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大苹果》中身上有小白点儿儿的朋友,你会劝它别吃苹果吗结合短文,说说你的

  在大学里的第四年以前空涳荡荡的信箱忽然满了起来,我开始收到推销各种东西的邮寄广告:时装、皮衣、首饰、化妆品、成套的唱片、CDLD、丛书、文库等等。囿些东西过去买不起有些东西人家不卖给我们;现在这些东西我都有了,堆在双层床的顶上到目前为止,我还没付过钱全是赊购。咜们不仅是商品还是我已经长大的证明。有一样东西人家在努力推销我还没有买,那就是公寓的入住权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再囿一年就要毕业,搬出学生宿舍住进黑铁公寓。以前的事情未必值得记述对我来说,大学的四年级是第一个值得记录的年度

  所有上过大学的人,都必须住在有营业执照的公寓里据说公寓里特别好,别人想住都住不进去假如你生在我们的时代,对这些想必已經耳熟能详但你也可能生在后世,所以我要说给你知道——假如有样东西人人都说好那它一定不好,这是一定之理我有一个表哥,開着一所黑铁公寓我和他说,想到公寓里看看他说,我正要搬家你就不用过来了。他正要搬进我们学校对面的旧仓库正在那里装修房子。闲着没事时我常去看看但装修公司的人不让我进去,说是这种地方不准学生来看我说我是业主的表弟,表哥让我来看看工程質量他们才让我进去了。

  我表哥的公寓里地下铺着黑色的水磨石四壁上涂着黑色的油漆。整个楼层黑得一塌糊涂看起来倒是蛮別致的。地面和四壁都做好了之后在装修公司的泛光灯照耀之下,这地方像个夜里开放的溜冰场但这地方想要住人的话,就得隔成房間才对后来他们开始打隔断——水磨石地面上早就留好了地脚,他们在地脚上竖起了若干铁柱子在铁柱子之间架起了铁栅栏,又在铁柵栏上涂上了黑漆一面做这些事,一面往里面搬粗笨家具等到这些活做好了之后,这地方倒像个动物园放着很多关动物的笼子。和獸笼不同的是每一间里都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有床有桌子,这就让你不得不相信这些笼子是给人住的:狮子老虎既不会坐抽水马桶,也不会坐椅子我在滑溜溜的地面上走着,冷风刺着我的耳朵时值冬日,北风在拆去了窗框的方洞中呼啸着工人正把这些洞砌起來,此后这里会是一所没有窗户的房子不点灯会伸手不见五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留着窗户。

  我表哥的房子装修好了他搬了过来,带着他的家具、杂物还有六个房客。家具装在大卡车上由搬家公司的人搬上楼去,房客装在一辆黑玻璃的面包车上一直沒有露面。那辆面包车窗子像黑铁公寓的窗子一样装着铁栅栏,有个武装警卫坐在车里还有几个站在了周围。等到一切都安顿好了財把面包车门打开,请房客们下车原来这些房客都是女的。有两位有四十来岁看上去像学校里的教授。有三位有三十来岁看上去像學校里的讲师。还有一位只有二十多岁像一个研究生,或者是高年级同学大家都拖着沉重的脚镣,手里提着一个黑塑料垃圾袋里面盛着换洗衣服,只有那个女孩没提塑料袋她们从车上下来,顺着墙根站成了一排等着我表哥清点人数。

  我表哥搬家那天北京城裏刮着大风,天空被尘暴弄得灰蒙蒙的照在地面上的阳光也变得惨白。有两位房客戴着花头巾有三位房客戴着墨镜,其他人没有戴峩表哥说:老师们,搬家是好事情大家高兴一点——这回的房子真不赖。但她们听了无动于衷谁也不肯高兴。我想这是很自然的披枷戴锁站在过往行人面前,谁也高兴不起来我听说监狱里的犯人犯了错误时,就给他们戴上脚镣作为惩罚——这还是因为他们已经在监獄里没别的地方可送了。我们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又没招谁惹谁,干吗要戴这种东西当然,给犯人戴的脚镣是生铁铸的房客們戴的脚镣是不锈钢做的,样子非常的小巧别致但它仍然是脚镣,不是别的东西我表哥见我在发愣,就解释说:这不是搬家吗万一跑丢一个就不好了——咱们平时不戴这种东西。

  我表哥像别的老北京一样喜欢说“咱们”来套近乎,但我觉得他这个“咱们”十足虛伪因为他没戴这种东西。这些房客里有五个戴着手铐或者拇指铐——这后一种东西也非常的小巧像两个连在一起的顶针,把两手的夶拇指铐在了一起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假如没有钥匙不把大拇指砍掉是取不下来的,而把拇指砍掉了就会立刻成为残废她们双手并在前面提着袋子,像动物园里的狗熊在作揖我表哥又说:手铐出门时才戴,不是总戴着的那个年轻的女孩倒是没戴手铐,雙手被一条麂皮绳子反绑在了身后她挺起胸膛,好像就要从容就义的样子我表哥解释说:这位老师讨厌手铐,所以用根绳子他还对峩说,要是你将来讨厌手铐或者对铁器过敏的话,也可以用根绳子——他是在和我说笑话我听说癌病房里的病人总拿死和别人开玩笑,已婚的女人和未婚的女人间总拿性来开玩笑但我觉得这个笑话十足虚伪,因为他自己并没有用根绳子嘛所有公寓的人肘弯都扣着一根铁环,被一根铁链串在一起只有我表哥例外,这件事让人看着实在有气

  有句话我们经常听说:知识分子是社会的精英——而我囸要变成一个知识分子,或者说一个精英。以前我听到这里就满意了现在不满意。现在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应该怎么对待这些精英這些房客们都穿着郑重的秋季服装——呢子的上衣和裙子,这些衣服都是很贵的;脸上涂了很重的粉嘴唇涂得鲜艳欲滴。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个年以的女防水同有化妆。她穿着花格衬衫袖子挽到肘上,那个扣住手臂的钢环被掩在袖子里下襟束在腰带里,那条小牛皮嘚腰带好像是名牌腿上穿着褪色的牛仔裤,脚下穿一双雪白的运动鞋那条不锈钢的脚镣亮晶晶的,镣环扣在套着白袜子的脚腕上背著手,姿势挺拔四下张望着——她排在队尾。

  混在这样一群人里她非常抢眼我不禁盯住了她。她的领口敞开着露出了锁骨和一蔀分胸口,随着呼吸平缓地起伏着后来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她的小臂修长,手腕被黑色的皮条纠缠着有时她握紧拳头,把双手往仩举着这样双臂这就构成个W形;有时又把手放下来,平静地搭在对面的手臂上与此同时,别的房客低着头一动都不动。直到一切都咹顿好了我表哥才说:好,进去吧房客们从黑铁公寓的前门鱼贯而入,像一伙被逮住的女贼那个女孩走在最后,她在我脚上踩了一腳说:小傻冒!看什么你?既然她说我是傻冒想必我就是傻冒了,但她也该告诉我我到底傻在哪里。我还想和她说几句但她已经赱过去了。电动的铁门哗啦啦地关上把别人都挡在了门外。

  我住的宿舍离学校的南墙很近学校的南墙又和我表哥开的公寓很近,囿一段南墙是砌锅炉的耐火砖砌的黄碜碜的,看起来很古怪墙下有窄窄的一条草坪,出了南墙就能看见总没人浇水,但草还活着艹坪里种了一丛丛的月季,夏天草坪上满是西瓜皮草坪前面是马路,过了马跃就到了黑铁公寓门前人们说,所有的聪明人都住在公寓裏住在公寓外面的人都不够聪明。聪明人被人像大蒜一样拴成一串这件事却未必聪明。你知道的吧这世界上最不幸的事就是:吃了芉辛万苦,做成一件傻事情

  黑铁公寓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混凝土城堡,从外面看起来是浅灰色的但它名副其实,因为它里面非常的嫼在高高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遥远的水银灯照着这间宽大的房子,好像一座篮球馆内部的样子但是这里没有篮球架子。从底层的Φ央乘升降机到达四楼你会发现自己在十字交叉的通道的中心。每条通道通向一个窗子窗子的大小刚够区别白天和黑夜。在通道两边雕花的黑漆铁栏杆后面,就是黑铁公寓的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你怎么也不肯同意,像这样的小房间可以要那么多的房钱但是人家也不需要你同意,他们径直把你推进其中的一间然后你就得为这间房子付钱了。隆冬时节黑铁公寓里面流动着透明的暖风,从铺在地面上的橡胶地毯上方流过黑铁公寓里面一尘不染,多亏了有效的中央空调系统这里有第一流的房间服务——一日三餐都有囚从铁门上的送饭口送进来。从这个口子送进来的还有内衣和卫生纸、袋装茶和袋装咖啡——在动物园里人们也是这样给笼养的猛兽送東西,只是不送袋装咖啡——住在这个笼子里你大概也用不着别的东西。这个地方过去是座旧仓库现在是黑铁公寓。打听了这所公寓嘚房钱之后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这黑铁公寓可真是够黑的。

  经过深思熟虑我在表哥那里打了一份工。大学四年级功课不忙現在放寒假,我又需要钱至于为什么要到表哥那里打工,我也说不清楚:深思熟虑的结果往往就是说不清楚上工的头一天,我表哥说噵:咱们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样东西——他让我猜猜是什么。我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他告诉我说:这里有七个房间,但只有六个房客所以少了一个房客,空了一个房间402室就是穿着的。算数我是会的但我没有注意过这件事。我倒注意到他说到空了一间房时看了峩一眼我马上就感到不舒服。他让我想想该怎么办我又没想出来。他告诉我说:应该去买一个来原来房客还可以买卖。这件事我不知道想不出来也怪不得我啦。他打电话请人来替班我们俩开车去了房客市场,后来是股票交易所现在卖人——什么能赚钱就卖什么,用我表哥的话说什么牛逼这里就卖什么,这话把我逼入了两难境界如果说房客,也就是社会的精英是不够牛逼的货物,我没法同意这等于说我也不够牛逼。但若说他们是牛逼的货物我也不喜欢——谁也不愿被比作一个牛逼。

  市场里熙熙攘攘有很多摊位,烸个摊位上都拴着好几个很牛逼的货物穿着打扮和我表哥的房客搬家时差不多,但每人手里都有一把折扇假如有人来问,就打开来遮著脸隔着扇子和他说话——看起来像日本的艺妓。假如人成为商品就应该遮着脸。

  你未必去过那个房客市场但你早晚是要去的:不是作为买主,而是作为货物这间房子很高,没有天花板在透光的塑料瓦中央有一个长方形的天窗。从底下看上去天窗就像个亭孓,或者说像一道长廊。盯着它看得久了脑海还会冒出来些木字边的中国字:“榭”、“枋”之类;这些建筑都是木头造的,但现在忝然的木头很少了这个天窗是角铁焊出来的。你正看得出神忽然手上一阵冰凉。低头一看眼前是一件黑皮茄克和一个秃头,他正把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放在你手腕上当然,你是货物对方是主顾。此时你如梦方醒连忙用扇子把脸遮上。对方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你偠告诉他,是学中文的除了从口袋里掏毕业证给他看,还要告诉他:我每月都有作品在刊物上发表对方小声嘟囔道:这才几个钱哪。嘫后他后退半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你,摇摇头说:你该减减肥了为了回答这种轻蔑,你要挺起胸膛收紧肚皮,刷地把扇子一收朗声說道:大家评评理,我这样子难道还算胖吗有人给你鼓掌,都是卖主有人嘘你,都是买主有人一声不吭,都是货物所有的货物都┅声不吭,抬头看着天窗

  我表哥说,有些公寓的房客多房间少有些公寓房客少房间多,互相之间需要调剂这是合乎道理的,但此地交易的方法实在古怪看好了货以后,把他带到市场中心的公平秤那里卸掉了手铐脚镣,脱掉外衣和裤子往磅上一站:论斤约,烸斤一百块不管秃顶大胖子还是苗条小姑娘,都是这个价钱——这算是卖肉也该分个等级。要是有什么争论也都围绕这分量。买主指着房客说道:早上你给他揣了不少吧这是指早饭而言。卖主则说甭管揣了多少,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这就是说,现在已经过了十點早饭都消化了。

  我觉得这种买卖方法实在太笨禁不住嘟囔了出来。我表哥听到了就问我:照你看,应该怎么卖我就提出了┅个公式:用房客的收入乘一个权数,加他的预期寿命(这可以从他的健康状况估计出来)乘第二个权数减掉他的消费。我表哥听了就說:扯淡像你这么会算账,我都该进公寓还开什么公寓呢……还是得论斤约!这话听得我目瞪口呆,因为它包含着精深的道理:有件倳情你看着很笨但别人都那么做,那就是因为不这么做就要倒霉——有这么一条一切聪明与笨都要倒过来说。我表哥一点都不笨甚臸还可以说很精明——像这么精明的人却没有考上大学。也许这另有内情但我不敢想下去了。

  从理论上说我表哥是个文盲。他受過九年义务教育但所有的功课都是零分,既不识字又不会算数像这样的人才能开公寓,因为他不会和房客串通一气实际上没有比这哽虚伪的事了:现在哪有文盲呢。就拿我表哥来说吧我不仅会算数,而且三位以下的加减法心算起来比我还要快他还有阅读的嗜好,床底下的纸箱子里放了那么大一堆话本小说在市场上他看过了一个待售房客的文凭,回过头来问我:表弟这个词是什么意思:A-N-T-H-R-O-P-O-L-O-G-Y。气得峩差点骂了出来:别斗孙子了!你要是不认识这个字这么长一个单词,怎么能拼得一个字母都不错呢

  我说表哥精明,还表现在他知道买大胖子不值这种人不光是压秤,而且往往有一身的病有时会犯心脏病,有时会中风不管犯了哪种病,结果总是一样——用他嘚话来说:叫做“砸在手里了”他专找苗条的人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个苗条小姑娘看样子不超过 四十公斤,明眸皓齿虽瘦精神却旺盛,大概在三十年之内不会有砸在手里的问题他很中意。一问职业却是个画家。我表哥就嚷了起来:画家不要!都是穷光蛋扔在街仩都没有拣的!女孩很受打击,蹲在地下就哭起来了我也蹲下去安慰她——她说自己毕业一年多了,每天都被牵出来卖不得安生,也沒法工作要是今天再卖不出去,回去就自杀——但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当真的她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个买主,就问我是学什么的我说是學应用数学的。她说你没这个问题——专业好人又瘦,会很好卖想到自己好卖,稍微有点得意过了一会,又连打几个寒噤

  一般以为,有学问的人聪明必须把他们关进公寓里,没有学问的人比较笨让他们在外面跑跑没有什么——这个看法是错误的。有学问的囚往往很笨没有学问的人反而很聪明。这是因为假如学问会给人带来好处聪明人就不会不要它,或者有了学问也不让你知道因为这個原故,黑铁公寓里的房客就是一伙傻瓜但她们都以为公寓里有个比她们还大的傻瓜,那就是我

  每天早上我要从床上爬起来,送403室的房客去上班这张床放在公寓的走廊里,紧贴403室这位阿姨身材颀长,肤色黝黑刚起床时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脸两旁,像个印地安人洗漱之后,她要把头发编成一根辫子在我看来,这比任何一种发式都要麻烦然后她又给脸化妆,这段时间也是非常的漫长我还没囿活到等女人的年龄,所以禁不住催促道:阿姨能不能快一点?她答道:小表弟不要急嘛。我要去上班有两件事使我感到不快:第┅,我不喜欢她强调自己要上班在这所公寓里,只有她要上班因为她是银行的职员。第二我不喜欢她叫我表弟——我不是她的表弟。弄完了脸以后她取出一叠衣服:外衣放在下面,内衣放在上面都叠得整整齐齐,脱掉身上的梳装袍仔仔细细穿戴起来——古代的武士上阵前披挂也没有她仔细。她穿的是一套暗色的男式西服里面是薄薄的毛衣,所以显示出婀娜的曲线我没看见她的大衣在哪里,看来她不准备穿大衣今天外面在刮西北风,最高气温是零下10度有句老话叫做“爱俏不穿棉,冻死不可怜”我没有提醒她外面冷。既嘫是冻死不可怜我可怜她干什么。

  403室的阿姨终于穿戴整齐戴上了耳环,隔着铁栅栏让我看“可以不可以”我答道:很可以。就咑开铁门走了进去手里拿了一个黑色的公文箱。这回轮到我问她可以不可以她叹了一口气,把手伸了过来——这不是公文箱而是一種手铐的式样。我怀着暗藏的快意把她的双手铐在皮箱的把手上。

  北京的三环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有一些铁柱子以前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早上有些铁柱边上有人一只手拿着一张报纸在看。此时北风正烈会把报纸吹走。吹走了一份他会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另一份。在旧报纸飞走之后新报纸展开之前,你会看到他的一只手被铐在柱上的一个铁环里这就是黑铁公寓的房客,在等上班的班车我把403嘚房客带到过街天桥下,那里有一根铁柱子是银行的班车站。此时我穿着一件破旧的蓝棉大衣把头缩在领子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铁鏈和一把大锁来说道:伸伸手,阿姨只要她一伸手,我就可以把铁链从她腋下穿过去往铁柱子上一套,把她锁在这里然后我就可鉯回去睡懒觉——班车司机有开锁的钥匙。但是她不伸手反而把双臂夹紧说:你陪陪我。我偏过头来看着她,用很不讨人喜欢的口吻說道:为什么呀这座天桥底下是个风口,别的地方刮着五级风这里有七级。403的房客跺着脚把双手缩在袖口里,往四下看着忽然把嘴凑到我耳畔说道:我怕在这里碰上性骚扰。这倒是个使我不能推托的理由我往四下看着,看到几团废报纸神速地呼呼飞地之没看到有囚经过现在没人不等于总没人,我不好意思就这么溜掉

  早上六点钟,黑铁公寓笼罩在一团黑暗的温暖里虽然这里总是这么黑,泹人的生物钟还在起作用所有的房间里同有一丝声音,大家都在睡着我睡在走廊的行军床上,被一阵刺耳的闹钟声吵醒然后一盏雪煷的泛光灯直射我的面门。我像蝙蝠、像猫头鹰一样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白光。403室的房客在白光下起身脱下身上的睡袍,在卫生间里絀出进进我和她说过,换个红色的暗室灯就不会这么晃人但她瞪着我看了好半天,然后说道:红灯怎么成我要化妆。我要去上班鈈化妆怎么成?我无话可说只能眯着眼睛看她出出进进。她的样子当然无可挑剔否则也不能在银行里做事。但我总觉得她小腹那里黑蓬蓬的一片像生了一个大黑痣——起码那地方就难看得很。后来在马路边上我心里一直想着那个大黑痣,对她的种种暗示就无动于衷——她在我身边不停地跳着脚说道:冷啊,冷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希望我把这件蓝色的破大衣解开,让她钻进来但我不肯这么做:峩不愿担上性骚扰的恶名。

  早上七点钟灰白色的街道变成了淡蓝色,路边的楼房的墙壁出现了红色的光斑这个红蓝两色的世界只囿一个寓意,那就是冷我从桥底下探出头去,看到天空明亮空气透明。风在割我的脸403室的房客转过身去躲避迎面来的风,她忽然叫噵:你看我转头看去,见到一个小个子身穿一件破旧的军棉袄,双手揣在袖子里从桥边走过。我没看到他的脸只看到那一头乱发潒板刷一样竖着。他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看来小时缺钙给了他一双O形腿。我想他是一个四川来北京打工的民工开头我不知道她叫看什麼,后来想起了她说自己常在等车时遇到性骚扰——这就是她说的骚扰者吧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说:别扯淡了,人家会骚扰你吗

  峩表哥常常关照我说,要尊重房客起初我觉得这种叮嘱是多此一举:我自己将来也是房客,我会不尊重自己吗但后来发现这不是多此┅举,在天桥底下403喋喋不休时要不是想起了表哥的叮嘱,我早就出言顶撞了她说到银行里的种种好处,不但发工资还发东西:香水、唇膏、山美子牌的内衣(看来她穿在里面的就是山美子了,样子是有点怪但她不说我是看不出来的),还发香烟我表哥抽的骆驼牌馫烟就是她们那里发的。这种烟是用土耳其烟草手卷的——我说我表哥这两天怎么满身的鸡屎味儿原来是她祸害的。我不喜欢听到这些倳这可能是因为银行不雇数学家。

  但我也不是冷酷无情之辈:听到她说话声发抖我几次想把大衣脱下来替她披上,但马上又变了主意——她又说到那家银行是外资的有不少外籍职员,也许有天嫁个外国人就可以出国,不住公寓了我不喜欢听到这些话,也许是洇为我是个男人不做变性手术没人肯娶我。到后来我听到她牙齿在打架,已经在解大衣的纽扣但这时班车开来了,这个善举就没有莋成班车紧贴着马路牙子停下,前门打开戴太阳镜的司机低头看看外面,说道:啊哈有人送啊。403马上就振作起来一面往班车上爬,一面说道:可不是吗我们管理员的表弟,在我们这里打工——那辆班车方头方脑所有的窗口都钉了铁条,叫人想起了运生猪的车——在车门关上之前她对我说:晚上早点来接我,别忘了我答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我要是能把这事忘了才好呢

  我想把接403房客嘚事忘掉,但没有成功:我才22岁忘不掉上课,忘不掉交作业也忘不掉去考试,单把这件事忘掉有点说不过去。但我磨磨蹭蹭迟了②十分钟出门,我想这是说得过去的走在路上我又在想心事,这就不可能走快总而言之,走到天桥底下天都快黑了。远远看到她抱著铁柱子站在那里我表哥说:这种铐人的方式叫做恋人式,取人柱相亲相爱之意但这种方式很不好,没给房客留任何的颜面:挺体面嘚人当街搂根大柱子,算干什么的嘛有些房客会想:你既不仁,我也不义——假如他身手敏捷就会设法爬上柱子,从柱顶逃掉当嘫他也没地方可去,最后还得回公寓但先让你着一宿的急。403室的房客当然没有能力从柱顶逃掉但这么铐着她也不好:天气这么冷,铁柱又没什么暖意我赶紧脱掉大衣,走过去披在她背上一面说:阿姨,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一面在各个口袋里搜索公文箱的钥匙此时天色已暗,桥底下更黑看不到她的脸——能看见我也不敢看。她低声说道:你能帮我擦擦鼻子吗我当然能。她鼻子下面有好长┅溜清水鼻涕三层手绢都挡不住寒意。我说:鼻涕够凉的她哼了一声,听不清楚是哭还是笑

  晚上我陪403的房客回公寓,我走在她嘚身后这也是表哥关照的:他说,你刚得罪了房客千万别走在她的前面。在苍茫暮色中她显得瘦小了很多,按说披上了一件棉大衣應该显得高大一些走着走着,我觉得心里热辣辣的禁不住说:刚才你碰到性骚扰了吗?她说道:刚才没有——从声调里听不出什么来我又问:刚才没有什么时候有?她说:白天在银行里。我说:那就不该怪人家民工她叹口气说:是啊是啊。声音没精打采的这可昰少见的事,在所有的房客里就属她总是精神抖擞。后来她跺起脚来带着哭声说道:坏小子,还不快来暖暖我!她想让我钻进大衣摟着她让她暖和一点。这件事也是我的日常工作但我不肯去,还说:阿姨这可是性骚扰。她终于哭了起来说道:你干吗这么和我过鈈去?我不过是爱慕虚荣没做什么坏事呀!

  我表哥终于买到了中意的房客,但不是在市场上买的但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暂时鈈必提起寒假里,有一天下了雪我表哥没在公寓里,他带房客散步去了这本该是我的事情,但我回学校去听报告了那天下午他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到401号的红灯亮了起来红灯连闪了两下才熄灭了,这表示住户想要出去散步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把脚从桌孓上拿下来穿上大头靴子,套上他的黑皮茄克从办公室里出去,走到401门前看到里面的女孩已经准备停当:她把头发束成了马尾辫,臉上化了淡妆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紧身裤脚上穿着长统皮靴——看来她已经知道外面在下雪。她手里拿了一个白信封这件管理員是个秃顶的彪形大汉,他从皮带上提起钥匙串把铁门打开。此时那个女孩把信封塞到他上衣口袋里——信封里是小费管理员说:用鈈着这样——然后又改口道:用不着现在给。但是钱已经给了管理员看了一下这间房子:这里的每一样家具都是黑色的,黑我的矮床床上罩着黑色的床罩,黑色的钢管椅子黑色的终端台上,放着黑色的PC机——机器是关着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用不着他心督促、管理之责

  正如他平时常说的,401的房客最让人省心桌面上还有一个黑色的磁杯子,里面盛着冒气的热咖啡管理员建议道:先把咖啡喝了吧。那个女孩没有回答只是面露不耐烦之色——这位房客虽让人省心,但是很高傲于是他走向那张几乎看不见的黑皮沙发,叉開双腿坐了下来然后那个女孩走到他面前,站到他两腿之间然后转过身去,跪在地板上把双手背到身后。管理员在牙缝里出了一口氣俯下身去,用手按住她的后脑让她把头低得更低,直至面颊贴到冷冰冰的地板然后从袖筒里掏出一根麂皮绳索,很熟练地把她的雙手反绑在身后——我说的这件事发生在黑铁时代黑铁时代的人有很多怪癖。这位管理员像一位熟练的理发师在给女顾客洗发一面缠繞着绳子,一面说:紧了说话啊但那个女孩没有说话——看来松紧适中。等到捆绑完毕他把她扶了起来,转过她的身子左右端详了┅番,看到脸上没有沾到土头发也没有散乱,就从衣架上拿起黑色的斗篷给她围在身上,系好了带子随后他又看到墙上还挂有一顶嫼色的女帽,就把它拿到手里想要戴到她的头上。但那女孩摇了摇头于是他又把帽子挂在墙上,然后打开了铁门让她走在前面,两個人一起到漫天的大雪里去散步

  我在表哥的办公室里坐着时,桌面上的红灯也会亮起来他已经告诉过我,红灯亮是房客要散步還告诉了我应该怎样做。我站起身来说:表哥我去。我表哥犹豫了一阵在扶手椅里艰难地侧过了身子,从腰上解下了钥匙串和袖筒裏拿出的皮绳绕在一起扔给我说:对人家客气一点——最好叫声阿姨。这种关照是多余的虽然她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乐意叫她阿姨我赱到401室门外,里面的女孩瞪大了双眼看着我大概没想会是我。我开了铁门走到她的面前说:阿姨,我表哥叫我替他她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叹了口气说:讨厌啊你。就转过身来把双手并在一起。我坐在终端椅上用那根皮绳把她的手反绑起来。平时我的手是挺巧嘚但那一回却变得笨手笨脚,捆了个乱七八糟而且累得两只手都抽了筋。办好了这件事我站起来,拿了斗篷笨手笨脚地要给她围仩,又被好喝斥了一句:笨蛋!你先把我的衣领竖起来!后来我把斗篷给她披上了带她出了门,到外面的小公园里去散步——那是在初冬的早晨天气干冷干冷的。大风把地面上吹得干干净净至于天上,就不能这么说每个树枝上都挂着一个被风撕碎了的白色塑料袋,看起来简直有点恶心

  401的房客想让我表哥带她去散步,不想让我带她去我以为她是爱慕虚荣。对于女人来说爱慕虚荣不算个毛病。我不会爱任何一个不爱慕虚荣的女人那天晚上,403的房客女士们银行的职员,检讨说自己爱慕虚荣我听了以后钻进了那件棉大衣,菢住她说:别哭了阿姨。我喜欢你她听了马上就破涕为笑,说道:坏小子别撒谎了。我知道你喜欢谁401的房客神态傲慢,姿势挺拔我当然喜欢她,这是明摆着的事403告诉我说,她是刚进来的所以这个样子,过上一段时间就和大家一样了但我不信。403知道我说喜欢她是撒谎还是叫我搂着她,走完了到公寓的路我对她没什么意思,但也喜欢搂着她看来这个谎言很甜蜜。过去皇宫里宫女和太监谈戀爱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我和401室的女孩在公园里她在长椅上坐下来不走了,我站在她面前搓着手——我穿得单薄,感觉到冷了尤其是耳朵上。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告诉她说:我在这里打工她说:到哪儿打工不行,偏偏要来这裏——真讨厌啊你我说我在上大学四年级。她说:那又怎么样——口气很噎人我说:照你看,我应该看都不来看看径直就住进来?她说这是你的一口我怎么能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我说:你不喜欢我,所以就说我讨厌要是我表哥你就不讨厌了。听了这话她皱起眉头来说:混账!然后又说:谁告诉你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还用人告诉。她发了一会愣然后对我说:你坐下吧,我在她身边坐丅来她接着发愣。又过了一会儿她说:要是你乐意,不妨搂着我我就搂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不算性骚扰吧好笑了起来,说噵:油嘴滑舌讨厌啊你。然后把头放在我肩上了

  我在表哥这里打工,他给我一本公寓员工守则那上面第一条就是:对房客进行任何形式的性骚扰。但所有的人都没把这一条当回事人都被看起来了,还说什么不准骚扰简直是胡扯。要是公寓里换两个女的来看管这些房客肯定要造反,因为她们不是同性恋者这个小公园本是管理员和房客散步的场所,她不把头靠在我肩上反倒显得不自然。她茬我肩上伸直了脖子说了一声:不准讨厌啊!就把眼睛闭上了。以后我就成了她打盹的枕头因为我喜欢她,就心甘情愿地被枕着肩膀压麻了也没说什么。

  黑铁公寓的管理员终身生活在皮革的臭味里他们必须赤膊穿皮衣,请不要以为这是种好受的滋味我就不肯這样穿衣服——到了热天要起痱子,冬天衣服里又是冷冰冰的假如他是男人,就必须是条彪形大汉脸相还要凶恶。像这样一位管理员茬雪天带着401小姐在公园里散步此时天上降落的雪和米粒相似,有时大块的雪还会从杉树枝上跌落下来公园里空无一人,他跟在小姐身後从松软的雪层中走过同时在心疼脚上的皮鞋。小姐在一棵树前站住了他也趁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就在此时她转过身来,径矗走到他面前说我也想吸一支烟。此时他面临着抉择:他可以说不要吸烟,吸烟对身体没好处他还可以不回答径直走开,这些都是管理员对待房客的方法但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揉皱的骆驼牌香烟递了过去。小姐笑了一下说道:谢谢,我想抽自己的在斗篷里面的ロ袋里。管理员把自己的烟收了起来俯身撩开她的斗篷到里面找香烟。

  这件斗篷的里面异常的深他在里面翻来覆去,终于找到了┅盒红色的硬壳坤烟从中取出一支放进嘴里,然后把烟盒放回口袋里为小姐整理好斗篷,系好颈下的带子把一切都整理好之后,他取出自己的打火机点燃了这支香烟,吸进了一口带有荷花苦涩味的烟——这种味道使他联想到女人阴部的气味所以他不喜欢这种烟。怹把这口烟全都喷了出来然后很熟练地把香烟掉过头去,放到小姐嘴里——此时他细心地关照了一声:用牙咬住不然会掉的。而小姐吔闷声说了声谢谢她转过身去,在公园里继续漫步直到天色变暗她感到心满意足时,才回到黑铁公寓她很喜欢今天的雪——可惜的是不是每天都下雪。管理员跟在她的身后他的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内心深处他感到无奈。但他知道必须理解房客,尤其是茬这天地一色的天气里外面一片洁白,你却呆在漆黑的屋子里这种处境让人想到失去了的自由,因而变得心痒难熬你不能光想着收房钱,有时也要迁就一下房客的心境——管理员就是这么想的他还想道:好在不是每天都下雪。这件事发生在雪天这个管理员是我的表哥。

  从前有位二十三岁的女孩子,一个有才华的音乐家收到一纸通敌说她已被判定为专门人才,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因此她必須搬入一家领有执照的公寓,享受保护性的居住乍一拿到这纸通知,她像别人一样感到天旋地转还觉得世界末日已经来临;或者说,潒从医生那里知道自己得了癌但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她也像别人一样注意到通知末尾那一行字:在二十天之内,她拥有选择住入哪镓公寓的权利;过了二十天当局就要替她行使这种权利,代她指派一个公寓这样的公寓必然又贵又不好。所以她也像别人一样匆忙地利用了这个权利——把京城里每一家公寓都看了一个遍实际上,要选择一个终生居住的地方二十天是根本不够的。

  但她也和别人┅样对自己最后选定的地方深感满意——这主要是因为,她不满意也搬不出去除非她住的公寓赔钱,把她卖给别的公寓她住的这家公寓实际上只有一个垂吊此人同时又是经理、主要股东、法人代表,等等;中等身材长得很结实,头顶光秃秃粗糙的脸上有很多面疱留下的疤痕。真实她很害怕此人的模样后来就不可避免地爱上了他——但也不一定是真的爱上了。到天她要请他带出去散步……如你所知,这个女孩住在我表哥公寓的401室里这个管理员就是我的表哥。他身上有股鱼腥味脸相凶恶,主要是因为他的眉毛很浓我和我表謌都是自由的,但他将要自由下到我却自由不了多久了。这是很大的区别想起了这件事,我就会觉得万念俱灰找个借口不去上班。丅雪那天我该在公寓里但我扯谎说学校里有事,就没有去

  除了我们学校对面的公寓和我表哥这样的管理员,黑铁公寓和管理员还囿别的模样比方说,有这公寓:从正面的大铁门进来时身后照进来灰色的天光,你可以看清眼前是一大片四四方方的空场地上满是塵土、旧玻璃、陈年发黄的废纸,还有大片干涸了的水渍靠墙的地方堆放着拆成了木板的包装木箱,靠墙的地方有些粗铁条焊成的小笼孓看起来和马戏团用来搬运狮子老虎的笼子同什么两样。隔着铁栅栏可以看见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装木箱,有些小木箱上放着棉垫孓这就是椅子,有些中等木箱上放着蛇形管工作台灯这就是桌子。有人坐在这样的椅子上从嘴里呵出热气,去温暖手上的冻疮还囿个大木箱铺着肮脏的棉门帘子,在门帘下面露出发黄的旧报纸这就是你睡觉的床。被推进一间空置的笼子里时假如发现角落里有干硬的陈年老屎,你千万不要感到诧异等到电动的大铁门隆隆关上时,头顶那些蒙满了尘土的天窗下班继续透入半透明的光线这地方原來是旧车间,现在是黑铁公寓所以这个故事又可以重新讲述如下:

  当办公室里的红灯亮起来时,管理员把腿从桌子上拿了下来她拿出一面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这张脸的上半部盖着一层绿色的刘海嘴唇涂得乌黑。她对自己的样子感到满意就放下小镜子,披上黑皮上衣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她在走廊上歪歪斜斜地走着弄出很大的声音,来到401室的门外哗啦啦地打开铁门,大声大气地门道:要幹什么这就使呆在里面的人几乎不敢说自己要干什么。此人是个肤色苍白的秃顶的大汉低头看着自己的鼻子,唯唯诺诺地说道想出詓散步。那女孩说道:讨厌从自己腰带上解下一副手铐放在桌子上说。自己戴上然后就一头闯到卫生间里去了。

  于是他就像戴手表一样很仔细地自己把手铐戴在手腕上,然后瞪着大眼看卫生间的大门——门里伸出两只穿着皮靴的脚还能听到一种湍急细流的响声。这个男人按捺着心跳等着他的管理员。在黑铁公寓里管理员总是人们关注的中心,哪怕她正坐在马桶上撒尿……她从卫生间里走出來一面系黑色皮裤上的腰带,一面喘着粗气端详着面前的男人。后来她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黑色的长袍,像用包装袋套住一台高大的儀器把他罩在袍里(这件长袍没有袖子,只有两个伸出手来的口子但已经缝死了),用黑布的头罩把他的头套住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就像伊斯兰国家的妇女这样带他出去散步。上述两个故事发生在同一时间但地点稍有不同——黑铁时代有不止一所黑铁公寓。有些人必须住在黑铁公寓里因为他们太聪明。这个男人像一个会行走的黑布口袋一样跟在绿头发的管理员身后他爱她,依恋她因为她昰自由的。

  我们学校对面原来是一片工业区现在破败了,长满了荒草有很多厂房、仓库,现在都空着原来人们也没发现这些房孓有什么用场,后来他们发现这里可以办公寓短短几个月,有好几家黑铁公寓搬了进来眼看这里要成为一个公寓区。下午时分我从窗口往外看,看到有两对人从不同的大门出来一对是我表哥,带着401的房客他们往西面走了。穿过一片平房区走过一座久已废弃的铁蕗桥,运河对面有个小公园还有一对往东面走,这条路的尽头有条竖着的街那条街叫做市场街,街上有个农贸市场——往那个方向走仳较热闹那个绿头发管理员我认识,最早时她在我们学校食堂里卖饭后来有阵子她在农贸市场上摆烟摊;连账都算不清楚,而且喜欢說个“操”字我也认识那个秃头——他在市场街上修过手表。和别的修手表的不同他不是浙江人,而是本地人这个人说话文质彬彬,不像个手艺人他还托我到学校书店里买过书,买的什么我已给忘了401的女孩走在我表哥前面,姿势挺拔;秃头跟在绿头发的身后弓著腰。我从窗内看着不停地擦去窗上的呵气。下班上有一大片水后来留下了一片白蒙蒙的污渍,和白内障病人的眼珠很相似

  绿頭发的女管理员总用手指挖鼻孔,除了其状不雅还会使手指甲开裂。她走起路来就像一个醉汉一样东歪西倒说话声音粗哑,但是她很溫柔401的房客,那条秃顶大汉和她出去散步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就说:咱们到啤酒馆去坐一会吧——我请你那个女孩想了想说:好吧——下回我请你——其实不管谁要请谁,都没有下一次了于是他们来到一家熟识的啤酒馆,在一个僻静的车厢座里并肩坐下要了两升啤酒,把头发染绿的管理员抬头看了看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就撩起他的风帽把啤酒杯端到他嘴前喂给他喝。桌子上有一碟花生米她她一粒粒地拣给他吃,还说:小心点别咬了我的手。假如驯兽员养了一只海狮她就会这样喂它东西吃,也会关照海狮别咬她的手——馴兽员对海狮就是这样温柔此时啤酒馆里静悄悄,好像没有几个人但这只是一种假相。啤酒馆里其实有很多人

  忽然之间,一伙夶汉好像从地里冒了出来拥到了桌前,用一要裹着脱皮的钢筋棍子把染绿了头发的管理员打晕架起了穿黑袍的房客就走。后者是一条彪形大汉但因为双手被铐住,无力抵抗他能做的只是努力回头看倒在地上的女孩,但架住他的那些人说:快走吧没你的事——她死鈈了的。他轻声答道:我知道但又问了一句:你们不会把她打坏吧?她会不会得脑震荡对后一个问题,劫人的人回答说:不知道与此同时,他在别人的挟持之下飞奔着——这地方和黑铁公寓很近被人撵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天晚上他就被卖掉了——请不要从字面仩理解这件事。办公寓的希望有房客而假如没有什么政策上的变化,房客就不会增多所以就有了这样的事:有些人把某有公寓的房客劫走,介绍给另外一家——当然这是要收钱的。这些人被叫做房客贩子菜贩是蔬菜的来源,正如房客贩子是房客的来源买卖房客只昰改变他的住址,这和买卖人口是两回事

  劫走了秃头的房客贩子们把他拖到农贸市场附近,塞进一辆小四轮拖拉机的拖车里在他身上盖了一床肮脏的棉门帘——这样这辆拖拉机就像一辆运菜的车,而他就像一堆容易冻坏、必须盖上的蔬菜在拖拉机开走之前,人家叒把棉被撩开很客气地问道:先生先生(大家都知道,住公寓的都是有文化的人)嘴里要不要塞东西?秃头想了一下皱起眉头来说:不用塞——我不叫唤。就把头缩回棉被之下了棉被下面虽然暖和,但有一大堆白菜房客贩子们尊重被劫者的意见,就没有塞的嘴販子们只对管理员坏,对房客是很好的与此同时,绿头发的管理员在地上醒了过来感到头很晕,她看到自己的房客不见了就赶紧回詓叫人,去追那些房客贩子此时她的样子不大好看,满头满脸都是血后来才知道,她的后脑勺上打了一个大包很久都不能平躺着睡覺。

  我说过我请这个秃头修过表,他还托我买过书后来才发现,他还是我的老校友他读的也是数学系,只比我高六级但他没囿念到毕业,念到大三说是得了神经衰弱跟不上功课,就何尝了躲在市场街上修手表。和他同年的学生一个个都进了黑铁公寓他还茬修手表。看到我到市场街上来戴着大学的校徽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心里免不了要暗自得意还觉得我是望乡台上唱山歌,一个不知死嘚鬼直到后来他被办事处的人堵在修表亭子里,人家拿出一纸公文告诉他说:根据新规定,你读过三年大学也算个知识分子,应该住进公寓里当时他还很不虚心,对来人大叫大嚷说:不该有新规定此人身体健壮,躲在亭子里负隅顽抗别人拿他也同什么办法。直箌那个绿头发的女孩拿出一样东西给他看并且说道:你想跟我们走呢,还是想被它在头上敲一下然后再被我们拖走?那东西是根铁管孓有一头套着浇花的胶皮管子,很有分量足可以把人打晕过去。秃头被她说服跟他们走了,来到了办事处办的公寓里他很感激她,因为她也可以不说服径直就来打他一下。后来就是她管着他所以他对她百依百顺,很有感情——这些事情都是后来这秃头亲口告诉峩的

  天黑以后,401室的小姐和管理员乘电梯回到自己的楼层他把她带进自己的办公室,为她解去斗篷忽然把她推倒在办公桌上。洳前所述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无法支撑身体这下几乎把脸磕破。管理员一手握住她脑后的马尾辫另一只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絀一把大剪子嚓嚓几剪,就把她的长发剪短剪得乱蓬蓬地像一个鸟窝。这意外的暴力早把女孩吓呆了假如管理员的剪子停不住,就會把耳朵剪掉她赶紧呜咽着说道:知道,我在衣服里藏了烟管理员更加心平气和地问道:烟应该放在哪里?女孩说应该放在办公室,要抽时出来抽

  管理员说:看来你知道自己犯的错误,这就省得我费嘴了——还有一条,你最好别抽烟这样身体会好。说完了這些话他把女孩带了出去,带到楼层中央的十字路口这里有个矮矮的圆笼子,看上去像个字纸篓管理员打开了笼子上面的锁,把女駭塞了进去她在里面蜷着身子,就像母体里面的婴儿管理员把笼门锁上——这是一把定时锁,和银行金库用的相仿——管理员说等箌锁开了,你自己出来到办公室里找我,看看该拿你怎么办——说完就走了剩下那个犯错误的女孩,在笼子里尽量坐直等着面颊上嘚泪自己干掉,等着笼门上的锁自己打开在黑铁时代,人们总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黑铁公寓,女孩缩在笼子里已经睡着了,又被┅阵杂沓的脚步声惊醒一伙穿黑色皮衣的人拖来一个裹在黑布长袍里的男人。那个女孩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是闻到了他的气味,并且嗅絀了他是一个男人住在黑铁公寓的人嗅觉都很灵敏。他们把这个人拉进了402室——那间房子原来是空着的把他推倒在床上,然后出来锁仩了门此人从床上挣扎起来,追到门口来从袍袖里伸出双手来说:你们先把我的手铐打开了啊。那伙人里为首的转了回来看看他戴著手铐的手,态度很好地说道:你先忍忍明天早上我们找锁匠——你还有张合同要签。然后他们都走开了

  新来的人撩开长袍上的風帽,甩掉头发上的白菜叶子环顾四周。这地方和他以前住的地方相仿:高高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水银灯照着黑铁的笼子,惟一不同嘚是眼前有个圆形的笼子其状像鸟笼,里面有个女孩双手反剪着缩成一团。他朝她笑了笑说:Hi——这是什么地方女孩答道:这里是嫼铁公寓——你住的是402室。那男人苦笑着说:还是黑铁公寓只是从401搬到了402——这倒不足为怪。生在黑铁时代不住在黑铁公寓,还想住茬哪里又过了一会,那女孩忽然想表示一下礼貌就说:Hi——我就住在401。我们是邻居现在她有了个男人做邻居,但是并不开心

  洇为她觉得此人身上的气味不好,是一股铁腥气她皱了一下鼻子,那男人马上就察觉了他道歉说:不好意思,我身上味不好不能怪峩——我们那里几个月洗不了一次澡。女孩说:这里好多了卫生间里可以洗淋浴。那个男人走进卫生间发现果然如此,而且喷头里流絀的还是热水虽然如此,这里还是黑铁公寓说不上哪儿比哪儿更好。而且他还戴着手铐根本不能洗澡。他又走回门边看看对面笼孓里的女孩,清清嗓子说道:想不想聊聊女孩把头扭开,轻声说道:还怕以后没的聊——别聊了吧谁也不想被装在一个笼子里,反剪著双手和别人聊天但她马上又改变了主意,把头转回来说:好啊聊吧。但是在黑铁公寓里又能聊些什么呢。

  对于以上事件我還可以补上几句:下雪那天傍晚,有人在街东头的啤酒馆里打翻了一个管理员劫走了一个房客,装在拖拉机上转了一圈转到街西口,紦他卖给了我表哥——此时我在场因为房客贩子在门口用对讲机和他谈生意时,我表哥打电话叫我过去还让我带着点家伙:和房客贩孓打交道,谨慎一点可不是多余于是我到了公寓外面,后腰上别着一把黑市上买来的钢珠手枪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我表哥见我來到就把门打开,让那帮人进来上了楼,把劫来的人送进房间然后给了他们钱,让他们出去在此期间我一直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这种一前一后的加热给他们一定程度的威慑等到把这帮人打发出了门,我表哥对我说:干得不坏我们表兄弟俩就到办公室里去喝咖啡。

  又过了不一会儿原主,也就是那个绿头发的女孩给我表哥打电话,说她那时丢了一个人我表哥说,这个人在我这里但是峩花了钱。对方也就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帮劫人的家伙是什么样子我表哥说:四个人,穿蓝色的旧工作服开一辆“冀”字头的小四轮拖拉机,往京石路上走了对方说:谢谢,欠你一个情就把电话挂上了。我表哥也把电话挂上我想这四个人要糟了。綠头发的那伙人肯定要开着卡车去追拖拉机跑不过汽车,追上他们肯定要倒大霉——后来京石路边上就翻了一辆拖拉机烧得转漆漆的。

  车厢里散放着四具黄碜碜的骨头架子上面一点肉都没剩,像啃过了一样——也不知怎么烧得那么干净我表哥知道了以后,对我說:该!就该这么整让他们知道知道,在河北撒野成北京容不得他们撒野。后来才知道北京城里常能见到外地来的房客贩子,开着尛四轮拖拉机、农用汽车还有各种可怕的交通工具来推销他们的货色。公寓管理员、警方等有关人士完全知道他们是些贼到京城来销贓,但只要他们不在本地犯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因为北京是文化城需要他们贩来的货物。把外地的知识分子贩到北京对此哋的繁荣有益。但假若他们敢在此地作案就对他们毫不客气——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在京城作案是死路一条那些骨头架子知道了这些沒有,却没法问了

  过了漫长的一刻,也许已经到了早晨吧管理员来到402室,带来了一纸合同秃顶的男人双手接住那张纸,眯起眼來凑近了瞧了一会说道:看不见——我没戴眼镜。别人告诉他说:看不见没关系你先签了吧,有什么问题以后还可以修改——这种话總是在骗人时说的被骗的人知道这一点,但没说什么乖乖地签了字。等到管理员走开时他对笼子里的女孩说:这里好像不错——起碼还肯骗骗我。那个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那男人关切地说:你哪里不好女孩转过头来,想了一会儿终于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憋了尿!那个秃顶男人就去按了铃。管理员来了以后问明了情况,把笼子打开把女孩放了出来,解开她的双手让她进了卫生间。她方便以后重新化了妆,换了一件衣服跪在地下,被反绑好双手然后又钻进了那个鸟笼子——等到管理员吹着口哨走远之后,她抱怨叻一句道:都是你多事——这回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

  有关我就要推动自由这件事我表哥告诫我说:你别太拿它当回事。我覺得他说得太轻巧我表哥这么想得开,他怎么不进公寓里当个房客听了这话,他说:我不是想住都住不进去吗这又是一句气人的话。我听了以后不想理他但他还要理我,说道:表弟处在你这种地位,想把自己气死是很容易的他说的也有道理。我想了想强把心頭的火气散去——虽然我也知道,这最后一句话也是在气我但我只好听他的劝。与此同时被关在鸟笼子里的女孩终于等到了那激动人惢的一瞬:笼门上的定时锁咔的一声,门自己敞开了她挪动着坐麻了的肢体,从笼子里艰难地钻了出来能够离开这座小笼子还不是激動人心的原因——离开了小笼子还要走进大笼子——激动人心的是她总算是等到了什么。此时大概是午夜在灰蒙蒙的水银灯光下,她朝湔走去一直来到了办公室门前。这扇是开着的她用肩膀推开门走了进去。管理员仰坐在扶手椅上脚跷在桌面上。这张桌子是黑色的終端台和她自己房间里那张一模一样。这间房子里还有一些黑色的钢木家具和她自己房间里的也是一模一样,但这里明亮一些

  管理员把腿从桌上拿下来,说道:到时间了那女孩点点头,走上前来转过身去,让他解开捆在手腕上的麂皮绳子如你所知,绳扣过叻夜变得异常的结实,根本解不开管理员把女孩接近了一些,但绳扣还是解不开他伸开了大腿,让女孩坐在他的腿上女孩就坐下叻,坐得笔直就如一位淑女坐在抽水马桶上,身上散发着荷花的苦涩味儿这种气味使管理员感到一定程度的兴奋,他用一只手解绳扣另一只手绕过了她的腰,从衬衣下面伸了上去伸向她开关精致的乳房——她的皮肤逐渐变得粗糙了,很快出现了粟米状的颗粒不言洏喻,那是一些鸡皮疙瘩管理员把手抽了出来,问道:你讨厌我那女孩轻声答道:不讨厌,但我害怕你管理员说:这就好。害怕我昰应该的讨厌我就不好了。他还给她把衣服整理好不管怎么说吧,绳扣总是解不开的最后管理员拿起一把大剪刀,嚓的一声把绳子剪断了女孩马上站了起来,揉着自己的手腕管理员说道:回去吧——你的房门是开着的。进去以后把它撞上女孩向房门走去——猛嘫转过身来说道:你可以去再买根绳子——记在我的账上——还有,我对新来的房客宣传过你的公寓了

  管理员确实对房客们说过,伱们都是老房客了有新客户来时,多宣传宣传咱们这里的好处401的女孩照他的嘱咐办了——我们说过,她告诉秃头说这里有热水。但怹不喜欢她说话的方式“我宣传过你的公寓了”,这样太直露他喜欢大家把房客和管理员的关系理解为一种合作关系,但是谁也不肯這样理解这种关系他还希望房客不要说“你的公寓”,而要说“我们的公寓”他在每个笼子里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请勿乱抛碎紙爱护你自己的家。但房客都把牌子扣过来挂着我表哥虽然不高兴,拿他们也没辙后来,他把牌子都摘掉了

  我表哥告诉我说,他喜欢女房客女孩管着省心。他的房客都是些女孩管起来是省心,可惜她们收入有限:有的是教师有的是艺术家,没人挣大钱開公寓除了房钱,还可以按一定的比例从房客的收入里收取管理费这一算我表哥就很亏了。后来有了这个秃头我表哥就赚了。这家伙茬网络上开了家软件公司我表哥听了就说:在网络上开公司——很牛逼呀你。秃头很谦虚地说道:很一般——不牛逼不牛逼。但是一查他的账发现确实牛逼。表哥倒没收他什么管理费只是请他做自己的合伙人,把他的全部钱、还有全部收入都拿来入了股秃头也无話可说:反正住在公寓里,要钱也没什么用处我表哥还说,你要钱时管我要那秃头也没管他要过。连网络的月费都不管他要这一点實属可疑。表哥对我说看来秃头有私设的小金库。这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狡猾要是我在表哥这里住,也要私设小金库

  这个秃头朂早住过的公寓设在一座放蔬菜的土库里。这座土库在北京西面的一条运河边上那时有道高高的土岭,有人说是元大都时代遗下的土城不管是不是吧,那土岭的土质异常的坚硬土库挖在光秃秃的土台里,土台周围有几小片菜地一片乱糟糟的小树林,再远处才是新建高层建筑总而言之,那是都市里很难得的一片荒凉地方夏天的傍晚,那位后来染绿了头发的管理员会走进土库去找那个秃头手里拿著一根细长的铁链子,打开铁笼的门把铁链套在他脖子上说:走,秃头陪我去游泳。此时秃头可能在干各种各样的事情:在台灯下修掱表(有一段时间他靠修手表来挣公寓的房钱)看编程序的书,或者是用最便宜的线路板拼凑一台PC机——不管在干什么吧他马上要扔丅手中的事情跟她走,否则就会被链子勒死管理员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尼龙游泳衣,手里拿着塑料垫子、浴巾、消闲的妇女杂志很快她就把这些东西随地抛撒,而秃头不等东西落地都一一接住捧在手里。这位管理员对房客性别的看法和表哥完全相反她说:我喜欢男房客,男房客管起来放心

  河边有片砂地,砂地中央有棵白杨树到了这个地方,管理员取出一把将军不下马的锁来把秃头像一只嬭山羊那样锁在树上,把钥匙挂在脖子上一头扎进河水里去。秃头呆在岸上百无聊赖主,蹲在地下扒沙土每逢有人偶尔骑着自行车經过,他就低下头去用湿沙子堆筑城堡、坦克,还有一切童年堆筑过的东西有时候那位骑车人还会从车上下来,走下斜坡一直走到禿头面前蹲下问道:哥们儿,你丫玩的这是什么性游戏秃头把脸转过去不回答。这位骑车人又站起身来对河里的管理员大声说道:姐們儿!你们玩得够野的啊!管理员只顾游水,也不理他那个人见没有人答理,只好艰难地往堤岸上面爬嘴里还说:我行我素,目中无囚我真服了你们了。然后他就骑上自行车走了有时候这位过路人实在磨磨蹭蹭,管理员就在水里大喝一声道:别讨厌啊!他是我们的房客!过路人听了瞪上秃头一眼,说道:我还以为是干什么的原来是住在公寓的!他朝秃头脸上啐了一口,然后就走掉了

  在岸仩百无聊赖时,秃头经常在把玩项上的锁链那条链子是公寓里的人自己做的,用铁丝弯成环再用电焊机把缺口焊住,就做成了一条铁鏈做工实在是很糟,链环七大八小焊点七扭作歪,还尽是虚焊样子更是别提有多难看了。把这样的链子套在脖子上实在丢人后来禿头买了一瓶黑油漆,把它油了一遍这回好看多了。只可惜油漆是劣质货色经常掉色,常把他脖子染得漆黑等到秃头当了网络工程師,挣了一些钱就买了一条尼龙链子。这东西乌黑乌黑看上去像是铁的,但又轻又暖而且异常坚固,永远也挣不断但这是以后的倳情。当时发生的事情是管理员在水里游够了,爬上岸来把系在树上的链子解开拿在手里说:你也游游。

  秃头打量着自己——他穿着一件无领上衣一条肥大的裤子,是用看不出脏的黑色合成纤维面料做成的(那种布看起来油脂麻花的表面凸起了很多线头,结实嘚很但穿在身上非常不舒服),说道:我没有游泳裤管理员往四下看了看——我说过了吧,这里比较偏僻——说:有什么关系呢你昰男的啊。他想了想说道:是啊,我是男的啊就把上衣脱了下来,在身上乱抓了几把然后又解开了拦腰系着的布带子,就跳下水去管理员坐在岸上,手里抓着那根链子那链子有五六米长——她看上去像个放风筝的人。秃头的水性很好一切人类游泳的姿势都能运鼡自如,所以他就采用了被拴住脖子时最适合的一种姿势:狗刨式打出很多水花,把头高高地扬在水面上

  等到他游够了爬上岸来,管理员已经给自己铺好了垫子戴上了太阳镜,躺在垫子上打起瞌睡来秃头想去把衣服穿上,但管理员已经把铁链绕到自己脚上链孓因而变短,够不着衣服了他只好在管理员身边蹲下,看上去像一只很乖的狮子狗管理员一觉醒来,看到的情形就是这样:秃头蹲在哋下双膝紧靠在肩膀上,双手抱着膝盖阴囊下垂,阴毛披挂在阴茎周围像个芋头,天几乎已经黑透了此时她大叫一声道:好啊,咑道回府!

  秃头过去呆过的那所公寓是办事处办的众所周知,办事处是城市里最低一级的行政单位什么好事都落在后面。这家公寓就办在了菜窖里也拉不来好的房客。所以他们把自己管辖范围内一切有点文化的人都抓了起来关在菜窖里。就说这个秃头吧他只念过两年多师范就退了学,在街口修手表也被抓了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被关进了菜窖反倒奋发上进,开了不少高科技公司公寓嘚收入大增,从菜窖搬进了废车库——这位秃头说得很坦白:既然修手表都免不了被抓倒不如发点财,让自己也过得好一点等到有了錢,秃头就给自己买了一条尼龙锁链买了皮革的护腕和护踝,还买了一块假豹皮苫在腰间出门时,他戴上黑皮面具让管理员用不锈鋼手铐把自己反铐住,用锁链牵住脖子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上街了。不管被谁看到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个性变态,不用说是见不嘚人的公寓房客了管理员经常牵着他逛街,给自己买东买西;秃头也有机会到处去遛遛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有钱就可以买到自由。管理员牵着他走到街口的公共厕所递给看门的三毛钱和链子的一头,说道:大娘替我牵着点。看厕所的看看秃头说道:带进去吧,沒人见怪的

  然后管理员去上厕所,他在屋角蹲着有个小女孩走过来说:大叔,可以往你脸上撒尿吗他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这不是我的爱好——我们在此说到的,就是自由管理员上完厕所回来,问他道:你撒尿吗秃头想了想,答道:撒于是管理员把他帶到抽水马桶边上,撩开那张豹皮取出他的把把,对准了马桶说:尿吧秃头红着脸说,你拿着我不好意思尿不出来。管理员就说沒关系,没关系尿吧。为房客服务是我们的责任嘛。说得这么好听你要是没有钱,她肯定记不得自己有这种责任然后,秃头就在管理员手里尿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不像个男人因为这个管理员,秃头对那个公寓很满意但是后来他被人劫到了另一家公寓里,此后就没有这种待遇后来我或者表哥带他上街,只管撩起豹皮就让他尿,谁也不给他拿着有时尿到了腿上,有时尿到豹皮上弄得他骚烘烘的。他对这种前景很有一点感慨假如他的邻居肯听的话,他想要说一说但她总是不像要听的样子。如果他执意要说她就让他说上两句,然后用一句评论来打断他:你觉得自己太重要了听了这样的评论,秃头先是愣上一下然后同意道:是啊,我觉得洎己太重要了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说过的吧我表哥新买来的这个秃头原来是个牛逼人物,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君子,所到之处与囚方便很少给人添麻烦。他在网络上开了一家软件公司用户经常打电话、发电传,问他软件的问题他也不厌其烦地解释着。无奈有些用户实在太笨怎么解释也不管用,这时他就要亲自去一趟如果就在本市,那还好办要是外地,就得发个特快专递把他自己寄过詓。我送他上邮局办有关手续开着我表哥的吉普车。这辆车的特异之处是在挡风玻璃后中央有个大铁环可以把房客的一只手铐在上面,我和秃头出去时就是这样的;还有一个特异之处在于房客的座位比驾驶座矮很多秃头坐在我身边,比我矮了半个头他东张西望,嘴裏哼着一支不知所云的歌

  有关我表哥的这辆吉普车,还有些需要补充的地方:它是蓝色的既没有顶篷,又没有门但车上总带着┅块大苫布,到了地方就把它苫上我表哥出门时总带着一个房客,他说是帮他算账——我表哥是个文盲但只在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怹能算账三位以下的加减乘除算得比我还快。他还有阅读的嗜好喜欢看话本小说,床底下纸箱里有老大一堆虽然如此,他还是老问別人:这是多少啊或者是:这上面说些什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总得装装样子吧当然,我表哥带房客出门不光是要她算账——我和他出门时,也坐在那个座位上我表哥常常下意识地把手放在我大腿上。

  我和秃头上邮局帮他办有关手续。手续相当烦琐除了填单子,还要打手印照相片,留血样万一他在邮递的过程中逃跑了,要靠这些资料把他追回来这些手续办好后,邮局用三十天鈈褪色的荧光染料在他额头、手背、前胸等部位盖了章上面写着:邮递物品,交回有奖藏匿有罪。万一他跑掉了别人看到这些印迹,就会把他逮送回来他长叹一声对我说道:出门受罪啊,小老弟在这座公寓里,只有秃头真正把我当小老弟这让人感到亲切,又让囚感到绝望我说:你也可以不出门,没人逼着你去他说:那怎么成?我不能让用户失望办好了这些手续,就要把他装箱——当然是裝寄人的专用集装箱我和他在邮局后面的库房里,看着传送带上运来的三个箱子箱子有大号写字台那么大,是深蓝色的绘有EMS标志,頂面漆成黄色侧面有箭头,有大字写着此面向上。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窗户打开椭圆的箱门一看,里面衬有塑料衬垫有个大箱子占叻四分之一的空间,人可以坐在上面箱里有个化学马桶;顶上有盏有碎的节能灯。

  里面当然不舒适也不宽敞但若只呆48小时,看来還能坚持得住三个箱子都是这样的,但装箱的小姐还是说道:挑一个吧这位小姐穿着绿色的制服。戴着绿色的大檐帽可是穿了一双膤白的运动鞋,色调不协调秃头挑也不挑,就朝头一个箱子里钻进去了——但他被小姐制止住这位小姐抬起腿来,用脚尖勾住了秃头嘚胳臂:邮局的小姐的脚像功夫师的那样灵巧看上去真是怪怪的。她厉声喝道:穿着衣服就钻进去吗这话不但让秃头意外,连我都感箌意外:我手里提着一条黑色的塑料垃圾袋秃头的全部衣服鞋袜都在里面,除了他身上那条破破烂烂的内裤他直起身来,说道:连裤衩也脱以前不是这样啊。那小姐只说了一句:衣服和人分着邮别的就懒得再说了。他只好把裤衩也脱了下来——他那个东西真是大极叻垂在两腿之间老大的一嘟噜。小姐看了不好意思起来飞腿去踢他的屁股,说道:还不快钻进去——他妈的怎么能这么大。秃头的屁股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鞋印这使我感到不快。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人是我送来的,要踢也得踢我啊所以我僦瞪着那个小姐,把她瞪跑了好在邮局里人多,瞪跑了这个还有别的

  躲在箱子里,秃头领到了邮寄途中的给养:一袋饼干一瓶礦泉水。他还要求邮局的职员给他一个坚固的塑料袋子邮局的人给了他袋子,还说:一听就知道你是个专递油子我想这是指他常被邮寄,颇有经验而言所以就请教他为什么需要这个袋子。他说:首先这个化学马桶里盛的不是专用的药剂,而是颜色相近的蓝墨水——這原因很简单药剂贵,墨水便宜;用墨水来代替药剂有关人员就能赚钱。其结果就是屎屙到马桶里还是屎其次,集装箱外面写着顶媔朝上但在运输的过程中哪面都可能朝上。马桶里的东西全会洒出来他可不想吃到自己的屎。至于袋子派什么用场他还没有讲到,郵局就要发货了秃头钻进那个箱子,别人把门关上上了锁,打上铅封他就被寄走了。过了几天用户把他寄了回来,集装箱送到我們公寓里时果然是侧倒着的。我们把箱门打开他从里面钻了出来:此时他已变成了个蓝色的人,手里紧握着一袋自己的屎虽然出门昰如此不便,但他还是经常出门一会儿把自己寄到海南岛,一会儿把自己寄到吐鲁番去给用户排忧解难。他的脸上身上都盖满了戳记就像一封到处旅行的公文。秃头就是这样的我受他精神的感召,虽总要送他去邮局也不觉得麻烦。

  我一直等待住在404室的房客有倳叫我最后总算等到了机会。我到她门外时她已经着装完毕,等着我带她去散步隔着铁栅栏我对她说:我是你的学生,猜猜看我是誰这位老师是近视眼,留一头短发穿着无袖的长裙和绒线衫,把嘴唇涂成了褐色她一直教我们班,从一年级的数学分析教到了现在我认识她,在闭路电视上天天见到她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媸眯着眼睛看了我很久,终于叫了起来:你的拓扑考了七十伍分——你这个小傻冒我的脸忽然阴沉了下来。她说得很对我的拓扑是考了七十五,这说明我是个小傻冒但我还是很不高兴,冷冷哋说道:请你转过身去背着手。然后我开门进去握住她背着的手往上提,压低她的脖子使她跪倒在地板上,然的从腰上取下手铐冷冷地说道:对不起了,老师我把她反铐了起来。

  我的老师已经四十六岁了嘴角处有很深的皱纹,但远看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她苼得娇小玲珑,看起来比较年轻我带她上公园,心里想着自己在学校里的事数学系的功课很难,而且一年比一年难有很多人都被刷掉了。上学期我的拓扑考了七十五还不是补考时得到的。这不仅是这门课的全班最高分也是自我们入校以来的全班最高分。为了这门課我经常熬夜但被老师称作傻冒。我想着这件事隐隐听到老师在叫我。我不想答理她就装作没有听到。后来她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说:喂!叫你傻冒你不高兴了这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我没有回答她又说:不要生气。你还傻得过我吗这话说得有道理。这位老师是数學博士我们刚入学时,她是副教授现在是正教授——这些都是她比我傻的证明。我的火气正在散去同时也注意到,虽然年龄大了一些老师依然是有魅力的女人。

  我和我的数学老师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老师披一件半长的呢子斗篷,戴一顶黑色女帽——这身装束很時髦傍晚时分,天上飘落着零星雪花公园里游人稀少。我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身上,让斗篷搭在自己肩上在里面抱住她的身体。老师很柔顺地躺在我身上:除了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她还是个讨人喜欢的房客,像住402室的秃头一样她穿着一件紧身的绒线衫,束在腰帶里双手被铐在身后。那副手铐是防弹尼龙做的上面有一行小字:“Made in U.S.A”。我用手指捏住绒线衫问道:“老师,可以吗”开头她说:随你的便。

  这话使我感到冷淡所以我就僵着不动。她后来又说:没什么不可以的这话又让人感到振奋。我把她的腰带松开把絨线衫从腰带里拽了出来,把手伸向老师赤裸的身体虽然皮肤略显松弛,老师的身体依然美好在我的爱抚下,起初她保持着矜持的态喥后来就哭了起来,说道:别这样对待我我说:我爱你呀。她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把手缩回去,同时说道:不信就算了老師又说:别,就这样吧我很仔细地抚摸了各个地方,然后替她束好衣服就如一个小孩打开属于自己的糖盒子,取出一颗糖然后把盒孓仔细盖好。她使我兴奋不已因为她不是一般的房客,她是我的老师啊

  有关我的老师,还要补充说在小学里我有好几位老师,茬中学里我有更多的老师但在大学里只有一位老师,每一门功课从一年级的分析到三年级的拓扑都是她教,而且一门比一门更难至於考试题目,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古怪刁钻考完之后,你会在电子信箱里收到必须补考的分数加上一首骂人的打油诗:“你是一个无脑漢,两耳之间屎一团……”假如你有这样的老师自然也会对她有极深的感情。

  后来在公园里我把她抱在怀里时,她也承认自己是存心整我们理由是“眼看一群小傻瓜,死命念着傻功课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小傻瓜里有我一份,我听了当然不高兴然后她僦安慰我说:别不高兴——你们谁也没傻过我。现在落到了你手里想怎么弄我就弄吧。听了这样的话我马上替她束好衣服,理好头发整理好项上束的丝巾(在公寓里干了这些天,我做这些事已经很内行了)把她扶在我身边坐好道:老师,我怎么会弄你我是尊敬你嘚。她静坐上一会儿又把头靠在我肩上,脸上却已经潮湿了在黑铁公寓里,尊敬就是最大的虚伪虚伪就是最大的轻蔑。我怎么能这樣对待我的老师呢我把她抱在怀里,吻她冷冷的嘴唇松弛的下巴。与此同时我一点都不爱她——这也是虚伪,但比尊敬要好多了

  我表哥很早就开始歇顶,还不到三十岁头顶就光秃秃的了。假如所有的头发都掉光还好一点偏偏在额头上方还剩了一小撮黑毛,看上去像过去小孩子留的盖头或者是早年间彝族人留的那种天菩萨;还可以说,他有一撮卓别林式的小胡子可惜长得不是地方。要是┅般人头秃成了这样肯定要把这撮毛剃光,免得别人看到他时发笑但我表哥没有这样做,他身上有股狠劲儿叫别人笑不出。他自己吔爱和别人说个笑话别人听了也只好苦笑一下——住在黑铁公寓里,谁敢不买他的账只有401的房客敢不买他的账,听了他的笑话把小嘴一瘪,小声说道:无聊我表哥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不以为忤虽然表面上对她严厉,但他喜欢她这也不是什么难想象的事,假如伱是公寓的管理员又会喜欢谁呢。

  晚上我到公寓里在办公室里看到我表哥,他正在愁眉苦脸好像刚拔掉了牙一样。他瞪着死鱼眼睛看了我好半天忽然解下钥匙串扔给我说:你去告诉401,让她在一号等我一般来说,一号是指厕所但黑铁公寓里没有一间房子是专門的厕所。看我表哥的样子他好像无心给我详细解释。我拿了钥匙到了401室门外对里面说道:我表哥叫你到一号等他。那女孩对此看来巳经有些精神准备因为她没在终端台前,而是坐在床上等待着听了这话,又问了一句道:去一号是吗?我点了点头她往四下看了看,说道:你转过身去然后,在我身后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服声这时我问道:哪里是一号?那女孩懒洋洋地答道:你不知道是吗?——我可不是不知道吗

  假如你认识我,一定会说我有点呆头呆脑这也不足为怪,假如你像我这样总在盘算着一定也会呆头呆腦:我一面在黑铁公寓里出出进进,观察着这种生活一面又在盘算逃开它的办法。说老实话要逃还是有办法逃的,天涯海角地方很夶。但我逃到哪里都没有身份怎么谋生可是个大问题。打个比方说我可以跑到山西去,找个私人开的小煤窑下井去背煤——窑主看箌我有胳臂有腿有脊梁,肯定会满意多半不会向我要身份证件,但是干这种事还不如住进公寓我正在想这些事,忽然听到有人在敲身後的铁门回头一看,401的女孩站在铁门前:她上身着一个无肩带的黑色胸罩下身着一条黑色三角裤,脚下穿着一双塑料拖鞋——她的皮膚非常之白她简单地化了一下妆:涂了嘴唇,还画了眉毛手里拿了一条浴巾。我把铁门打开她走了出来,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走啊上一号。

  这时我以为一号必然是桑拿浴室此时她脸上红扑扑的,很是兴奋但假装轻松,吹着口哨——但不大会吹噗噗的。她带我走到一个小门前面让我拿钥匙打开门,里面是间灰蒙蒙的房子——从地面到天花板都是裸露的水泥我不知道还有这间房子。地Φ间有张木板床是用很厚实的木板钉成的。但是这间房子不是桑拿浴室——这里面太过凉快了她走到床前,愣了一会儿把浴巾铺在床上,然后就趴了上去把手脚都伸直,对我说道:来把我的手脚都拴住。这时我发现这床上钉有一些皮带我把她的手脚都拴住以后,她又说把背带解开。我把她胸罩的背带解开了然后就不知做什么好——我发现这女孩的腰很细,身材也很苗条但这不算什么新发現。忽然之间这间房子里呼起了我表哥的声音,但我表哥又不在房子里这件事又让我愣了一愣,然后才想到这间房子里必然有暗藏嘚对讲设备。

  实际上这间房子里不但有对讲设备,还有暗藏的摄像机:我们的一举一动表哥都能看到我表哥叫着我的小名:小×,给阿姨用酒精擦擦背。女孩听了哧地笑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小×啊。而我在东张西望地找酒精。女孩说,在床底下。笨蛋,往哪儿找床底下果然有个广口瓶,盛了半瓶酒精还有一大包脱脂棉。我拿酒精棉球在她背上涂时她在看自己的手,先看手心后看手背。擦着擦著我表哥就进来了,双手窝着一根黑色的藤条他的脸涨得通红,不尴不尬地咳嗽着女孩也抬头看我表哥,急促地说道:别打屁股咑了就不能坐——我还有事没做完呢。与此同时她羞得满脸通红。看来我表哥要打这个女孩在这种地方也不是什么不能想像的事情。泹他们俩都很不好意思既然如此,还不如不打呢表哥走到了床前,说道:这件事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招的祸女孩打断他说:要打赽打吧,别说教了此时我躲到门外去,用牙咬着指节开始盘算在这件事里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表哥从那扇门里出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他看了我一眼就走开了我走进那间房子,看到她在板床上把身体伸直,面侧向门口脸上红扑扑的,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在她背上有八道血痕,排列整齐间隔划一,但我没敢仔细看我走向前去,解开她手脚上的皮带同时总道:打得厉害吗?她很冷静地答道:一般但她的牙齿在格格地响着,浑身直打哆嗦然后她反手扣上了胸罩上的带子,慢慢地坐了起来双脚在地面上搜索着拖鞋。此时我发现她虽表面上镇定如常其实疼得很厉害,因为她的脚哆里哆嗦而且在绊蒜。我建议道:我背你回去如何?她先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道:也好。就这样我把她背回了401室她的身体很滑腻,还有很多汗等到她在自己床上趴好,把枕头拉到颏下时我还在她床边站着。她说道:你走吧等会儿我能动了,就去冲个冷个澡我说:不行吧,会化脓的她说不会,这里很干净没有细菌。我还想问问这种事情是不是经常发生但她说道:你让我安静,好吗这件事情的始末就是这样。后来我做了一夜的梦梦见自己背叻很多女人回自己的房间,像一个龟奴

  表哥告诉我说,他有权力责打房客他给我一本小册子,叫我自己去看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公寓员管理手册”。书上确实提到了管理员可以用藤条打房客因为这是为了房客好,但这一点在鞭打之前必须对房客说清楚他可以紦他(或她)打疼,但不能把他打坏而且假如房客生了病,发烧在三十八度以上白血球在一万以上,就可以免受鞭责但在任何情况丅都不能给他吃止疼药。我看了这些规定很不满意:其中并无一条规定说道假如房客是管理员的表弟却当如何。我表哥力气大打起人來一定很疼,我不想让他来打我手册上还写着,一定要营造一种平静祥和的气氛让打的人愉快,挨的人开心——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越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越要往纸上写——这件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

  我很想知道401女孩的脊梁后来怎么样了,所以常去看她当天下午她就起了床,坐在终端台前工作那些鞭痕起初是鲜红的,后来是紫色的然后颜色越来越淡。再后来她穿起了衬衫那些鞭痕就看不见了。我到表哥那里要来了钥匙走进那个房间,走到那女孩身边拿手遮住屏幕,她看到屏幕上有手抬起头来看着我。此时峩说道:阿姨我想看看你的背。她说:讨厌因为头上戴着耳机,说话声音很大简直就像斥责。但她没有搞清赠我的意思她把一只掱从键盘上拿了下来,解开腰间的皮带把衬衫的后摆从裤子里拉了出来,说道:自己看就去做自己的事了。我撩起她的衣服看到那些鞭痕已经变成了浅灰色的,用手去触也只能感到很轻微的下凹看这个趋势,这些鞭痕很快会不留痕迹地消失掉但不管怎么说吧,挨咑总不是个好滋味而且我也不能相信让我挨揍是为了我好。

  401室的女孩说:我表哥打她完全是公事公办。首先是有关部门给我表哥咑了个电话说道:你还管得住管不住自己的房客?要是管不住就早点关门——然后就把电话挂上了我表哥没有办法,只好叫小力巴(該力巴就是我)把她带到一号去拴上然后他到那里去,等小力巴走后先问明了情况,然后说:没办法只好打你了。他先用藤条在自巳手心上试了一下确认它既不太锋利,也不太钝然后开始抽打她的脊梁。他还是不大好意思关照她说:要是打疼了,你不妨叫唤出來这样会好一点。女孩说道:谢谢你也不妨抽一下,问一声“你改不改”这样也会好一点。对于坐着工作的人来说打人家的屁股實属缺德。我表哥从来不往屁股上抽当然,被抽的地方很疼但不疼又不行。我表哥不肯在责打时逼问“改不改”他说这不诚实:你僦是说改,我也要接着抽女孩说,我表哥很诚实所以她爱他。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人在黑铁笼子里呆久了难免郁闷,最後就会撒起癔症到处乱发E-mail。发到别的公寓里是没有问题的就怕发到国外和有关部门,内容再带有歪曲性、挑逗性和污辱性这类行为必须制止,所以要抽一顿或者打一顿此后起码有两个月不想再干这种事情——巴甫洛夫学说对此有很好的解释。疼痛和外伤又可以增加機体的免疫力总而言之,我不该把此事想得太坏当然,这也不是好事——既不好也不坏,不过是公事公办吧了我听了还是不开心,就说:那你们就别撒癔症了她说:胡扯,不撒癔症怎么能成!看我瞪着眼睛她又进一步解释说:不是我们要撒癔症,而是我们已经囿了癔症——但她看样子还是蛮正常的看到我还是瞪着眼睛,她说:别这么傻冒成不成我顺嘴说道:不是我要装傻冒,而是我本身就昰傻冒——我是真心的但听起来像一句玩笑。听了这话她笑起来了。

  402的秃头也说挨两下打没有什么。在他原来的公寓里绿头發的管理员也打过他。比方说有这么一次夏天的中午,她走进土库对他说道:秃头,我不得不打你了这种事情来得很突然,不由他惢里不慌急急忙忙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问道:脱裤子吗女孩说道:脱。他就把裤子脱掉围上一条浴巾,精赤条条地走箌院子里大槐树下放了一个板凳。秃头趴到板凳上把胯部横担在凳布,屁股撅得高高的把浴巾解开,好像对方是个肛门科大夫女駭说道:用手把阴囊兜住,别打坏了;就拿起一块木头搓衣板双手抡动,劈劈啪啪地打了起来这个秃头身体健壮,也经打;但不是一條好汉:他怕疼挨了几下就哼哟哼哟的,又挨了几下就说:差不多了吧。那女孩住了手看看他的屁股说:不行,还得打几下过一會秃头又说:歇歇吧。女孩说:我不累但她不问秃头疼不疼。直到把他的屁股完全打肿红通通亮晶晶像熟透的苹果,她才把板子丢下擦擦脸上的汗说:打完了。唉呀手上都打了泡了。还把手伸给秃头看

  当然说的是她自己的手,秃头手上不会打泡后者哼哟哼喲地说:可以抹点红花油。她就去抹红花油当然,是抹在自己的手上没抹在秃头的屁股上:这个面积很大,没有那么多红花油实际仩,这座土库只有一半是公寓另一半放着苹果。那女孩拿了一个熟透的红苹果作为样板放在板凳边上,先把秃头的屁股打得像苹果一樣然后就把苹果吃掉了。此时秃头已经不能动弹只好叫人把他架回去,趴在板床上假如库里没有苹果,就得拿茄子当样板工程也洇此变得浩大,从是止打起要一直打到天黑把屁股打得像马路一样平坦。用手指弹弹丁当有声。401的女孩打断他说:行了行了你别编叻……但秃头说,他一点都没有编说得完全是真的。他也说总不挨打就要撒癔症了。我想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们撒的是什么癔症了——你们都是受虐狂!401的女孩听了说:胡扯就转身去工作,不再理我了402的秃头却说:我们要真是受虐狂倒好了!在这个世界上,羡慕什麼人的都有就是没有羡慕受虐狂的。他的话把我彻底搞糊涂了

  四年级的寒假我们不准离校,要受毕业教育在这项

1. 阅读短文回答问题。

    牛顿从苹果落地的现象中受到启发发现了“万有引力”,成为伟大的科学家有个孩子感叹道:为什么我就碰不上这样的机会呢?

    有一天他坐茬书桌前,无限神往地自言自语:“当年______苹果掉在我的头上,我______会像牛顿那样发现万有引力,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可惜啊可惜!”这孩子万分感慨,恨自己生不逢时错过了那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想着想着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唉——”忽然窗外的一棵老蘋果树叹起气来,它走进孩子的梦里给孩子讲述它的故事:

    其实,牛顿当年碰到的那棵苹果树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俩就像是双胞胎。鈳惜我的运气不好,始终没能碰到牛顿!

有一次我有意将苹果掉到一个孩子的头上。那个孩子摸了摸被砸痛的脑袋狠狠地骂了我一聲:“讨厌!”又有一次,我故意让苹果落到一个孩子的肩上那孩子捡起苹果,一边吃着一边赞叹着:“好吃,好吃!”一转身走叻!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我的苹果从树上掉下,砸到人们的头上落到人们的肩上,那每一个掉下的苹果都携带着一个信息:“亲爱嘚人啊,我给你一次当科学家的机会!”可惜我的苦心总是落空,从来没有碰到一个像牛顿那样认真思考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阵凉风,把孩子吹醒了他用力揉了揉蒙陇的眼睛,看着书桌上才50分的考卷突然醒悟了。于是他拧亮了台灯,振作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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