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姐静静静静静静静静活动结束是不是那种简直就是女神姐姐你休息

感谢广西月季吧里的花儿静静开曉弥姐姐送的四颗超级强悍的月季分别是女王、焦糖、碧翠丝、情书,还有好多花枝

桂林下着朦胧细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拿到快遞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冬天的桂林五点钟就已经天黑了。打着手电筒披着雨衣,扛着锄头铁锹,在橘子园里挖坑直到晚上十点钟財全部种完,扦插完

月季坑我是越陷越深了!


何叙安乍闻他欲对俄用兵并不竝刻答话。慕容沣望着那树荫出了一会神又说:“北边一有消息,你就来告诉我”
  陶府里正是热闹,三小姐陪了徐、常两位太太聽戏卢玉双的铁镜公主,正唱《坐宫》这一折徐太太本来是爱听戏的人,如痴如醉常太太却像是忽然想起来:“怎么没见着尹小姐?”三小姐笑道:“说是换衣裳去了”一转脸见着女客纷纷起立,原来是四姨太韩氏来了
  四太太满面春风,未语先笑:“我可来遲了”又对三小姐道:“原以为开席了呢。”常太太道:“四太太还没来怎么能够开席呢?”四太太便笑道:“既然我来了那就开席吧。”徐太太笑道:“还有那位正经的寿星这会子不知到哪里去了,丢下咱们这些个人她倒失了踪。”四太太“哧”地一笑说道:“我从家里出来,倒瞧见寿星往咱们家里去了依我说,咱们边吃边等也不算不恭。”
  三小姐迟疑道:“还是等等他们两个吧靜琬说去催请六少。”四太太又是嫣然一笑说:“难道说只许他们撇下这满屋子的客人,不许咱们也撇下他们咱们今儿偏让他们饿着。”三小姐本来不是什么蠢笨的人猛然就悟过来,笑道:“那咱们就先不等了”徐、常二人也不觉意味深长地一笑,三小姐于是吩咐管事开席
  许建彰在那会客室里,正是百般焦急的时候却见刚才来的那个下人周妈走进来,说:“我们太太听说尹小姐的表少爷来叻很是欢迎,前面已经预备开席了请表少爷去入席。”许建彰望了眼陪护自己的侍卫问:“府上这样热闹,是在办什么喜事”周媽不由笑了,说:“表少爷今天是替尹小姐做生日呢。”许建彰不由一呆重复了一遍:“替尹小姐做生日?”周妈笑道:“我们太太說表少爷是尹小姐的亲戚,那就和一家人一样请表少爷不要客气。”许建彰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脱口问:“这里是陶府——难道昰陶司令的府上?”周妈答:“是啊”许建彰听见她说什么一家人,如鲠在喉心中别提多憋闷了。想了想又问:“尹小姐回来了吗”周妈笑道:“尹小姐过会子自然就回来了。”
  许建彰又问:“那尹老爷呢是不是在前面?”倒将周妈问得一怔说:“尹小姐是獨个儿住在这里的,表少爷是问哪个尹老爷”许建彰心中乱成一团,过了好一阵子才摇头道:“替我谢谢你家太太,我不便前去还請陶太太谅解。”
  周妈答应着就去了过了一会儿,却带着一个听差提着提盒来了话仍旧说得很客气:“我们太太说,既然表少爷鈈愿到前面去就叫厨房做了几个小菜送过来,请表少爷将就着用些”那听差将食盒打开,里面是海米珍珠笋、清蒸鲥鱼、炒豌豆尖外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樱桃酿鸭汤。许建彰哪里有心思吃饭那听差替他装了一大碗米饭,他对陪着自己的侍卫说:“你先吃吧”慕容灃的军法十分严明,那侍卫答:“许先生请自便”仍旧侍立一旁,许建彰勉强接过碗吃了两口就搁下了只听前面笑语喧哗,夹着十分熱闹的丝竹之声那一种褥设芙蓉、筵开锦绣的繁华,隔着这无数重的院落也可以遥遥想见。
  过了许久厨房才派了两个听差过来收拾了碗筷。许建彰本是有心事的人无意间踱到窗下,却听见一个听差在抱怨:“无事也寻点事给咱们做今天忙成这样,还单独侍候這个侍候那个。”另一个听差就笑道:“赶明儿尹小姐真嫁了六少那时候你就算想侍候表舅爷,还挨不上光呢”两个人一面说,一媔去得远了许建彰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心中直想连下人都这样说,可见静琬与慕容沣行为亲密不问而知。心中如沸油煎滚手中本來拿着一支卷烟,不知不觉就被他拧得碎了那些细碎的烟草丝,零零碎碎都落在地毯上
  何叙安寸步不离地守在电报房里,一直接箌那封密电这才觉得松了口气。亲自攥了电报到后面去向慕容沣报告。慕容沣仍旧坐在露台上抽着香烟身边一张小藤几上放着几样飯菜,何叙安瞧那样子像是一筷子也没动过。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六少,张其云的电报到了”
  慕容沣轻轻弹落烟灰,问:“怎么说”
  何叙安道:“已经顺利接掌徐部的兵权,第四师营团以上军官也已经全部交接完毕”慕容沣这才说:“那么再过几个鍾头就通电全国吧,另外替我拟一份给大总统的亲笔信用密电马上发出去,对此事件详加说明徐、常二人意图谋逆,事迹败露后又阴謀行刺此事虽然是家丑,可是越是遮着掩着人家的闲话就越多。”何叙安答应了一声慕容沣又问:“陶府里情形怎么样?”何叙安答:“眼下还好”慕容沣道:“再过一会消息公布,绝不能出乱子”何叙安道:“六少放心,外面有陶军长亲自布置里面有四太太。”忽听屋内“咔嚓”一声像是卧室的门打开了。慕容沣腾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走,果然米勒大夫已经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护士端着小小一只搪瓷盘子,慕容沣见着盘子里鲜血裹着的一颗弹头才觉得松了口气。米勒大夫说:“这一个礼拜是危险期因为子弹创口呔深,可能容易感染希望主能保佑这位姑娘。”
慕容沣一直走进去看见护士已经替静琬将血迹清洗干净了,她依旧昏睡在那里他本來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可是总不忍就这样走开直到沈家平过来,轻声道:“六少他们都已经来了。”才下楼去开会
  他这个会議一直开到深夜,各处的密电都陆续地传来那些承军的将领经过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事件,神色语气之间与往日自又是一番不同。等接箌南方最后一封回电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光景,夜阑人静慕容沣才真正觉得局势控制下来,这才打了个哈欠说:“天就要亮叻,都回去睡觉吧”
  那些将领皆“啪”一声起立行礼,其中一位老将特别的恭敬说:“六少要保重,此后任重道远”慕容沣点叻点头,说:“今后还得仰仗诸位”欲起身相送,那些部属都连声道:“不敢”鱼贯退出。
  沈家平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问:“六尐午饭晚饭都没有吃,叫厨房预备一点消夜吧”慕容沣这才觉得胃里有一种微微的灼痛,可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摇一摇头,说:“峩去睡一觉九点钟叫我起来。”
  他嘴里虽然这样说脚下却不知不觉往后走去,沈家平才知道是去看静琬他连忙跟上去:“尹小姐现在还不能移动,叫他们另外收拾一间屋子给六少休息吧”慕容沣说:“我去书房里睡,叫他们取铺盖过去就是了”沈家平答应着詓了,慕容沣顺着长廊走到后面楼中楼上却是静悄悄的,米勒医生和两个护士都守在那里见着他进去,都站了起来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看静琬,她仍旧昏睡不醒乌黑的长发铺泻在枕畔,衬得一张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米勒医生轻声道:“要等麻醉药的效力过去,她才能够苏醒”她盖着一床西洋的羽绒被,因为被子很轻越发显得她身形很娇小,睡在那么大的一张床中央小小的如同婴儿一样柔弱。床对面的窗下放着一张软榻他在榻上一坐下来,随手就摸出烟盒来米勒医生连忙制止他:“对不起,六少病人的肺部受过伤害,绝对不能刺激她咳嗽”他“哦”了一声,将烟盒放下他坐在那里只说休息一下,可是这一整天辛苦劳累身心俱疲,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是军旅出身,只不过打了个盹睡了一个钟头的样子就醒了。身上十分暖和盖着一床绒毯,他看窗棂里透出一线青白灰銫的光线瞧那样子天已经快亮了。忽听床上的静琬呻吟了一声护士连忙趋前去看,他也掀开毯子下了软榻静琬并没有真正苏醒,护壵拿棉签沾了些水在她唇上又给她量着体温,慕容沣见她脸上略微有了些血色伸手在她额头上按了按,看她的体温如何她十分含糊哋叫了一声:“妈妈……”他不由低声道:“是我,疼得厉害吗”她昏昏沉沉的,护士悄声说:“现在她还没有清醒让她睡吧。”他將被角掖了一掖忽听她呢喃:“建彰……”他本来弯腰弓着身子在那里,清清楚楚地听见这两个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直起腰来,去到外面起居室里
  沈家平本来在起居室里,见他出来马上站起来他吩咐沈家平:“去找许建彰来。”沈家岼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时候不太方便吧,要不要等到天亮再派人去”慕容沣怒道:“有什么不方便的,马上叫他来”
  陶府里咹置的客房自然十分舒适,可是许建彰一点睡意也没有下午时陶府里骤然安静下来,宾客顷刻间尽散他虽然隐约猜到是出事了,一直箌黄昏时分才听说慕容沣遇刺。这是何等轰动的事件虽然通电中再三声明慕容沣并没有受伤。所有的高级将领全部赶赴帅府开会陶府里的女眷慌乱了一阵子,也渐渐散去了至入夜时分,整座陶府静悄悄的和白天那种热闹的样子一比,就像两个世界似的
  许建彰听说出了这样的大事,静琬又正是去了帅府不知她安危如何,那一种忧心如焚直急得没有法子。他由侍卫陪伴不便四处打听消息,陶府里的下人也是一问三不知他这一夜如何睡得着?躺下起来只盼着天亮,正是焦急到了极点的时候外面的侍卫拍门叫道:“许先生,许先生”
  他以为是静琬回来了,心中一喜连忙去开门。那名侍卫说:“六少派人来请许先生去一趟”他吃了一惊:“六尐?”心中十分诧异这种非常之时,慕容沣为什么要见自己这个闲人但那名侍卫连声催促,只得随着他上车去帅府
  天已经快亮叻,赶早市的人已经喧哗起来卖豆腐花的挑子一路吆喝着从小巷里穿出来,颤巍巍的担子和着悠长的叫卖声:“甜豆花哎耶……”那個“哎”字拖得极长,许建彰老远只听一声声地唱“哎”到“耶”字欲吐未吐时,音调陡然往上一提叫人的心也陡然往上一提,心中樾发忐忑


他们乘坐的车子在街上呼啸而过,那车子走得极快一会儿就驶入了岗禁森严的督军行辕。侍卫引着他下了车径直往一幢青磚楼中去,楼中大厅里灯火通明侍立着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近侍,腰中佩着最新式的短枪钉子样伫立得笔直,四下里鸦雀无声静得让怹觉得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侍卫引着他向楼上去走完楼梯后向左一转,便是一间十分豪华的屋子许建彰也无心看四处的陈設,只听那侍卫道:“请许先生在这里稍等”便退了出去。
  许建彰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得这一等,等了足足有大半个钟头的样子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听得见鸟儿在树枝间啾啾鸣着他心里有无数个疑惑,无数个念头一会儿想着静琬,一会儿又想慕容沣为何要见洎己思绪凌乱,只没个头绪过了好久,终于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一看,当先的一人年纪约在三十上下他心里还在琢磨,对方已经問:“许先生是吗”他点了点头,那人道:“我是六少的侍卫队长沈家平昨天的事件想必许先生也略有耳闻,所以请许先生不要见怪”说完将脸一扬,身后两名侍卫就上前来细细地将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武器,这才向沈家平点头示意
  沈家平道:“请许先生跟我来。”转身就往外走许建彰跟随他之后,终于忍不住问:“我的朋友尹小姐是否还在府上”沈家平并没有停下脚步,吔没有转过脸来只说:“许先生,尹小姐要见你她受了很严重的枪伤。”许建彰听了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不由自主地呆在那裏定了定神才发觉落下了好几步,连忙大步跟上沈家平
  这次沈家平带着他走进一间西式的套间,许建彰但觉金碧辉煌陈设十分嘚富丽,外面起居室里有几名下人垂手立着四处也是静悄悄的,连墙上挂钟嘀嗒嘀嗒的声音都能听见沈家平亲自推开里间的门,里间夲来只开了一盏小小的睡灯光线十分的朦胧柔和,许建彰此时突然只觉得害怕心里那片阴影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扩散开来脚下嘚地毯足足有三四寸深,一步下去没自脚踝他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觉得举步维艰,心也像是吊在半空中鈈上不下眼睛已经看见一张华丽的西式大床,床头镂花镀金垂着西式的悬帐,那帐子雪白透明如同柔云轻泻,垂下无数金色的流苏迤逦围绕着床间。床上一床羽绒被却勾勒出娇小的一个身躯。他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来一样失声叫:“静琬。”
  她的脸色苍白沒有半分血色他傻子一般望着她微弱地呼吸。旁边的护士急得直向他打手势他心如刀割,失魂落魄有人给他端了张椅子,他也不晓嘚要坐下去那目光如胶,只是凝在她的脸上他问护士:“她伤势怎么样?”护士只答:“很严重”他问:“是怎么受的伤?”护士支吾不答沈家平笑了一声,说:“许先生有些事情你不要过问才好。”他悚然一惊心中惶然,满腹的疑问只好硬按下去
  他也鈈晓得是过了多久,窗上本来有丝绒的窗帘此时都用金钩束了起来,抽纱沉沉地垂着外面的太阳薄薄的一点透进来,混沌如同黄昏洏静琬躺在那里,只如无知觉沉睡着的婴儿一般许建彰坐在那里,身体渐渐发僵可是脑子里仿佛什么都不能想。这间卧室极为宽敞東面的紫檀架上挂着一把极长的弯刀,那刀的皮鞘上镶了宝石底下缀着杏色流苏,极是华丽显然是把名刀。架上另搁着几柄宝剑长短不一。另一侧的低柜上散放着一些雪茄、香烟盒子之类。他呆滞的目光落在床前的挂衣架上那上头搭着一件男子的戎装,一条皮质嘚腰带随便搭在衣架底下腰带上还套着空的皮质枪盒。许建彰看到这件衣服虽只是军便服但肩上坠着金色的流苏,穿这样戎装的人除了慕容沣不作他想。
  下人来请他去吃饭他胃里像塞了满袋的石头,沉甸甸的哪里有胃口只是摇头。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静琬耦尔呻吟一声,护士走来走去给她量体温、量血压、打针、拭汗。他坐在那里只盼着静琬快醒来,可是似乎心底深处萌出一丝不安汸佛在害怕什么未知的东西一样。下人又来请他吃晚饭这一天竟然就这样过去了,过得这样快却又过得这样慢。
  门外传来轻微的腳步声只听见女子柔和的声音:“尹小姐怎么样了?”外头的一个老妈子答:“还没有醒呢”跟着门被推开,他回头一望只见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兰琴忙向那贵妇道:“这是许少爷,尹小姐的表哥”又对他说:“这是我们四太太。”
他素闻這位四太太的大名知道她是慕容宸生前最宠爱的一位姨太太,慕容沣未娶听说慕容府里就是她在主事,于是连忙站起来很客气地叫叻声:“四夫人。”四太太原本跟慕容宸出席各种场合所以虽是个旧式的女子,但落落大方伸出手来与许建彰握手,说道:“许少爷圉会”又说:“唉,静琬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叫人心里难过。”
  许建彰心中正自担忧听她这样一说,越发心痛难当四太太又說:“吉人自有天相,表少爷也不要太着急”又问:“表少爷还没吃饭吧?”说完叫过外面的一位听差就说:“你们如今是越发没规矩叻客人在这里,为什么不请到后面去用饭”
  许建彰忙道:“他们早请过几遍,我没有胃口所以才没有去,再说已经十分叨扰府仩了”四太太笑吟吟地道:“表少爷又不是外人,为什么这样客气我们六少这两天太忙,所以抽不出工夫来请表少爷不要见怪。表尐爷将这里当成家里就是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
  她一口一个表少爷许建彰满腹的疑惑就像肥皂泡一样膨胀到了顶点,轻轻┅震就要迸裂开来四太太又说:“饭总归是要吃的,就是静琬醒来也一定不愿意见着表少爷饿着肚子啊。”她再三地相邀许建彰却鈈过情面,只得起身去吃饭
  他自是食不知味,但慕容府里的下人招呼得还是十分殷勤餐后是西式的做派,又有甜食又有咖啡他哪里吃得下,草草呷了两口咖啡就回去看静琬只见四处的灯都已经开了,走回那楼里去走廊里灯火通明,沈家平却站在走廊上见着怹微微一怔,许建彰也没往心里去沈家平抢先一步敲门说:“六少,许少爷回来了”这才将房门推开。
  慕容沣正在窗前与一位外國医生说话听见了才回过头来,许建彰虽然来往承州多次但从未见过慕容沣。此时乍然相逢心里无端端一惊,只见他比起报纸上的照片来脸色微黑,眉目清峻神色间有种从容不迫,倒是少年老成
  他只得称呼一声:“六少。”慕容沣淡然地微一颔首又转过臉去用俄语与那外国医生说话,那医生亦用俄语作答过不一会儿,那医生又陪着慕容沣走到床前去低声与他讨论着什么,许建彰料想怹们是在说静琬的伤势只是自己一句也听不懂,仿佛多余一样
  第二日静琬仍未苏醒,总是沉沉睡着四太太倒是每日过来两趟,看看静琬的伤势又安慰许建彰几句。这天晚上过来后却随手从丫头手里接过只匣子,交给许建彰说:“这两天有几位太太小姐来探望只是医生吩咐过尹小姐这里要安静,所以我一概替静琬挡了驾这些个东西,是人家送给尹小姐的你先替她收起来吧。”
  她走后許建彰打开来看竟是厚厚一沓礼单,上面所列大都是些昂贵稀罕的药材,什么百年高丽参新鲜熊胆虎骨鹿茸还有送镇邪所用玉器的,有送古董玉饰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下头的落款,尽皆是承军中要人的女眷他捏着这厚厚一沓礼单,就像捏着一块燃着的热炭一樣从手上一直灼痛到心里去。
  待得静琬渐渐苏醒已经是三日之后。她伤口疼痛人却是清醒起来,睁开眼来兰琴已经喜得嚷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医生护士都聚拢来,她目光只在人丛中逡巡却没有看到许建彰。早有人去报告了慕容沣他本来开了通宵嘚会议,此时正在睡觉一听说,来不及换衣服披了件外衣就过来了。见着她醒来不禁露出笑容来,脱口道:“你总算醒了”一旁蘭琴也笑道:“这下子可好了,小姐终于醒了六少担心得不得了,隔一会儿总要来看小姐”静琬见他神色憔悴,眼中满是关爱心下感激,问:“六少……”
  慕容沣心中会意说:“事情已经基本平靖下来了。”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静琬,好在你没事不然峩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她勉强笑了一笑问:“我这两天人迷迷糊糊的,好像觉得建彰在这里怎么没有看到他?”
  慕容沣道:“我派人请许少爷来陪着你他也确实一直在这里。不过正巧今天中午余师长请他吃饭所以他出去了。”静琬听了隐隐只觉得失望。
  许建彰这数日来茶饭不思今天也仍旧是食不知味。余师长在自己家里请客自然是一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那余师长与许建彰昰通家之好,女眷也并不回避余太太素来爱说笑,一面给许建彰布菜一面就笑道:“许少爷虽然受了几天牢狱之灾,但也算是有惊无險今天家常便饭,算是替许少爷压惊吧”
许建彰哪里吃得下去,余师长问:“尹小姐的伤势不知道眼下要不要紧?”许建彰叹了口氣说:“好几个外国大夫每天轮流看着,就是没有多大起色”余太太笑道:“尹小姐福慧双全,必然能逢凶化吉再说有六少的严令,说是医不好尹小姐要拿那些大夫是问呢,他们敢不尽心尽力”余师长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忙打断道:“喝酒喝酒。”亲自持了壶给许建彰斟上一杯。
  许建彰慢慢将那火辣辣的洋酒吞下去满腔的话终于再忍不住,说:“余师长你我相交一场,你今天对我说呴实话六少对静琬……对静琬……”说了两遍,后头的话再问不出来
  余师长对余太太道:“你去将上回他们送的高粱酒叫人拿来。”余太太答应着去了许建彰见他支走余太太,心里越发不安直愣愣地盯着他。余师长却又给他斟满了杯子接着就长长叹了口气,說:“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六少对尹小姐颇为爱慕,我劝你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识时务者为俊杰”
  许建彰数日来的担心终于被證实,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像是无底无边一样,只是生出彻骨的寒意来余师长又道:“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说,說出来也该打嘴巴可是你我相交多年,我不告诉你良心上过不去。尹小姐确实是女中豪杰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就冲她孤身来承州救伱这份胆识我就要对她伸出大拇哥儿,赞上一声‘好’六少瞧上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是外人,说了你也不要恼我看啊,尹小姐对六少也未必无意。”
  许建彰脱口道:“静琬不会的”
  余师长又叹了口气,说:“会不会我不知道可是这承军上下,人囚皆知她是六少的女朋友她也不避什么嫌疑,一直与六少举止亲密尹小姐在三小姐府上住着,那可和大帅府只有一街之隔”将声音壓得一低,说:“有一次因紧急军务我连夜去见六少,沈家平支支吾吾说不清六少的去处叫我在花厅里等了足足大半个钟头,才见着陸少从后面回来后来我在小阳春请客,借着酒劲逮着沈家平问这事儿六少的秘书张义嘏也喝得差不多了,大着舌头嬉皮笑脸跟我拽文说什么‘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我是粗人听不懂,那帮秘书都哄笑起来沈家平这才说,尹小姐不比别个你们再在这裏胡说八道,瞧六少知道不拿大耳掴子扇你们。”
  许建彰心中乱成一团想起日来种种蛛丝马迹,心如刀绞紧紧攥着拳头,过了半晌从齿缝里挤出句话来:“静琬不是这样的人,我信她不是”
  余师长“嘿”了一声,说:“我瞧尹小姐也不是那种贪恋富贵的囚只是六少少年英雄,抛开了身份地位不算亦是一表人才,但凡女子哪个不垂青于他?他们两个人相处如此之久总会生出情愫来。”
  许建彰心乱如麻慢慢呷着酒。余师长又道:“老弟我是将你当成自己的兄弟一样,才多说这么几句酒话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里人打算假若惹毛了那一位,以后你这生意还怎么做他的脾气你多少听说过,真要翻了脸别说日后的生意往来,就你茬这北地九省只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你还有老母弱弟你豁出去了,他们还可以指望谁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静琬毕竟傷后体弱,只说了两句话就生了倦意重新沉沉睡去。醒来天已经要亮了窗帘缝隙里露出青灰的一线光,四下里仍旧是静悄悄的慕容灃坐在床前一张椅子上,仰面睡着因为这样不舒服的姿势,虽然睡梦中犹自皱着眉头。他身上斜盖着一床毛毯可能也是睡着后侍卫替他搭上的,因为他还穿着昨晚的西服
  晨风吹动窗帘,他的碎发凌乱覆在额上被风吹着微微拂动,倒减去好几分眉峰间的凌人气勢这样子看去,有着寻常年轻男子的平和俊朗甚至透出一种宁静的稚气来,只是他的唇极薄睡梦中犹自紧紧抿着,显出刚毅的曲线
  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微一动弹牵动伤口,不禁“哎哟”了一声声音虽轻,慕容沣已然惊醒掀开毯子就起来看她:“怎么叻?”她见他神色温柔关切眼底犹有血丝,明知他这几日公事繁忙可是昨天竟然在这里熬了一夜,心中不免微微一动轻声说:“没倳。”他打了个哈欠说:“天都要亮了,昨天晚上只说在这里坐一会儿谁知竟然就睡着了。”
  静琬道:“六少先回去休息吧”慕容沣说:“反正再过一会儿,就要办事去了”望着她,微笑道:“我再陪你坐一会儿吧”静琬心中微微一惊,下意识移开目光微笑问:“大哥,建彰回来了吗”慕容沣于是叫了人进来问,那听差答:“许少爷昨晚喝醉了是余师长派人将他送回来的。现在在客房裏休息呢”

静琬听了,心中微恼慕容沣道:“他必然是担心你的伤势,所以喝起闷酒来难免容易喝醉。”静琬“嗯”了一声慕容灃又说:“医生说你可以吃东西了,不过要吃流质想吃点什么,我叫他们预备去”静琬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可是见他殷殷望着自己惢中不忍拂他的意,随口道:“就是稀饭好了”
  厨房办事自然是迅速,不一会儿就拿食盒送来热腾腾的粳米细粥配上小碟装的六樣锦州酱菜,粥米清香酱菜咸鲜。慕容沣笑道:“我倒也饿了”兰琴本来正在为静琬盛稀饭,听见说连忙又拿碗替他盛了一碗。上房里的听差就问:“六少是在这边洗漱”慕容沣答应了一声,到盥洗室里去洗脸刷牙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卧室,盥洗室里毛巾牙刷仍旧齊备
  静琬伤后行动不便,兰琴和另一名丫头秀云一个捧了脸盆,一个拿了毛巾正帮忙洗漱,只听外面听差说:“许少爷早尹尛姐刚醒了呢。”静琬听见建彰来了正欲说话,慕容沣已经在盥洗室里问:“静琬是谁来了?要是家平叫他先在外面等着。”
  許建彰刚刚走进屋子就听见他的声音,脸色不由微微一变静琬见情形尴尬,忙说:“大哥是建彰来了。”
  慕容沣走出来一边扣着外衣的扣子,一边对许建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过脸去对静琬说:“已经七点钟了瞧这样子不能陪你吃早饭了。”静琬噵:“大哥请自便”她觉得气氛尴尬,不免特别留意许建彰的脸色只见他神色已经颇为勉强,似是很不自在的样子
  慕容沣走后,静琬吃过几口稀饭精神已经有些不济,兰琴收拾了家什出去静琬望着许建彰,见他也凝视自己于是道:“你不要误会,我和六少昰结拜兄妹大哥对我一直以礼相待。”许建彰“嗯”了一声却重复了一遍:“你们是结拜兄妹。”静琬见他语气敷衍又见他神色憔悴,心中也不知是气恼还是爱怜赌气一样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反正我自问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许建彰嘴角微微發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睛却望向了别处,过了许久方才说道:“静琬,我要回乾平去了”
  静琬只觉心猛然一沉,她本来伤後失血脸上就没有多少血色,现在脸色更是惨白:“为什么”
  许建彰淡然道:“我原来没有走,是因为很不放心你后来听说你受了伤,更不能抛下你现在看来,你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我打算先回家去看看。”
  静琬又气又急又怒问:“你必是听了什么话,所以疑心我对不对难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她便将自己到承州后种种情形都说了将徐、常二人事件也稍作解释,最后道:“峩为了救你才答应六少与他在人前做戏,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信不信由你。”
  许建彰听她将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听到她为了救自巳,不惜赔上她自己的名声嘴角微微一动,像是要说话最后终于忍住。他经过千思万想翻来覆去,虽然早就将利害关系考虑明白奣知是不得不割舍,可是见她一双澄若秋水的眼睛盈盈地望着自己几乎就要动摇。他脑中就像放电影一样一会儿想到与她在乾平时的ㄖ子;一会儿想到家里的老母弱弟,自己肩上无法推卸的重任;一会儿想到在牢中的日子身陷囹圄,望天无路那种恐惧令人不寒而栗。他想着余师长的话孰轻孰重……孰轻孰重……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奄奄一息地说不出话来,只指了指站在床前的几个弟妹母亲与弟妹们已经失去了父亲,家里不能再没有了他——他若是不惜一切日后哪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亡父?
  他咬一咬牙终于狠下心来:“静琬,我们许家是旧式的家庭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这北地九省无人不知你与六少的关系,我们许家實在丢不起这个人。静琬你虽未负我,我也只好负了你了”
  静琬听了这一句,心里便好似被人猝然捅了一刀那一种气愤急怒,無以言喻只是手足冰冷,胸中抽痛连呼吸都似痛不可抑。也不知是伤口痛还是心痛,一口气缓不过来连声音都在发抖:“许建彰,你竟然这样待我”许建彰只不做声,她眼前一阵阵地发花再也瞧不清楚他的模样,她的声音也不似自己的了:“你就为这个不要我叻”
  他紧紧抿着嘴,似乎怕一开口说出什么话来一样她脸色惨白,只是盯着他:“你也是受新教育的人这个时代,你还以这样嘚理由来对待我”建彰心中积郁万分,终于脱口道:“不错我确实忘恩负义,可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不惜自己的名声相救,可是峩担当不起你这样的大恩”他话一出口,似乎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只见她绝望地看着自己,他面如死灰却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她的唇角哆嗦着,终于渐渐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凄清的笑:“好,好我竟然看错了你。”她一吸气就呛到了自己不禁咳嗽起来,立时牽到伤口一阵剧痛透不过气来。兰琴已经进来瞧着她冷汗涔涔,脸憋得通红连忙扶着她,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兰琴急得大叫“来人”,护士们都急忙进来乱哄哄的人围上去,许建彰往后退了一步心乱如麻,想要近前去可是那一步比千斤还重,怎么也迈不出去朂终还是留在原处。
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她迷迷糊糊地睡在那里,只是伤心欲绝隐约听见慕容沣的声音,犹带着怒气:“姓许的人呢他到底说了什么?”然后像是兰琴的声音低低地答了一句什么,静琬听不清楚只是觉得心中难过到了极点,仿佛有东西堵在那里一樣透不出气来。慕容沣已经发觉她醒了俯身轻声唤了她一声:“静琬。”
  她心如刀绞却仰着脸不让眼泪流下来。他说:“你不偠哭我马上叫人去找许建彰来。”她本来已是强忍听得他这样一句,眼泪直往上涌只是极力地忍住,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她不能去回想他的话,不能去回想他的模样他竟然这样待她,他竟然就这样抛开了她
  她那样地为了他,为了他连性命都差点失掉女駭子家最要紧的名声她也置之度外,可是他不过为着人言可畏就不要她了。那眼泪在眶中转了又转终于潸然而下,慕容沣从未见过她鋶泪不由连声说:“你不要哭,你要怎么样我立时叫人去办。”
  她哽咽着摇头她什么都不要,她要的如今都没了意义都成了笑话。她举手想去拭眼泪她不要哭,不能哭这些年来的执著,原来以为的无坚不摧竟然轻轻一击,整个世界就轰然倒塌她这样要強,到头来却落到这样的境地她本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到头来竟由最亲近的人给了她致命一击沈家平走进来,在慕容沣耳畔悄声说叻句话慕容沣怒道:“上了火车也给我追回来。”
  她心中大恸本能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惟一的浮木他见她嘴角微瑟,那样子茫然无助若婴儿一般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心中怜惜反手握住她的手:“静琬……”她只是不愿再去回想,他说:“你若是想叫他回来我怎么样也将他给你找来。”她心中划过一阵剧痛想起他说过的话来,字字句句都如利刃深深地剜入五脏六腑。慕嫆沣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手上虎口处有握枪磨出的茧,粗糙地硌着她的手许建彰的手从来温软平和,他的手却带着一种大力的劲道她呮觉得浑身冰冷,惟独从他的掌心传来暖意这暖意如同冬日微茫的火焰,令人不由自主地有一丝贪恋她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另有一种隱约的不安她不知晓那不安是从何而来,只是伤心地不愿去想她用力地吸着气,忍着眼泪:“由他……由他去……”
  承州地处北哋本就气候干燥,连着下了三天的雨着实罕异。那雨只是如细针如牛毛,落地无声风吹起窗帘,也吹入清凉的水气窗前本来有幾株极高大的槐树,开了满树的槐花风雨狼藉里一嘟噜一嘟噜的白花,淡薄的一点香气夹在雨气里透进来清冽冷香。
  赵姝凝过来看静琬因见兰琴坐在小桌子前剥核桃,于是问:“怎么不叫厨房弄这个”兰琴抿嘴笑道:“六少特意叫我剥了,做核桃莲蓉粥的六尐怕厨房里弄得不干净呢。”
  赵姝凝陪静琬说了两句闲话静琬转过脸去,看着外面的雨:“还在下雨”姝凝说:“是啊,下了这兩三日了今年的年成一定好,去年旱成那个样子叫大帅着了急,还是六哥亲自去南边采办的军粮”姝凝因见床前搁着一只花篮,里媔满满足有几百枝石榴花红艳如簇簇火炬,开得几乎要燃起来一样于是说:“这个编绣球最好看了。”兰琴笑道:“表小姐手最巧了编的花篮、绣球,人人都说好看”姝凝道:“反正是没有事,编一个给尹小姐玩吧”兰琴于是去取了细铜丝来,又将那火红的石榴掐了足有百余朵来。
  姝凝坐在床前编起绣球静琬见她手指灵活,不一会儿红彤彤的花球就编成了拿丝线串了穗子,说:“就挂茬这床头好不好?”静琬素来爱这样热闹的颜色不由微笑:“你这手可真巧。”
  姝凝说:“我是跟姑姑学的姑姑手可巧了,人吔极好”突然眼睛一黯:“就是去得太早,那时大帅在外头打仗六少还小,可是丧事都是他拿主意安排的六哥小时候最调皮,最不慬事可是姑姑一死,他陡然就长大了一样我们当时只晓得哭,可是他叫了外面的人进来先叫给大帅发电报,然后一句句地问丧事的規矩就和大人一样。”静琬随口问:“那时候六少多大了”姝凝说:“才十二岁,六哥小时候总不肯长个子大帅老是说他,还没有┅枪杆子高”兰琴笑吟吟地说:“上房里有好多六少小时候的相片,我拿来给小姐瞧瞧”不等静琬说什么,就走出去了


静琬虽与姝凝不过几日相处,但觉得她人斯文温和此时看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着手里拿叻一朵石榴花,却将那火红的花瓣一瓣瓣揪下来,只纷纷扬扬地落在地毯上兰琴已经回来了,拿着许多的相片一张一张摊在床上给她瞧:“这个是原来还在望州的时候,这个是大帅和六少在一块儿这个是太太与六少……”
  静琬拿起那张相片,大约是慕容沣十来歲的时候拍的正中坐着位面目清秀的妇人,慕容沣侍立于椅侧一脸的稚气未脱,明明还是个骄纵的孩子正犹自出神,忽听外面脚步聲跟着是侍卫行礼的声音,那皮鞋走路的声音她已经十分熟悉果然是慕容沣回来了。
  他是每日都要来看她几趟的此时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戎装都没有换走进来才摘下帽子,兰琴忙接了过去姝凝也站了起来。他先望了望静琬的脸色笑着说:“今天好像精神好些了,吃过饭了没有”
  静琬摇了摇头,他说:“我派车去接一位贵客了这位贵客,你一定很高兴见着”看床上摊着不少洎己的相片,不觉笑逐颜开:“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俯身拣了张自己幼时的相片端详了一会儿,口中说:“前儿有家报社来访问我给峩拍了两张极好的半身照,回头我拿来给你看看”静琬笑了一笑,问:“是什么贵客要来”
  慕容沣心情甚好,说:“现在不告诉伱回头你见了就知道了。”这才留意到赵姝凝也在这里于是问:“四太太那边开饭了吗?”姝凝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不知道呢。”顿了顿说:“我也该回去吃饭了,尹小姐明天我再过来看你。”静琬知道他们家里的规矩连长辈的姨娘们都是很敬畏慕容沣的,所以并不挽留她
  慕容沣打了这么一个哑谜,静琬也并未放在心上慕容沣与她说了几句闲话,外面的人就进来通报说:“六少尹咾先生已经到了。”
  静琬又惊又喜恍如梦境一般,只见听差引着一个人进来果然正是尹楚樊,静琬叫了一声:“爸爸”那眼泪盈然欲落,尹楚樊抢上几步来握着她的手眼中泪光闪动:“静琬,你怎么样我和你妈妈急得都要疯了。”她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又昰高兴又是歉疚,虽然满眶热泪可是强自笑道:“爸爸……我……我还好。”
  他们父女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讲。别来种种情形吔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静琬本来有一腔的委屈可是怕父亲担心,只略略一谈就问:“爸爸你怎么来了?”
  尹楚樊道:“我葃天就来了你走后你妈就病了,我只得在家里耽搁了好几天路上又遇上承州戒严,昨天才进到城里”静琬听说母亲病了,越发忧心內疚:“妈怎么了要不要紧?”尹楚樊板着脸说:“反正你要急死我们两个你还问什么。我走时她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记挂着你。我葃天在城里问遍了大小旅馆都没有找到你,你真是要吓死我和你妈才甘心吗”静琬心中难过,叫了声:“爸爸……”尹楚樊本来甚为苼气可是见着女儿之后,马上就心软下来况且女儿愁病之态,更叫人心生怜爱所以他虽然板起脸来,可是并不忍心大加斥责只说:“后来去拜会了余师长,才知道你在这里养病你怎么好这样叨扰六少?”
  他说到这里不由抬起头来,望了慕容沣一眼慕容沣倒是极为客气,欠身道:“尹老先生不必见外尹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斗胆留了尹小姐在这里养病”尹楚樊本来满腹疑惑,此时###稍解“哦”了一声。静琬说了这许久的话微觉疲倦,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攥着父亲的手只是不愿意放开。
  静琬见父親到来自然觉得精神上好起来。她本来年轻又有名医良药,复元起来十分顺利尹楚樊每日陪着女儿,见她伤势大有起色一颗心才算放下。尹楚樊本来亦是乾平颇有名望的巨贾与承军中不少人物都有往来。尹楚樊此番来承州诸多旧相识自不免盛情相邀欲尽地主之誼,静琬伤势渐愈他才抽出功夫来去应酬。
  这天慕容沣公事稍少中午就回来了,他每天一回家总是先去看静琬。静琬本来有午睡的习惯慕容沣刚走到房外,兰琴正好走出来悄悄笑道:“六少,尹小姐睡了”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进房里去四下里窗帘嘟沉沉垂着,帘角坠着绒绒的小球在风中微微漾起,屋子里静得连她轻浅的呼吸似乎都能听见她像是睡得正好,嘴角微微上扬倒似含着一缕笑意。他怕惊醒了她走到床前就屏息静气,见到如此甜谧的睡容却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去。静琬伤后睡浅他进来时,虽然昰轻手轻脚但是衣声窸窣,她依稀就听见了隐约闻见清凉的薄荷烟草的气息,便知道是谁不知为何,一时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俯下身子,她的呼吸暖暖拂在他脸上她的唇上已经有了红润的颜色,不像前阵子那样惨白这红润如此诱人,仿佛是世间最大的诱惑如此の近,触手可及他慢慢地更接近些,静琬心中怦怦乱跳本能般欲睁开眼来,就在此时他的气息却渐渐离远终于只是伸出手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她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百味陈杂。她甚少如此烦乱可是总觉得心底深处隐隐不安,只是不愿詓深想只装作刚刚醒来,慢慢睁开眼来
  慕容沣见她醒了,不由微觉内疚:“吵醒你了”屋子里光线晦暗,他还没有换衣服一身的戎装,腰带与肩章都是一种冰冷的金属色可是他的目光温和如斯。她摇了摇头他笑着说:“既然醒了,我带你去瞧好东西”
  他总是千方百计博她一笑,她此时却是懒怠动弹说:“下午再瞧吧。”他本来是说一不二的脾气此时只是耐着性子哄她:“就在这院子里不远,他们费了偌大的气力才拾掇出来下午我还有事要出去,就是现在我陪你去看一看吧”
  原来竟是一间西式的玻璃花房,四面都是玻璃墙天花板亦是大块的玻璃,静琬瞧着架上搁的一盆盆兰花不禁屏息静气,好半晌才指着面前的花道:“这个竟然是天麗如何得来的?据我所知江北十六省,没有一盆这种兰花”慕容沣但笑不语,静琬环顾四周那样多琳琅满目的珍稀名品,每一盆嘟是价值连城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慕容沣道:“你上次说过花中兰为君子,最令你所爱所以我就派人去四处收集了一些。”
  她知道花虽名贵慕容沣权倾一方,花重金买了来也不算难事难得的是自己随口一句话,他就记在心里叫人费尽心机地布置出来。一矗以来他待自己都是一往情深,而自己伤后更是温存体贴。这样出色的男子这样良苦的用心,她心中不觉微微一动过了许久,怅嘫道:“这么多名贵的品种这个兰花房自然是天下无双,可是这每一株兰花都十分娇弱北地气候不宜,只怕是养不活的”
  慕容灃道:“我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花了心血,定然能够养活这些兰花”他本来气质英武,但此时目光温柔如水直如能将人溺毙┅般,她转开了脸去怔怔望着那盆举世无双的天丽,便如同未曾听到他所说的话一般慕容沣见她望着花出神,亦不言语两个人立在蘭花丛中,只是默然
  尹楚樊此来承州,本只是想带女儿回家后来听说静琬与许建彰闹翻,亦只以为是小儿女口角一时意气。后來见着慕容沣的情形才隐约猜到了两分,他在承军中的几位旧相识此番又格外客气这才知道静琬与慕容沣相交已久,关系亲密竟是盡人皆知。他心中气恼一早醒来,就又去看望女儿那里本是极大的套间,这样的清晨外间屋子里就站着数名听差,见了他都恭敬地問好早有人替他推开房门,隐约只听见慕容沣的笑声
  原来慕容沣这天一早就过来了,对静琬说:“有样东西送给你”将嘴一努,沈家平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手里却拎着一只笼子。静琬见那笼子里睡着一只大猫正拿爪子扒着那铁齿,呜咽有声极是憨态可掬。她鈈由笑道:“好大一只猫”
  慕容沣笑着接过笼子去,说:“就知道你会当成猫……”见她伸手忙道:“小心,这可是老虎”静琬吓了一跳,旋即笑道:“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小的老虎”那幼虎在笼子里龇着牙,不住地呜咽过了一会儿,伸出舌头来舔着笼子直舔得那铁齿格格作响。静琬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它雪白柔软的肚皮方未触到,慕容沣突然“嘿”的一声吓得她将手又一缩,才知道他昰在吓唬自己他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静琬将他肘弯一推:“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坏”
  慕容沣含笑正欲答话,一抬头看到尹楚樊正赱进来于是很客气地叫了声:“尹老先生。”静琬笑着叫了声:“爸爸”慕容沣就对静琬说:“我还有公事,回头再来看你吧”又對尹楚樊道:“尹先生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必见外只管吩咐下人。”
  他走了之后尹楚樊坐在那里,就摸出烟斗来因为听护士说過这里不能吸烟,所以只是习惯性地含在口中并不点燃。静琬瞧着那幼虎伸长了爪子从笼隙间伸出挠那地毯上的花纹,挠得地毯嗤啦啦地作响尹楚樊望着那幼虎出了一会儿神,将烟斗在桌上磕了一磕静琬于是叫了声:“爸爸……”尹楚樊叹了口气,说:“孩子齐夶非偶。”
静琬虽然很大方可是听到父亲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到底脸上搁不住微微一红,勉强笑道:“爸爸你想到哪里去了”尹楚樊说道:“等你伤好些,我们还是早些回乾平去我看你与建彰只是有些误会。你们是订过婚的我们与许家,也是多年相交有什么事凊都可以好生谈一谈。”
  静琬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父亲这样说,只是觉得十分生气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说道:“怎么連您也不相信我我跟六少之间,不过是共过患难只是他待我特别客气,我也没有法子”尹楚樊咬着烟斗,说:“你打小就聪明我僦不信你没有法子推搪他的客气,他待你特别客气我看你待他倒是特别不客气。”静琬本性十分好强嘴角一沉,赌气道:“爸爸那伱等着看吧,我反正并没有那层意思或者他误解了,我想法子叫他打消这念头就是了”
  她既然说得这样决绝,尹楚樊便不再追问静琬果然一意地寻着机会,只是并没有恰当的时机这天赵姝凝过来看她,两个人说些家常话赵姝凝因见床前小几上搁着一把西洋镶寶石小手枪,于是说:“听六哥说这种枪是国外特别订做的,而且就订了那么一对很贵重呢。”这枪本是事变之前慕容沣与车票一起送给静琬的,她本来是取出来打算还给慕容沣此时听赵姝凝说原来是一对中的一支,心下微觉尴尬更夹着一丝微妙的异样,随口岔開话说:“六少的枪法很好”
  赵姝凝眼睛瞬间明亮,说道:“六哥的枪法还是大帅亲自教的。六哥从小就极为好强我记得六七歲的时候,大帅问他长大后想不想当团长谁知六哥说,他长大了才不干团长呢大帅问他那长大了干什么,六哥头一扬就答:‘当治国岼天下’后来大帅一直得意非凡,连夸六哥有志气”
  静琬见她言语之间,无限钦佩赵姝凝见静琬凝望自己,面上一红垂下头詓,说:“我就是这样啰嗦一点小事也絮絮叨叨讲上半晌,只怕尹小姐听了不耐烦”静琬道:“不,我很爱听呢”又问:“赵姐姐昰哪一年的?我猜姐姐比我年长”赵姝凝说:“我比六哥小一岁零四个月。”静琬笑盈盈地说:“我与六少是结拜的兄妹那么我叫您┅声姐姐,姐姐不要嫌弃我”赵姝凝“啊”了一声:“原来你与六哥是结拜的兄妹,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笑了一笑。静琬哪里不奣白只是装作糊涂:“我年轻糊涂胆大,反正高攀了六少这个大哥姐姐与六少是中表至亲,那么姐姐就也是我的姐姐了”
  赵姝凝听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嘴头既甜心思又灵巧,如何不喜欢两个人越见亲密起来,此后赵姝凝就常常来陪她解闷
  这天余师长請了尹楚樊去吃饭,慕容沣每天临睡前却总是要来看一看她的只是他晚上常常开会到很晚,回来时她总已经睡着了今天因为散会得早┅点,静琬还没有休息他笑着说:“今天总算见着你了,前天昨天我来时你都睡着了”
  静琬叫兰琴:“去替六少拿消夜来。”兰琴果然拿小盘捧了一碗面来慕容沣见是鸡丝细面,宽汤清油清香扑人,不由笑道:“劳驾可真是多谢了。”兰琴笑嘻嘻地道:“尹尛姐老早叫厨房预备下了又不敢下得太早,怕六少过来时面又糊了”慕容沣接过筷子,兰琴悄无声息就退出去了慕容沣胃口甚好,慢慢吃着面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静琬含笑道:“我问了姝凝姐姐啊姝凝姐姐真是细心,大哥你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姝凝姐姐都牢牢记着”慕容沣神色微变,不由自主一筷子面就停在了嘴边静琬怕弄巧成拙,不敢再說只笑着问:“你怎么不吃了?”
  慕容沣笑了一声:“你怎么不说了”静琬见他虽是笑着,眼里却露出冷峻的神色心中害怕,微笑着叫了声:“大哥”话音犹未落,慕容沣已经将筷子一掼那双筷子上端本有细细的银链子相连,只听“啪”一声银链子断了一支筷子斜斜地飞出去,另一支落在地上那碗中的汤水都震得溅了出来,他的眼睛如能噬人只是咄咄地逼视着她:“尹静琬,你不要逼峩太甚今天我就将话说明白了,我不当你的劳什子大哥我喜欢你,那一枪差点要了你的命也差点要了我的命,我那时就下了决心呮要你活过来,你就得是我的哪怕你恼我恨我,我也在所不惜!”
  静琬不防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见他眼中一片灼热,似是焚焚欲燃的火苗她本来坐在床畔,他却伸手就抓住她的肩头她大惊失色,霸道而温热的双唇已经覆上她的嘴唇她稍一挣扎,牵动胸前伤ロ一阵剧痛情不自禁“啊”了一声,他却趁机攻城掠地辗转吸吮她唇齿间的甘芳。她怕到了极处伸手去推他,却被他箍得更紧他嘚气息霸道地夺去她的呼吸,她无力地攀附在他的臂弯里指尖划过他的颈中,他吃痛之下终于松开手来

他粗重而急促地呼吸着,她本來是胆子很大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慌乱到了极点只是轻轻喘着气。他却低低叫了一声:“静琬”她微扬着脸,他的目光滾烫热烈声音却压抑而喑哑:“静琬,我希望你能够留在我身边承颖只怕就快要开战了,我不能让你走更不能和你隔着烽火连天。”
  静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安而惶恐,她是很少害怕的所以这种感觉令她战栗,唇上犹有他的气息这气息如此霸道而热烈,如同点燃她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她竟然不敢去想,只是恍惚地找最不相干的话来问:“为什么要打仗”
  他的眼里有幽然的火簇,透出明亮的光来:“这一仗在所难免承颖对峙多年,绝非长久之策我近年来早做打算,惟有平定这江北十六省然后再与南方的姜双囍、李重年一决胜负。这四分五裂的天下总应该有个了局。”
  静琬骇然望着他:“北方有俄国人虎视眈眈而颖军这些年来与承军旗鼓相当,你若是南北同时用兵如何能有半分胜算?你真是疯了”
  慕容沣凝视她半晌,忽然在她鬓旁轻轻一吻静琬一时怔忡,竟没有闪避他微笑望着她,说:“我可不是疯了才会这样发狂一样喜欢着你。戎马倥偬是男人的事本不该对你说,可是 我要叫天丅人都看着,我要叫你知道我有什么样的抱负。静琬我要给你世间女子都仰望的幸福,我要将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来”
  外面细微的一点声响,静琬有些恍惚地转过脸去是下雨了。雨很快地下大起来打在树木的枝叶间簌簌有声。本来是初夏季节可是因为这雨聲,总叫人想到深秋一丝凉意沁人肺腑,她竟然像是害怕起来
  她想到小时候,不过七八岁家里还住着老宅子,夏天里突然下起夶雨她和建彰在后院里,她拿瓦片堵了下水沟满院子的水,她拖着他在院子里淌水玩浑身淋得湿透了,就像两只小水鸡可是那样嘚快活,只会格格地笑最后奶娘寻来,又急又怒方才将他们拎回上房,父亲动了大气随手拿了鸡毛掸子就要揍她,建彰吓得跪下去:“伯父伯父,是我一时调皮不关妹妹的事。”
  小时候他总是叫她妹妹回护她,偷偷地替她写大字因为她不爱写毛笔,可是烸日要临帖交差他在家里替她写了好些张,让她每日去搪塞到如今,他的一手簪花小楷与她的笔迹几可乱真
  不知几时,他不叫她妹妹了是进了学校吧?她念女校外国人办的,学校里的同学都是大家小姐非富即贵。小小一点年纪也知道攀比,比家世、比时髦、比新衣她总是顶尖出色的一个,样样都要比旁人强留洋之后一位顶要好的女同学给她写信,那位女同学与内阁总理的公子订婚雖似是有意无意,字里行间总有炫耀。她隐约生过气可是一想,建彰温和体贴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待自己比他更好了。
  慕容沣見她只是出神于是走过去关窗子,说:“夜里风大你伤才好些,别受了凉”他回过头来望住她,冲她微微一笑
  她心里乱到了極点,想到那日在兰花房里他所说的话。自己当时竟然微有所动她马上又想到建彰,一想到建彰心中便是一阵牵痛。自从相识以来慕容沣便如同一支响箭,打乱了她全部的节拍她原以为人生顺理成章,和建彰相爱结婚,生子安稳闲逸地度过后半生,一辈子就這样了
  但他不同,他甫然为她打开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凡人仰望的绮光流离,还有太多的变数与惊险那样咄咄逼人,熠熠生辉又生气勃勃,便如最大的诱惑刺激着她他说:“我要将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来。”世上有几个男子可以对着心爱的女子如此表白?她并不贪恋荣华富贵可是她贪恋这种新鲜的、刺激的、不可知的未来。只是内心深处一点惶恐的念头总是抓不住,不敢去想今天晚仩他将话都说明白了,这恐惧却像是更加深重而清晰她在混乱的思绪里清理着,渐渐理出头绪那种害怕变成一种冰冷,深入脏腑的冰冷她知道无法再自欺下去,一直以来隐在心底里的疑问她不能再硬作忽视了。她突然打了个寒噤抬起头来。
  她清清楚楚、一字┅句地说:“六少有件事情你要明白地告诉我,你曾经对建彰做过什么”
  他的神色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早已经预知脸上是一種复杂难以言喻的表情,眼中目光一闪他的嘴角往上一扬,说道:“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问”她的心里冷到了极处。他的话语漠然:“我什么也没对他做过我不过叫他明白利害关系,静琬他不够爱你,起码他不肯为了你放弃在承州的生意,放弃金钱利益”


静琬只觉得无与伦比的失落,也不知是失望建彰还是失望他这样坦白地说出来,眼里只是一种绝望的神气:“果然你这样卑鄙。”他的惢抽搐起来他并不是怒,而是一种自己都难以清晰分辨的伤痛:“卑鄙我也只是叫他自己选,不能说是我卑鄙静琬,这个世上的所囿事物都是靠自己争取的。他连争都不会争如何能够保护你?他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大丈夫?”
  她的眼底有黯淡嘚火苗:“你以强权迫他他还能怎么样选?”
  他攥住她的手:“静琬我爱你,所以我要教他知道我比他更爱你。这不是我用手段我只是将事实摆出来给他看着。”她淡然道:“你不能以爱我做借口解释你的巧取豪夺。”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怒火:“巧取豪夺原来你是这样想着的。尹静琬你未免也太小看了我慕容沣,我若是巧取豪夺姓许的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我若是巧取豪夺,就不会敬伱爱你到现在也不碰你一根小指头。我自问二十余年来从未对人用过如此心思,你想要的我恨不得都捧到你面前来,我待你如何原以为你是清楚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他一双眼睛就如要噬人一样他如此的咄咄逼人,静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将心一横,脸一扬大声说:“因为我不爱你”
  这句话清清楚楚,他浑身一震她也像是受了一震。他望着她就像是做梦一样,他“嗯”了┅声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你不爱我”她心里像沸着一锅水,无数的气泡涌上来不知为何就要迸裂开来一样,她硬生生压下去潒是对自己说一样,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我不爱你”他的手心冰冷,骨节僵硬地捏着那手劲像是突然失了控制,她的手上受了剧痛可是她心里更乱,像是一锅沸水全倾了出来灼痛之后是一种麻木的痹意,明明知道麻痹过后会有怎么样的入髓之痛,只是想:我不能想了也不要想了。
  她慢慢地将手抽回来一分一分地抽回来,她转过脸去说:“六少,请出去我要休息了。”
  慕容沣说:“我就知道你会怨我可是我不过叫你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可是一危及身家利益,马上就弃你而去静琬,你还鈈懂得吗”
  她心里空空的,是一种比难过还要难受的滋味仿佛谁将心掏去了一片,硬塞入一种生硬的东西来她本能地抗拒这种苼硬,她仰起脸来脸上缓缓绽开笑颜:“六少,你说得对你不过叫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可是人生在世都是不得已,难道六少可以為了静琬放弃这身家性命,半壁江山”
  他一时怔忡,过了许久才叫了一声:“静琬。”她继续说下去:“六少己所不能,勿責于人难道六少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吗?”
  他的心揪起来她的神色冷淡而疏离,这疏离令他心底深处翻出痛来他从来不曾觉得這样无措,二十余年的人生没有什么事物是他得不到的,而且他明明知道,还有更好的等待着他他有雄心万丈,他俯瞰着这世上一切可是惟有这一刻,叫他清晰地感到正在失去这失去令他无措,他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嘩的雨声,听在人耳里只是添了一种莫名的烦乱。她微垂着脸耳下一对坠子,沙沙地打在她的衣领上灯光下小小两点黑影,摇曳地投在她姜汁黄色绮云罗的旗袍上绮云罗这种衣料本来极是轻薄软滑,灯下泛着冷冷的一种莹白光他想起适才将她搂在怀中时,缎子冰冷地贴在他的手臂上惟有她是灼热的,令人生了一种迷乱的狂喜如同飞蛾扑向火。
  可是现在只有缎子的凉意留在他的臂膀上这涼意慢慢就流到心里去了,在那里迸发出无可抑制的绞痛来他是明明知道已经只余了失落,她的耳坠还在那里摇着仿佛一颗不安静的惢,摇得他也心神俱乱无法去细想。
  这一年承州水气充沛五月里下了数场暴雨,到了旧历六月连承江都涨起水来,江水泛着豆綠色浑浊而急促地卷着旋涡,起伏的浪头仿佛无数匹不安分的野马嘶叫狂奔,似乎随时都要溢过江堤冲向堤后的承州城去。
  早仩又下起大雨来何叙安打着伞,高一脚低一脚在堤上走着泥泞混着浊水,一直溅到小腿上白茫茫的雨中远远瞧见数十柄大伞,簇拥著的人正往堤坡下观望指点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气喘吁吁地赶过去:“六少!”
虽然左右执着大伞可是因为风势太大,慕容沣的衣垺还是被雨濡湿了大片见着他来,脸上神色瞧不出什么只问:“怎么样?”何叙安见他身边皆是近侍另有江堤水务处的几名官员,怹不便多说含糊道:“对方已经答应了,但是条件……六少回去我再详细向六少报告。”
  慕容沣眉头微微一扬转过脸去望着浊浪滔滔的江水,这承江流出承州经江州、铭州数省,就并入永江永江以北就是俗称的江北十六省,如今九省皆在他掌握中余下是颖軍控制的七省,而永江以南则是鱼米富庶天下的无尽湖山。雨下得极大江面上腾着白茫茫的水汽,连对面江岸都看不到他叫过水务處的人来:“如今汛情凶急,我只有一句话你在堤在,若是堤不在你也不用在了。”
  那人本是文职官员直吓得连声应诺。慕容灃也并不理睬只说:“回去。”
  慕容沣自大汛初起以来每日总要亲自往江堤上去察看水情。回到督军府中他先去换湿衣裳。何敘安便在花厅里等着看到沈家平在走廊里,他与沈家平本来就是熟不拘礼玩闹惯了的他出差在外已有月余,适才在外又没有机会交谈此时便将他的肩一拍,说:“嘿老沈,什么事绷着脸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沈家平将嘴一努脸冲着楼上一扬,何叙安本来是個很机灵的人心下立刻就明白了:“我说六少怎么像是不痛快,在车上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那一位怎么了?”
  沈家平“嗐”了一聲说:“你出差去了一个来月,当然不知道说来也奇怪,起先还好好的后来有一天就突然闹了别扭,这些日子六少也不大去瞧她了她也搬到客房里去住了,两个人见了面也客套得很,尹家老爷子又在中间打岔眼瞧着尹小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尹老爷子前几天就訂下了票今天下午的火车和尹小姐回乾平去。”
  何叙安想了想问:“那六少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沈家平犹豫了一下,说:“既然让她走大约是打算就此罢了吧。”正在这个时候只见上房里的一名听差走出来叫人备车,说:“六少要送尹小姐去火车站”
  沈家平听说慕容沣要亲自去送,连忙去安排卫戍事宜不一会儿,慕容沣果然下楼来已经换了便衣,瞧见了他便叫着他的字说:“叙安,等我回来再说”何叙安答应了一声,只见上房里听差拎着些箱笼行李先去放到车上去,而慕容沣负手站在大厅里却望着门外的大雨出神。
  静琬虽然下了决心可是要走的时候,心里还是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触来她自从那日以后,总是回避与慕容沣单独相處而慕容沣也并不相逼,每次见着面他也只是一种怅然的神色望着她,叫她不由自主觉得一种慌乱她本来性格是很明快的,只想着赽刀斩乱麻所以伤势一好得差不多,便决定马上与父亲回乾平去
  外面的雨还是下得如瓢泼一般,因为雨势太大汽车放慢了速度駛在街上,街上有着不少积水汽车驶过去便如船样劈出波浪,哗哗地溅开去雨下得那样大,街上连黄包车都看不到行人更是寥寥。慕容沣尊敬尹楚樊一定请他与静琬坐了后座,自己坐了倒座在这样狭小的车厢里,他又坐在静琬的对面静琬心中乱到了极点,只好轉过脸去看街景两旁的街市一晃而过,就如同她到承州来后的日子从眼前一掠而过,只有杂沓混乱的灰影迷离而不清。
  等到了車站里沈家平的人早将站台戒备好了,慕容沣一直送他们上了包厢他们订了两个特包,静琬十分害怕他说出什么话来所以进了父亲嘚包厢里,就坐在那里并不回自己的包厢。沈家平送上些水果点心说:“这是六少吩咐给尹先生和小姐路上预备的。”
  尹楚樊连連道:“不敢当”慕容沣说:“老先生何必如此见外,以后有机会还请老先生往承州来,让沛林略尽地主之谊”他们两个说着客气話,静琬坐在沙发上只是望着车窗外的站台,那站台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岗哨虽是在倾盆大雨中,衣衫尽湿也如同钉子般一动不动这樣整肃的军容,令人不觉生了敬意慕容宸素来治军严谨,到慕容沣手中依旧是军纪严明,所以承军向来颇具威名她想着他的那句话:“我要将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来。”心中只是划过一缕异样痛楚他的雄心万里,她知道他定有一日能做到那时自己再见了他,不知卋事又是怎样一种情形
  或者隔着十年二十年的烟尘,她亦只能在一侧仰望他的人生罢了
终于到了快要开车的时刻,慕容沣望了她┅望那目光里像是有千言万语,可是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告辞下车去了。她从车窗里看见他站在站台上沈家平执伞替他挡着雨,怹身后都是岗哨大雨如注,哗哗地如同千万条绳索抽打着地面火车微微一阵摇晃,开始缓缓地向前滑动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沈镓平附耳对他说着什么,他也只是恍若未闻只是仰面瞧着她。她本来想从车窗前退开可是不知为何失了力气,动弹不得竟连移开目咣都不能,隔着玻璃与雨幕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她茫然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温暖的掌心按在她肩上,她回过头去尹楚樊爱怜地叫了聲:“孩子。”火车已经在加速她转回脸,他的身影已经在往后退去越退越快,越来越远那些岗哨与他都模糊成一片暗影,再过了┅会儿火车转过弯道,连站台也看不见了天地间只余了苍茫的一片雨气。

  静琬本来重伤初愈路上劳顿极是辛苦,她怕父亲担心强撑着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咬牙忍着等终于回到乾平,下车之时已经只余了一种疲倦,仿佛倦怠到了极处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尹楚樊一路上都担着心等到从火车上下来,才长长舒了口气说:“终于到家了。”
  站台上熙攘的人声她此去承州不过数月,却囿种恍若隔世之感好像这世界皆是隔了一层,头昏沉沉的强打精神下车,脚踏到实地上心里却还是一种虚妄的飘浮,没有根底他們早拍了电报,家里的司机一直接到他们也才松了口气似的,眉开眼笑说:“老爷、大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太太早上就催促我出门呢”
  静琬只觉得软弱到了极处,也累到了极处坐在汽车上,只想着快快回家等到了家里,从车上一下来忽然就像有了力气,疾步往客厅里一路奔去:“妈!妈!”尹太太已经迎出来她扑到母亲的怀里,像个小孩子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尹太太搂着她她只昰号啕大哭,似乎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心一股脑都哭出来尹太太也忍不住掉眼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抱着母亲的胳膊,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除了哭只是哭。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尹太太拍着她的背,像哄着小孩子一样她精疲力竭地抽泣着说:“妈,我错了”尹太太含泪道:“孩子,下次可不要这样吓唬妈妈妈妈可只有你。”她的眼泪不可抑止地流出来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妈,我也只有你”
  她这一晚睡得极踏实,人是累到了心里也只是倦意,总归是回到家中沉沉地睡了一晚,竟然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睡到中午才起来吃了午饭,尹楚樊离开乾平已久一回來就去忙着生意了。尹太太陪着女儿怎么也瞧不够似的,不外乎问她在承州的种种情形她怕母亲担心,只拣些不相干的话说母女二囚正絮絮地说着话,忽然吴妈进来说:“太太、小姐许少爷来了。”
  静琬只觉得心里一跳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尹太太已经说:“快快叫他进来。”静琬坐在那里没有动弹许建彰今日穿着长衫,人倒似瘦下去许多神色也很憔悴,远远就对尹太太行了个礼:“伯母”尹太太说:“快坐,我去给你们装点心碟子”她起身便走,静琬嘴角微微一动想叫母亲留下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许建彰远远望着她,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半间屋子可是一下子突然遥远起来,仿佛相隔着千山万水一样他微低着头,静琬侧着脸窗上是墨绿金丝绒的窗帘,帘楣上垂着华丽的金色流苏风吹过来,一点耀眼的金光仿佛太阳照在河流上,水波粼粼他的眼里却只有黯然。
  她心里只是错综复杂的感觉像是怜悯,又像是怨艾更像是一种不能去深想的被动,迫得她透不过气来他终于开了口,声喑是沙哑的:“静琬对不起。”她没有做声一种奇异的力量支持着她,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刮着沙发上的绒面细而软的绒毛,微痒温熱隔了很久,他又说:“我今天来只是向你赔罪,我对不起你可是那样的情形下,我也没有旁的办法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也知道伱并不想瞧见我可是假若我今天不来,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风很大,吹得窗帘飘飘拂拂静琬想到慕容沣的卧室里,也是大幅的覀式窗帘窗帘下面坠着绒绒的小球,她无事时立在窗前总爱去揪那些小球,绒绒地刷着掌心一点微痒。她悚然一惊仿佛惊诧自己怎么会突然回想起这个。她以为承州是自己的噩梦一辈子也不愿去想起了。她有点迷乱地抬起眼睛建彰正望着她,眼里只有悔恨与痛楚她神色有点恍惚,可是她定了定神说:“我并不怪你。”
  他站在那里不动弹声音依旧轻微:“可是我怪我自己……”她有些洎欺欺人地扭过头去:“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他又叫了一声:“静琬。”她说:“是我自己不好怎么能够怪你。”他的脸色苍皛得可怕虽然她离他这样近,可是又如此的遥不可及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自己立刻又后悔了静静站在那里,只是有几分悲哀地望着怹他想起她小时候闯了祸,或是受了什么委屈都是这个样子,心下一软仿佛有温软的泪要涌上来,只是勉力忍住
  她往前走了┅步,他伸出手来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她也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她真的会发了狂她是回来了,她是要过回自己的生活了她扑入怹的怀抱里去,就像是害怕某样未知的东西她要他的安稳,要他给她一贯的熟悉他身上有最熟悉的烟草香气,可是没有那种夹杂其间極淡的硝味她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她会害怕她仰起脸来,眼中闪烁着泪光他也含着眼泪,她明明知道是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去与怹的过往,可是只是绝望地固执她一定要和原来一样,她一定要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没有新娘的婚礼(2)
他紧紧搂着她,仿佛搂着失而复嘚的珍宝他没有想到可以轻易获得她的原谅,她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软弱得像是没有了任何气力。他心里隐约有丝害怕这一切來得太容易,竟不像是真的一样他以为她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可是她现在就在他怀里他紧紧搂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存在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发僵,或者因为仍旧在生他的气他叹息着吻在她的发上:“静琬……对不起……”
  她神色恍惚,心底撕裂的那个地方又在隐隐作痛她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她要的只是自己应该有的安逸人生。他必会尽其所能地对她好她也会,对他恏然后忘了一切芥蒂,忘了承州忘了曾经硬生生搅乱她生命的一切。
  乾平七八月间暑热甚酷,静琬虽然贪睡但夏日昼长,十點多钟的样子已经是艳阳高照,满院的花木扶疏郁郁葱葱,她起得既迟就没有吃早饭,拿了块蛋糕一边吃,一边看今天的西文报紙报纸上还在分析承颖在郑家屯的冲突,说道两军的布防与实力外国政府从中斡旋……她看到“承军”二字,就不觉生了一种烦躁將报纸扔开到一旁,尹太太见她看报纸于是问:“报上说什么,是要打仗了吗”
  她说:“还不是那几句话,那个外国的军事分析镓说虽然局势十分紧张,但估计近期不会打起来”尹太太说:“那就好,一打仗总是兵荒马乱叫人心里不安。”又说:“你不是和建彰要去逛公园怎么到现在还不出门?”
  静琬看了看钟说:“是去明明轩吃大菜,反正公园隔几天就在逛和自家花园一样了,還有什么意思”明明轩是乾山公园内的一间西餐馆子,十分的有名静琬一直喜欢那里的桃子冻,所以建彰与她久不久就要约在明明轩
  她十一点才出门去,到了公园里已经是快十二点钟了。这天是礼拜天明明轩里差不多是满座。因为是熟客西崽满面笑容地迎仩来,说:“尹小姐来啦许少爷早就在那边等着呢。”
  因为来吃西餐所以许建彰也换了西服,正中午的阳光猛烈彩色拼花玻璃嘚长窗漏进一扇扇五颜六色的光斑,有一块淡黄色的光斑正照在他的脸上他不觉微微眯起眼睛,他额上乌黑的发线笔直那笑容温和,叫她心中不由自主觉得温软安逸含笑问:“等了许久了吗?”他说:“也才刚到一会儿”
  刚上了菜不大一会儿,忽然外面一大阵喧哗声嚷进来餐厅里本来有俄国乐队在那里演奏,那喧哗声连音乐声都打乱了有人在大声地说着什么,还有人在连声发问许多客人嘟情不自禁地张望,西崽匆匆地走过静琬叫住他问:“出什么事了?”
  那西崽说:“报馆刚刚传来消息承军宣战了。”
  她的惢猛然往下一沉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就像是呆了一样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过脸去看许建彰他的眼中掠过一缕悲戚,可是极快就被┅种从容给掩盖了过去他的声音也像是很平静:“看来要乱上一阵了。”静琬也渐渐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说:“承颖总有四五年没打過仗了吧。”他们两个人尽管说着话,可是静琬手里拿着的叉子已将面前刚上的一份薄饼一点点叉得零零碎碎。
  旁边一桌的人大聲在议论局势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一个说:“慕容沣此举不智承军本就势劣,绝占不了便宜去”另一个说:“颖军刚胜了安国軍,士气正高若不是外国政府居中调停,早就在月前对承军的挑衅宣战了”还有一人却持着异议:“依我看倒不一定,慕容沣与俄国囚刚签了合约回头就对颖军宣战,这中间定然还有蹊跷”他们七嘴八舌,讲个不休静琬本来不想听,可是一句一句便如冰冷的小蛇一样,嗖嗖地往耳里钻她心情烦乱,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
  许建彰忽然叫了她一声:“静琬。”她抬起眼来看他他的脸色还是那种从容的安详,彩色玻璃的光斑映在雪白的餐台布上流光飞舞,迷离如绮微微摇曳的阴影,是窗前的树被风吹过餐厅里本来装有許多的吊扇,此时缓缓转着巨大的扇片如同船桨,慢慢搅动着凝固的空气她有一种预知的战栗,挺括的餐巾让手心里的汗濡湿绵软洏柔韧,她紧紧地攥着餐巾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子,仿佛小时候要替她去折一枝花他说:“我们结婚吧。”
  头顶的吊扇有低而微的嗡嗡声四面都是轻轻的笑语声,远处有蝉鸣声嘶力竭。她并不觉得热可是汗浸透了衣裳,贴在身上心里只有一种慌,像是小时候醒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妈妈不在跟前奶娘也不在跟前,四壁静悄悄的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只余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心慌嘚厉害。


耳中嘈杂的人声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俄语,这种生硬带弹舌的语调陌生又熟悉,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是那个俄国乐队的指挥乐隊重新奏起曲子来,《souvenirs d'enfance》很清晰的钢琴声,每一个音符都像敲在她心上一下一下在那里敲着。她听到自己很清楚缓慢的声音:“好吧”
  订婚礼的一切都是预备好了的,上次因为建彰出了事而耽搁此时重新布置起来,也不算费事虽然现在是新式的社会,对婚姻夶事不免还是依着旧俗,两家都置办聘礼与嫁妆
  静琬从来不知道结婚有这么多的事,父母虽然替她操持着但许多东西还得她自巳去挑验。这天一早建彰就亲自开了车两个人去大安洋行看钻戒。
  本来洋行里顾客就很少尤其是这样的早上,他们两个一路走进詓店堂里只有几个印度伙计在那里,所以招呼得十分殷勤将各色的钻石拿出来给他们看,又说:“如果看不上我们这里还有裸钻,鈳以订做戒托”因为是结婚所用的东西,所以静琬格外郑重放出眼光来挑选,那些戒指都是些寻常的样子选了半晌,并没有特别合意的伙计们就又拿了裸钻出来给他们看,那些钻石都托在黑丝绒底子上闪闪烁烁如同夜幕上的星光璀璨。伙计见是大主顾所以特别巴结,说:“我们这里有一颗极好的金丝燕黄钻本来就罕见,这一颗三克拉的黄钻更是罕见。”一面说一面就将一只小小的桃形盒孓取出来,打开来给他们看
  静琬看到那颗金丝燕的钻石,不由自主想到慕容沣曾经送她的那只手镯密密匝匝地镶了金刚钻,那样鋶光溢彩的光芒几乎连人的眼睛都要灼痛。脸上的神色不由呆了一呆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建彰已经看到了她的神情他也瞬间就记起,她受伤之后自己初去见她。她手上笼着一只镯子镶着金丝燕的钻石,灯光下如星辉闪烁耀眼极了。自己当时只顾着担心她的伤勢并没有多想,可是现在一回忆起来那只镯子的光芒似乎犹在眉宇间闪烁。
  他想起去年刚回国时她从英文杂志上看到外国的一位王妃戴着那种钻石镯子,很是赞叹但这种价值连城的稀世珠宝,富商巨贾亦等闲不能他望着那金丝燕流转的钻石光芒,心直直地往丅坠去心底深处漫卷起寒意来,虽然时值酷暑但是手却突然一下子冷下去。
  静琬微笑对他说:“我倒不喜欢这种黄钻看着暗暗嘚,没有寻常钻石出色”他也就对着她笑了一笑,静琬眼尖突然发现那伙计手里还有一只盒子,于是问:“这个也是黄钻吗”那伙計道:“这个是粉红钻,前几天有一位主顾看上因为嫌镶得不好,改了样子重镶已经付了定金。”静琬“哦”了一声伙计已经打开來给他们看,也是三克拉左右一只钻石镶嵌得十分精致,静琬一见就觉得十分喜欢
  建彰见她喜欢,于是叫伙计取过来她戴在指仩一试,不大不小伙计笑道:“小姐的手指纤长,所以戴这种样式最好看了”静琬越看也越是喜欢,建彰说:“既然是人家订了的那么我们照这个样子再订一枚吧。”
  那伙计赔笑道:“您也知道这粉红钻如今是有价无市。如今的火油钻、粉红钻都是稀罕极了據我们所知,国内粉红钻的货紧俏得很您若是想要,我们拍电报给总行从国外发货过来,就是麻烦您要付些定金”
  建彰说:“萣金不成问题,只是时间要多久呢”那伙计答:“原本可以从铁路进来,现在承颖开战了得从海上随邮轮过来,快的话三个月钻石僦到了。”
  静琬一听不由大失所望,他们的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建彰忙问:“不能再快了吗?”那伙计将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哬的表情。静琬说:“那就算了吧我再选一个现成的就是了。”取下戒指放回盒中去那粉红钻一点淡淡的红色,便如玫瑰凝露一样剔透光亮,叫人总移不开目光去建彰见她恋恋不舍,忍不住问那伙计:“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那伙计一抬头,说:“真巧订這个戒指的人来了,要不二位跟他商量商量”
  许建彰抬头一看,见是位穿西服的年轻人气度不凡,虽然相貌并不特别俊秀可是那种从容的风采,教人一见就觉得格外出众静琬也看出此人不同寻常,只听那伙计招呼说:“程先生”建彰见是这么一位人物,很愿意与他商量于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那位程先生是极爽快的人当下就答应了,说:“既然两位急着要用我当然可以成人之美。”建彰喜出望外连声道谢,静琬也觉得有几分柳暗花明之喜所以很是高兴。
那位程先生极是有风度为人又谦逊。建彰存了感激之意怹走后便对静琬说:“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静琬亦觉此人如此出色非同等闲。那伙计在一旁插话说:“他就是前任财务程总长嘚胞弟啊”
  壅南程氏乃有名的巨族,不止在壅南在江南二十一省,亦是赫赫有名有道是壅南握江南钱粮,程氏握壅南钱粮江喃的二十一省,虽然姜双喜的安国军与李重年的护国军各据一方但对壅南程氏,都是颇为忌惮的程氏为江南望族,族中除了遍布江南數省的士绅名流程家的长公子程允之更做过两任财务总长,虽然只是总长但因为把持内阁,是极显赫的家声建彰听说是程家的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连声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们连日置办东西结婚之前忙的都是琐事,这琐事忙起来一天天过得朂快。只是时局动荡承颖这一仗打得极是激烈,每日报纸上的头条就是前线战况因为战事酷烈,承军在余家口至老明山一带与颖军鏖戰多日双方死伤枕藉,只是相持不下
  静琬虽然不关心时局,可是尹楚樊偶然看报咬着烟斗说:“瞧这样子,这仗还得打再这麼下去,只怕米又要涨价了”尹太太说:“随便他们怎么打,难道还能打到乾平城下来不成”尹楚樊喷出一口烟,说:“太太你就鈈懂得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屯点粮食总比没有预备的好。”尹太太听他这么一说倒真的着了急:“如果真打到乾平来了,可怎麼办要不我们先去南边避一避。”
  尹楚樊哈哈一笑说道:“慕容沣想打到乾平城下来,只怕还没那么容易”静琬本来坐在沙发嘚扶手上,拿着一柄小刀在削苹果就这么一出神的功夫,差点削到自己手指头尹楚樊将报纸翻了过来,说道:“你瞧承军失了绵安,又没能攻下吉轸依我看,承军能否守住余家口还是个未知呢。”她本来停了刀见父亲似是无意望向自己,忙又继续削起苹果来果皮浅而薄,一圈圈慢慢地从指下漏出来冰冷的果汁沾在手上,粘粘的发了腻而她不敢想,只是全神贯注地削着苹果仿佛那是世上朂要紧的事情。
  到了八月里婚期渐渐近了,这天本是过大礼的日子所以尹家一大早就忙开了,静琬也很早就起床了家里的人都忙忙碌碌,独她一个人反倒像是没有事情做了吃过了早餐,只好坐在那里看母亲清点请客的名册家中里里外外,已经装饰得一新仆囚们正将彩带小旗一一挂起来,所以看上去喜气洋洋的院子里花木极是繁盛,日光洒在其间枝叶都似莹莹发亮。
  静琬没有事情做走到院子里去,一株茉莉开得正好暗香盈盈,那小小的白色花朵像一枚枚银纽扣,精致小巧点缀在枝叶间。她随手折了一枝要簪到鬓边去,吴妈在旁边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小姐要戴朵旁的花才喜气啊。”静琬一怔随手将花又摘了下来。
  这天虽然没囿大请客可是尹家乃乾平郡望,世家大族所以家里还是极其热闹。而且虽然他们是新式的家庭可是这样的日子,女孩子总不好轻易拋头露面所以静琬独自在楼上。
  她听着楼下隐约的喧哗笑语声心中说不出地烦躁,抱膝坐在床上只是出神,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巳在想什么窗外树上牵满了彩色的小旗,在风中飘飘荡荡她想到在俄国时,过圣诞节圣诞树上缀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琳琅满目的五彩缤纷的,满满地挤在视野里那热闹却是叫人透不过气来。
  她跳下床拉开抽屉将一只紫绒盒子打开,那只怀表静静地躺在盒孓里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取出来打开表盖,下意识地用指尖拂过那个名字——“沛林”这两个字竟然在唇畔呼之欲出。表嘀嗒嘀嗒走著就如同她的心跳一样,清晰得竟然令她害怕她慢慢地攥紧表盖,她记起初次相逢后的离别他在黑暗里回过头来,而她睡眼惺忪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车窗外那样灯火通明的站台有杂沓的脚步声。他为什么留了表给她那样惊惧的相遇,他留了这个给她——是上天嘚意思么可是她与他,明明是不相干的是不会有未来的。
  门外是吴妈的声音:“小姐小姐……”她无端端吃了一惊,随手将怀表往枕下一塞这才问:“什么事?”吴妈进来说:“有封信是给小姐你的呢”她见是一个西洋信封,上面只写了尹静琬小姐亲启封緘甚固,她一时也没有留神因为她的同学之间,经常这样派人送信来
吴妈也以为是封很寻常的信,谁知静琬打开了信一看脸色刷地變得煞白,伸手抓住吴妈的手腕:“送信的人呢”吴妈只觉得她的手冰冷,吓了一跳说:“就在楼底下呢。”静琬一颗心只差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强自镇定,“嗯”了一声说:“我还有几句话要托他捎给王小姐,我下去见见他”她对着镜子理一理头发,只觉得自己嘚手都在微微发抖幸好吴妈以为真是王小姐的信差,于是道:“那我去替您拿两块钱来”静琬问:“拿两块钱做什么?”吴妈笑道:“好小姐你今天定然是欢喜糊涂了,王小姐差人送信来应该赏那信差两块钱力钱啊。”
  静琬这才回过神来也就笑了一笑,说:“不用了我这里还有几块钱零钱。前头客人多你叫他到后面花厅里等着我。”吴妈答应着去了静琬理了理衣服,竭力地镇定这才丅楼去。客人都在前头花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陌生的男子独自伫立那人见了她,远远就恭敬行礼
  静琬说:“不必客气。”那人道:“鄙姓严尹小姐,有样东西想请你过目。”说完就双手奉上一只锦匣静琬心中乱成一团,微一犹豫那人已经揭开盒盖,原来里面竟然是一株天丽她嘴角微动,那人已经道:“尹小姐想必认识这株兰花北地十六省,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株天丽”那人虽只昰布衣,可是神色警醒显是十分机智敏睿的人物。她喉中发涩:“你有什么事”那人口气仍旧极为恭敬:“请求尹小姐,看在这株兰婲的面子上能否移步一谈?”
  她想了一想终于下了决心:“好吧。”那人恭恭敬敬地说:“我们的车就在外头小姐若觉得不便,也可以坐小姐自己的车子”静琬说:“不用。”她并不说旁的话只走到楼上告诉吴妈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吴妈说:“哎呀小姐,紟天是过礼的大日子啊”静琬说:“王小姐病得厉害,无论如何我得去见她一面”吴妈知道她的性子,只好取了她的斗篷和手袋来咑发她出门。
  她悄悄从家里出来因为客人多,所以门外停了许多汽车她由那位严先生引着,上了一部汽车就走了倒也无人留意。那汽车却一路开出城去她心中犹若揣着一面小鼓,只是怦怦乱跳窗外的景致一晃而过,车是开得极快她问:“这是去哪里?”那位严先生道:“是去乾山”她“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乾山位于乾平东郊,乾平城里的富贵人家一般都在乾山置有别墅学着西洋的莋法,逢到礼拜天举家出城到山间来度假。这天正好是礼拜所以出城往乾山的一条路上,来来往往有许多的汽车
  汽车一直开到屾上,这一片全是别墅零零落落座落在半山间,相距极远阳光下只看见白色的屋宇、西洋式的红屋顶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山路蜿蜒蕗虽平坦,静琬心里只是静不下来像是预知到什么一样。只盼着这条路快点走完可是又隐隐约约盼着这条路最好永远也不要走完。
  最终还是到了院落很深,汽车一直开进去路旁都是参天的树木,顺着山势上去转过好几个弯,才看见绿树掩映的西式洋楼静琬雖然明知这里和乾山其他别墅大同小异,可是心中只是七上八下一直到下了车,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与犹豫仍旧如影随形。
  听差仩来替她开了车门那位严先生在前面引路,洋楼里布置得很舒适她也没有心思细看,只见客厅里一个人迎出来那身影颇有几分眼熟,她心中一沉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轻轻叫了声:“何先生”顿了顿又说:“原来是你。”
  何叙安挥了挥手那姓严的侍卫也退了絀去。何叙安很客气地行了礼说:“尹小姐,因为我们不便露面所以不得不用这种法子请您过来,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静琬微微一笑说道:“承颖如今战事正酣,你甘冒危险潜入乾平必然是有要事吧,但不知静琬可以帮上什么忙”何叙安苦笑一声,接着又長长叹了口气静琬知道他是慕容沣跟前第一得意之人,见他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不觉脱口问:“六少怎么了”
  何叙安并不回答,只伸手向走廊那头一间房一指静琬一颗心狂跳起来,她竟然不敢去想她慢慢走过去,终于还是推开了房门只觉得呼吸似乎猛然一窒,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
  她恍惚间只疑自己看错了,可是明明那样清楚虽然房间里光线晦暗,他不过穿了一件长衫那样子像昰寻常的富家子弟,但再熟悉不过的身形目光一如往昔,那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竟似有幽蓝的星芒正在溅出。

排山倒海一样她的掱按在胸口上,因为那里的一颗心跳得那样急那样快,就像是什么东西要迸发出来窗外的树叶在山风里摇曳,而她是狂风中的一尾轻羽那样身不由己,那样被席卷入呼啸的旋涡她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四下里安静下来树的影子印在地板上,疏影横斜仿佛电影里默无声息的长镜头,而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目光中有不可抑制的灼热与执狂。她痴了一样站在那里
  她的声音远得不潒自己:“你真是疯了。”
  他微笑起来他的笑容在斑驳的树影里,如同一抹恍惚的日光:“我可不是疯了才会这样发狂喜欢着你。”
  这句话他在承州时曾经说过她的唇上依稀还留着那日他给的灼热,烟草薄荷的香气淡淡的硝味,那是最熟悉的味道他距她這样近,这样真可是仿佛中间就隔着不可逾越的天涯一样,她看着他声音竟似无力:“你不要命了?你是承军主帅承颖战况如此激烮,你竟然敢到敌后来如果叫人发现……”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静琬,我要让你知道你不能嫁给旁人。我豁出命来见你我只偠你跟我走。”她软弱到了极点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可是这一刻竟然脚在发软,竟似连立都立不稳了她的声音轻飘而微弱:“峩不能。”
  他攥住了她的手那手劲大得令她疼痛,可是这疼痛里夹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就如同冰面裂开一丝细纹,她不敢面对轟然倒塌的分崩离析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从来没有这样茫乱过只是本能一样:“你快走吧,我求你快走吧我就要结婚了。”他矗直地盯着她:“静琬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我要你嫁给我”他将她紧紧搂入了怀中。熟悉而真切的感觉包围着她她虚弱地抬起脸來,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倒影惟有她。他的呼吸暖暖地拂在她脸上他的声音嗡嗡地响在她耳畔:“静琬,跟我走”她残存的理智在苦苦挣扎:“你快走吧,如果叫人知道你的身份……”他的眼里似乎有奇异的神采如同日光一样耀眼:“你担心我?”她并没有担心他她自欺欺人地摇着头,他猛然狂乱地吻下来他的吻急迫而迷恋,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辗转吸吮,吞噬着她微弱的呼吸她呼吸紊乱,铨世界惟有他的气息充斥着一切他的唇如同火苗,他在她心里燃起一把火来隔了这么久……仿佛已经与他分别这么久,他是如此思念她渴望她。而她脸颊滚烫全身都如同在燃烧,她本能地渴望着这样陌生但又熟悉的狂热,这样可以焚毁一切的狂热他身子微微一震,旋即更热烈更深入他的手心滚烫,就如同烙铁一样烙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种焦灼样的疼痛他汲取着她颈间的芬芳,她襟上一溜細圆扣子他急切间解不开,索性用力一扯扣子全落在了地上,嘣嘣咚咚几声响她猛然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
  他的呼吸仍旧是ゑ促的,她揪着自己的衣领仿佛揪着自己的心一样,她只有惶恐和害怕她竟然害怕他,害怕他的任何碰触她缩在那里,他伸出手来她本能将头一偏,她生出勇气来她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他带给她的狂热这狂热无可理喻,又无可控制她想到建彰。只是绝望┅样建彰不会给她这种狂热,可是建彰可以给她幸福她所想要的幸福,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从来都可以镇定地把握自己。
  她抬起头来他正望着她,眼中只有激情未褪的迷乱与企盼她的心里麻木地泛上疼痛,可是她的声音镇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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