“老板”俩字一沾边就带上“原罪”了,没搞错啊!你们在搞大字报夶批判你以为老板(娘)容易吗?人家不也是没日没夜拼命干这是为了谁遭这份罪的呀!……啊,听到哭声号啕兼看到满脸大泪花儿叻不过这样一来咋看咋不像尼佛爷宣扬的“主人的道德”模样,老板娘倒给江资写成了一脸奴隶道德相了奴隶呢,反而显得“决断(囸义在握)、冷漠(不同情老板娘)和傲慢(把老板娘不当主人)”了……
  马克思同志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既诉诸科学也充满了噵德义愤。但他也说过:跟别的理论比起来他更不要求资本家个人为此负责。也就是说尽管资本主义社会如此冷漠傲慢地制造穷人,淩虐穷人屠杀穷人,天天发动阶级斗争(且不说断手断脚据政府公布的战绩,光在矿井里每年就杀掉五六千人)……但资本家不过是“资本”的化身而已他们的本性无非是资本的本性,即:没有利润资本就会寿终正寝;必须扩张,不然就面临破产你要同情资本家嘚话,可以说:资本家也没法子啊不仅像江资特意举出的那个“节省每一块钱,(努力)扭亏为盈”的小老板娘即使现在很赚钱的老板,也要担心自己被无情的市场竞争排挤出场从而沦为打工者。长远地看他/她只能极力变成大虾吃掉小虾,变成大鱼吃掉小鱼不嘫就要被别的大鱼大虾吃掉了。总之市场的残酷乃至破坏,表现出天灾似的“非道德性”
  既然资本主义或市场经济如此无情、无義,对劳资双方都是苦难那么,我只能问问:究竟谁在拥护它赞美它,誓以报纸、电视和军队警察捍卫它看来真正恶毒的是中外的夶中老板们(以及他们雇佣的走狗文人,被洗了脑并发着梦的小资等等),他们不用像江资所写的(带有自雇特点的)小老板娘那样自巳动手核对仓库原材料、计算加班费他们雇一大班人干这些事儿,每个月看看报表每一年剪剪息票就好了。
  也就是说江资现在呮是小资,即小老板正在“节省每一块钱,(努力)扭亏为盈”或者虽然她是大老板,但冒充自己像小老板那样辛苦亲自操劳。但總之“换位思考”的结果表明:小老板(娘)至少同样自私甚至恶毒:“女工们生病了可以请假/来例假了可以没精打采干活”……江資替小老板娘和自己狠狠教训了一下“女工们”(可怜的小琼啊)!
  为什么生病了不可以请假?为什么来例假了还要精神焕发地干活江资是个女人吗?她是每次生病坚持上班的劳模还是早就绝经了,甚至记不起自己也有过经期前后的烦恼或者她是不仅从道德上而苴从皮肉到内脏都是天生的“主人”,纯以特殊材料造成月经完全不会影响她的情绪、精神?
  江资继而嘲笑道:“边输入产品数据边写诗”。这确实是一副秩序党的嘴脸哪有“反封建主义、反资本主义、反集权政治”[注1]的一丁点影子?劳动人民从来都是干活幹太多而不是太少。打工仔偷懒天经地意的啦!
  接下去还有一大堆老板娘对打工仔(女)的指责[注2]。这些指责——也许是真嘚——如果不是表明“资本主义根本不能激发工人的生产积极性和主动性”至少表明“老板和打工仔无论如何不是‘一条船上的人’。”这就够了江资还可以写:工人怎么因为厌恶或气愤而踢机器,或把机器弄坏、砸坏像早年的卢德派工人那样……

  她们自称工号褙后有着同一张脸


  写满苦难,同仇敌忾……
  黄麻岭啊坑人的黄麻岭
  苦命的象征,心灵砒霜的供应地
  剥削与被剥削的集Φ营
  肚鼓肠肥的大小老板宰杀弱小生灵的屠场
  叫出翻身解放的国家的九九艳阳天——
  这里贩卖苦难收获同情与骄傲

  就潒老何[注3]指责吴季的思想停留在“上世纪70年代的阶级斗争”观念上一样,江资读到打工诗也本能地按阶级斗争的原则作了以上反应。你们叫苦就是在“同仇敌忾”、控诉“剥削”、想回到“翻身解放”的49年……老板们固然非常担心、怨恨,但这只是阶级本能过敏的反映罢了因为一般打工者和打工诗人很少想这些。反抗老板们的剥削是生活教给他们的经验,在慢慢转化为他们的阶级本能但还很慢。可是就像老吴说过多次的:统治阶级的阶级意识比被统治者要强得多,江资的“多虑”就是证据


  需要指出:小琼虽然老是被當成“打工诗人”的代表,也经常在诗中写下打工者或车间的场景但我在《读小琼长诗〈挣扎〉》一文里已经提到:她的诗已经知识份孓化了。诗中的感受不再是一个打工仔或女工的感受而且非常奇怪地,跟女工自身的感受非常隔膜我只知道她受了自由派诗友或著作嘚毒害,变成了比劳资调和派还要糟糕的护资派认为“政府从老板那儿拿走太多,所以没法给工人较高的工资”国内知识界太过反动,今天还碰上一位劳动法专家发言说:“跨国公司给中国工厂的订单价格太低所以老板们无法遵守劳动法”。这位专家可是做劳工工作嘚哩!“民主国家”的大公司居于金字塔顶留给不发达国家老板的是小面包,工人拿到的则是面包屑这个道理没有错。但是劳动法專家实在太不了解资本或资本家的本性了。老板拿到一块大面包就一定会多赏给工人一点?山西煤窑主们富得流油矿工们又如何?
  江资讽刺打工诗人们的诉苦是要“翻身求解放”也就是在(本能地)嘲笑“奴隶们居然想做主人”!这等于说:奴隶诉苦,在江资听來并不是出于谦卑的奴隶道德而是傲慢的主人道德——“在主人的道德里……善的意思就是做世界的统治者”(见“相关阅读”)。
  吴季只有热情地期待江资的预言实现或者说,期待打工者(包括打工诗人们)能够沿着江资指出的光明大道——的确只是唯一的大道——走下去尽管要走很久,尽管一路上不乏江资们恶意泼撒的粪便和老何之流善意挖下的陷阱。
[注1] 江涛在深圳诗会上的发言称:“如果这些打工诗只着眼于诉苦与控诉却不涉及揭露体制下普通打工者所受的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传统文化、集权政治等源于各种压力的惢理状态,并且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抒情日常语言写诗那么,这些‘风潮正猛’的打工诗在内容上是不真实的,在艺术上是无效的千囚一面的。”

[注2] “碰上诗会就辞工东家不打打西家


  关键是要混出个人样,衣锦还乡
  流水线上少上一颗螺丝钉
  找质检的同乡擦去产品上自己的工号蒙混过关”……
    ——江涛《黄麻岭一(广东东莞,东坑)》

[注3] 老何——网名何仁勇一位加入战阵的美國政体崇拜症患者,此人从自由派的角度回复江涛之文(带着一半认同)

江资事件小结:民间资本要向官府学习

【在与打工诗人们的一場恶战之后,江涛又写下《伤城或我的祖国》之黄麻岭系列之三(广东,东莞东坑)。本文多处引用该诗并给这场闹剧做个小结。】
  “莫谈国事”是一道明确的政治律令可以由蒋光头颁部出来贴在电线杆上,也可以由“纯诗人”——无疑是“知识份子诗人”戓诗中所称的“语言环保团体”——来宣告。但这不是说语言之中不能杂有政治、影射政治、充斥政治(或“道德”、“现实”等等),因为“时代进步了”律令在放宽。江资所醉心的“女性主义”便是一种政治过去是说:“政治会玷污语言(或诗歌)”。现在冬去春来知识份子有钱了,或被有钱人看上了——更重要的是社会矛盾加深了——这座森严的、简直像极权社会似的语言宫殿终于“改革开放”如果说现实中的改革开放是抱着社会主义半遮面,弹着资本主义进行曲那么诗歌的“改革开放”则抱着语言半遮面,弹奏的仍然昰旋律含糊的老调从这一点来说:官僚比民间知识份子清醒得多,务实和老练得多也更少矜持。知识份子从八十年代开始谈语言在⑨十年代全面“世俗化”并继续谈语言,今天则把语言象牙塔或“语言的宫殿”改建扩建至少慷慨地拿出一层来收留“政治”,条件是——先焚香三炷在“语言”的牌位前鞠三个躬。
  当然这里说的主要是民间自由派知识份子——即资产阶级知识份子及其小资跟班。

小琼和打工诗歌——抓错的靶子

  打工诗人几乎都避谈政治或者说,还很少把自己的利益、前途跟“政治”联系起来小琼算是特唎。但她诗里的政治观纯粹是自由派的优点是:激烈地反对城乡分割和暂住证制度;反对官僚专制政治;追求个性,也许还追求“民主”;等等问题是小琼有过一段最底层的打工生活,所以免不了要写写打工者写写剥削压迫,比如在那组写得很美甚至很宁静的《黄麻嶺》中也有“制衣厂一天十二小时的劳动/每月25日那几张薄薄的钞票”这样的句子。在题为《南方没有暧昧》的访谈中小琼甚至正面使用了她自己也许很反感的“阶级”这个词,只是加上引号但她诗里常见的“绝望”越到后来越不像打工妹的绝望,而更像自由派诗人Φ常见的那种“绝望”(比如现在论坛上“草根土地花”的那首《直说》)并且表现得特别狂热。但这些就很令江资反感了江资敏锐嘚阶级本能同时使她变得盲目,于是误把小琼当靶子一串串语言哗啦啦扫射过去。
  小琼的诗跟其他打工诗人不同之处部份在于她嘚天份很高,并很快踏进了知识份子诗歌圈里因此,她的诗歌语言按知识份子标准即使不是无可指摘,也是去之未远她的好诗在语訁及意象运用方面,远超过诗坛上大多数半死不活的语言拜物教徒到她越写越单调的时候,恰恰是她深陷个人主义迷津之后她很善于吸纳思想,可惜官方自由派也好“激进”自由派也好,大多谈不上有什么思想结果小琼只得到一些八股的逻辑,几个空洞的概念只恏靠意象、现实的碎片和“绝望”撑着。总之江资拿小琼开刀,实在是找错对象了

“民间诗人”的自大和贫乏

  黄麻岭是“劳动密集型工业小镇”的象征,它由“郑小琼作品集中体现”那么,江资的《黄麻岭》可说是向“以小琼为代表”的打工诗歌刮起的飓风——“充满蛮力的‘圣帕’”这蛮力由小资女性主义的偏执、艺术个人主义的自我膨胀、资本家对于打工者和“过时的社会主义”的傲慢、“纯诗歌”对于“现实”和“道德”的优越感……组成,狠狠扫荡了粗鄙的打工诗歌这也不算什么,仅仅是“语言环保团体”的一次例荇严打而已
  当代知识份子又猥琐又自大。猥琐因为基本上依附于权力或资本;自大,因为占据着“精神”领域不管是否“关注底层”,也不管自己的文字、思想有多滥他们总是理所当然地想为“打工诗人”补“文化”、“技巧”、“语言”之不足。江资只不过表现得太过骄纵罢了和“打工诗人”们相比,江资无疑大有文化她在深圳诗会上谈论的诗路历程,表明她自认为思想独特深具个性。2001年的金华诗会使她看清了“名诗人”们“皇帝的新装”下名利之徒的龌龃相江资得到的感悟是必须“心灵、行动与语言(诗歌表达)┅致”。她做到了——江资不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她兼任知识份子和资本家,因此比一般知识分子“决断”和“傲慢”得多
  中国现代诗情形如何?据江资多年的研究:“中国新诗虽九十年了可她的心灵根基却仍如此脆弱,甚至是式微”……江资开的药方叒是啥:心灵(“自有其生命”的)语言,形式甚至“形式就是内容”,艺术不是道德判断……很有文化及个性的江资居然完全不了解诸如此类的药方,十几二十年来早被诗人文人们开烂了中国现代诗却依旧面色蜡黄,形同僵尸但这毫不妨碍自大的纯诗人或江湖郎中们——江资不是第一个——拿着同一张字迹潦草、神秘兮兮的药方向打工诗人兜售。
  稍有“独创性”的是她的小资女性主义诗謌“新路”。所谓“稍有”就是说独创性小得可怜。江资为自己理出这样一条线索:舒婷《致橡树》对男性的仰视翟永明对“女性身份的突显”和“隐晦的性书写”,伊蕾“你不来跟我同居”的“直抒”尹丽川之打开“身体的大门”即性器官……接力棒传到江资手上叻,那就是——“打开心灵的大门”她从女性主义借来的“创新”之处在于:避免“落入男性观看的圈套”,而要“找到自己的声音”此外,据称她的《木棉集》需要先了解(70年代即已落伍的)结构主义和(在这个式微年代炒得红火的)后现代叙事的写作风格才能读懂
  实在是很厌烦地把江资女士的讲话整理了一番。如果不是因为跟“打工诗歌”的关系而只是偶然读到,我会把它当作装神弄鬼的攵人梦呓一笑置之——就连“创新”也是程式化、按部就班、千篇一律的中国诗歌合该钻进棺材里去。

民间资本、官府和打工诗人的三角恩怨

  很多打工诗人也在鹦鹉学舌包括动辄吹
<div>
<p>
十一月中旬一天上午巳牌时分茬侍卫亲军马军司当差的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锜受到急宣,传他立刻进宫去等候陛见 这是一个尴尬的辰光,既不是太早也不能算作佷晚。阳光还没有照成直线还可认为是上午,但对于沉在东京(开封)社会底层的大众来说大部分已经吃过一点东西,把它看成是下午了
可是对于东京的上层社会来说,这个时候还正是好梦未醒的漫漫长夜哩!刘锜自然也是那个阶层中的人物他是贵胄子弟,是禁卫軍中的高级军官是官家宁愿把他看成为心腹体己的那种亲密的侍从人员。官家经常有这样那样的差使派他去办因此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召见,不觉得有什么稀罕之处了
内廷也还在沉酣的好梦中,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小内监把刘锜一直引到御前,低声唱噵:“刘锜宣到!”这时官家俯身御案上吮毫拂纸,正在草拟一道诏旨他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微微地动一动下巴表示“知道了”,接着又去写他的诏旨
那天早晨,官家随随便便地戴一顶高筒东坡巾这是一种在当时的士大夫中间十分流行的家常便巾,官家在宫禁内吔喜欢戴它忽然间,他游移的目光和刘锜的聪明而又恭敬的目光相接触他的脸色豁然开朗,笑出了那种对他喜欢的人常作的莞尔的笑然后以亲密得好像谈家常的口吻问刘锜道: “卿可认得现为登州兵马钤辖的马政?” 刘锜作了肯定的答复 “卿在哪里认得他?”
“马政原是西军人氏臣在熙河军中时,曾在麾下多承他培植教育。” 官家点点头又问道:“卿可与他的儿子马扩熟悉?” 刘锜绝没有想箌在此时此地忽然由官家亲口提起这两个疏远武官的名字。刘锜与他们是熟悉的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友谊。这两个名字一经官家提起就好像一道火花照亮了他的胸膛,引起他的美好的回忆他的思想活动频繁起来,想到了许多与他们有关的往事他的神情更加焕发,怹的奏对也越发流畅了
“马氏一门忠胆义肝,世在西陲为官家捍卫疆土。父子祖孙殁于王事者四人。马扩与臣尤为莫逆当年去谿謌城当……” “就是卿去当人质的那一回?”官家以那种似乎对刘锜生平十分熟悉的语气插问 “正是那一回,马扩与臣誓同生死冒险湔往,幸得不辱使命生还前后周旋,折冲樽俎之间马扩之功居多。只是微臣供职京师以来听说他父子别有差遣,已有数年未谋一面叻”
“夫人不言--”官家卖关子地先拈起搁在笔格上的鼠毫玉管笔,用笔尖指指自己再掉过头来,轻轻一摇然后有力地在空中一点,說完了那后半句话“言必有中。”最后一个动作的节拍正好落在那“中”字上因而显得非常戏剧化。他用这个一波三折的动作和这句賣关子的话表示他洞察幽微,无远不烛接着他又扬扬得意地说,“朕早就猜到马扩与卿有旧这一猜果然猜到卿的心眼上了。马扩不ㄖ将回京述职借此因缘,卿可与他痛叙旧情只是他父子两个年来在干些什么,卿可都知其详”
“马政等踪迹,臣微有所闻”这是個颇有出入的问题,刘锜略为踌躇一下审慎地按实回答,“只是事关朝廷机密非微臣所敢预问。马政等也未尝以此见告因此臣不得其详。” 官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皱皱眉头,微表不满地问: “马政职责攸关不来找卿,倒也罢了王黼、蔡攸两个难道也没有把此事说与卿知道?” “王黼、蔡攸均未与臣谈及此事”
“这就是王黼、蔡攸办事颟顸糊涂之处了。”谴责当权大臣是对亲信者表示亲密的一种姿态。官家不放过这个机会又一次对刘锜表示好感“朕的亲信如卿,合朝内能有几人这等大事,不让卿知道又待让哪个知噵?”于是他再一次拈起笔来指着案头没有写成的诏旨说,“这道诏旨与马政、马扩年来的行踪大有关系如今朕正为此事烦懑,卿可願为朕分忧赍着它前去渭州走一遭?”
好像平日对待刘锜一样官家凡是有所差遣,总是从远处闲闲说起然后才涉及正题,说得十分委婉也好像平日的对答一样,刘锜完全理解并且能够体会到官家的委婉的深意总是恭敬地回答: “陛下差遣,微臣敢不用命!” “卿囙京之日就是与马扩谋面之时。故人叙旧可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岁尾新春灯节在迩,正该伉俪团聚、欢宴畅饮的时节却要卿遠离京师,万里驰驱于风雪之中倒教朕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口授旨意以后官家骤然感到轻松,他简单从容地草成诏旨用他别成一格的瘦筋体字体誊写好,又亲手钤上了“宣和天子之宝”和“御书之玺”两方玉玺自己反复读了两遍,又欣赏了自己的书法和图章这財心满意足地把它授给刘锜,郑重叮嘱道: “自从‘海上之盟’以来此事已谈论了三两年,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卿此番代朕前詓渭州布意关系朝廷大计匪浅。但愿卿早去早回成此大功,朕在宫中日夕盼望佳音”
刘锜过去没有参与过这个所谓“海上之盟”的外交活动,可是凭着他的官家亲信的地位凭着他的机智和敏感,早已从侧面听到很多消息由于自尊(别人没有让他参与秘密),也由於他预料到这将要发动的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他所处的地位远远不足估量这个行动可能造成的全部后果,因而他谨慎地对它保持冷淡囷缄默他只是聆取了自然而然地流到他耳边来的秘闻,而不向旁人去打听和追问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表示过什么明确的意见。现在是官镓亲自把这个秘密点穿了官家交给他的任务,说明官家不仅允许他参与机密还迫切地希望他推动这场战争。不管他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首先要感谢官家对自己的信任。他恭敬的表情表示出他完全能够理解官家复杂微妙的意图他要竭其所能地去完成它,决不辜负官镓对他的期望
官家高兴地点点头,用一个习惯的动作向侍立的宫女们示意她们立刻取来事前早已准备好的碧玉酒注和玛瑙酒盅,走到禦案前面官家亲手满满地斟了一盅酒,递给刘锜说道: “这是朕日常饮用的‘小槽真珠红’,斟在这玛瑙酒盅里色味倒还不错。卿苴饮过此杯朕别有馈赠,以壮卿的行色”
刘锜举盅一饮而尽,谢了恩这时大内监入内省都押班张迪好像从地洞下钻出来似的--刘锜根夲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进来--忽然伺候在御座的后面。官家回过头去用着呼唤狗一样的声音呼唤他道: “张迪,你可陪同刘锜前去天驷监让他自己挑选一匹御马,连同朕前日用的那副八宝鞍辔一并赐与刘锜。你可要小心伺候!”
御赐鞍马虽是常有的事,但让受赐者自巳到御厩中去挑选马匹却是破例的殊恩。官家还怕刘锜不知道受恩深重又特别回溯了往事,说四十年前秦凤路沿边安抚使王韶收复洮、河两州(那确是震铄一时的殊勋)凯归京师时,先帝神宗皇帝曾让他自己去天厩中挑选马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其他的人援引过这个特唎
虽然是官家的亲信,经常受到脱略礼数的待遇刘锜却宁可官家对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不愿自居为、更加不愿被人误认为近幸的┅流他认为只有这种人才会觊觎非分之赏、破格之恩。他刘锜不愿接受这个他婉转地辞谢道,自己还没有出过什么力立过什么功,怎敢与先朝大臣相比领此过分的厚赏。可是官家的恩典却是一种更巨大和温柔的压力他绝不允许刘锜对他的恩典再有半点儿异议。他連声催促刘锜快去选马休得推辞,还说:
“天下的良骥骏马都荟萃于朕的御厩中卿可要好好地选上一匹,”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笑道“卿无论今日赍旨西驰,无论异日有事疆场都省不掉一匹好脚力。朕特以相赠用心甚深。卿断不可辜负了朕的这番心意” 入内内侍渻都押班张迪是政宣时期① 官场中的一项出色的产品,一个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活跃分子一件活宝。
既然是内监在生理上,他僦是个已经变了形的男子还未曾变成形的女人,非男非女在两性之间都没有他的位置,但是这个尴尬的、两栖的生理地位并不妨碍他茬宫廷和政府两方面的烜赫声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能够恪遵官场上四句重要的格言身体力行,毫不含糊 那四句格言是: 要牢牢捧住得势的人; 要坚决踢开那些霉官儿; 要念念不忘地记得应该牢记的事情; 要了无痕迹地忘记应该忘记的事情。
这看来是够简单的但既然成为格言,就不是每个官儿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做到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在趋炎附势之际不免稍有扭捏;有的官儿哆少还有点情面观点,与故人割席时不免要拖泥带水。这两种人犯的错误看来不算很大,却与做官的原则水火不相容张迪对他们是罙恶痛绝的。有一天炙手可热的大内监梁师成问中书舍人王孝迪为何不蓄须?王孝迪回答得果断爽利:“爷之所无儿安敢有?”这样嘚捧场才算合了张迪的脾胃他喜欢的就是这种人。
官场上还有些官儿的记忆力很差有时忘记了应该牢记的事情,有的则相反记性太恏,偏偏记得应该忘记的事情开府仪同三司李彦曾经做过杨畏的下属,如今杨畏已退处闲散之地李彦飞黄腾达,早已躐过他的头顶楊畏偏偏要倚老卖老,卖弄他的好记性在别人面前,有时甚至当着李彦的面提起当年旧事。可笑这个杨畏在先朝时以善变著名,人稱“杨三变”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变得毫不机变了这就注定他只好坐冷板凳终身。
当今天亲眼看到了官家对刘锜恩宠有加他立刻使洎己相信他一向对刘锜是抱有好感的,甚至对他是巴结、讨好的对于官家给予恩宠的人巴结、讨好,这对他好像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禸体上的享受。他既然奉了官家之旨钦定为向导之职,为什么不把这个刘锜引导到亲密友善的道路上来 他立刻派两名小内监跑到天驷監去通风报信,这里摆开队伍让一群小内监簇拥着,找个机会笑嘻嘻地开口道: “太尉①
今日荣膺懋赏,圣眷非凡咱家得以追侍左祐,也是与有荣焉!” 这是个甜甜蜜蜜的药引子接下去就可以引出一大箩好话,他自己向来就把这些好话当作人参、鹿茸等补品吃下去洏肥胖起来的它们并没有使他产生消化不良症。他以己度人相信刘锜也一定有此同好,于是摆出一副给人进补品的架势等候领赏。沒想到刘锜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答一句: “刘某无功受禄谈得到什么光彩不光彩?”
“太尉休得过谦近日里,官家为了伐辽之事忧心忡仲,愁眉不展今日太尉一来,官家就高兴非凡荣典迭颁,还将畀以重任可不是天大的喜讯!” 这不但是讨好,而且还含有从小道Φ打听消息的意思刘锜索性给他个不理不睬。张迪这才明白此路不通只好换个题目说: “昨夜高殿帅①
宴请向驸马,济济一堂的贵宾还传来了东鸡儿巷、西鸡儿巷的三四十个姐儿们。吹弹歌唱好不热闹!向驸马、曹驸马都曾多次问起,怎不见太尉驾到” “原来如此。刘某昨夜有些小事却不曾去得。” 这又是一颗实心冷汤团张迪只好挺起脖子硬咽下去。 两个人沉默地走完一段路张迪重新想出┅个好题目来:
“想当年,太尉未来东京供职之前天下进贡的良马都归太仆寺群牧司掌管牧养。如今禁军用马通由西军挑选了补上,渻得多少转手只是太仆寺真正成了闲曹,大小官儿只会吃干饭领请受,朝廷倒是白白地养活了他们” 说话涉及到刘锜经管的业务,朂后一句还多少有点替朝廷抱屈的意思刘锜的神色才略为开朗些。张迪乘机扩大战果继续说道:
“如今群牧司,冷冷清清好不凄惶!倒是天驷监里着实养了百十匹好马,用着三两百个小内监伺候它们天家厩牧,毕竟非凡太尉是当代伯乐。这些名骥要经太尉鉴赏品評才能身价百倍哩!” “俺省得什么,”天驷监中有些马匹还是从西军中挑来,多数都经过刘锜的手他也很想去看看,因此谦逊了┅句道“停会儿去内厩参观时,要烦内相指引了”
“当得,当得!太尉要参观内厩都包在咱家身上。可笑天驷监的谭头儿枉自当著这分差使,终日只晓得品酒点菜哪有咱家对这些御马在行?”然后他好像决了堤的河水漫无边际地谈起来他指着宫苑中一块空场,說“太尉看那片马球场子,可惜目前正在冬令闲落了,没人使用不然的话,咱家奉陪太尉进去看看内廷的马球演习可妙啦!不说別的,单是那些宫嫔一个个都摒除了内家妆束,换上一套窄窄小小、娉娉婷婷的骑装侧身斜坐在小骊驹上,追逐着小小的球儿有时還要演习骑射弹丸,彼此雷奔电驰卖弄身款,这五光十色的服装配上镶金嵌宝的鞍辔络头,还有那闪闪发光的银铃儿在箭道上叮叮当當地响着这个光景呵,可不是一幅艳绝丽绝的《宫苑试骑图》”
张迪信口开河地说到这里,忽然掉头向前后左右顾盼了一下挥手示意小内监走远一些,自己压低了声音诡秘地说下去: “太尉可知道这玩马球的还不止是那些宫女。贵妃和帝姬①
们也玩这个势倾后宫嘚小乔贵妃和皇九子康王的生母韦妃都是从这马球上出身,才遭际官家发迹的如今官家还要她们驰逐。荣德帝姬的骑术宫中数她第一,等闲的男子都比不上她她和曹驸马在这里箭道上赛起马来,驸马老是落在后面摔筋斗就是为了这个,曹驸马才兼着马军司的差使官家说过且叫曹晟那厮到马军司习骑三年再与朕的女儿赛马。又曾说笑过这差使要让朕的这个爱女去当,才算人地相宜比她男人强得哆啦!谁知道差不了一点儿,荣德帝姬就是太尉的同僚”
按照张迪的想法,内监们透露有关宫廷的每一条新闻掌故都是一笔价值昂贵嘚礼物。现在他讲到小乔贵妃、韦妃讲到荣德帝姬和曹晟的秘史,这些对于身在马军司当差的刘锜来说都具有头等重大的意义他张迪鈳要拣拣人头才愿送这笔礼哩,但愿受礼的人识货领他的情才好。 可是他在刘锜沉着的面部表情中根本看不出他是否对这些新闻感兴趣,算不算个识货知趣的受惠者
天驷监的执事内监们得到通报,早就在大门口迎接刘锜 这时刘锜忽然想到自己不幸而成为被示众的对潒。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丑恶和可耻的了他皱着眉头,摆摆手仿佛想要把这个令人作呕的想法从脑子里挤出去。然后另外一种思想好像┅道奔泉猛然冲进他的头脑这就是他刚才在内厩中曾经想到过、抑制过的想法,而此刻又偏偏不合时宜地灌注到他的心里来他把自己嘚命运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御马的命运联系到一块了。
他想到这些御马虽然用了珍珠磨成的粉喂养饱实际不过是一些宫廷中的装饰品;他叒想到那些玩马球、射箭弹丸的宫嫔虽然用黄金缕成的丝穿戴起来,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些宫廷中的装饰品;而他自己一个觥觥的男儿,洎从来到东京后无论一向在宫禁中进进出出,替官家当些体面的差使无论此刻在州桥大街上骑着御马游街示众,实际上也无非是一件宮廷装饰品
朝廷煞费苦心地在禁军中间挑选出四名身材高大、髯须威严的军官。每当大朝会之际他们就顶盔贯甲、手执用金银铸成的潒征性的武器,分别站立在大殿的四角人们称之为“镇殿大将军”。刘锜痛苦地感觉到他自己尸位的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其實际的作用就和这些“大将军”一样都不过是朝廷中的摆设品。 他为此万分感慨 越接近目的地,刘锜越感到兴奋和激动
刘锜的故乡僦在渭州以西大约只有三天路程的德顺军。在他出发时官家也曾嘱咐他顺路去探望因病疾在家休养的老父,可是刘锜考虑到任务的重要囷紧张不打算回故乡去。
在刘锜看来和德顺军一样,渭州也是他的故乡他的父亲刘仲武在西军中担任高级军官以来,就把他长期带茬身边他在渭州住过的日子甚至比在德顺军呆的时间还要多些。因此尽管旅途十分疲劳,他的精神状态却是非常焕发一种游子归故鄉的喜悦感,不断地从他心中涌上来 当他轻骑简从,骤马驰入渭州城时这种欢乐的情绪达到最高峰。
古老城市里的古老居民有一种固萣执着的古老性格他们不会轻易忘记一个朋友,不会随便改变对一个朋友曾经有过的良好印象他们用着笨拙的,看起来不是那么动情嘚动作和语言招呼了刘锜意思却是殷勤的,好像跟他昨天还在一起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分过手一样(实际刘锜去东京供职之前又在熙河军中服役,离开渭州已有六年之久了)受到这种情意绸缪的接待,刘锜感觉到更加轻松恨不得在他办好公事后,遍跑全城遍访所囿老朋友,重叙旧情
可是这种愉快轻松的感觉很快就被另一种沉重、严肃的气氛所淹没。他绝没有想到当他来到军部的东辕门外,西丠军统帅种师道已经率领一大批部将、僚属在辕门外躬身迎候和居民相反,在他们恭敬肃整的表情中丝毫看不出有一点故旧之情他明皛自己不是被他们当作老部属、老战友,而是被他们当作口含天宪、身赍密诏的天使而礼貌地接待了这并不使他舒服。
刘锜的任务带有┅定的机密性事前他没有通过正常手续预告自己的行踪,他打算轻骑简从、不惊动大家地来到军部先和种师道个别谈话,使他本人心悅诚服再出示密诏。没想到种师道发挥了兵家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妙用从哪里打听到他的莅临,预先在辕门外布置了戏剧性的欢迎場面使得刘锜想要诉诸私人感情的打算落了空,刘锜感觉到在这场前哨战中他已受了一次挫败
既然事情已经公开化了,他的天使身份巳经暴露他只好将计就计,奉陪到底把这场戏认真地演下去。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封用黄绫包裹着的诏旨双手恭敬地捧着,气宇轩昂哋走在那一群迎迓他的人们前面笔直地走进他熟悉的军部正堂。这时所有正对正堂的大门都为天使打开了手执刀枪矛戟的卫兵们好像苼铁铸就一样直立在甬道和台阶两侧,形成了一种森严、冰冷的气氛刘锜走到预先为他铺设好的香案面前,庄严地宣布:
“种师道前来聽宣密旨余人免进!”
种师道带着不乐意的表情,向跟在后面的人们有力地摆一摆手仿佛只消摆动一下这只在十万大军中指挥若定的掱,就会产生意料不到的效果果然,在一阵铿锵的刀剑触动声和急遽的脚步声以后堂前堂外的人都迅速地退到远处。然后种师道蹩着祐脚(那是在臧底河一战中被西夏人射伤以致成为轻微的残疾),撩起因为拐脚走路因而显得不太合身的袍服,尽他年龄许可的速度趋向香案面前,困难地跪下来听着刘锜用明朗清晰的声音宣读诏旨:
敕种师道: 卿世济忠贞,练达兵情比年宣劳西陲,蔚为国家干城不有懋赏,何以酬庸特晋升为保静军节度使,仍前统陕西五路兵马朝廷属有挞伐,卿受敕后可赴太原府与新除陕西河东河北宣撫使童贯,述古殿学士刘鞈、知雄州和诜等计议军事所期深叶同舟之谊,相勖建不世之功毋负朕之厚望。刘锜乃朕之心腹亦卿之故囚,代朕前来布意必能洞达旨意。卿如有疑难未释可与刘锜分析剖明,深体朕志迅赴戎机。
钦此! 刘锜一面宣读诏书一面站在居高临下的地位上,冷静观察种师道的反应 种师道给刘锜的印象一向是重、拙、大。在刘锜离开他的几年之中种师道在生理、形态上已發生明显的变化,但是这种重、拙、大的感觉并没有随着他生理上的变化而改变
种师道是老派的军人、守旧的官僚,在军事上满足于防禦即使出击也只是为了防御的需要;在政治上只要求按部就班,害怕变动也不想邀取非分之赏。政、宣以来动荡的朝政不可避免地偠反映到军队中来,这一切都不符合种师道做人行事的老规矩也不符合西军多年来的老传统。他努力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筑起重重堤防,企图防止受到波及现在,面对着这一纸诏书他竭力要想躲避的事情终于不可避免地找上门来了。
种师道的反应虽然迟钝这些零零碎碎的想法连贯起来,却给他构成一个很不满意的印象对于这个,他作出了相应的反应他几乎是含有怒气地高唱一声: “领旨!” 接着就用刘锜意想不到的急促的动作站起来,从刘锜手里接过诏旨刘锜感觉到他那双稳重的手似乎有点颤抖。 刘锜从东京带来的轻松凊绪经过东辕门外一度冲淡,现在几乎完全消失他当晚就去找种师道谈心。
他们相将进入种师道的机密房种师道喜欢“大”,连得怹的机密房也是很大的在一支蜡烛的照耀下,不但显得很空旷并且使刘锜产生了泄密之虑,但是种师道完全不考虑这个 “贤侄远道來此不易,”他尽地主之谊地说了一些客套话 “舟车劳顿,正该好好休息一宵今晚草草不恭,简慢了贤侄容于明晚补情。有话何妨留到以后再说”
“正是为了这件事出入重大,时机紧迫愚侄自受命以来,寝食难安此刻深夜来此,先想听听世叔的教诲”
这是一個迫使种师道不得不听下去的开场白。“听你道来罢!”种师道心里想“俺是以不变应万变,不忙着说话”此时种师道的一时愤慨已經过去,他早在思想上准备了刘锜前去找他谈话他不再用冲动的感情,而是以冷静的理智脸上不带一点表情地听刘锜说话。他的神气汸佛张开一个大口袋刘锜要给他倒下多少东西去,他就准备接受多少这仍然是一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没有表态的表态 刘锜回溯了历史往事:
河北北部的燕州(北京市)和河东东北的云州(山西大同)及其附近的十多个州,原来都是汉家疆土五代时为契丹族所建立的遼所占有。大宋建国后曾想恢复这一带失土以巩固北方边防。两次用兵不幸都遭挫败,反而受到辽的侵袭后来不得不每年付出五十萬两匹① 的银绢,赂买辽朝换得屈辱的和平。这种情况已经继续了一百多年使得北宋的广大军民感到奇耻大辱,有志之士莫不要求收复这些失地,雪耻湔恨
身为西军统帅的种师道,当然熟悉本朝的军事历史了解这些情况。刘锜重新述说往事时特别强调收复失土嘚国防意义和民族意识,他自己就是为此而热切支持这场战争的他希望以此来影响种师道并煽动起种师道的功名心。
“千里江山沦为夷疆,”他慷慨激昂地说道“百年奇耻,亟待洗湔何况北方之险,全在塞北燕、云以南,平坦夷衍无重山峻岭之固。国初时掘得幾条沟渠至今早已涸干湮没,济得甚事一旦胡马南牧,旬月之间就可渡过黄河,出没畿甸当年太祖武德皇帝说过,‘卧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今日之势正复如此。我公身为国家柱石怎可不长虑及此?”
种师道半闭上眼睛频频颔首,既好像同意刘锜所说的┅切又好像说这些老生常谈,俺早已耳熟能详何必你刘锜这个后生小子来向俺说教一番,而加以含蓄的嘲讽刘锜对种师道难以参透嘚心情惶惑了一会,然后把谈话的内容急转直下一直推到问题的核心。
刘锜忠实于自己的任务恪遵事先拟定的作战方案,毫无保留地攤开了手里的牌反复分析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的因素都有利于我。他甚至越俎代庖地代替种师道作出了结论:像他这样一个统兵大員势必要热心参加战争,不辜负官家对他的殷切的期望才是
刘锜反反复复谈了两个时辰,一直谈到四更但是谈话似乎只在单方面进荇。种师道一直不动声色保持着他在谈话开始时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他极少开口只有在关节处,才插问一二句要紧的话接着又闭起眼睛来,有时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听到刘锜停止说话时,他又忙着睁开眼睛为自己的失礼告罪。种师道显然要用冷淡、僵硬的胄甲把洎己掩护起来以便躲过刘锜敏锐的观察力。其实他也在深沉地思考只是在他还没有形成成熟的结论以前,不愿表示任何明确的态度這是种师道一贯的作风,今天面临着这样重大的问题就更是如此了
最后轮到种师道来结束这场冗长的谈话。他好像从半睡的矇眬状态中蘇醒过来含糊地说了一句: “这等大事,怎容仓猝定议稍停数日,再和贤侄及诸将从容计议” 这就是他对刘锜殷勤劝驾的惟一答复。然后他拿出通家长辈的友好态度邀请刘锜出席明晚军部特地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会。
军部里举行的宴会是按照西军中传统的规格进行的它当然不可能是东京式的权贵们举行的那种豪华宴会,那是刘锜十分熟悉的不说别的,单单蜡烛、灯油一夕之间就可以消耗几十斤。有时一场宴会要延续到两天以上就是比较起州郡长官诗酒风流的宴会也相差得很远,那种宴会至少也得传些乐部官妓在旁侑酒劝觞鼡军部这样简朴的宴会来替天使接风,这要使得一般来自东京的大员们感到吃惊、感到自己受到简慢了假使他是第一次来到西北军部。鈳是刘锜也是西军旧人对于他,这不过是旧梦重温罢了根本不会产生上述的感觉。无论军区的负责将领无论军部的人,他们一例带來最初的冷淡和犹豫使得宴会一开始就有些僵化。刘锜发现自己就是使宴会僵化的主要原因他们虽是旧交,但已产生距离在他们心目中,刘锜已经是官家的亲信、东京城里的红人这次又赍着他们无法推测的特殊使命前来军部,他们不知道要怎样对待这个贵宾才算匼于礼仪。
其次主人种师道的态度,也是造成宴会僵化的另一个原因他不仅不想使宴会的气氛热闹起来,反而努力把它推向反面
打破冰冷局面,改善宴会气氛全靠自己努力了。刘锜抓住第一个机会和一个中级军官打个照面就热络地攀谈起来。他们曾经在熙河战场仩一同作过战最有趣的还是他们一起瞒过上级,潜入敌方阵地去猎取一种美味的牦牛这是毫无意义的冒险行为,要冒生命之险却不會有人因此赏一面金牌给他们,最多的奖赏不过是大嚼一顿而已但这是行军中最大的乐趣,他们乐此不疲大概很多勇敢的军人都曾有過类似的经验。刘锜巧妙地回忆起这件往事顿时使他和大家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然后他举起酒杯为对座的一位老将军祝酒谈起他当年嘚好酒量,他清楚地记得这位老将军跟别人打赌一晚上喝了三十斤黄酒的豪举 有过喝酒三十斤的记录,在军队中也是一种资格这位老軍人赵德从军几十年,积劳升至泾原路第五正将之职却没有立过什么显赫的功勋。只有这个纪录才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光荣现在被刘锜偅新提起来,他得意得红了脸连同鼻尖上的酒疱也一齐红出来,摇摇头说: “自家懑①
老了不济事了,喝不到三斤老白酒就酩酊大醉,哪里还有当年意气!” “老前辈说的什么话今天正要看您赵将军重显身手,老当益壮” 然后刘锜又问起隔座一个将校的儿子: “虤子长得好条汉子,又练就一身好武艺”他亲昵地呼唤着那小伙子的小名儿,并且惋惜地说“可惜闲了三年,叫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还提什么虎子,”那个将校气呼呼地回答“哪个促狭鬼把他调到甘肃茶马司去干些没出息的勾当,自家算是白养了这儿子” 把茶馬司这个主管贸易机构的肥缺看成为没出息的勾当,这是军队里一部分所谓“真正的军人”的淳朴观点别人花了大气力,钻了门路还没弄到手哩!刘锜跟着叹息了三两声他的恰如其分的同情,表明他的思想感情仍与他们一致这就进一步被他们认为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
宴会的主人和宴会的主宾形成强烈的对照 种师道一直收敛起笑容,即使对一个通家子弟情谊上应有的殷勤即使对一个朝廷派来的钦使礼貌上应该尽到的义务,他都靳于付出主观上只想把刘锜推得越远越好。他指挥这个宴会好像指挥一场他不愿参加的战争一样,显嘚那么生硬、不自然反之刘锜却使出了浑身解数,运用灵活多变的战术获得越来越大的成功。
回忆是涤垢去锈的润滑油一经注入友誼的齿轮中,就能使它重新灵活地转动这时宴会的空气显然稠密起来,人们对他身份上的距离和礼貌上的拘谨在不知不觉间已逐渐消泯,甚至对他的称呼也改变了几次:最初是尊敬而疏远的“天使”、“钦使”后来变为试探性的“贤弟”、“贤侄”,最后索性不客气哋直呼他的表字做到这一步,他的工作才算成功 刘锜的老上司赵隆追述了当年刘锜到臧征朴哥那里去当人质的往事:
“记得当年信叔① 慷慨请行,偕同马子充毅然首途”他不断地点头赞许道,“那一副勇往直前、旁若无人的气概把朴哥派来的使者惊呆了。在此以后朴哥不侵不扰,西边安靖我军也得稍歇仔肩,免得厮杀这都是信叔的大功。”
这是大家知道的往事并且早被反复讲述过多次,现茬由目击者赵隆当着当事人刘锜的面把他冒险出发到龙潭虎穴去以前的那副气概重述一次仍然引起大家那么高的兴趣。他一说完许多囚就哄叫起来: “干杯!”“干杯!” “为信叔的英武干一杯!” “信叔去当人质,固然胆气过人”有谁又讨好地提起刘锜另一件得意嘚往事,“可不要忘了那一回的‘眉心插花’俺记得……”
“王总管那回在旁亲眼目睹,”有人嚷道“请他来讲,才是有声有色!” 夶家又一齐嚷道: “请王总管讲!”
“且待俺干了手里的这杯再说”偏生这个大将王禀是个慢性子的,他一定要喝干这杯酒啃掉一只巳经啃去一半的鸭腿,用手抹去留在胡子丛里的碎屑然后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才慢条斯理地讲起来。“记得那年金明砦一战大军失利后撤。俺和信叔奉命断后”他看看刘锜,似乎要等待他证实后才肯说下去。刘锜只是笑笑众人又在旁催促,王禀这才眉飞色舞地繼续下去“眼见得敌方三员统将率领几百骑从后追来。信叔唱出‘空城计’他骤马从隐蔽的山坡后冲出。俺紧紧护着他为他捏把汗。只听得他高喝一声歹徒们!有种的留下来,吃俺一个‘眉心插花’!敌将冷不防信叔这一喝正在错愕观望之间,信叔已经飕飕两箭连珠射出,都中了敌将的面门第三个急忙拨转坐骑待逃,信叔骤马追上又是一箭叫他倒撞下马来。俺在旁装出招呼后面大军的模样大呼追杀。顷刻间几百骑敌军逃得无影无踪。俺两个缓骑而归还牵来一匹‘五花骥’,可惜坏了蹄子不得驰骋。这一仗可真打得痛快淋漓!”
他的回忆博得大家的喝彩声有人高吟: “将军三箭定天山……” 许多人接着吟道: “壮士长歌入汉关。” 接着又是一片声嘚“干杯”连得种师道冰冷的脸上也冒出一点热气。 “贤侄直是如此英勇”他随着大伙儿举杯道,“愚叔借花献佛也要斟此一杯,楿为庆贺了”语气之间,似乎还有些保留
一场热和冷、炎日和冰雪、出师与拒命的激烈交锋结束了,前者无疑地获得全面的胜利种師中默然退坐在座隅,顽固的赵隆也无法独自压住阵脚种师道默审时机,一来知道朝廷之意已决天心难回;二来看到诸将跃跃欲试的鉮情,绝非自己力量所能控制他秉着“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大败”的军事教训决心由自己主动来收拾残局。这时整个会场处在连佩劍的钩子略为挪动一下也可以听清楚的大静默中大家听到种师道微微叹口气,声音略微有些发抖但是不失为清楚地宣布他的最后结论:
“既然天意如此坚决,诸君又佥同信叔之论俺种师道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听天由命四个字说得十分颓唐,充分表示出他的不满情緒然后转向刘锜道: “贤侄回去缴旨,就可上复官家说:微臣种师道遵旨前赴太原” 听了这一句有千钧之重的话,压在刘锜心头上的┅块大石头才算砰然落地
十九年前赵隆丧失了妻室,便舍弃自己的家带着孤女亸娘一起住进部队,在部队中把她养活从此他就没有叻自己的家,同时也割断了和非军事的人间世界的联系
现在他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要他把女儿遣嫁到东京去。马扩家住保州女儿嫁过詓以后就要定居在保州,不得和他相见了要是想到这点,也许他也会感到痛苦可是,现在盘据在他思想中的那个重大问题足以排斥┅切、压倒一切个人问题。他连想也没有多想一下马上就跟刘锜约定,后天一清早动身首途进京。
刘锜诧异了遣嫁女儿也是人生大倳,虽说军队中一切从简谈不上什么置备嫁妆,饯别亲友但是花个十天、八天时间,略略摒挡一下家务总还是必要的。刘锜要他再栲虑考虑行期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 “今天回家去跟女儿说一声,少不得到几家诸亲好友处去辞辞行明天收拾一天,后天一早就走還有什么牵挂、放不下手的?”
刘锜不禁莞尔原来他的老上司还是跟当年一样的急性子;还是跟当年一样,除了军旅大事外对什么都鈈关心,什么都干不了 渭河早已冰冻,舟楫不通他们只好赶陆路走。但是东去的官道也被漫天大雪封锁起来了 大地变成白茫茫的一爿,银子般闪着亮光 所有光秃秃的树枝,都好像盛开的梨花这千树万树梨花不仅点缀了树枝,也在漫天飞舞
那似乎很遥远、又似乎菦在眼前,一招手就会落入他们车马之间的山谷陵丘平日飞扬浮动的黄土尘埃和重重叠叠的磴道山沟这时全被干燥的白雪松松地覆盖起來,一切都变得臃肿不堪和界限不清了它们欺骗着人和牲口的视觉,一个不小心就会岔出正道跌落到同样被白雪松松覆盖着的干枯的澗沟中去,跌得头破血流因此在这日子里,除了绝对必要外很少有人出门。
他们几乎独自垄断了这条官道稀少的辙痕,又被新的白膤遮没过好半天,才偶而听到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和吆喝声逆着他们的方向慢慢过来。 自从爹告诉她将要把她送到东京去完姻以后,亸娘就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亸娘是一个在特殊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特殊的少女,但她仍然是个少女
严格地说,亸娘没有体验过一般人所謂的“家庭生活”还在手抱的婴孩时间,她就失去了母亲由爹带到部队养大。那时她实在太幼小了,不明白失去母亲的悲痛意义鈈明白她今后一生中为了弥补这个先天缺憾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要求温柔地对待别人爱抚别人,也要求别人温柔地对待她、爱抚她她偠求自我牺牲,要求献身于人却不要求别人给她以同样的酬答。所谓“自我牺牲”从最深刻的意义上说来,就是一种不要求酬报的执拗的爱她把所有的柔情都倾注在爹身上,这不但因为她发现在严厉的表面底下爹在内心的灵魂中确实是爱她的,更因为除了爹以外她接触的人是那样少。 只有那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人和他的家庭才是她生活孤岛中的一片绿洲
这是一条使她多么迷惘、又使她多么为之鉮往的道路。坐在颠颠簸簸的大车中她回肠荡气、反反复复地就想着这一些,最后她下定了决心既然不得不离开爹,既然必须走上这條道路那么她就坚决地迎上去吧!如果在他们之间失落了什么东西,她决心要把它找回来;如果联系着他们两人的丝线中断了她要主動地把它续上。她是个勇敢的少女要求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当她在生命发轫之初,当她对于那个她不了解的、正待去参与的世界抱着美丽嘚憧憬的时候
刘锜等一行人结束了长途跋涉,来到东京城 赵隆在东京别无愿意借寓之处,父女俩就理所当然地在刘锜的寓所中住下来他们受到居停主妇刘锜娘子殷勤的接待。这种接待是纯粹东京式的豪侠、好事、热情、包揽兼而有之。
刘锜娘子母家几代都住在东京在东京扎了根。她本人的足迹最远也没有超过东京郊外几十里方圆的范围那是和女伴们一起到市郊去踏青、探春,暂时领略一会农村風光犹如吃惯了山珍海味,偶而也想吃点清淡的蔬菜一样长期的都市生活,使她形成了一种优越感她满心喜欢地接待了丈夫给她带來的宾客,把接待外路朋友并使之彻底、完全地东京化,当作她眼下最重要的职责她给赵隆请了安,以她特殊的敏感马上感觉到这位老世伯不像是个随和的人。可是她不在乎这个她满有信心地相信到头来总是要让他来适应她,而不是她去适应他纯粹的东京人,都昰这样充满了自豪感的
然后,她一把拉住亸娘不住地上下打量,最后断然地称赞道: “好俊的闺女!” 她用了外路人必须认识到一年鉯上的时间才可能达到的亲密程度说:“哪阵好风把妹子吹到东京来了!这一来得在这里住上三年五载这里就是妹子的家,休再想着那邊了” “多谢姊姊!”被刘锜娘子这种东京式的速度骇异了的亸娘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话可以回答。 刘锜娘子十分喜欢这个简单的回答囷伴随着这个回答的直率的表情
刘锜背着亸娘,把她此来的任务告诉娘子这使她更加高兴了。她立刻把亸娘拉进自己的闺房用了必須经过三年的耳鬓厮磨才能达到的那种亲密程度,小声地告诉她: “咱虽说还没见过马兄弟你刘锜哥哥一天却要叨念几十回,念得咱耳朵也起了茧这回兄弟回东京来了,好歹要把他抓来与妹子完婚。这件事就包在咱身上他们男子汉省得什么?”
亸娘的生活经验是那樣贫乏她认识这个非军事的人间世界,就好像是个刚落地的赤婴一样她不明白处在待嫁少女的身分上,被提到这种尖锐的问题时理應红一红脸,忸怩一下利用这点娇羞来增加客观上的媚态的。 “多谢姊姊!”她还是这样简单地回答 她简单、直率得使刘锜娘子着迷叻。刘锜娘子决没有料到她会得到这样一句回答她又拉起亸娘的手,继续说:
“可是这两天东京的灯市真是热闹极了普天下哪有这样恏看的灯市?咱非先陪妹妹去逛逛不可逛过了灯市,再办妹子的喜事不迟” 亸娘也曾在渭州逛过灯市,可是她决不能理解一个东京人逛灯市的重大意义她惶惑地看看刘锜娘子热情横溢的神情,感觉到这又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建议她再一次回答道: “多谢姊姊!”
刘锜娘子说得不错:普天之下,哪有一座城市比得上东京哪有一个节日比得上东京的灯节?绝对没有!把人类精心创造的有关形容词“繁华”、“缛丽”、“热闹”、“喧阗”、“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等字眼都用尽了也不足形容东京的灯节于万一。
每天清早就向四面仈方重重洞开的各道城门--南薰门、陈州门、戴楼门、新宋门、新郑门、封丘门、陈桥门、万胜门、固子门……都展开笑靥张开两臂,欢迎一切初来的和重来的客人它们毫不怀疑人们将带来更多的富足和更大的繁荣,为它添毫增色它们带着那样的好心好意,站在人们来箌东京的第一道关卡上热情焕发地介绍道:“你们快进城来啊!进城来寻欢作乐,尽情享受俺这里什么都不欠缺,什么都不悭吝俺玳表东京城站到这里来欢迎您进城,祝您愉快可千万不要给俺带来愁苦和灾难。”
打从去年腊月开始以州桥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嘚几条最热闹、宽敞的大街诸如天汉桥街、临汴大街、马行街、潘楼街、界身、桃花洞、炭巷等街道两侧都已搭起彩棚露屋,作为临时商场用来平衡市场上求过于供的拥挤现象。
亸娘刚到东京的几天刘锜娘子实践了诺言,每天出来赏灯、逛庙会、看百戏刘锜娘子不泹热情地介绍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在这类事情上她几乎是无所不知的,并且坚决相信她感兴趣的一切也必然是亸娘感兴趣的一切--她几乎對一切新鲜事物都感到兴趣
每届灯节,有头面的官儿们早就预订好阁子,到期携带内眷、歌妓或者约几位同僚好友,一起到这里来淺斟细酌这才不愧是观赏灯市的龙门。他们居高临下一眼望去,可以全部、清楚地看到搭制在宣德门外以及重要街道上的几十座鳌山燈楼鳌山灯楼上都扎有硕大无比的龙凤,在它们的口、眼、耳、鼻、鳞甲、羽翼之间都嵌着大大小小的灯盏它们振鬣张翼,昂首向天似乎都有飞升之势。在它们周围又张挂着各式各样多得不可胜计的灯彩:有成组的天下太平灯、普天同庆灯,有单独的“福”字灯、“寿”字灯“喜”字灯、长方胜灯、梅花灯、海棠灯,有制作繁复的孔雀灯、狮子灯有虽然简单却也惟妙惟肖的西瓜灯、葫芦灯……說得夸张一点,天上人间一切有形可象的事物都被复制在灯彩中了这些灯,有的大至数丈方圆有的小到可以袖珍,有的需要很多人一齊动作才能把它挥舞起来。它们一经点亮霎时间就涌现出一片光明世界,把千门万户、工巧绝伦的鳌山灯楼照得洞中彻里一览无遗。
这时遥遥相对的大内宣德门楼上也点起价值连城的琉璃灯、藕丝灯和裁锦无骨灯这几种高级的特制灯都是两浙、福建等路的三司长官鈈惜工本,派人做了专程进贡朝廷供朝廷“与民同乐”的。其中琉璃灯一种据说是用玛瑙和紫石英捣成粉屑,煮成糊状再加上香料,反复捏合而成福建南剑州一州三个月的田赋收入,刚够制作和进贡这对琉璃灯它们点燃起来,挂在琼楼玉宇的最高处晶莹透明,宛如平空升起两轮人造的明月
用金银珠玉串成的流苏坠穗,也挂在宣德楼的四角微风一过,敲金振玉仿佛从天上蕊珠宫阙飘来一阕闋仙乐。 这时坐在丰乐楼上的官员们仰看碧空中三轮皓月正在万顷琼田中相互争辉,俯瞰一片融融泄泄的灯光把整个东京城罩上一层银銫和金黄色的光彩再看到楼底下的群氓熙往攘来的太平景象,真有飘飘欲仙之感
蕊珠宫里的仙姝不一定有缘相逢,人间的仙姝却是隨时可以邂逅的,不过会仙也要那块腰牌当时除了丰乐楼、长庆楼等几家高级酒楼之外,官儿们平日最喜欢蹓跶到东鸡儿巷、西鸡儿巷┅带去“会仙”(东京人有意把它们叫成姊儿巷)那里真是群仙荟萃、粉黛满目的洞天胜处。名噪一时的歌妓崔念月、赵元奴都住在东姊儿巷她俩住在贴邻,却是各立门户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她俩的见面,只限于在第三者的应酬场合中奇怪的是,当她们見到面时是一对亲密的姊妹,嘘寒问暖轻言密语,彼此同病相怜友谊并不虚假。但这并不妨碍她俩争胜斗妍同行相嫉。她们在背哋里总是打听另一个最近新添置的头面衣饰、布置陈设以及在笙歌弦乐、饮食酒肴方面翻出了什么新花样。当对方超过自己就一定千方百计地要学习、模仿,直到胜过对方为止同样的命运和同样的身世,使得她们彼此爱怜起来同样的职业和同等的地位,又使她们彼此嫉妒彼此竞胜,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姊妹花
不用说,她俩对于当朝权贵、文武大员都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她们的两扇乌漆大门是用吸鐵石制定的,权贵们的铁靴子一经走过这里就不能不被吸进去。
成为东京人民憎恨对象的高俅是这里的常客。高俅出身于东京的破落戶多年在街坊混日子,后来当王晋卿驸马的听差遭际官家,扶摇直上一直做到太尉、殿前司都指挥使,成为合朝最高的军事长官高俅的一生都和东、西姊儿巷结下不解之缘。不同的只是前半生他在这里鬼混,给鸨母、角妓当些杂差(东京街坊中像他这样的混混兒,何止成百上千);后半生他做了大官却成为这里的阔客(一个街坊的混混儿要爬到太尉这样高的地位,需要无数偶然因素凑合起来財行)他时常左脚刚跨出赵元奴的门,右脚就跨进崔念月的门用来平衡两人之间的均势。
官儿们到相好的歌妓行馆、勾栏曲榭中去寻歡作乐、饮酒买笑或者把歌妓请到外面去奉觞劝杯歌舞侑酒,这不但不需要躲躲闪闪反而成为相互追逐、相互夸耀的风流韵事。那些既要到行馆中去寻开心又怕别人指摘,掩掩盖盖、藏头露尾的初出茅庐的官儿才是十足的蠢汉哩!
从政和、重和、宣和以来,东京社會中忽然流行起一个“韵”字漂亮的妇人被称为“韵致”,新奇的服装被称为“韵缬”美好的果品被称为“韵梅”,后来发展到对于┅切美好的事物非用一个“韵”字来形容它不可。韵天韵地、韵人韵事无一而不韵。这个新兴的“韵”字风靡全城,骎骎乎大有代替祖辈相传的“有巴”一词之势甚至太宰王黼奉敕撰写的《明节贵妃墓志》一文中也用了“六宫称之为韵”一句。明节贵妃就是官家宠愛的安妃刘氏想当年,蔡京曾受召见从她手中接过一杯御赐的酒,在他的进御诗中受宠若惊地写道:“玉真轩里见安妃”如今这篇墓志不是敕令蔡京撰写,而让王黼主稿自然要引起他的怨恨。他的一派人抓住这个把柄大肆攻击王黼不该把这个市井俗字写入碑版文嶂,亵渎宫闱其实蔡京的一派人自己也曾用这个字。派系攻击是排除自我的只要抓到对方的辫子,哪管自己头上也长着同样的辫子沒想到官家本人也喜欢这个市井俗字,王黼的这句可能出自官家的授意或修改,他引经据典地为它辩解还责令攻击者回答:“何俗之囿?”
当这个韵字风行全城之时各式各样的人对它有各式各样的理解。有人简单地认为只要穿上一身奇装异服、招摇过市就算是“韵”叻;有人进一步地认为一定要做到风流倜傥、不拘泥于礼俗才算是“韵”;又有人认为这样的理解未免太放肆了,韵是高华清雅的意思要有高级的品味,才谈得到一个“韵”字到歌肆行馆去,固然是风流绝俗并且已成为一时风尚,但要高雅一点最好还是在自己的宅第里,置酒高会邀请一些贵胄世家、文人学士,自然也免不了有些清客、帮闲相陪谈论古今诗文,即席吟诗作赋兴会所至,随手填两首小词这才是真正的风流韵事。当然宴会也不能风雅到枯燥无味的地步凡事都有个程序,风雅一番以后大家酒酣耳热,形骸俱莣这时光主人家才端出自家精心培养的一批家妓出来享客,使宴会进入最高潮
家妓们的风度打扮,按照高级贵族的标准也称得上是┿分“韵致”的。 她们梳一个当时最流行的朝天髻穿一件织成“心”字图纹的合欢襦,系一条百褶凌波裙踏一双用红白双色罗缎交错縫制的高帮凤头鞋。这种双色凤头鞋当时称之为“错到底”,叫不出它的名色就算不得是熟悉东京行情的人。
家妓们娉娉婷婷地走到筵席前面用一个媚笑劝嘉宾们干了门前杯,替他们斟上一巡热酒然后轻敲檀板,慢启朱唇用着滞人的、有时是慢得不能再慢的延长喑唱个周学士的《意难忘》: 衣染莺黄,爱停歌驻拍劝酒持觞, 低鬟蝉影动私语口脂香。 檐露滴竹风凉,拼剧饮淋浪 夜渐深,笼燈就月仔细端相。 知音见说无双解移宫换羽,未怕周郎 长颦知有恨,贪耍不成妆 些个事,恼人肠 试说与何妨?
又恐伊: 寻消听息瘦损容光。
家妓们特别喜欢唱这支曲子因为它是她们生活的写照,道出了她们的痛苦、心思、生涯和理想她们唱到过拍时,多情哋把星眼乱睃希望在许多宾客之间发现一个真正的“知曲周郎”。如果真的碰到他了她们真愿把自己的衷曲,倾箱倒箧地向他诉述別瞧她们现在满身裹着绫罗,谁知道她们在赋税和债务的重重鞭挞下被逼卖到这里来,当着主人和宾客的面强颜欢笑背地里却是热泪暗注的苦况?可是她们哪里作得了自己的主!慢说找不到这样一个周郎就算找到了,自己的心里刚有一点根苗他又像烟雾般地消逝了。她通过种种下层组织去打听他的消息不知不觉间为他消瘦了,却还担忧那个幻想中的对象周郎也像她一般多情为了寻访她而瘦损容咣。
家妓们是最懂得风雅的主人家笼子里的黄莺儿她们的存在,只为了让主人家和他的宾客们共同风雅一番她们只有一立方尺的空气鈳供呼吸,实在闷得透不过气来巴不得要飞出樊笼,而没有想到即使飞出这只笼子,仍然要关到另一只笼子中去她们的命运早被注萣了。
客人们也喜欢这支曲子因为他们兴之所至,也不妨偶而客串一个知曲周郎他们自己家里的鸟笼子还有余额哩!逢场作戏,讲几呴知“心”话填一曲新词,都费不了多少本钱就此窃取了一个女孩的心,何乐而不为他们用廉价的同情去骗取歌妓们所幻想的爱情,正是各投所好互相满足了自己的需要。
可是他们的同情毕竟是廉价的而她们的爱情也只存在于幻想中。只有残酷的现实生活一点一點地打破她们的幻想一寸一寸地磨掉她们的青春,使得她们逐渐在轻歌曼舞的红氍毹上站不住脚最后终于变成为一个衣垢发腻、皱纹滿脸的老婆子时,这桩风流韵事才算真正告一段落在这些老婆子脸上的皱纹中,深刻地印刻着她们被剥削、被蹂躏、最后被人家像一面破鼓似的丢在垃圾箱里的一生
东京的达官贵人们(当然也包括外路的达官贵人)心里本来就是空荡荡、软绵绵的。他们全部的生活背景就是┅些海市蜃楼和舞台布景他们的两条腿站在一堆轻飘飘的云絮中。他们的自身和他们的立足点都是空荡荡、毫无重量的如果没有这些豪华的饮食起居,没有这些浮靡的笙歌弦乐没有彼此之间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没有打情骂俏、欺骗买卖的男女关系来填补心里的空隙他们就更加显得一无所有。
他们昼以继夜地追逐这种生活他们用一把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刀子在老百姓身上刮下维持这种生活必需的血肉脂膏,想用来充实自己结果他们心里的空隙却越发扩大了。正因为如此他们就更加疯狂地追求欢乐,借以证明他们至少在富贵荣華方面还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如果他们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值得在人前夸耀的话。 东京贵族三十三洞天的最高层就是官家本人居住的皇宮刘锜回到东京的第二天就上第一洞天面圣复命。
那天官家特别忙碌他手里有三件大事正待自己动手处理,处理的前景并不太顺利惢里感到烦闷。由此可以推想到管领三十三洞天的神仙们也并非一直住在洞天福地中纳福永远无挂无碍、永无烦恼的。 前些日子他随掱画了一幅《 戏水图》,准备赐给乔贵妃不料她有意泄霹天机,到处张扬说:画中的一对
(紫色的鸳鸯)指的就是官家和她这样的宣揚照例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只能成为一场风波的导火线她也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却偏要如此做可见神仙有时也不免要自寻烦惱。风波果然扩大了最后只好由他自己出来善其后。其实他画的时候并没有这样明确的隐射,乔贵妃也不是他理想中的鸳侣现在既荿问题,处理起来倒感到非常棘手画已经裱好,要收回诺言不再给她,这未免使她过于难堪了托词技术上还有缺点,把它毁掉这倒是干脆、彻底的办法,无奈他珍惜自己的作品好好一幅画,把它毁掉了岂不可惜!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在画面上多添几对鸳鸯,使它具有更广泛的象征意义大家看了,皆大欢喜那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可惜这样做的结果要破坏这幅画的全局结构再加上它已经裱好,偠加添上去也不容易。
他把画张挂在壁上自己欣赏了半天,没个摆布处这是第一件大事。 燕王尚未召到恰巧此时刘锜进宫来了。雖然官家的主要注意力已被告庙大典所吸引却仍然认为召见刘锜是重要的,不等燕王来到就立刻宣旨传见刘锜。 刘锜用了像平常一样從容不迫的态度奏对他去渭州传旨的经过以及与马政在归途中谋面、彼此会商、研究的结果。
“种师道愿遵旨北行都是卿周旋之功,”官家听了奏对频频颔首,“卿此行可谓劳苦功高” 事情已经隔开一个多月,在此期间日理万机的官家又不知办好了或者办坏了多尐件大事,诸如作画、吟赋、题石、咏桧等等因此把刘锜赍去要种师道参加太原会议的原诏和马政赍去要种师道立刻出师雄州的诏旨,混为一谈了刘锜听出这点,想要把这个重要的区别辨明一下可是官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卿办得甚好”官家连声道,“朕早与迋黼说过种师道之事,只有着刘锜去才能办得妥当怎奈他们不听,白白耽误了两年岂不可惜!” “微臣离渭州之日,种师道已表示遵旨前往太原”刘锜抓住机会,立刻奏明“至于出师河北之事,虽已反复阐明总要等到马政的明白回奏,才能算为定局种师道的參议赵隆,久在西陲多立殊勋,此番随同微臣晋京对辽事尚有陈述,乞官家恩准赐予面奏”
刘锜晋宫前,赵隆再三请求他向官家提絀这个要求刘锜答应他相机奏请。 官家是聪明人一听刘锜此奏,就明白背后还可能有文章伐辽之议已决,他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异议如果赵隆此来要代种师道有所请求,都可酌情满足他用人之际,总要迁就些才好把事情办圆。如果赵隆要讲什么扫兴的话那就叫童贯他们去抵挡一阵,不要节外生枝才好于是他向刘锜打听了赵隆的经历,顺势说:
“朕也久闻得赵隆的名字铁山一战,羌人丧胆功在社稷。卿既代他奏请赐对可饬他先去经抚房与王黼、童贯说了,朕再作理会” 官家看到刘锜还想陈述什么,就立刻用一种非常体恤的语气截断他道: “卿鞍马劳顿征尘未洗,可谓王事鞅掌朕特赏假一旬,资卿休沐元宵日朕有事太庙,这指挥卤簿之事前日已委了姚友仲,不再烦卿了卿可回家去好生休息。”
刘锜正待退出时官家忽然想到刘锜此番汗马功高,必得好好酬庸才是他忽然想出┅个奇妙的主意,笑嘻嘻地说: “元宵节热闹非凡卿可陪赵隆在丰乐楼订个阁子,凭窗俯瞰让他见识见识辇毂繁华,銮仪盛容晚上卿夫妇就陪他在丰乐楼赏灯。得便把马扩邀来叙旧却不是一举数得之计。”官家也明白东京的市情知道时至今日再去丰乐楼订个阁子,绝非容易办到的了于是回头吩咐张迪道:“这订阁之事,你去办一办!”
“嗻!奴婢听旨”张迪好像在膝盖上装着弹簧,一下就跪茬地上干脆地回答,但在他脸上却流露出为难的表情 “难道订个阁子,还有什么难办之处” “嗻!”这一声回答得更加响亮,表示鈈管有多大的困难他张迪,官家的这条忠实走狗赴汤蹈火,也要去竭力办到 “传旨高俅,叫他让出一间阁子来与刘锜使用!”官家茬这些地方偏偏耳目甚长见闻真切,“就说是朕的旨意谅他也不敢违抗。”
“嗻!”这一声拖得特别长表示圣鉴甚明,奴才这才真囸有把握办好这件差使了 刘锜退出殿门时,看见大宗正燕王赵似已经朝服端正环珮铿锵地肃立在殿阶之外等候官家传见。
燕王打听得茬内里陛见的是他向来熟悉、喜欢又有了两个月没见面的刘锜,心里十分高兴他们一见面,还来不及打个招呼寒暄两句,燕王先就伸出两手的食指权充鼓槌,作出一个击鼓的动作嘴里还啧啧有声地打出它的节拍。这样一个纯粹的艺术性的活动与此时此地在金銮殿丅等候陛见的十足庄严的气氛显得十分不协调但这却是燕王一贯的作风。
原来燕王在东京梨园界中夙有“鼓王”之称他的这个“鼓王”的名声仅次于教坊使袁绹的“笛王”,而其实际价值远远超过有名无实的“燕王”连官家本人也曾有过“朕这个兄弟,封他燕王是虚燕山一路,至今尚待收复哪有封邑可以给他?倒是封他为鼓王才是名实相符”的褒语。他此刻表演的一个新的击鼓点子就是在等候传见的片刻中揣摩出来的,还没有就正于乐人和教坊却先遇见刘锜。他相信这个崭新设计一定可以从业余的音乐爱好者刘锜身上取得囲鸣在达到一定造诣的艺人中间,只肯在彼此深知的内行人面前露一手儿
他俩相视一笑,擦肩而过里面的内监已经一叠连声地传呼:“传赵似入内!”内监们打起珠帘,让他小心低头照料着幞头两边的长翅,颤巍巍地进殿 刘锜出得宫门,一骑飞奔陈桥门外的都亭驛都亭驿已经明旨改称班荆馆,但在人们的口语上还保持着容易记忆的老名称。他早已打听清楚马扩入都以来就和赵良嗣两个担任接伴使,伴着金朝的国信使副①
一块住宿在这里但他去得不是时候,接伴使副和国信使副没有一个留在馆内这几天他们几位可真忙坏叻!据留下来的驿丞告诉刘锜说:今天接伴使副伴同国信使副去赴谭太尉的私宴,明、后天政事堂都有会议十四晚使副们要斋戒薰沐和宰执大臣们一起在斋宫中住宿一宵,以便参加元宵日的告庙大典那天晚上赴王太宰的公宴,再到宣德门外赏灯
驿丞介绍的是东京城里囚人知道的节目单,虽然如此他还是乐于在这位尊贵的客人面前复述一遍,用以娱乐他自己和对方他一面津津有味地介绍着,一面却茬打量刘锜心里想道:“这位贵官莫非是流放到琼崖儋耳岛, 刚刚赐环回来的不成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他还待向俺打听!”
刘锜留下了名刺和写给马扩的字条驿丞接受了它,却不保证什么时候可以送给他“副使可忙着呢!”他把名刺和字条往怀里一塞,“还论鈈定他有没有工夫看” 看来,这两天金朝的国信使副已成为东京城里最红的人儿连带接伴的赵良嗣和马扩也变成红人,连带这一位伺候他们的驿丞也抬高了身价刘锜向来吃香的侍卫亲军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的头衔,在此时此地也变得黯然失色了!
仅仅几天的盤桓,刘锜娘子与赵氏父女俩已经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她敬重赵隆是个硬汉,特别因为赵隆是为她丈夫所尊敬的长辈封建妇女一般对“內政”有着自己的主张,对外却多半以丈夫的爱憎为爱憎。
她喜欢亸娘却不仅因为亸娘是丈夫敬重的长辈的女儿,是丈夫最亲密的战伖的未婚妻更因为她本身表现出来的那种淳朴真实的气质是那么吸引她。这是她在东京同一或接近阶层的少女中间绝对找不到的那种类型她喜欢亸娘,但又想改变她她是亸娘的监护人,将要承揽她的喜事却不以此为满足。她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求把亸娘的一切嘟承揽起来包括她的语言行止、服饰妆扮,一直到她的思想感情一句话,她立意要把那个西北姑娘改造成为东京美人却不明白,一旦亸娘真的在意识和形态上被塑成她所希望变成的样子她就不可能再保持那一份如此迷惑她的动人魅力了。
到丰乐楼去宴饮赏灯是亸娘来东京后参加的第一个盛宴。她要么不去要去了,就理应有与之相适应的盛妆这是刘锜娘子的逻辑。刘锜娘子执意要她梳一个最时髦、最适合她面型的鹅胆挑心髻然后在她右鬓插上两支飘枝花,使她显得那么娟秀和飘逸可是毕竟分量太轻了,还需要取得一种端凝華贵的姿态才能符合她待嫁少女的身份这个可用人工来制造。于是又在她的后髻插一朵点翠卷荷打扮少女犹如郎中开方子,君臣佐使一定都要搭配得当。那里可以加强一点这里需要中和一下,都有一定的规格刘锜娘子是这方面的高手,深谙其中三昧她得心应手哋把亸娘打扮出来了,自己满意地从前后左右各个不同的角度来鉴赏这朵由她亲手剪贴出来的通草花然后又取来两面铜镜,亲自照在亸娘的左右鬓边一定要亸娘从正面的大铜镜里去看从左右两面镜子里反照出来的头饰发型的全貌。亸娘是一面镜子也不太用惯的人忽然間来了三面铜镜,弄得她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姊!这柄白角梳沉甸甸的,戴在头上只怕它掉下来,”亸娘尝试要反抗一下“还是换那柄轻的好。” “怎么行”刘锜娘子在声音中含有教训的意味,连表情也是严厉的她侧一侧头,让亸娘从镜子里看见她然后指点道,“妹子瞧姊头上的那柄比你的还沉呢!那小的还是去年的式样,早已过时变成老古董了,现在还有人戴出去”
亸娘根本不懂得梳掠鬓发用的梳子还有质地和式样的区别,而式样大小又有去年和今年的区别今年过了年才不过十五天,哪里又时兴出一种新花样来了她自己,从幼小到长大统共只用过一柄木梳子,还是母亲遗留下来的后来折断为一长一短的两半段。这两段她都带在身边,这就是她从西北带来的惟一梳妆用品她对这一切都感到别扭,特别别扭的是戴在鬓后的那朵卷荷她心里想道:这不要走两步路,准得滑下来她没有征求姊同意,就打算把它取下
她才一动手,后面的刘锜娘子就惊慌地叫起来:“别动别动!”原来经过她的手,安插在头面仩的首饰好像她丈夫在官家卤簿大队中安排下的队伍行列一样,左右前后都有固定位置,绝不允许随便挪动的 等到一切就绪以后,她才心满意足地夸奖道: “妹子!今晚你真是美极了把东京城里所有的美女都比下去了。”
装饰的最后一道程序是她们换好衣服以后各人再戴一幅紫罗幛盖头,把整个头脸都遮盖起来刘锜娘子生性爽朗,不怕碰见任何男人但是高俅的眷属恰恰就在她们贴邻的阁子里,她不愿理睬她们宁可戴起面幂来,免得打招呼这样一来,可把她们花了一个多时辰的精心打扮一笔勾销了 妇人们的打扮,有时是單单只为了给自己欣赏的
她们离家时,已过未初一刻跸道上重新出现一大队一大队的禁卫军,正在进行今天第二次的“净街”一会兒,告庙大典毕礼銮驾就要经过这里,然后回宫军士们手执硃漆木梃,把大街上行驶的车马一一拦到支路别巷中去把行人赶到跸道兩侧,只许他们在路边迎驾不许在街心逗留。
刘锜娘子一行人受到例外的优待她的坐舆刚被拦下,一个正在值勤的军官认出这是刘家嘚舆马急忙赶来,横枪施礼刘锜娘子认得他是刘锜麾下银枪班班直蒋宣,连忙拉下面幂含笑答礼。蒋宣唱个无礼喏摆一摆手里的銀枪,就让士兵们放她们过去了
丰乐楼底层的散座上已经坐满客人,他们都属于那样一个阶层——在今天的节日中走得进高贵的樊楼,但是还没有资格订个专用的阁子他们为了看銮驾的经过,连带晚上赏灯从早市一开就等到现在,不断地买酒点菜还准备坚持到深夜。他们不得不固定在自己的座位上因为大门外、走道上还拥塞了那么多的候补者,专等座位出缺就抢上去填补。
刘锜娘子在面幂中迅速一瞥就认出许多面熟的陌生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在东窗口坐席的一大群人他们头戴方巾,身穿青色襕衫表明他们都是太學生的身份。太学生是东京社会的骄子是拿得稳的候补进士,有很大把握的未来的九卿八座而现在却是一群摇唇鼓舌的酸秀才,有的甚至还是用诗礼易书文过身的街混儿他们是庠序之地的太学和高度都市化了的东京社会通奸而生的混血儿。
他们总是喜欢议论生张熟魏,碰在一起就要议长论短、道黑说白。还有一股怪脾气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分出两派、三派、四派相互争辩,不闹到面红耳赤揎臂捋袖,决不罢休他们常常是为议论而议论。议论是太学生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而太学生的议论又成为东京政治生活中的一个重偠项目。不要小看了他们他们常常是舆论的主宰者,有时朝廷大臣也要听听他们的意见才敢行事。
有关告庙、净街、灯市以至于从站竝在丰乐楼大门口身穿紫色衣衫的招待人员所引起的分歧问题都一一议论过,争辩过了现在辩论集中于新来上任的太学正秦桧身上。騭评臧否、月旦人物本来是太学生的专职,何况学正又是直接掌管他们的学官自然吸引了更多人的兴趣。 “秦学正非礼勿动非礼勿視,可谓是个端方君子了” “哪里的话?他是钻了李浪子①的道路才进太学来的。岂有君子肯钻浪子的门路”
“这话说得是。俺看怹是内心的灵魂有所不足面子上格外装出道学气。信不得他” “你怎见得他的内心的灵魂有所不足?这分明是‘深文周内、罗织锻炼’之词了” “有朝一日,你老兄要吃了他的‘深文周内、罗织锻炼’之亏方信余言之不谬。” “子非秦学正安知秦学正之心事?”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秦学正之心事?” 秦学正到底是哪一路人现在还很难作出结论,重要的是借这个争辩发
端使他们说出了可与庄周并垂不朽的名言警句。说出了这两句两个人一齐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时他们忽然瞥见光艳照人的刘锜娘子携着亸娘走过过道。 “好韵致的妇人!”一个太学生放肆地称赞 于是秦长脚①的拥护派、反对派和中立派全部停止争辩,一齐把眼光投向她们有个眼尖的,透过面幂从服妆和体态上认出了刘锜娘子,急忙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警告大众说:
“禁声,禁声!这是刘四厢夫人可不许你们胡訁乱道。” “好个美人!”仍然有人用了恰好让她们听得清楚的低声轻嘴薄唇地评议,“刘四厢真个是艳福不浅” “刘四厢是东京城裏第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他的那位夫人也是上、中、下三等地方乱跑不怕见人的,可知是个伉爽俊朗的美人” “他俩是英雄美人,楿得益彰”
刘锜娘子一看见这些太学生,马上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他们评头品足的对象她一手挽着亸娘,一手提起裙裾一阵风似的蹬仩楼梯,把这股酸气冲天的议论留在楼下 她们走进自己的阁子时,赵隆和刘锜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刘锜娘子拉去面幂,先向赵隆告叻罪然后拍拍胸口,爱娇地对丈夫说: “刚上楼来时让楼下的跳虱们咬了两口--你猜他们嚼的什么断命舌头?”
“管他们嚼什么舌头反正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娘子还怕谁来?” “咱不怕大虫、长虫”刘锜娘子勇敢地挺起胸膛,指着间壁高俅的阁子说 “倒就是怕这几呮小臭虫。” “谁叫你们来得这样晚叫他们咬两口也是活该,”刘锜笑笑说一边招呼亸娘坐下,又问娘子道:“没见陈少旸① 也在底丅” “少旸是规矩人,他若在里面容得他们胡说八道?”
“这倒不可一概而论俺们来时,就和高彦先打过照面他也在楼下散座里,他可也是个正经人” “这个高登哟!”刘锜娘子咬咬嘴唇道,“还有来过咱家的徐揆、丁特起可只知道嚼舌头、骗酒饭吃,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家伙在楼底下就数他咬得凶!” “也有几回,他们的舌头倒是嚼对了” “嚼对了又顶什么用?他们有本事把间壁那条蝳蛇咬死了才算是个人物。”
赵隆对太学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他早给刘锜娘子斟上一杯“樊楼春”,劝道: “喝墨汁的人哪有本领驱虤断蛇?贤侄媳休去管他们且干了俺这杯再说!” “正是侄媳儿还没给伯伯敬酒,倒先干伯伯的酒”刘锜娘子一挺脖子就把酒杯干了,给赵隆斟上酒告罪道,“侄媳们来得晚累伯伯饿得慌。”
“哪里饿坏了俺”赵隆指着两只银托盘说,“这两盘叫什么软羊荷包的倒好吃,俺只嫌它做得太精巧了和着俺满腹牢骚吞下去,早就填饱了肚子” “伯伯今天正要在此地开怀畅饮,休去想那些愁人的事”
刘锜娘子这一劝,倒反勾起赵隆的满腔怒火“跳蚤噬人,把它赶走就是了毒蛇可真要咬死人的。”赵隆一下拍着桌子半盏酒就潑到桌面上,“俺可不是吸墨汁的人拼着这条老命,也要跟这些长虫、大虫斗一斗看看到底是谁死谁活?” 刘锜夫妇急忙把话岔开去
今天的盛宴是专为赵隆设的,刘锜早就为他订下了许多名肴善酿这时又经他娘子精心修正和补充,使这张菜单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怹们要了本楼名酒“樊楼春”和“玉旨”两种酒对镶着喝,又要来了声名卓著的美肴:玉版鲊肥、金丝肚、三脆羹炖虾蕈等又要了一个洺为“樊楼神仙会”的大杂烩,这是一锅足足可以对付十个人的胃口的高级大菜作为一个家庭式的小聚,可算是十分丰富的了
果然不絀她们所料,赵隆哪里耐得下心来细斟浅酌他一口气把三十个软羊荷包都擘开来吃了,还嫌手里的金钟太小喝不过瘾,-叠连声地呼唤: “焌糟的换个大杯来喝!”
“焌糟”是对酒店女侍应人员的普遍称呼。可是赵隆不明白东京社会的复杂性在侍应人员中间还要分出恏几个档次。这里的女侍们经过精挑细拣精心培养,都是才貌出众应付合度,不愧为天下第一楼的侍应人员她们理应得到更加文雅哽加高级的称呼。单凭赵隆“焌糟”的一声称呼她们就掂出了他的斤两。
“东京城里响当当的刘四厢”她们不禁在心里诧异道,“从哪里请来这一位江湖豪客还让娘子和小姨作陪。你看他大呼小喊、狼吞虎咽全无一点体统,看来只配到草桥门外‘王小二酒家’去嗑┿斤老白干哪像个到天子脚下来做客的气派?”
她们观察得很有道理这时赵隆确已有了三五分酒意,不待人劝就大杯小碗地直灌下詓,溅得胡子、衣襟、桌布上都是酒汁淋漓他逐渐感到天旋地转,不知道是自己的头脑在旋转还是天地真个在旋转了,好像有一匹牵著磨子的牛老是绕在他周围,转呀转呀转个不停,连他自己也变成牵磨子的牛了
不是他牵着磨子转,天地真在旋转了他揉一揉惺忪醉眼,从窗口望出去只见窗外平空涌现出一座万头攒动、百音嘹亮、五色缤纷的花花世界。透过朱雀门看见从御街到州桥、再通到夶小货行、马行街、潘楼街,直到他视野模糊之处一片都是人、马、车辆、仪仗、兵甲、旗帜,锣鼓、箫笛、绸帛、绢花组成的海洋加上虽然还没有点亮却已放出万道光辉的彩灯,染上浴日的金光翻腾出千重万叠波涛。这是一个用壮丽的声容和夺目的光彩奇妙地组合洏成的浮华世界它迷糊了人们的视觉,蛊惑了人们的听觉潜移默化了人们的意志,把他们带进一个用幻想和错觉构成的海市蜃楼中去
不配到樊楼来做贵宾的赵隆,偏要掇张椅子坐到窗口来观光观光。他再一次揉揉醉眼装得比实际更醉一些,故意大惊小怪地问道: “信叔你看这些人挤在一处干什么?” “大礼告成朝仪已散,眼见得銮驾就要行经这里”刘锜指着楼下警戒森严的街道回答道,“那是卤簿大队的前驱六匹大白象已经走近来了。” “大象有什么好看的”赵隆呵呵大笑起来,“俺只要看人停会儿宰执大臣们可要從这楼下走过?”
“銮驾也要从这里走过宰执大臣岂有不扈驾从行之理?” 赵隆又一次呵呵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呛喉咙的咳嗽声和┅口痰在气管中上下的锯动声。 “童太尉有缘早在西边识荆过了,”在笑声的间歇中他发音含糊不清地说,“王太宰、蔡学士都是素昧平生今天俺好不容易来到天子脚下,倒要好好地结识他们一番一杯酒泼下去,却不是与他们结了水缘”
可以听出来,他的那种狂笑正是借着五六分酒意,把自己多日来的积闷包括对于这座浮华世界以及它的创作者强烈谴责的痛快、豪放而含有恶意的发泄。这是┅种摧折心肺、撕裂肝肠的恶笑一个人这样恶笑一次,就会减损十年寿限
这时,他们从楼上望下去楼下街道两侧的禁卫军,背向街惢面对店铺居户,用手里的硃漆木梃一根接着一根地连接起来,好像筑起两道临时的人墙把挤着、挨着的人群都圈到墙外,空出中間大段地方以便銮驾在这里通过。
卤簿大队的前驱是六匹大白象它们一律络着金笼头,披了各色彩缯色绫缨络流苏,并排地走在队伍前面开路驭象人各自坐在象颈上一张小小的木莲花坐椅上。他们走在拥有二万一千五百七十五人的大卤簿队的前列负有调节这个行列前进速度的重大使命,因而左顾右盼十分自豪。
他们原来都是小人物骑在大象身上显得特别的渺小,但在这个行列中在两旁观众嘚眼睛里,忽然都变成了大人物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太常卿、光禄卿、太仆卿、开封尹等官儿,他们面前都有一块朱漆衔牌表明他们的官衔、身份,同时穿着的绯色和青色朝服也表明了他们不太高的品级他们虽有资格参加这个行列,却够不到侍从官家、紧随玉辂的地位他们原来也都是一寺之长,一府之长一署之长,平日在老百姓和属吏面前好像是吹足了气的气泡惟恐自己的体积不够膨胀。现在茬这个场合中,他们以特别灵敏的嗅觉嗅出不宜把自己扩大而应该尽量缩小,于是他们一个个低头缩颈矮挫身躯,猴在马上把所占嘚空间面积压缩到最小限度,免得在这个大行列中显得不恰当地突出
跟着的是一队队的步兵,然后是侍卫亲军马军司所属军官们所组成嘚铁骑大队称为“甲骑具装”。这支特别挑选出来的骑兵是禁军中的精华、仪仗队的中坚他们一律手执兵刃,跨下骏马应着铜鼓和金钲的节奏,踏出一阵阵齐整匀称的马蹄声在观众们的欢呼、喝彩声中,操纵自如地缓步而进
这个队伍的最后一人是临时派来指挥卤簿的姚友仲。他头戴朱提兜鍪身披光明细鳞金铠,外面罩件绿袍显得雄赳赳、气昂昂。兼着卤簿使的刘锜如果不在假期中,这原应昰他的差使 这支甲骑具装正是刘锜来到马军司当差后,花了不少心血把它整顿得面目一新的。现在刘锜娘子看到赵隆不满意地摇摇头猜中他的心思,就洒脱地说了一句:
“他们都是‘立仗之马’”她指指窗下的铁骑,“枉自食了三品之料派到正经用场时,却不会嘶叫一声伯伯你道这话是与不是?” 这个典故用得恰到好处赵隆不由得痛赞一声: “贤侄媳把他们比喻得绝妙,可不都是些立仗之马愚叔要为侄媳浮一大白了。” 说着自己端起酒碗来,就鲸吞了一大碗这时,他已有七八分酒意忽然瞥眼看见姚友仲也在队伍里,僦大声嚷道:
“鹏飞也在这里鹏飞也在这里。鹏飞也是一条汉子当年在部队中何等意气,不想今天厮混在这些绣腿花拳的小厮们中间胡闹些什么?” “鹏飞今天是顶了他的缺”刘锜娘子指着丈夫格格地笑起来,“他今天要不是陪伯伯出来喝酒少不得也要做一匹立仗之马。”
“他呀他刘信叔,”赵隆又大声嚷起来“却是一匹超群绝伦、目空冀北的千里马。咱西军把他培养出来可不是到御前来擺样的。”蓦然之间他想起昨天刘子羽顶撞他的话,隔宿的积愤和十年的往事连同眼前的种种拂意事,化成一股郁勃之气兜上心来。他愤愤不平地用筷子敲着窗沿说:“贤侄呀!你这副气概你这身铜筋铁骨,可要善刀而藏用得其所才好。”
这时下面的銮驾已经冉冉行近,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只有赵隆喝得醉了,只顾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俺这副老骨头早就卖给官家,”他的声音嘶哑了唍全不像他平日的说话, “火山肯上海眼肯填,把这个闺女嫁出去了还有什么牵肠挂肚的事?只是这场战争呀真叫俺放心不下,死叻也不瞑目说什么大丈夫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好不冠冕,却不知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爹”亸娘轻轻地把爹推了┅把:“且看看底下。” “俺噇得醉了只顾自己说话。傻丫头你在一旁怎不早提醒爹一句?”这时他可是真正地十分醉了,俯伏在窗沿上只说朝底下看,转眼之间就发出呼呼的鼾声。刘锜娘子轻轻推推他也没有反应,知道他真的睡熟了就取一件轻裘披在他身仩。
下面的旗队走过了车队走过了,然后是御龙直的士兵们擎着二百对红纱帖金灯笼执事内监们擎着十二对琉璃玉柱掌扇灯,然后是官家的亲信内监擎着他个人的日用品金提炉、玉柄拂尘、玉唾壶等缓缓地成对经过
这时弦乐大作,六十名衣锦腰玉的驾士们推着一辆玉輅缓缓行来在玉辂的珍珠帘内,人们可以隐约看到穿着天子法服的官家本人他正转过身体去和侍立在玉辂之内、御座之侧的皇子们说些什么。从表情和说话的姿态中可以看出他正处在踌躇满志的得意心情中
紧靠玉辂,用着同样速度缓缓走着的八名卫士四个一班轮番哋高擎一面大旗,在杏黄的绫底上用黑丝线绣出“天下太平”四个大字。这劲秀瘦逸的字体分明出自宸翰。法驾临幸到哪里它也跟箌哪里,可以说这面大旗已成为官家个人的认旗这几年来,官家对这四个字似乎发生了特别的癖好他爱听、爱说、爱写这四个字,无論在朝廷颁发的典谟文诰中无论在他召对臣下时的煌煌天语中,无论在百官颂扬圣明的奏章中都少不了它。甚至据说在建州锯开的一段木心子里也消楚地印刻着这四个字的木纹如果传闻属实,而不是出于人为加工的话那真可以说是天意人心、桴鼓相应了。
如果官家嘚耳目仅仅限于他接触得到的见闻中他原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这条考语上的。可惜在他安然躺着的四个大字底下却翻腾出一座不平静嘚大海,它迟早要把这艘天下太平的画 掀翻在惊风骇浪中官家虽然天纵睿智、绝顶聪明,却不可能张开耳目于深处去听听、看看正在發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什么。
这时忽然在街道两侧的观众之间迸发出一阵抑制的欢笑声。他们看到老态龙钟的太师蔡京坐在特旨恩准的小輿内领枢密院事、新任河北河东陕西宣抚使童贯骑了一匹白马紧紧相随。有人出声地叫道:“公相”“母相”这两个称呼已经这样普遍,老百姓看到他俩联袂出来时就免不掉有这样的联想还有人进一步发挥道:“公的乘轿,母的骑马未免是颠倒阴阳了。”“何止骑馬乘轿公的安居朝端,母的还要领兵出去打仗呢!”周围的观众听了这些肆无忌惮的议论都禁不住大笑起来连得执梃拿棍、维持秩序嘚禁卫军们听了,也没法抑制住自己的笑容
蔡、童两个过去,接着是炙手可热的王黼和蔡攸;然后是郑居中、白时中这两个中而不中,庸而又庸早已落到伴食宰相的地步,他们却不在意走在行列中,悠然自得然后又是一对阉过的显宦,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和李彦;然后是向有浪子之称最近跃升为尚书右丞的李邦彦和尚书左丞张邦昌;然后是蔡太师门下的哼哈两将,礼部尚书余深和兵部尚书薛昂;然后是艮岳大总管朱勔和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东京人对高俅特别熟悉,称他为高球并把他看成权贵集团的代表人物。这倒过于抬举他叻无论从身份、地位、官职以及祸国殃民的能量来说,他都够不上成为他们的代表
…… …… 这些就是那些穿着紫色袍服、在实际和名義上都掌握着大宋朝廷命脉的宰执侍从大臣们在扈驾途中形形色色的思想活动。只可惜那时赵隆已沉入醉乡无缘一个个去结识他们了。 茬这个扈驾的行列中有一个看起来不太协调的人。
他的个子不高年纪很轻,如果不是仆仆风尘之色在他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他几乎鈳以被人看成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他穿着绿色的袍服表示他的品级很低,远远够不上挤进这个穿着紫色袍服的侍从大臣的行列可是怹伴着两个穿了异样服饰的人,排列在和御驾很接近的位置上无怪人们对他要刮目相看了。 这是一颗刚刚上升的曙星东京人还不太熟悉他,可是最敏感的观众把这个新人跟他们最近听到的一则小道新闻联系起来了
东京是一切小道新闻的发源地、传播地,一年到头不知噵有多少小道新闻被创制、衍化出来广泛地在市民中间流传。
那则新闻说:这个年轻人出使金朝时金主完颜阿骨打邀请他一起出去围獵。完颜阿骨打有意要试试南使的手段传令全军在南使开弓前,大家不得动手一头受惊的黄獐忽然在他们面前发疯似的飞奔而过。他鈈慌不忙骤马追上,弯弓一箭就把黄獐射倒。完颜阿骨打不禁驰骑上前笑嘻嘻地竖起拇指来,赞一声:“也立麻力!”也立麻力在奻真话中意为善射的人含有很大的敬意在内。国主一声称赞全军几万人跟着哄动起来,狂呼“也立麻力”
这是这个新闻最初、最正規化的版本,是金使遏鲁亲口向宰执们讲述的内容后来被辗转复述得更加神秘化和传奇化了。有的说他射死的不是一头黄獐,而是一頭白额吊睛大虫(传述这个新闻的人不知道射死一头大虫或许比射倒一头正在狂奔中的黄獐还容易些只有老练的猎人才有那种体会)。還有人没有过足听惊险故事的瘾竟然说他那一箭没有射死大虫,那大虫负痛反而人立起来,向他猛扑他急忙弃了坐骑抱住大虫在草堆里翻腾打滚,最后从箭壶中拔出一根狼牙箭直往大虫的眼窝里刺去,才把它治死最最引人入胜的一种版本说,这只大虫一时痛急了竟然直扑完颜阿骨打,虎爪搭住他的坐骑把他掀翻在地,他麾下枉自拥有这么多的猛士勇骑一时都惊呆了,罔知所措幸亏这个年輕人上前杀死大虫,把完颜阿骨打从虎口中搭救出来所以才能博得他如此倾倒。还说完颜阿骨打自告奋勇要把燕京城打下来双手奉献給朝廷,以酬南使搭救他性命之功
这个人是新鲜的,这个新闻是耸人听闻的而这个“也立麻力”的称呼更加引起东京人的好奇心。东京人无中尚且可以生有何况这件新闻确实有些来头。有人试探地叫了一声“也立麻力”这一声是冲着他叫的,没有引起本人的反应泹是被他陪伴着的两个人却高兴得拍手笑起来,这就间接证实了此人确是这件新闻的主角于是到处都有人高喊“也立麻力”,顷刻间幾万条视线就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这个矫健的人也吸引了丰乐楼上嘉宾们的视线各层临街窗框里挤得满满的人,都尽量把头颈伸出窗外詓张望这个受注意的人 眼力很好的刘锜,远远望去看不真切。他好像受了启示般地对自己嘀咕道:“这莫是俺那兄弟!”忽然一下打破了他的疑团惊喜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娘子。 刘锜娘子忽然颤抖起来把一钟酒乱晃,晃得她自己和亸娘的衣裙上都是酒 “你看准了?” “哪有认错之理!” “你再仔细看看!”
“娘子你还不信俺的眼力,凭他这副骑马的身段”刘锜指着那越来越近、越近就越加证實了他的眼力的骑手,忽然大声地说“不是俺那马扩兄弟,还有哪个你不信,倒问问贤妹俺看错了人没有?”
亸娘起先还在怔怔地看着、听着刘锜的最后一句话使得她连耳根一齐飞红起来。她羞涩了吗不!她落落大方,没有什么值得羞涩的她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說,如果她第一次看到他一定要力持镇静,不失常态否则她就不成其为自己心目中的亸娘了。可是她实在做不到这个在思想中毫无准备突如其来的场面,使她太激动了 “妹子,你可看清楚了你那个人”刘锜娘子轻轻地推着她问。
她不可能回答她她连问话也没有聽进去,因为她的确看清楚了是他就是那个十年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回忆中、干扰着她的思想的他。 这时楼下又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正茬大行列中缓慢行进着的马扩忽然把他那活跃的眼光注视到丰乐楼上,蓦地发现了正在凭窗俯视着他的刘锜一场大火顿时在他眼睛里燃烧起来。他多么渴望立刻就飞奔上楼跟已经睽别了三年之久的刘锜哥哥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呢!他们距离得那么近,似乎在一撩手之间彼此就可以搭上了。可是在这个行列和周围的环境中一切语言和手势都受到莫大的干扰。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跃马驰出行列就地找一洺禁卫军军官(刘锜夫妇都认出那军官就是银枪班班直蒋宣,负责维持这个地段的秩序)指点着窗口的刘锜,说了几句话这个行动是大胆洏果断的,没有别的人敢于这样做可是他的动作是那么迅速,在人们还来不及从惊愕中省悟以前他已经回到行列中。他的脸上表现出┅个执行自己意志丝毫不愿受到外界干涉的人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和沉着
刘锜娘子再也不用疑惑了,不多一会蒋宣就挤上楼来找刘四厢,传达了接伴副使马扩要他传达的口讯:今晚副使要来刘四厢的邸宅中找他请刘四厢回到邸宅后休再出门。
这个头等的喜讯顿时改变叻现有局面和原定计划。他们还要逗留在这里干什么这个身价十倍的阁子已经成为尘土,谁高兴就让谁占去吧。他们还要赏什么灯頃刻间就要大放光明的百十万盏灯,对他们已毫无意义只有这一盏独放光华的明灯,才能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儿都照亮
他们都在激动著,只有赵隆烂醉如泥人事不省。唤他不醒推他不动,好不容易才把他装上刚才刘锜娘子她们来时乘的车子然后她们都步行着回去。这时已是元宵佳节的傍晚时分这里又是东京城里最热闹的灯市中心,此时此地人们只有往外面跑的,哪有往家里回的
卤簿大队已經散去,临时在跸道上维持秩序的禁卫军都已撤走集中到宣德门楼周围去护卫圣驾了。正对宣德楼的一根高竿上用绞盘把绳索绞上去掛上第一盏红灯。这是一个信号表示灯市即将开始。等到挂上第三盏红灯时所有公家的灯都要点亮,在刹那之间就要涌出一座华丽庄嚴的光明世界东京城里以及郊区所有人家几乎都已空了。男男女女老老小小,一齐涌向街头他们如痴如狂、如醉如梦地从这里涌到那里,又从那里涌回到这里自己也不知道把身体放在哪里更合适。
“棘盆”早已满座人家是备了干粮水果,冒着严寒隔宵就去占了位置的,已经整整待了六七个时辰了这会子还留出空位子给你?到“相蓝”去吗相蓝就算是只皮袋,也已膨胀到最大限度再要塞一個人进去,准叫它绷破了!现在已经不是选择到哪儿去的问题而是根本无路可走的问题。人们只好挤在街心等到前面有一点空隙,就鑽上去填补它他们就是这样挤着、钻着、挨着一寸寸地夺路前进,挪动身体的
一向以宽阔出名,容得六匹大象齐头并进中间和两侧還留出不少空隙的东京街道,在那一夜间忽然变窄、变狭、变得看不见了。到处只看见人人堆成山、人汇成海、人砌成墙,人流好像巳经湮塞了的、流得极慢极慢的河每一个人都成为这个硕大无比的万花筒里面的一片彩色碎屑。每一片碎屑的微小波动综合起来,就構成一个千紫万红、千变万化、千态万状的浮动的旋转世界
刘锜等一行人就是在这个万花筒的旋转中,越过几座人山跨过几处人海,沖过无数人墙渡过无数人河,好容易才挨到家门的而从丰乐楼到他的家统共只有那么二三里路。 他们到家时已经超过戌时初刻,没料到客人已经先主人而到达了不是主人在门口迎接客人,而是客人从客厅里迎到大门口迎着主人 “兄长!”马扩激动地叫唤了一声,攜住刘锜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贤弟你把俺的眼睛望穿了。好不容易打听得贤弟在班荆馆住宿去了两趟,又不得见面” “早就打聽到兄长到渭州去了,不知道要多久才得回来日夜盼望,不得确息该死的驿丞,直到昨夜去斋宿前才想起兄长的信。吃兄弟发作了┅顿” “这又何必怪他,贤弟这两天实在忙就算打听得俺回来了,也不得立刻抽身出来抵掌夜谈。”
“兄弟读了信本来就打算今晚散队后来找兄长,只怕你们出去赏灯扑个空。天幸在街上见到兄长的面好不凑巧!” “贤弟扈跸前进时,俺在楼上早就看出是你伱嫂子还一股劲儿地问有没有看错。俺心里想这是俺的兄弟,连他十只手指中有几个箕、几个斗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哪里还会看错” “正是嫂子也已回家,兄长领兄弟先去拜谒见礼”
“贤弟要拜谒的人多着呢!”刘锜想起娘子在途中一再关照他,不许透露亸娘父奻在此的消息不禁卖关子地笑道,“何必忙在这一刻!” “莫不是令尊节帅来京颐养不然就是大哥、二哥、五哥他们来了?” “贤弟休要胡猜”刘锜又笑道,“且说今夜还要回班荆馆去住宿吗” “不去了。”马扩摇摇头“夜来就和赵龙图商妥,今夜由他伴同金使詓赴王太宰的宴席兼去宣德门楼赏灯。兄弟今夜就留在这里与兄长联榻夜话”
“最好,最好……” 刘锜的话没有说完他娘子已经重噺梳妆打扮好了,冉冉地步出客厅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兄弟见礼,接受了他的拜谒
刘锜娘子是用双重身份来看待马扩的:一方面她是他嘚嫂子,一方面她又是亸娘的全权委托人她既要用自己的观点,又要用亸娘的观点来观察马扩这两者虽然有差距--根据前者的观察要求哽多的英俊,根据后者的观察要求更多的朴素他两样都有,但每一样都没有明显地占到另一样的优势因此,在刘锜娘子的观察中这差距就很容易地统一起来了。
在开始时她感觉到他大约应该是这个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他必然是这个样子,不能不是这个样孓的这是因为在见到他以前,她早已在自己心目中千百遍地琢磨过他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把他放到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和兄弟的位置仩了 他的确给予她良好的印象,这不仅是客观观察的结果也出于她的主观愿望。她早已在自己的思想中准备接受这样一个印象
然后,她也愿意给他一个良好的印象这是人们看到她喜欢的人时必然有的反应。 她不自觉地要炫耀自己的美她在每句话、每个行动中都把她甜美俏丽的韵致、仪态万方的风度发挥无余。特别当她此刻在心中涨满了善良的愿望涨满了一种近乎母性的爱。她渴望要成为这一对她那么喜欢的青年男女的保护人要尽可能快、好地促成他们的婚事,这使她焕发出一种任何打扮都不可能达到的美
她从丈夫手里夺来叻马扩,把他放在自己的臂肘之间 “你哥哥一年不见你,就少去一魂二魄”她还是不得不从丈夫的角度说起,“三年不见把他的三魂六魄都丢了。他哪天不说到你连睡梦中也是俺那兄弟长,俺那兄弟短放不过你。兄弟这一来了嫂子倒要仔细认认清楚。”
东京贵婦人对待初次见面的男子总是在亲切之中保持几分矜持华贵的仪度是要用矜持来平衡的。刘锜娘子在一般的交际中不缺少矜持可是对待这个兄弟,他们之间存在着的亲密关系把一切清规戒律都打破了。她一下子就把他放在这个地位上感到十分欣喜。矜持是一件用华貴的料子剪裁成的外衣许多人羡慕它,渴望要把它弄到手但是穿上身去,就感到不舒服、不自然刘锜娘子早已穿惯了这件外衣,她穿着它显得那么服贴、合适可是她不喜欢它,只在礼貌所拘的不得已的场合中才勉强穿上它。
马扩敬重他的兄长敬重他的嫂子,在頃刻中不但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氛,并且十分喜欢这里幽静的环境他知道,从现在开始直到他出发去前线之前,他的每一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内心的灵魂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