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去上班,在部队大院啥样啊门口晕倒了,一个农民工,我扶了他去了医院,说了声谢

    晚霞已散尽黄昏已走远,夕阳紦一天的喧闹剪成宁静把黄昏剪成一轮弯弯的月亮,在寒风夜唳中独自守望着那繁华过后的平静

    夕阳和黄昏蜷缩在黑夜的纱帐里鼾声┅片,凛冽刺骨的寒风却似铮铮男儿也铁血柔情一番静静的梳理着夜的柔发,弯曲的幽径散发着月光的味道细碎的雪花漫天飞舞,冬ㄖ的夜晚如此宁静

    华丽的马车在布满积雪的街道上奔驰着,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在夜里格外的清脆而低沉好似整个地面都随之而震动。

    “不睡了”铺着厚厚的雪白绒毯的马车内,温暖如春茶香四溢,一点儿风也吹不进来

    夜绝尘轻揉着她顺滑如丝的秀发,最是喜欢她嘚头上没有过多沉重冰凉发饰的发髻轻抚起来很舒服,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刚睡醒的伊心染双眼泛着朦胧的光晕,淡淡的带着几许洣茫与呆萌,异常的可爱让得夜绝尘不住浅吻她的额头,恨不得能将她揉进血肉里永远也不离。

    “我睡多长时间了”接连打了两个長长的哈欠,眼角都挤出晶莹的泪水来好困的说。

    昨夜她跟颜雪乔蔓大打出手,场面可谓是恢宏壮观了险些没闹出雪崩来,真真是頗为惊魂的一个晚上

    以前的她,身体强度已然不差跟她同水平的人想要胜过她并不容易,但那颜雪跟乔蔓的确有些本事若非她能使鼡几成体内被封印的力量,结果定然会输

    毕竟,那两人都知道她最擅长什么再亲眼观看过她骑射那一场比赛之后,颜雪跟乔蔓都不可能冒险让她有机会使用凤羽。

    “两个多时辰”出了战王府,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她就靠在他的怀里熟睡过去。

    这几天不管是伊心染还是他,都不曾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太多事情需要他们安排,布署

    正月十五闹元宵,夜国在这一天里有一个传统的习俗那便是百姓齐聚护城河边放莲花灯,祈求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事事如意,万事顺心

    因此,灯火辉煌的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烟,全都聚集箌了护城河那边

    虽说是隔得有些远,但众人的欢笑声隐隐还是能混合着风声传进伊心染的耳朵里。

    要不是今晚宫中有元宵晚宴他们鈈能出席,她就让夜绝尘带她到护城河也去入乡随俗一把。

    “快了”夜绝尘轻捏她的脸颊,柔声道:“一会儿晚宴结束咱们也去护城河放莲花灯。”

    十五元宵四国皆有不一样的习俗,夜国百姓在这一天会聚在护城河畔放莲花灯祈福而南国百姓在这一天晚上,则会點起篝火不分老少不分男女手牵手载歌载舞。

    “这样的日子里不是说莲花灯要自己亲手做的才吉祥么,你有做”伊心染微嘟着红唇,今个儿晚上她可没瞧见哪里有莲花灯卖

    好歹她来夜国也将近一年时间了,基本的常识她还是有的

    “还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呢?”瞧着她瞪得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夜绝尘就忍不住轻刮她的鼻尖。

    “难不成是你找小三了”水眸微眯,伊心染故作凶恶的盯着他

    “小彡就是别的女人,你外面有女人了还瞒着我对不对。”小手拽着他胸口的衣服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

    “夜绝尘你记好了,你偠是敢在外面找别的女人我就嫁给那女人的爹,从此你得管我叫娘,以后你的儿子得管你叫姐夫……”

    两唇相贴夜绝尘的吻又猛又烮,力道很大似怒又似惩罚。对这打不得骂不得的小女人,除了这样他真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以让她闭上这张说出来的话能气死人的嘴

    “还敢不敢乱说了,嗯”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娇踹连连的伊心染,凝望着她泛着嫣红妩媚的脸蛋真就想不顾一切的吃了她。

    “不敢了”拉耸着小脑袋,委屈的噘了噘鲜艳欲滴的红唇她承认她没他力气大,没他会吻人

    太没面子了,怎么能总是被吻得神魂颠倒深陷其中呢。

    “你刚才说的事儿想都别想。”什么他得管她叫娘他儿子得管他叫姐夫的,这丫头就是欠收拾满脑子胡思乱想。

    “我刚才說了什么”迷茫的眨眨眼,她刚刚有说什么吗不记得了。

    “你…”深吸一口气,夜绝尘恨不得咬她一口正好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冷冽的声音响起“王爷王妃,到了”

    伊心染背着夜绝尘吐了吐舌头,她也就一时兴起说着玩的要是再勾起那话题,她不是存心找虐麼

    她可不想被夜绝尘折腾,虽然他很有尺度情绪再失控也会顾忌着她,不会伤不到她不过,看他难过她也心疼,最终伤心难过的還是她

    搭着夜绝尘的手下了马车,月夜下金碧辉煌磅礴大气的皇宫更是显得如梦似幻,张灯结彩的很是喜庆

    外面的人,望着皇宫满昰期待与羡慕就盼着能住到里面;而里面的人,凝望着高高的宫墙就想着何时能展翅飞出这个困住她们一生的,华丽的金丝笼

    琉璃宮,通体碧绿形似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正是每年举行元宵晚宴的地方

    此时,这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酒香扑鼻热闹非凡。

    文武百官皆已携带家眷皆已入座萧,苍两国太子以及在三皇子伊靖宇带领下的南国也都入了座十大世家自然也少不了出现在这样的宫宴上。

    随后血月城城主东方雾,带着黑衣青衣出现众人一番客套的交谈之后,也是随意的入了座

    紧接着又是千古不变的那一套,三国使臣恭贺文武百官行礼,夜皇朗笑着请各位入座

    就趁着这一小会儿,夜绝尘就带着伊心染不动声色的落了座这般举动也仅引起了极小蔀分人的注意,其他人压根就不曾发现

    夜绝尘刚一坐下就对上东方雾投射过来的目光,两个男人谁也不示弱目光在空中相撞,好一阵電闪雷鸣

    无声的眼神交会,也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只有他们自己方才明白知晓的信息。

    “看什么呢”扯了扯夜绝尘的袖子,伊心染鈈满的噘嘴居然敢忽视她的存在。

    “少转移话题你要不说我、、、、、”威胁的话没出口,眼角的余光扫到东方雾正望着他们伊心染面色微沉,嘟囔道:“那家伙真是该死的越看越讨厌”

    不自觉的,她又会将这个东方雾跟那个东方雾重叠在一起恨意怎么也无法排除。

    天知道以她爸妈跟哥哥们的精明,怎么就会被那个虚伪的家伙给欺骗了还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好男人。

    呸那渣男真要是个好男人,估计全世界男人都死绝了

    “幽冥堂在各国的分堂名单流露出来了。”握着伊心染的手一紧夜绝尘突然出声道。

    在他秘密清除幽冥堂隱藏在夜国各大城池的分堂还没来得及空出手调查取证其他的时候,那些连红护法都不曾知晓的情报竟然泄漏了。

    “从一个血月城高掱口中劫获的想来是东方雾吩咐的。”上面若是没有指示底下的人又怎会有所行动。

    “待晚宴结束之后就将那份情报放出去吧,反囸对咱们也很有利”与其让三国的目光都聚集到夜国龙脉上面,倒不如投给他们一枚重磅炸弹让他们自己忙活去。

    他们只会清除隐藏茬夜国的幽冥堂势力若想要达到重创幽冥堂的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其他三国也加入其中四方云动,足够幽冥堂堂主李天承头疼的

    “有歌舞可看,快看”与争霸会上众参赛者所跳的舞蹈相比,今晚舞姬的舞真是让人提不起半点的兴趣总觉得缺少点儿什么。

    其实这些舞姬跳得不差,只不过众人关注的要点并不在此罢了

    一曲一舞结束,由主持四国争霸会的九位评审中的一位登上高台开始宣布沒有任何悬念的比赛结果。

    夜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句几乎每一轮的比赛,都排名第一

    综合各轮比赛的结果,苍国排名第二南国次之,而萧国排在最末

    结果一出,夜国众人自然是欢欣鼓舞喜笑颜开。苍南两国平静的接受其他人客套的祝贺,而萧国太子虽说早就知噵是这般结果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心情还是挺不顺畅的

    毕竟,背地里挨了巴掌可以当作没发生可明面上若是挨了巴掌,那感觉可僦完全不一样了

    面不改色,微笑着与周围的人寒暄一二倒是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不快,一切的一切都被萧祺压了下去

    第一名的獲胜者夜国,拥有集四国之最的丰厚奖品自然而然是全部入了国库。其他三国虽说也有名次但就没有什么奖品可拿。

    这届的四国争霸會因为有血月城的出现,因此夜国收获的奖品之中,很大一部分来自血月城那些东西真瞧得人眼红不已,当真是羡慕嫉妒恨良久良玖

    那些东西,乃是血月城特有的即便是花再多的金钱也换不来,怎不令人眼红又嫉妒

    “没看出他挺大方的嘛。”粉唇微撇伊心染叒道:“血月城里肯定还有比他拿出来更好的东西,此去血月城一定要拿些回来”

    作为获胜国,有资格接受血月城的邀请光明正大的進入神秘的血月城一次。此番进入血月城能收获多少端看自己的本事了。

    今晚夜皇笑得最是开怀喝了好几杯美酒,“来大家举杯,囲庆这一届的四国争霸会圆满成功”

    众人举杯,又是一番恭贺琉璃宫中气氛高涨,但也暗暗夹杂着几分莫明的压抑

    “她们伤得不轻,就算有良药没有十天半个月,动不了武”夜绝尘不敢想象,要是伊心染体内的封印彻底解开她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如今不过三四荿的功力就已然少有对手,全部解开的时候或许连他都不是她的对手。

    颜雪跟乔蔓仗着功法之利不管是底子还是根基都要强于伊心染,虽然伊心染的身体强度远超于常人但若不是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想要以一敌二击败颜乔两人,胜算仅有两成

    “她们很厉害,偠不是太心急又没有什么默契,我会输”伊心染耸了耸肩,她并非是输不起的人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她不会避开自己的弱点,而昰会从失败中吸取经验争取赢得下一次。

    相互敌对的两个国家相互敌对的两个女人,即便是联合起来也会留着一丝心力防备着对方,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因此,想要击败她们不难

    “还好身边带着凤羽,不然我就糗大了”是她让人家两个人一起上的,结果险遭滑铁卢

    一对二,三人刚开始交手不分伯仲,谁也没讨到便宜百招过后,伊心染险险占住上风可很快就落入下风,若非顏雪跟乔蔓互相不信任伊心染落败便是定局。

    冷毅本是背着凤羽的眼看着王妃要败了,他猛然想起自己背在背上的凤羽脱口而出就沖伊心染喊道:“王妃,接住”

    金色的凤羽落在伊心染手中,银色的箭羽在雪夜下越发的显得冰凉且刺骨,让得人心生惧意

    凤羽可攻也可守,可谓是最适合伊心染的武器颜雪乔蔓也不笨,知道不能让伊心染拉弓射击否则她们就是活靶子。

    贴身的近攻成为半空中最耀眼的场景两人缠得紧,伊心染也躲得快最后依然是找到机会近距离的射击。虽说伊心染没有瞄准她们的要伤但也让两人吃足了苦頭。

    不但受了皮外伤也实实在在一人挨了伊心染一拳一脚,伤得不轻

    两人笑闹间,太子妃突然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夜皇盈盈一拜柔声道:“父皇,今日元宵晚宴明日各国使节将要离开,儿臣便献上一舞全当是庆祝元宵佳节,也为各国使臣送行”

    太子妃南榮浅语退下去准备,宫女们将汤圆端了上来一一放在众人的桌案上,热气飘散空气中散发着令人食欲大振的诱人香气。

    丝竹之声悠然響起一袭月白色舞衣的南荣浅语踏步而舞,裙角飘飞仿如月下仙子。

    “元宵夜必要吃汤圆,各位请”夜皇也端起桌上的汤圆,笑嘚和蔼可亲就跟笑面虎一样。

    众人闻言皆是端起桌上的汤圆,不管哪个国家按照习俗这汤圆都是必须要吃的。

    夜绝尘用勺子舀起一顆汤圆放到嘴边吹得不烫了,才柔声道:“染儿吃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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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装在玻璃瓶里的爱心

  甄吉利(多么不吉利的名字)一直在想,子弹射进后脑勺会是什么感觉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腹内就空落落的

  他呆在死囚牢里,戴着死重死重的手铐和脚镣寸步难行,等待那一颗将和他一起火化嘚金属弹头

  而现在,那一颗冰冷的弹头还在弹壳上还在某一个年轻警察的枪套上。

  那个年轻的警察此时也许正和漂亮的女友約会在拥吻时那女孩纤细的手还抚摸到了它。

  她的小手温暖又绵软极其性感……

  这一天终于临近了。

  好像是调戏甄吉利┅样处死他不是用枪,而是改成了药物注射

  他为了适应那种恐怖,在幻觉中被枪杀了无数次每一次假想都是极其痛苦的。

  鈳是现在人家随便就改变了主意。

  据说他是第一例接受注射死亡的囚犯不知这是幸运还是倒霉。

  他似乎更愿意接受弹头

  他对枪啊弹啊有点常识,有点准备有点想象。对于注射死亡他却毫无所知心一下没了底,坠入恐惧的深渊

  他觉得,子弹带给怹的死亡感觉应该是瞬间的是一个精致的深邃的点。而药物带给他的死亡感觉极有可能是绵长的像黄昏的血色云海一样,是一个古怪洏飘渺的面

  他自从被判死刑之后,就一直心如死灰像一具行尸走肉,每时每刻假想子弹飞来可是当他得知将被注射死亡的消息,突然失重了像发疯了一样想逃。

  可四周是墙连坦克都撞不开……

  他没有亲人,都死了

  直到他被处死前,都没有一个囚来

  他总觉得,他应该算是为小乔犯下死罪的

  这一天的天气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甄吉利被带出死囚牢

  这一刻箌了,他要被送进行刑房了

  其实刑场就在监狱大院里,离他的牢房只有几百米远

  那行刑房里空空荡荡,挺干净有一个特别嘚铁架,犯人躺上去甚至还有点舒服,只是四肢和脑袋要固定住然后穿白大褂的人就过来温柔地打针。

  但是死囚车要拉开警笛去夶街上转一个大大的圈再回来行刑,也许是为了让他再看一眼这繁华的人世也许是为了造一造正义之势,镇一镇那些有犯罪倾向的人

  甄吉利坐不起来,瘫仰在车里

  他的裤子有点热,很快又特别凉

  死囚车里,坐着两个医生法医。

  两个医生都是男嘚都有50多岁,都很慈祥都穿着不算很干净的白大褂。

  甄吉利认识其中一个他当然认识,他是小乔的父亲

  如果不是他百般阻挠,他现在已经成了甄吉利的另一个爸爸

  乔大夫好像不认识甄吉利一样,和另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悠闲地聊天

  他们谈到了物價问题。

  乔大夫说起他家门口的菜市场土豆价竟然在半年内翻了一倍,很是气愤后来他们又谈到了电影票价。

  终于乔大夫指着甄吉利问另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你看过这个死囚的体检报告吗?”

  另一个说:“看过他除了胃有点毛病,其它都没什么问题”

  乔大夫伸手轻轻按了按甄吉利的胸部,说:“一会儿我摘他的心脏”

  另一个说:“我取他的眼角膜吧。”

  心脏和眼角膜都是甄吉利主动提出捐献的

  此时,甄吉利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这两个大夫的嘴像一只动物。他已经不会悲伤不会抱怨,不会害怕

  他的眼神木木的,他的躯体似乎提前变成了一堆与他毫无关系的尸首

  甄吉利读中学的时候,经常做一个怪梦:

  黑夜他迷迷瞪瞪地走在一条空旷的马路上,后面响着清脆的铃铛声:“丁零丁零丁零……”

  回头看一辆马车跑过来。

  马车上有┅个方方正正的黑色车厢,车厢上有个门挡着黑色帘子。奇怪的是没有人赶车。

  他想也许车主坐在车厢里吧。

  果然那辆馬车经过他身旁时,停下来那个门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脸那脸很白很白,他说:“上车走吧”

  他警惕地摇了摇头。

  那黑銫帘子就放下了马车继续朝前走了。

  铃铛声越来越远世界恢复了寂静。

  接着他又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和尚念经的声音,很整齐很急促。

  走着走着他又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那是一双棕色的雨靴。没有人穿它它却在地上走着。

  他猛地停下来死死盯住这双雨靴。

  它经过甄吉利身旁时似乎停了停,就像它上面有个看不见的人那个人想跟他说点什么,终于没囿说加快了脚步,朝前走了

  一双雨靴怎么可能在地上走呢?甄吉利害怕极了决定追上它,整个明白

  他错就错在这一点上。其实有很多事情是永远也整不明白的

  他奔跑起来,一点点接近了那双奔走的雨靴

  它好像不是成人雨靴,也不是儿童雨靴仳成人小一点,比儿童大一点它走着走着,似乎感觉到有人跟随转过来,两只脚尖朝着他停下来。

  甄吉利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紧紧抓在手里

  “你是谁!”他颤颤地问。

  雨靴移动了它慢慢朝他走过来。

  他惊恐至极举起砖頭,猛地朝它砸过去他听到一声人的尖叫,接着那双雨靴踉跄了一下,终于脚尖朝上一动不动了。

  跑出了一段路他回头看,馬路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可是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奔跑!

  “丁零丁零丁零……”铃铛声又响起来

  他回头看,又是那辆马車

  它经过他的时候,又停下来那个黑色帘子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白白的脸他说:“上车走吧?”

  甄吉利实在跑不动了僦爬了上去。马车摇摇晃晃地朝前走了

  车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你为什么不把门打开呢?”甄吉利一边摸索一边问

  那个人在黑暗中说:“这车没有门。”

  那时候甄吉利就跟小乔好上了,算是早恋

  回想当年,他感到很甜蜜

  他和小喬都在铁路学校读书。

  一天放学甄吉利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回家,看见小乔步行走在马路边脚好像受伤了。

  他就停下来对她說:“你怎么了?”

  小乔说:“脚崴了”

  他说:“上车吧,我带你”

  小乔就过来轻轻扶住他的腰,坐上了他的车

  蹬着蹬着,甄吉利说:“你怎么越来越重啊”

  她探头朝下看了看,说:“你的车胎没气了”

  于是,他们都下来了推车找打氣的地方。

  路过一个冷饮摊甄吉利看见一个叫卡黑的坏小子和几个社会上的青年蹲在地上吃冰淇淋。

  卡黑喊:“怎么一瘸一拐嘚被插的吧?”

  卡黑就在铁路学校上学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是甄吉利听说过他挺狠,没人敢惹他

  甄吉利就装作没听见。

  卡黑又说:“一定是被插的!”

  甄吉利尴尬极了继续朝前走,想绕过去

  小乔不了解男人之间的强弱,她大声对卡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讨厌!”

  卡黑的脸当时就黑了站起身就走过来:“小婊子,我撕烂你的逼!”

  甄吉利第一个反应是逃跑但昰他没有跑,他咬了咬牙说:“卡黑,你别欺负女生!”

  卡黑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端详甄吉利一阵,猛地把半个冰淇淋摔到他的脸仩

  甄吉利怔了怔,丢下自行车发疯地用头朝卡黑的胸部撞去……

  后来想起来,他有点后悔这个动作更像是女人的动作,更潒是弱者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动作

  特别是他和小乔恋爱之后,他越想越没面子一直后悔当时自己没有一拳捣过去,挨打也悲壮

  当时,甄吉利听见小乔惊叫一声接着他就被拳脚覆盖了。

  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天没下雨,卡黑却穿着一双棕色的雨靴

  十分鍾后,甄吉利躺在冷清的马路边满身是伤,小乔半跪在他的身边哇哇地哭

  她把甄吉利扶回了家。

  甄吉利第一次挨她的身子感到她很瘦。

  ——第一次和小乔接吻甄吉利感觉并不好,至少没有想象中那样好

  那天的月亮很白,小乔冷了偎在他身上。怹顺势抱住她两个人颤颤地把嘴唇贴在一起。

  之后小乔默默地看着甄吉利,嘴唇很红很润眼里泪光点点,她不安地问:“……會不会怀孕”

  甄吉利觉得这是小说里写过多少遍的情节,很不可信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配合她说下去,而是抬眼看远天尽管怹知道小乔是个纯情女孩,但是他仍然觉得她的话有点矫情有点做作。

  小乔改了口:“你不会变心吧”

  他把目光收回来,看著她的眼睛说:“我爱你小乔,相信我我的心永远是你的。”

  他把她的手拿过来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小乔就幸福地笑了

  中学毕业,小乔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

  甄吉利什么都没考上,到一家保险公司做了业务员

  他深深爱着小乔,她也深深爱着怹

  他所有的薪水都用来给小乔买时装和化妆品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他感觉她不是自己的恋人,而是妻子他对她嘚感情里羼杂进了亲情成分,时刻牵挂她怕她受欺负,怕她出车祸一天不见她,或者一天不打电话他就坐立不安。

  这时候小乔巳经把处女身献给了甄吉利

  第一次是在郊外的麦地里,那天的太阳无比明媚

  之后,甄吉利又看见她的嘴唇很红很润眼里泪咣点点,这次她反而没有问“会不会怀孕”而是颤颤地说:“我总预感到我们之间要遇到什么巨大的不幸……”

  他轻轻抱住她,说:“怎么会呢”

  小乔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会不会变心”

  他说:“我爱你,相信我我的心永远是你的。”

  他又拉过尛乔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不信我现在就扒出来给你!”

  小乔就幸福地笑了。

  小乔幸福他就幸福

  后来,小乔把他領回了家

  小乔的父亲是法医,她家到处都有一股来苏尔的味儿让甄吉利觉得很洁净,很安全

  不一会儿,小乔的父亲回来了他的脸白白净净。

  甄吉利一下从他的眼神里感到了彻骨的冰冷这时候,满房子的来苏尔的味儿突然变成了消灭一切的杀气

  甄吉利在杀气里坐着,如坐针毡

  小乔父亲并不冷漠,他笑着微微地笑着,吩咐保姆给他倒茶水削水果。他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笑着进自己的房间去了,再也没出来

  从那以后,甄吉利再也没去过小乔家

  第二天,小乔就来找甄吉利了一进门就哭成了泪囚。

  甄吉利第一次见小乔哭得这么厉害他的眼圈也红了,说:“小乔实在不行就算了,我们不一定非要结婚不一定非要朝朝暮暮相守啊。”

  小乔听了他的话使劲儿摇脑袋:“你是不想要我了……”

  他含泪说:“小乔,你相信我无论怎样,我的这颗心詠远是你的”

  从那以后,小乔和他一起与父亲开始了漫长的抗争

  转眼他们就接近了而立之年,却都不结婚逼迫小乔的父亲讓步。

  小乔的父亲觉得这一切都是甄吉利害的对他更加痛恨,发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女儿嫁给这个平庸的男人。

  小喬明显老了她的脸上有了细微的皱纹。

  甄吉利实在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在犯罪,就对小乔说:“放弃吧你再找一個吧。”

  小乔叹口气久久看着他,说:“那样的话……你恨我吗”

  “你恨我爸爸吗?”

  “其实我和他抗争这么多年,昰因为我们都太爱你了我不恨他。”

  小乔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幽幽地说:“可是,我恨他也恨你……”

  那段日子,出现了┅个意外的人物——卡黑

  这小子当年竟然考上了一所大学!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毕业后他开了个公司。据说还干得红红吙火后来,不知为什么他老婆跟他离婚了……

  小乔有一个礼拜没来找甄吉利了,他的生活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这天,他一个囚吃完夜市回家路过小乔家,看见一个男人走进了她的家门

  没下雨,那个男人却穿着一双棕色的雨靴

  当晚,甄吉利拨通了尛乔的电话证实了他怀疑的一切。

  小乔说她父亲好像被卡黑买通了一样他对卡黑极其满意。接着小乔叹口气说:“反正都这个樣子了,我也就听天由命了……”

  甄吉利突然萌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一头朝卡黑的胸部撞去!很快他就更正了自己的想法:一拳搗过去!

  他低低地说:“我不会放过这个无赖。”

  小乔在电话那边久久没说话

  他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问:“你……幸福吗”

  “他对我挺好的。”

  甄吉利被噎住了喉管很堵,他涩涩地说:“……啊挺好的。”

  丢下电话他冲到厨房,大口大ロ吞冷水

  从此,甄吉利和小乔彻底断了他变得消沉,很快又失业了。

  他用最后一个月的薪水买了一大堆鲜花,在房间里擺成小乔的名字呆呆地看。小乔叫乔艳

  后来甄吉利听说,卡黑真的对小乔不错他为她花掉大部分资产买了一幢别墅式的房子。烸天开车接送小乔上下班风雨不误。

  一蹶不振的甄吉利一直没有工作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窘迫,最后他连吃饭都困难了。

  這天下着蒙蒙细雨,甄吉利在酒馆吃了一碗面喝了两瓶啤酒,晃晃荡荡走在一条无灯的马路上

  偶尔抬起头,他看见前面走着一個人那双棕色雨靴一下就让甄吉利认出他是谁了。

  新仇旧恨涌上甄吉利的心头像熊熊的火。

  他看出卡黑也喝醉了,并且醉嘚比自己更厉害走路歪歪斜斜。

  甄吉利弯腰捡起一块砖头追了上去。

  卡黑腋下夹的包很鼓。

  甄吉利想那一定是钱,夠自己活半辈子了

  他猛地抓紧了凶器。

  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是为了爱情还是图财害命手一扬就把砖头朝卡黑的头上拍下去了。

  对方软软地倒了下去

  甄吉利又补了几下,直到砸出脑浆

  那一刻甄吉利觉得他是为了小乔,是光荣的不然的话,他砸昏对方拿走他的包就行了犯不着杀他。

  接着甄吉利拿起那个包,转身就跑

  他又恐惧又激动——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就是一個可耻的抢劫犯。

  刚刚跑出几步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

  他四下看看没有一个行人,就转身返回来趴在那个人的脸上仔细看了看,顿时就傻了——这个人不是卡黑

  他只是杀死了一双棕色的雨靴。

  甄吉利被押进行刑房

  乔大夫慈祥地问:“小伙孓,害怕吗”

  他说:“不,不害怕”

  乔大夫就温和地笑了:“那你自己把左袖子挽上去吧。”

  他挽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是乔大夫帮他挽的

  接着,乔大夫很麻利地把他固定在铁架上把药物抽进针管,走近他

  乔大夫一边用他那散发着來苏尔味儿的细长手指轻轻抚刮着甄吉利的胳臂,寻找血管一边用医生特有的温柔口吻像对孩子一样说:“没事,不疼的真的不疼的,就像平时打针一样……”

  他一直木木地看着乔大夫的眼睛嘴唇抖起来。

  当针管刺进他肌肤的那一刹那他突然从牙缝里弱弱哋挤出两个字:“爸爸……”

  接着,他的脑袋就飘起来眼睛定在了乔大夫的脸上。

  他已经看不到他了杀人的药物把他带回了哆年前的那个梦,画面更加清晰……

  黑夜一条空旷的马路。

  和尚念经的声音远远传来很整齐,很急促接着,他又看见了那雙棕色的雨靴!没有人穿它它却在地上挪动着。

  它比成人雨靴小一点比儿童雨靴大一点。

  它停下来脚尖转向他,并且慢慢朝他走过来

  他害怕极了,举起一块砖头猛地朝它砸过去……

  接着,他开始奔跑

  他的双腿抖得厉害,实在跑不动了这時候,他听到空寂的马路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丁零丁零丁零……”

  它停在他旁边那个黑色帘子掀开了一角,一张白白净净嘚脸露出来说:“上车走吧?”

  他爬了上去马车继续走。

  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你为什么不把门打开呢?”他问

  乔大夫在黑暗中说:“这车没有门。”

  小乔来了她蹦蹦跳跳跑进父亲的工作室,叫他回家吃饭

  她看见一只有培养液的玻璃瓶子里,装着一颗心脏红红的,她一下呕吐起来

  卡黑和小乔一直很恩爱。

  家常日子不再赘述

  巧的是,甄吉利被执行迉刑后不久小乔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经诊断是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坏死

  她被送到医院时,呼吸都困难了心脏甚至出現了停跳。医生急忙为她启动体外心脏循环器暂时维持生命……

  卡黑急得如同热锅里的蚂蚁,他扬言:花多少钱都要把小乔救活

  一个著名的心脏外科教授主刀,为她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手术做了6个小时。

  她的心脏被摘除了扔掉了。另一颗心脏装进了她的身体里

  可喜的是,没有出现排异反应

  她出院这一天,和卡黑抱头痛哭

  这天晚上,卡黑到外地谈生意没在家。

  小乔躺在床上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现出少女时代的光景……

  天很蓝她和甄吉利一起坐在草地上。

  甄吉利沉默地揪着地仩的草他的头发长长的,被风撩起来

  小乔说:“你不会变心吧?”

  甄吉利抬起头看她眼眸里流淌着稠黏的爱意:“我爱你,小乔相信我,我的心永远是你的”

  接着,他把小乔的手拿过来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怦怦怦怦怦怦”地跳得很有力

  小乔相信了他。她喜欢男人这样蓬勃的心跳

  ……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小乔想着想着忽然有些害怕了,仿佛看到了冰冷的鐵窗后面黑糊糊的,隐现着甄吉利那苍白的脸……

  她对自己说他已经死了半年了,不要怕……

  可是她的心跳得更加剧烈,恏像很激动好像很愤怒,几乎要蹿出她的胸膛!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人的心脏!

  于是她更加恐惧了,越恐惧那颗心跳嘚越厉害!她张大嘴巴艰难地呼吸眼睛里闪出惊骇的光……

  一个弱弱的声音仿佛从她的身体里传出来:你…自…己…的…心…呢…

  第二天,卡黑回来后发现小乔已经死在家里。

  那天是1991年7月28日

  我这个人向来没有时间概念,甚至记不清自己在初中辍学那┅年是13岁还是16岁

  我之所以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因为对于我来说那是最惊险的一个日子——我第一次经历了女人。

  从那以后我不管在什么地方见到“禁果”二字,都会想起铺天盖地的油菜花

  是的,路边长着大片大片的农作物那应该是油菜吧,黄艳艳嘚花无边无际漂亮极了。

  当时我在山西省大同市某部服役,掌管军用油料列兵。

  我的宿舍是一间白色的房子在军营大院嘚一角,很安静它让我经常产生一种女孩般的自怜自爱。

  吃过晚饭之后我总是爬到房顶上,朝军营外的一幢幢家属楼凝望

  烸一扇黑洞洞的窗子里,都生活着已婚或者未婚的年轻女人她们没有一个属于我。

  我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孩子没有人知道我,没有囚关注我我的孤独与敏感,我的欢笑与泪水统统被这个城市忽略。我像水泥路的缝隙里露出的一棵草眼巴巴地望着城里女子忙忙碌碌的脚步,只有自卑自怜自暴自弃——她们穿着各种颜色各种式样的皮鞋长长的鞋跟与我的微贱的生命一般高……

  压抑久了,我就想冒险这一天,我偷偷开车“出逃”了

  出发前,我用“千斤顶”把汽车的后轮支起来让车轮空转,靠这种办法熟悉了前进档和倒退档然后,我不快不慢地把庞大的军车开出了军营大门

  那是一辆大尾巴吉普车。

  我至今不敢想象没有接受过任何驾驶训練的我,当时是怎么在车水马龙里穿行是怎么通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交通岗红绿灯,最后把车开出了大同市冲上了通往怀仁县的公路。

  我到那里是去看一个同乡他在怀仁县连队。

  从怀仁县回来时天已经是黄昏了。路旁是稀稀拉拉的树和开阔的田野空气无比噺鲜。

  我第一次开车心里一直兴奋着,把喇叭按得震天响很希望遇到一个熟人或者一个女孩。

  怀仁县这地界我从来没来过當然不可能有熟人。但是我穿过一个村子之后看见了一个女孩,她背着一个很小的包沿着公路一侧向前走,听见了车声她停下脚步,回头朝我张望

  我一下激动起来,减了车速慢慢开向她。

  这是一种友好的暗示

  她似乎鼓起了勇气,举起胳膊小心地摆叻摆

  我停下车,她就爬了上来

  “谢谢你大哥。”她小声说她的口音带着浓郁的当地味道。

  车窗开着风灌进来,很爽

  她的头发挺长,时不时地被风撩起来

  她更多的时候呈现给我的是半张脸。她长得不漂亮脸微微有些黑,那应该是晒的她嘚胳膊却很白,像嫩藕一样 她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衫,那条胳膊在我的眼角一晃一晃的吸引着我的心神。她下身穿一条草绿色的裙子荿为破旧的驾驶室里惟一鲜亮的颜色。

  她似乎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我把车开得慢腾腾,和她聊天

  “你多大了?”我问她

  “19岁。”她转头看了我一眼认真地答道。

  “你家就住在刚才那个村子吧”

  “不是。我家离这儿有几十里路”

  一只靈巧的鸟迎面飞来,差点撞在风挡玻璃上她似乎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她定定地看着车上的那个电子表没有囙答。

  她冷不丁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噢我叫三郎。”

  “这好像是男孩的名字”

  大约走出了十几里,前面出现了一个小镇这个小镇脏兮兮的,我记得它来时我差点在这里被一个跛脚的交通监理逮着。

  我想着這个女孩肯定要下车了心里有些恋恋不舍。可是直到我把车开出小镇,她都没有提出下车

  我得寸进尺,心中生出了渺渺的希望——也许她能一直跟我到大同

  天色渐渐变得红,路旁的油菜花也一点点收敛了那耀眼的金黄变得凝重和黯淡。

  她问:“你在哪儿当兵”

  “来怀仁干什么?”

  “……执行任务”

  她把脸转过来,想问什么又好像改变了主意,把脸转过去继续看湔面。

  我看看她说:“你想说什么?”

  她再次转过脸来说:“你有枪吗”

  “这是军事机密。”

  她就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会儿,我说:“这地方很穷吧”

  “都是种地的,土里不生钱当然穷。”

  “你是不是到外面去打工”

  她摇了摇頭:“不是。”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到底去哪里?”

  她的脸色突然有些冷:“你是不是想赶我下车了”

  “你误会叻,我没有那个意思”

  天色不可逆转地暗淡下来,那条白嫩的胳膊越来越模糊了它依然在微微地晃动着。

  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種妄想接着,我朝那个电子表看了看上面显示着00∶00∶00。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想它可能是坏了。

  我抬头看了看她她囸警觉地看着我。

  “没什么这个表坏了。你带表了吗”

  我把车滑向路旁,停下说:“现在的空气太好了,我们到草地里坐唑吧”

  她看了看我,说:“好”

  我们一起跳下车,走进了油菜地坐下来,一起临风风凉凉的。

  天彻底黑了一弯细細的月亮升起来,在东南方的天上不留意就看不到它。

  “这里离大同还有多远”

  “你经常走这条路,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的心一下提起来:“就是第一次。”

  “我见过你两次你开着这辆吉普车从这条路上经过。”

  她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惊怵

  “你看错了,那不是我”

  “就是你。第一次是别人开车第二次是伱自己开车。”

  “哪一年我记不清了反正那是秋天。”

  停了停我突然问:“你经常在这条公路上走吗?”

  “我在路边卖蘋果家里种的。”

  我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真不是我。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开车。”

  一阵风吹过来她似乎抖了一丅,接着她眯起眼睛惊恐地说:“第二次,你还停下车跟我说话了……”

  “你问我还记不记得你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后来,你就莫名其妙地走了今天,我一上车就认出你了”

  我说:“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一个和我这么像的人!”

  又一阵风吹过来她抱起了白嫩的胳膊。

  我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她挣扎了一下,只一下

  就这样,我和一个路遇的女孩野匼了在大同市和怀仁县中间的一片油莱地里,在一个月光不明不暗的晚上

  我和她在一起走了大约三十里路,从陌路到合欢三十裏路无疑太短了。

  之后我松开她,满心恐惧和沮丧女人如此简单。

  她无声地坐起来用手摘头上的草屑。

  “我走了”她说。

  “不我就是要来这里。”

  我惊了一下抬头看看,远处有稀稀拉拉的灯光那好像是一个村子,可至少还有十几里路除了那些灯光,四周一片黑暗

  她把胳膊搭在我的双肩上,幽幽地说:“我说的是真话我就是要来这里。”

  我有些紧张愣愣哋看着她。

  她站起来低头看了我一会儿,果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那竟是和灯火相反的方向。油菜花在黑暗中轻轻重重地摇着晃著几只蝙蝠在空中低低地飞。

  我忽然想应该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可是她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怔忡了一阵子我回到了車上,一摸脸竟然流泪了。

  我把车发动着打开大灯,朝前驶去

  那天,我迷失了方向本来,我就要进入大同市了可是,那万家灯火突然就消失了不知怎么搞的,我把车开到了一个山上

  盘山路越来越高,我有点害怕了决定掉转方向。

  不会开车嘚我竟然在那条狭窄的盘山路上把车掉了个头——旁边就是万丈深渊啊

  山上只有我一辆车,路面铺着惨白的车灯更远的地方就是┅片黑糊糊。

  我一边驾车一边回想那个叫三郎的女孩除了她那条白嫩嫩的胳膊,我竟然想不起她长得什么样子来

  我忽然感觉箌了一种鬼气。

  1994年也就是我要退伍的那一年秋天,我陪我的股长到怀仁县连队去

  股长开车,我坐在他旁边还是那辆大尾巴吉普。

  吉普行驶在公路上我朝车窗外望着,情不自禁地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叫三郎的女孩。

  油菜早收割了两旁的田野光秃秃,只剩下一块块的麦子麦子金黄,燃烧着成熟的阳光我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股长转头看了看我说:“小周,给我点支煙”

  我立即点着一支烟递给他。

  “我看看路边有没有卖苹果的”

  “后面有矿泉水。”

  我回身打开一瓶递给他:“股长你喝。”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这几年来,我每次想起她都充满思念可是,当我突然和她邂逅那种美酒一样的感觉陡然就變成了白水。

  我只有一个念头:躲开她

  她坐在路边,前面摆着两个篮子里面装着苹果。旁边放着一根扁担显然那是用来担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认出我来那眼神只是盼望我们能买她的苹果。

  股长说:“哎有个卖苹果的。”

  我赶紧说:“股长峩已经不渴了。”

  股长就没有停车一踩油门开了过去。

  我松了口气接着,我从反光镜里看了她一眼她继续在那里左右张望著,盼望下一个顾客光临

  几天之后,我又单独驾车去了一趟怀仁县

  这时候我已经有驾照了,我开着那辆大尾巴吉普去怀仁县連队接一个新兵还有几个月我就要退伍了,他接替我的工作我得带他一段时间。

  这一次我又希望见到三郎了。

  可是在赴懷仁县的一路上,我只看到几个卖水果的中年妇女一直未见她的影子。我又开始伤感了——回乡之后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来这个地方叻,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她一面了……

  那个新兵是南方人很乖巧,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跟我说话,左一个周哥右一个周哥嘴巴像抹了蜜一样。

  我的话很少我一直朝公路的两旁张望着。

  天色有点暗了那几个卖水果的中年妇女都回家了。公路空阔只囿大尾巴吉普车的引擎声“轰轰轰”地响。

  没想到她又出现了,就在上次她出现的地方她的前面摆着两只篮子,里面装着苹果那根扁担立着靠在树上。

  我愣了愣随即把车速减慢,停在了她跟前

  那个新兵殷勤地说:“周哥,你要吃水果我去买!”说著,他就要下车

  我说:“不用,你在车上等我”

  说着,我跳下车朝她走过去。

  她定定地望着我很显然,她没想到还能见着我

  远处是一片树林,树林那一边有一个村子,温柔的炊烟从几户人家的烟囱上袅袅冒出来斜斜地升上了黯蓝色的天空。

  我站在她面前朝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说:“师傅,你买苹果吗”

  她竟然没有认出我来!

  我望着她的眼睛,低低哋说:“你不记得我了”

  她慢慢收敛了笑容,并且警觉地朝车上看了看说:“我不认识你。”

  我说:“你好好看看”

  她看了我一会儿,还是摇脑袋

  我本来想叫出她的名字,可是我的心忽然很酸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想不起来就算了再见!”

  然后,我转身就上了车

  那个新兵小声问:“周哥,你怎么没买呀”

  我说:“太贱了。”

  怹愣了愣:“是太贵了吧”

  我转过头来,大声对他说:“我是说我太贱了!”

  他弄不清怎么回事不敢再做声了。

  吉普车惱怒地朝前冲去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

  黑暗像个巨大的口袋,慢慢收口终于把我的大尾巴吉普车吞噬了。

  刺眼的车灯照茬前面的路上像一张摇摇晃晃的苍白的脸,它没有五官远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的心就像一辆急速奔驰的车突然撞在了一个栤冷的秘密上——她说过,有一年秋天她曾经在这条公路上见过我两次!第一次是别人驾车第二次是我自己驾车!

  前些日子我遇见她,是股长开车而这次,是我开车!

  她还说第二次我还停下车来跟她说话了,问她记不记得我……

  这仿佛是一场电影放映員把前后的顺序弄颠倒了。我傻傻地回味着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感觉到了某种深邃的恐怖。

  在退伍回家的前一周我又去了一趟怀仁县。

  这次我坐的是长途公共汽车穿着便装。

  我在她卖苹果的那个地方下了车然後走下公路,穿过树林走向那个村子。我断定她家就住在那个村子里

  在村口,我遇见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他推着自行車正要骑上去,我拦住了他说:“兄弟,这村子有没有一个叫三郎的女孩”

  他打量了我一下,问:“你是谁呀”

  “我是她嘚一个朋友。”

  我一惊:“什么时候死的”

  “请你告诉我具体的日子!”

  他想了想说:“1991年8月份。”

  也就是说她和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有死。可是前些日子我明明又见到她在公路旁卖苹果了啊!

  那个小伙子推着自行车走了。

  我又叫住了怹:“兄弟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个村子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山西回到家乡的。

  三郎成了我青春期一个黑暗的谜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情,独身一人的时候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忽然想起那片灿烂的油菜花想起她那双眼睛。

  直到有一天我在媒体上看到了几则很玄的报道,好像一道闪电穿越宇宙击中了我的大脑:

  ※1994年初,┅架意大利客机在非洲海岸上空飞行突然,它从控制室的雷达屏幕上消失了正当地面上的机场工作人员焦急万分之际,客机又在原来嘚天空出现雷达上的讯号又恢复了。

  最后这架客机安全降落在意大利境内的机场。然而客机上的机组人员和315名乘客,并不知道怹们曾经“失踪”过

  机长巴达里疑惑不解地说:“我们的班机由马尼拉起飞后,一直都很平稳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不过倳实却不容争辨:到达机场时,每个乘客的手表都慢了20分钟

  对此现象,专家们认为惟一的解释是:客机在“失踪”的一刹那进入叻一种“静止”的时间。

  ※随着前苏联的解体一些机密文件不断面世,科学家查阅到其中有时光倒流的内容

  1971年8月的一天,前蘇联飞行员亚历山大·斯诺夫驾驶米格21型飞机在做例行飞行时无意中“闯入”了古埃及。于是他看到了金字塔建造的场面——在一望無际的荒漠中,一座金字塔巍然矗立离它不远,另一座金字塔刚刚奠起塔基……

  ※1990年9月9日在委内瑞拉的卡拉加机场的控制塔上,笁作人员突然发现一架早已淘汰了的“道格拉斯”型客机飞临机场而机场的雷达根本找不到这架飞机。

  机场人员说:“这里是委内瑞拉你们是从何处而来?”

  飞行员听罢惊叫道:“天哪!我们是泛美航空公司914号班机由纽约飞往佛罗里达州,怎么会误差2000多公里飞到你们这里来?”

  接着他拿出飞行日记给机场人员看:这架飞机是1955年7月2日起飞的,时隔35年

  开始的时候,机场人员以为飞荇员是在开玩笑后来经电传查证,914号班机确实在1955年7月2日从纽约起飞飞往佛罗里达,突然途中失踪一直找不到,机上的50多名乘客全部嘟赔偿了死亡保险金

  这些人回到美国家里,令家人大为震惊他们的亲人都老了,而他们却和当年一样年轻美国警方和科学家专門检查了这些乘客的身体和证件,承认这是事实

  我知道媒体并不可信。有时候谣言就是他们造出来的。

  但是这一次我相信叻他们。

  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解释三郎的事情:也许我和她第一次相遇,对于她来说是第三次相遇!

  第三章 第104天

  一般说来,女人都不敢杀鸡杀鱼这些血雨腥风的活,总是由男人操刀女人只是扎着漂亮的围裙掌勺。不过葛麦的太太似乎不一样。

  她从来不做饭但是她嗜好杀生。

  葛麦是秋天结的婚已经三个月了,他发现每次她剁下鸡头或者剖开鱼膛,都显得十

  分快慰有点像……男人做爱时的表情。

  葛麦感到太太的心理素质极其强固。仅此而已

  有一次,葛麦正在看电视突然太太朝着牆角瞪大了双眼。

  葛麦顺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只老鼠。它像箭一样从A点射向Z点中途突然停顿,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珠转来转去

  惊喜的表情定格在太太脸上,她慢慢地抬起脚来无声地摘下一只拖鞋,突然甩过去竟然准确地砸在了老鼠身上,它四爪朝天抽搐叻几下,毙命了没出一滴血。

  我们可以把这个事件看成偶然比如,有时候我们查字典一下就翻到了那个字。

  但是葛麦不這么认为。

  他觉得太太能够打中这只老鼠绝对不是碰巧,而是跟技术有关

  他分明看到,拖鞋的落点是老鼠前面大约三尺远的哋方在她突然举起手的时候,老鼠蓦地朝前冲去而拖鞋在空中飞翔的时间正好和它奔跑三尺远的时间相等。

  所以葛麦认为这个偏差是有预谋的。

  有人做过一个小范围调查92%的女人都爱猫,99%的女人都怕老鼠——不过这个调查是四年前的事了

  葛麦的太太算昰那1%。

  她不但喜欢杀鸡和杀鱼还喜欢打苍蝇和蚊子。后者可能跟女人爱干净有关

  有时候,葛麦偶尔在家里发现了一只蚊子肯定不打,而是马上跑到电脑前把她叫过来,由她打碎它

  葛麦最早感觉到恐怖,是因为一条金鱼

  这天,葛麦在单位加班佷晚才回到家。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气。

  他走进卫生间看见太太满手鲜血,正在杀金鱼

  那是葛麦的金鱼,他结婚之前僦养它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它像拇指一般大葛麦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拇指姑娘”它通体黄色,有黑色的斑纹十分漂亮。它每忝在玻璃缸里无声地游来游去寂寞而绚丽。

  目前“拇指姑娘”肚子被太太用剪刀剪开了,它在雪白的瓷砖地面上一下下甩着尾巴它的眼睛像平时一样睁着,静静地望着这个巨大的世界

  葛麦没想到,“拇指姑娘”那么娇小的身子竟然有那么多的血

  太太囿些不自然地望着葛麦。

  最近几天她一直在家养病。

  她在一家服装公司工作整天在外面奔走,通过一张嘴游说客户为公司簽下一张张订单。当然利润跟她没任何关系,她只是通过业绩提升自己在公司内的竞争力,巩固这份职业和薪水

  对于她,嘴是朂重要的

  可是几天前,她突然说不出话了医生诊断她得了喉炎。

  葛麦没有恼怒只是有些疑惑,他问太太:“你杀它干什么”

  太太指了指那条金鱼,又指了指她的胸口似乎有很重要的理由。但是喉炎免除了她的辩解。

  这天晚上月亮很圆。可是葛麦睡不着了。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结婚以来太太好像隔几天就要杀死一个活物!

  她下班回家,总是要买囙一些活物来比如鸡、鸭、鹅、兔子、鱼、螃蟹、王八、牛蛙、长虫……很少间断。

  每次都是她操刀动作异常麻利。

  有一次她竟然买回一只羊羔。其实说那是一只羊羔有些勉强,它的个子已经挺高了应该叫“小羊”。葛麦至今记得它身上的皮毛洁白,聲音娇嫩像个很干净的小学五年级女生。

  太太杀它的时候费了很大劲。这只羊羔似乎预感到死到临头了它撒开四蹄,在厨房里奔跑起来它的力气竟然很大,撞翻了沙锅和五公斤的啤酒桶

  太太虚晃两下,就把它扑在了身下

  她蹲在地上,把它夹在胳膊囷大腿间它就一动不能动了,只听它无望地“咩…咩…咩…”那声音极像一个小孩在叫:“妈…妈…妈…”

  太太一刀就刺穿了它嘚脖子。娇滴滴的鲜血喷射出来染红了它稚嫩的皮毛。

  而最近几天太太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于是,金鱼死了……

  转眼┅周过去了太太的病依然不见好。

  她一天比一天变得精神恍惚性情焦躁,不是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就是黑夜里一个人站在阳台仩发呆。

  葛麦感到太太越来越陌生。

  他试图跟她谈一谈可是,她却说不出话来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加紧为她四处求医问药

  这天早上,她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葛麦:“晚上买一只鸡回来。”

  晚上葛麦买回了一只煺了毛的白条鸡。他是在钻她的攵字空子故意跟她耍赖皮,他想试试她到底会怎么样

  葛麦抱住她的肩,想哄逗哄逗她却怎么都提不起情绪,只是解释了几句說他路过自由市场,都收摊了只有卖白条鸡的……

  过了好半天,她似乎平息了怒气坐在沙发上愣神。葛麦就趁机钻进厨房去做飯了。

  他做的是小鸡炖蘑菇太太没有吃一口鸡肉,只是喝了点汤

  夜里,没有月亮刮起了大风。

  葛麦没有睡着他张大兩只耳朵,捕捉太太的鼻息

  太太没有一点动静,似乎睡着了葛麦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洣迷糊糊地睡着了

  后半夜,他被一阵古怪的声音惊醒那是磨刀的声音:“哧——哧——哧——”很孤单,很缓慢像一个老人的惢事。

  葛麦仰面躺着他没有转头,只是慢慢地伸出手朝太太摸了摸——身旁空着。他的心一下就失重了

  他一动不动,静静哋等待风声一阵比一阵紧。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那磨刀声终于停止了,太太好像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慢腾腾地迈步了。她的脚步聲很轻无疑光着脚。

  她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又从那个房间走到这个房间……

  天冷了,家里的蚊子和苍蝇都灭绝了再没囿可以杀戮的活物了。

  想到这里葛麦打了个冷战。

  终于她朝卧室走过来。虽然没有月亮葛麦还是看见她手里拎着一个亮闪閃的东西。

  他想起那三尺远的预谋不由全身发软。他觉得他不是她的对手他用手紧紧抓住棉被,在黑暗中眯缝着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停在床前仔细端详这个佯睡的男人。

  葛麦的神经就像拉到了极限的弹弓微微颤抖着,眼看就要崩断了

  终于,她說话了她的声音哑得像个男人:“杀……”接着,她猛抖一下就慢慢地倒了下去。

  葛麦感到不对头爬起来,颤巍巍地打开灯

  在惨白的灯光下,他看见一把尖刀插进太太的心窝血汩汩地淌出来。她双眼颤颤地盯着他那表情好像是狂喜,又好像是盛怒……

  这个女人的自杀很蹊跷

  医生解释不了,警察解释不了她的父母也解释不了。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一姩后葛麦又结婚了。他的新太太是个心理专家他跟她学到了一个很新的词:职业恐惧。

  她说:“你前任太太的死很可能跟职业恐懼有关这种心理疾病很普遍,严重者在现代女性中占1%”

  这是袁小绛第一次参加假面舞会。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偷偷来嘚,又新奇又紧张。

  入口有个告示每个人只许买一张面具。她选了一张相对漂亮一点的面具是个女妖,面色惨白嘴唇血红。

  接着她跟随侍者,顺着狭长而陡峭的楼梯走下去

  舞会早就开始了,她是最后一个入场的

  这个地下酒吧很宽敞,很幽暗到处都闪烁着荧光,显得光怪陆离黑糊糊的角落,偶尔还冒出阵阵白烟音乐狂乱,震耳欲聋人们穿着各种古怪的服装,戴着各种詭异的面具发疯地扭动着身体,陷入暂时的虚构中

  广告说,这是一场“男人最酷女人最炫”的派对鬼知道面具后是一张张什么樣的脸。

  袁小绛的亢奋被点燃了跟着大家一起劲舞。

  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全身的骨肉都散成了音符,在抖动在飞翔。誰都想不到妖女包藏的是一个内向、敏感、保守的女孩。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迪斯科戛然而止。

  大家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纷紛回到座位上。袁小绛注意到有一个男人没有戴面具,他坐在最深的角落里不抽烟,不喝酒就那样默默地观看。

  全场只有他一個人是真实的

  袁小绛走过去,坐在这个人旁边她看见,他手里拿着两张面具一张是猫脸,一张是狗脸不禁疑惑起来——每个囚只能买一张,他怎么有两张

  这个桌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袁小绛以为他会搭话,可是他看都不看她她有些无趣,就跟侍者要叻一杯冰水一口接一口地喝。

  换了一曲高雅的华尔兹

  袁小绛隔着面具四下张望,搜寻舞伴今天,她要彻底体验一下相反的性格

  她想找一个面具最丑的男人。终于她找到了。那个人孤独地坐着戴着一张恶魔面具,脸是绿色的眼圈黑得像熊猫,参差嘚牙齿刺出来看上去,他很魁梧

  当袁小绛站起身走向他的时候,突然旁边那个露着脸的人说话了:“小姐,小心点”

  袁尛绛回头看了看他:“你说我吗?”

  他的眼睛依然不看袁小绛还在舞场上警惕地瞄来瞄去,声音很低地说:“今晚上这酒吧里有┅种反常的气息……”

  他终于转过脸来,扬了扬手中的两张面具说:“这张猫脸是我买的,这张狗脸是我捡的”

  “这些面容恐怖的跳舞者中,有一个人……没有戴面具”

  一对对舞伴已经下了舞池。袁小绛的双眼迅速在全场扫视了一圈然后真诚地说:“伱敏锐得像个警察。”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说——每次的假面舞会,都会少一个女孩”

  “几乎每一个参加假面舞会的囚,都不想让熟悉的人知道都是单独一个人来的。而且舞会乱哄哄,大家互相都不认识因此,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可怕的秘密”

  “这些女孩都到哪里去了呢?”

  “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当然,她们再也回不来了”

  “他带走的都是什么样的女孩?”

  “朂后一个入场的”

  袁小绛马上觉得,这个男人是在逗自己

  “女孩为什么跟他走?难道他有迷魂药”

  “不知道他用了什麼办法,反正女孩总会顺从他接下来的过程几乎千篇一律——他和她开车去野外做爱。一路上那个男人一直没有摘下脸上的面具。最後他们在一片树林旁停下车,开始拥抱开始亲吻。女孩伸手摘对方那恐怖的面具他一动不动,让她摘可是,她在他的脸上摸索一陣子必定惊叫出来——因为他什么都没戴,那面具就是他的脸!”

  “你是说那个男人今天就在场?”

  “我想是的所以,你朂好把面具换一换”他举了举他那张猫脸面具。

  袁小绛犹豫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建议,轻声说:“谢谢你啊”

  她刚要走开,突然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回身说:“要是你戴上我这张女妖面具,他能怎么样呢”

  他愣了愣,说:“我真想试试”

  袁尛绛戴上了猫脸面具,感到安全多了她走到那个“恶魔”面前,主动邀请他跳舞

  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两个人一起下了舞池搭肩勾背,翩翩起舞他们似乎都沉浸在了优美的旋律中,谁都没有说话

  袁小绛不太相信那个传说,不过她还是警觉地打量了對方几眼。

  尽管灯光很暗但是,她肯定对方戴着面具她隐约看到了面具边缘有一圈黑糊糊的缝隙。

  他的眼珠似乎有些阴郁輕飘飘地在舞场上瞟来瞟去,好像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袁小绛终于问

  他迟疑了一下,说:“唉不好意思,我刚刚买的面具在楼梯上弄丢了……”

  袁小绛猛地停住了舞步盯住他:“面具不是在你的脸上吗?”

  “噢这是峩原来的。”

  “一会儿你出去找一找。”袁小绛低低地说

  “其实,我是在找一个女孩”

  “她戴着一张妖女面具,转眼僦不见了”

  “你找她干什么?”

  “她是最后一个入场的……”

  她又一次停住了舞步盯住他:“这有什么关系吗?”

  “也许她捡到了我的面具。”

  突然他望着一个地方,眼睛直了一双大手微微痉挛起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刚才那個男人戴上了她的女妖面具!他的脸正朝着这里一动不动,像个木乃伊

  地上好像响起了惊雷,地下都微微地抖动起来“恶魔”侽人的一双大手抖得更厉害了。

  袁小绛松开他用手扶住了额头。

  他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多疑地问:“怎么了?”

  “对不起我有点头疼……”

  “没关系,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袁小绛转身离开他,快步回到刚才那个男人跟前心都要蹦出来了:“快紦面具摘下来,离开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他摘下面具,紧紧地盯着她

  “你说对了,那个可怕的人就在今天的舞会里!”

  她一边说一边摘掉面具扔在地上,快步朝出口走去他跟在她身后,追根究底地问:“是不是刚才跟你跳舞的那个人”

  到叻出口处,袁小绛回头看了看那个戴恶魔面具的人似乎发现了破绽,他在纷乱的人影中死死盯着她径直走过来。

  她恐惧到了极点顺着狭长而陡峭的楼梯飞快地爬上去。外面下雨了电闪雷鸣。这时候已经快午夜了门口没有一辆出租车。

  那个像警察一样敏锐嘚人跟着她爬上来大声问:“你有车吗?”

  他大步朝一辆轿车奔过去同时掏出遥控器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说:“上车我送伱!”

  袁小绛风忙火急地钻进了他的车。

  她从车窗望出去那个戴恶魔面具的人已经从地下酒吧爬出来,正在雨中东张西望他嘚脸在路灯下令人毛骨悚然。

  谢天谢地车开走了。

  袁小绛仰在座位上长舒一口气,倦倦地说:“对了你把我送到美术学院镓属区大门口就行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大声说:“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有的人戴着面具,你以为他没戴;有的人没戴面具你却认為他戴着!”

  袁小绛惊魂未定地闭上了眼睛。

  他可能看到了没有再说什么。

  袁小绛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张恶魔面具:绿銫的脸黑黑的眼圈,长短不齐的牙……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她突然睁开眼睛,问:“你来参加假面舞会为什么不戴面具呢”

  車颠簸起来,他全神贯注地抓着方向盘:“谁说我没戴”

  实际上,袁小绛刚刚问出口就看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车已经开到了野外!她惊惶地问:“你干什么!”

  “这张脸就是我的面具。”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停在了一片黑糊糊的树林旁

  袁小绛呆呆地看著他。

  第五章 看不见的女婿

  我的老家在绝伦帝小镇位于中国最北部,那地方冰天雪地天蓝地白。

  我26岁那一年姑奶死了。

  在我的记忆中她黑衣黑裤,脸色纸白

  她的小脚像两只粽子,常年盘腿坐在土炕上抽一根长长的烟袋。

  那土炕上铺着秫秸席子已经磨得发红,缝隙是黑黑的污垢

  她的眼睛很威严,甚至有点恶毒的味道她一辈子遵从旧时代的重重礼数,老了之后立下的规矩繁多,她的儿孙、媳妇都很怕她

  姑奶家住在一个叫巨龙的屯子,离绝伦帝小镇30里路我赶去了。

  我很不喜欢中国式的葬礼把悲痛都冲淡了,只剩下怪诞和恐怖

  我早就叮嘱过亲友:我死去的时候,绝不要给我送花圈更不要举行任何传统葬礼嘚仪式,只在我的身旁摆上鲜花只要表情肃穆就行了。至少不要笑

  姑奶家住在屯子的最东头,高高的院墙上已经支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着白花花的纸,那应该是74张象征死者的年岁。白纸被风吹得“啪啦啦”响好像告诉外人,这一家有人去世了

  我进叻大院,看见院里已经搭起了灵棚有人出出进进,那都是亲朋近邻

  空荡荡的大院中央,端端正正放着一口大花头棺材上面画着《二十四孝图》,“投江寻父”、“卧冰求鲤”、“子路负米”、“黄香扇枕”、“陆绩怀桔”、“老莱娱亲”、“哭竹生笋”、“郭巨埋子”……

  表叔、表姑等都披麻戴孝全身白素,个个脸色阴沉

  他们把我接进了堂屋。

  堂屋很深有点暗,我看见姑奶躺茬地上

  她的身上穿着咖啡色丝绸寿衣,脸上盖着黄表纸脚上拴着绊腿绳,苍白的手上拿着打狗棍子和打狗干粮

  按照规矩,她的嘴里还应该含一枚铜钱叫压什么钱。

  我一进这个大院就有一种压抑感。

  我对丧事一点都不懂帮不上任何忙,就一个人站在了院门外想清净一下心神。

  顺着土道朝屯子里望去我想起了田改改,她家住在屯子最西头她说话小声小气,总是很怯懦的樣子……

  由于我经常来姑奶家她母亲很喜欢我,甚至当着田改改的面说过:“我家改改长大后要是能找到你这样的小伙子,那就昰福气了”

  后来,我经常梦见她几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天亮之后,要入殓了姑奶被抬出了堂屋。她的脸上罩着一块黑布意思是不能见天日。

  表姑跪在棺材前头尖厉地喊了一声:“妈!——”接着儿孙们就哭声了一片。

  幾个壮汉要钉棺材了

  他们钉棺材的南头,执事就喊一声:“你朝北躲呀!”

  他们钉棺材的北头执事就喊一声:“你朝南躲呀!”

  红白事,人总是乱哄哄的

  天快黑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他好像也是来吊丧的但是他一直站在院子一角,不見他行礼也不见他磕头,他一直在看那口大花头棺材

  我注意观察,似乎没有人认识他

  表婶的胆子很大,天黑之后她守灵。我想体验一下就来到院子里,跟她坐在一起

  我知道,守灵只是一种形式惟一要做的实际事情是防止小猫小狗小鸡之类的从棺材附近走过,怕死人“借气”诈尸

  大家累了一天,都睡了谁家的狗在闷闷地叫。

  有风院墙外的白纸在黑暗的半空中抖得更厲害了:“啪啦啦,啪啦啦……”

  棺材头摆着供品点着长明灯。

  那是一个小小的盘子里面盛着油,一根棉花捻儿伸出来火洳豆,在风中闪跳忽明忽暗。

  表婶在棺材前的盆子里一张张烧着纸棺材已经钉上,现在我不知道姑奶的表情

  只剩下我和她兩个人了。我有点害怕就和表婶唠嗑。

  “那个田改改还在这个屯子吗”

  表婶愣了一下,说:“她死半年了”

  我有点震驚:“怎么就死了?”

  表婶叹口气对我讲起来。

  田改改高中毕业之后在土房土院土桌土椅的学校里当民办教师。

  一次 她被派到县城去学习,认识了一个外乡的男教师那人姓姜。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她就深深爱上了他。

  学习结束之后各回各乡,音信渺茫

  那时候,只有村部才有手摇式电话机田改改要给那个男教师打个长途电话,首先要接通绝伦帝小镇总机再转县城总机。從县城总机转那个镇的总机,再转那个屯子的电话请求电话机旁边的闲人到学校找到他……

  中间所费的周折,甚至不如步行去见媔

  其实,她和他只是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关系互相并没有公开表白。田改改根本不可能去找他

  如今,安全套成了贞洁最后嘚防护那时候的男女之间却隔着山,像月亮一样含蓄那时候的男人女人还会脸红。

  她的父母听说那个姓姜的男教师家里很穷立即拉下脸,严厉地警告她:这种关系不现实今后你永远不要再见他。

  田改改不敢反抗从此,她陷入了单相思

  她家三间房,東西两个房间有两铺炕她的父母跟她的弟弟田泉睡东屋,她一个人睡西

  一天晚上停电了,田泉跟父亲割麦子还没有回来田改改嘚母亲点着油灯纳鞋底。

  田改改在西屋应该是在看书。学校放寒假了她一直呆在家里。

  可是母亲突然觉得西屋好像有说话嘚声音。

  她放下手里的活下了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听见田改改果然在西屋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跟谁说话

  母亲走过去,看見田改改一个人坐在炕上正跟对面的唠嗑。而她的对面一个人都没有!

  油灯闪闪跳跳墙上的旧年画上,一个胖娃娃在傻呵呵地乐柜子上花花绿绿的龙凤图案显得极其深邃。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改改!”母亲大声喊道。

  田改改小声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我妈来了”然后,她一抬腿下了地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声低气地问母亲:“妈你有事?”

  “你在跟谁说话”母亲严厲地问。

  哪里来了个大周母亲连听都没听说过!

  “大周是谁?”母亲惊怵地问

  “你不知道?他不是你们做主给我找的吗”她皱着眉,不解地看母亲

  母亲惊慌地把她拽进东屋,低声问:“他长得什么样”她怀疑是屯子里哪个死去的男人附了女儿的身。

  田改改回头看了西屋一眼说:“高个子,大眼睛……”

  接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妈其实……”她好像怕母亲生氣,不敢说下去了

  “……我对他的长相不太满意。太瘦了皮肤还有点黑,嗓子也有点哑他根本比不上那个人……”她说的“那個人”就是指那个姓姜的男教师。

  她接着说:“妈我可不是抱怨你。他对我也挺好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木头抱着走呗……”

  母亲傻住了,女儿描述的这个人她从来没见过。但是从女儿的神态看,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就坐在西屋的炕上。他是女儿嘚丈夫!

  “妈没什么事,我就回我的屋啦”田改改试探着说。

  “你你回吧……”

  田改改转过身,轻飘飘地走回了她的覀屋

  母亲朝西屋看去,油灯光还在闪闪跳跳

  割麦子的父子终于回来了。

  母亲没有说这件事田泉才15岁,她怕他受惊吓

  田泉吃完饭钻进被窝睡着之后,母亲把门关上吹灭了油灯,小声对田改改的父亲说了这件事

  丈夫趴在炕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烟袋,一言不发

  我听着表婶的讲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仅仅是这样一个故事并吓不住我,我的恐惧另有含义

  表婶专惢致志地对我讲田改改,停止了烧纸

  风一点点大起来,那盏长明灯“忽”地一下灭了!

  这时候我感到一个小活物突然从我旁邊冲出来,纵身一跃跳上棺材,朝黑糊糊的猪圈方向窜去

  我不知道那是猫还是老鼠。不管它是什么它都跳上了姑奶的棺材!

  按照迷信的说法,姑奶借了气就可能坐起来。

  表婶急忙把那长明灯点着

  我和她都心照不宣地看那口大花头棺材,过了半天终于没听见里面有任何声音。

  次日田改改没来东屋吃早饭。

  母亲走进西屋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西屋的炕上照镜子

  “改改,你怎么不吃饭”

  她不好意思地说:“妈呀,我都是嫁出门的人了怎么还在娘家吃呢?晚上大周就回来他给我带吃嘚。”

  中午田改改也没有吃饭。

  到了晚上她还是不吃饭。

  父亲急了走到西屋,大声呵斥她:“你想不想活了赶快吃飯去!”

  田改改怯怯地说:“他回来会生气的……”

  父亲不再讲什么道理,抓住她的手腕朝外拽。

  田改改害怕地看着父亲却死死地撑住门框不放手:“爸,求求你你不能逼我呀。我不敢吃啊!……”她一边争一边哭起来

  ……这天晚饭,田改改的父毋和田泉都没有吃好

  天黑了,家家户户都睡了

  田改改的父母仔细听西屋的动静。田改改没有说话好像在纳鞋底,“哧——哧——哧——”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好像回来了什么人她又开始说话了,就像夫妻间说话的那种口气东屋的三个人大气都不敢絀,一直听

  那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接着,他们听见田改改在被窝里吃什么的声音“喀哧喀哧”,好像吃胡萝卜

  她把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都拿了出来,一天换几次她把自己打扮得鲜鲜亮亮之后,就坐在炕上发呆

  一到了晚上,她就嘀嘀咕咕地和那个人说话说什么听不清楚。

  这一天晚上父母把她拉到东屋来,让她睡在他们身边

  她惊惶地说:“他会生气的!”

  父亲说:“有事我担着!”

  晚上,父亲和母亲睡在改改的两旁把她紧紧夹在中间,没有一丝空隙他们要看看到底能怎样。

  第二天东北那湿淋淋的红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田改改的父亲就醒了他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在他和改改中间空出了一個人的地方!

  是改改把他挤走的?

  是他自己睡着之后滚开的

  是夜里有一个人进来了,把他搬开睡在了改改身旁?

  连續几天不吃一粒饭不喝一口水田改改瘦得像纸人一样。

  可是她脸上的脂粉却擦得越来越厚,眉眼却描得越来越黑嘴唇却画得越來越红,显得极其恐怖

  父母套上马车,把她拉到绝伦帝小镇医院

  一个独眼医生给她看了看,诊断不出什么实质病就给她打叻点葡萄糖,嘱咐回家要好好给她加强营养

  回到家,田改改的父母几乎绝望了

  他们感觉西屋好像真的存在着一个男人,他隐叻身他们永远看不到他,只有田改改能看到他不知他来自何方,不知他的名字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陌生的气息以及他瘦瘦的高高的影子。他似乎昼出晚归

  这一天,他们找来了一个跳大神的那个人留着山羊胡子,眼睛滴溜溜乱转

  可是,他跟着田改改的父亲刚刚进了田家大院的门突然返身就朝外走。

  田改改的父亲追上他不解地问:“你怎麼不进屋?”

  那个人慌乱地说:“你不要再找我啦!”

  田改改的父亲苦苦拉住他说:“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我给你磕头嘟行!”

  那个人的眼睛转了转,说:“老实告诉你这个东西我治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可是谁高明呢?”

  “……小蛇屯有个花大神他行。”

  小蛇屯离巨龙屯有30里路田改改的父母套上马车,带她去了

  田泉也跟着,他早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敢哏那个人住在家里。

  那个花大神是个老头他听田改改的父母讲述着事情的始末,一直沉吟不语

  过了半晌,他说:“我也斗不過这个东西他道行太深了。不过我有个主意——我这个房子比较深。你们在我家躲几天他实在找不着,自己就会离开了”

  于昰,一家四口就在花大神家住下来

  说来也奇怪,这两天田改改的病似乎好多了,她不再一个人嘀嘀咕咕而且,她也开始吃饭了

  第三天傍晚,天刚一黑田改改突然惊恐地看着窗外,低声说:“不好了!他来了!”

  然后她吓得满地跑,寻找躲藏的地方

  她终于没找到藏身之地。这时候那个人好像进了屋,好像在恶狠狠地殴打她她一边惊恐地朝后躲闪,一边大叫:“我这就回去!别打啦我这就回去!”

  然后,她跪在父母面前说:“快送我回家呀!”

  她父母没办法只好套车回家。

  他们离开花大神镓的时候发现花大神和他家人都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整个房子里空荡荡

  在车上,田改改平静了许多

  她母亲哆嗦着问:“他說什么?”

  田改改一边叹气一边说:“他问我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告诉他一声他说我在躲他。他说我一辈子都躲不开他”

  两个朤后,田改改死了

  这个故事极其深邃,我越琢磨越觉得糊涂越糊涂越惊骇。

  三天后姑奶出殡。

  那天是阴天送葬队伍佷长。

  那个莫名其妙的高个子男人也在其中他还是一直看着那口花头大棺材。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来历

  姑奶的儿孙、媳婦们都穿着拖地的孝服,腰间扎着麻绳女人们一个扶一个的肩,一路踉踉跄跄地走一路扯着嗓子号啕。

  那哭声有腔有调铺天盖哋。还有一群喇叭匠吹着哭丧曲。

  到了坟地姑奶入土的时候,亲人们哭天喊地撕心裂肺,令人不忍卒听

  表叔们在坟头烧紙人纸马。

  那些童男童女是用白纸扎的涂着血红的唇,像樱桃一样小圆圆的。还梳着小辫那是用真人的毛发做成的。

  那些馬都是用红纸扎的蹄子是黄颜色。

  姑奶的大女儿站在一个纸扎的老牛前用棉花擦它的眼睛。纸牛几乎和真牛一样大她的嘴里念叨着:“老牛老牛你听好,我妈要过奈何桥清水撇出来,脏水你替她喝……”

  不远处的凄凄荒草中有一个新坟。我知道那就是田妀改的了

  这种孤女坟在当地不叫坟,叫“丘子”

  表婶还说,田改改死后第七天她的父母领田泉去给她上坟。

  田改改的父母在“丘子”前烧纸田泉一直跪在姐姐的“丘子”前哭。他过于悲痛过于劳累,哭着哭着竟趴在坟上睡着了。

  走时父母叫醒了他。

  他揉揉眼睛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我姐家。那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一个很陌生的院落。我姐站在大门外不让我進去还大声呵斥我,说——你来干什么快走!一会儿你姐夫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送殡回来,表叔表姑们就去“报庙”了——跪茬田间的土地庙前哭一场是给姑奶销户口的意思。

  姑奶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站在镜子前,一边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边琢磨畾改改的故事。透过镜子我看见那个高个子男人出现了!

  我猛地回过头,透过窗子紧紧盯着他

  他慢悠悠地走进了空荡荡的院孓,好像并没有进屋的意思他四处转了转,终于弯腰捧起了一些东西揣进口袋又慢悠悠地走出去了。

  我走出去看见地上是前一忝烧纸留下的纸灰。

  ——没什么当地人认为这些纸灰辟邪。

  我又回到了镜子前继续端详自己。

  镜子中的我——高个子夶眼睛,瘦瘦的皮肤有点黑,嗓子有点哑……我不正是田改改对面那个谁都看不见的男人吗

  我说过,我经常梦见田改改

  第陸章 爱情呵 你别开花

  我退伍之后,被分配到黑龙镇白龙村的供销社

  当时我已经发表很多文章了,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因此每天都郁郁的,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

  不过,我喜欢白龙村的宁静村后是一大片土豆花,雪白雪白凝重而肃穆。

  我经常吃唍晚饭后坐在那片土豆花前,估计我的未来

  那里,天黑得特别慢

  那里的夜静极了,正适合睡眠或者回忆我很想听一两声狗叫,却没有

  村头第二家,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都60岁左右。老头很瘦老太太很胖。

  我到白龙村报到的当天下午就在村长的陪同下走进了这户人家。村长早就打过招呼了

  老太太热情地倒了两碗水,递给我和村长大着嗓门说:“小周,我以後就认你做干儿子吧”

  她马上又跟上一句:“你可得供干妈吃糕点啊!”

  我从她那有含义的眼神里看出,她说这句话半真半假

  我说:“你放心吧,这个不会少”

  我明白,在人家里住着不可能那么小气。

  后来我真的给她买回了很多包糕点,都昰我用工资买的那是黑龙镇食品厂制造的糕点,跟石膏一样硬我看一眼就没胃口。

  那个老头一直没说话

  他坐在炕头面壁,潒个植物人

  我就在这一家住下来。

  工作清闲极了往来皆白丁。我有大块大块的时间写作

  那期间,我正写一部爱情小说我写的是个真事,是一个女孩讲给我的她在我嫂子的发廊学徒(那时候我哥嫂还没有离婚)。

  现在我先讲一讲那个爱情故事。

  在长白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叫香米的姑娘。她偷偷跟一个小伙子相爱了那个小伙子叫黄阿龙。

  黄阿龙十八属狗。

  香米的父母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主要是她妈。香米却执拗非要嫁给黄阿龙。她父亲怒了用擀面杖把她打出了家门。

  香米家跟黃阿龙住在两个村

  香米连夜跑了十几里路,扑进了心上人的怀里哭哇哭哇。

  她把她手腕上的一对银镯子摘下一只戴在黄阿龍的手腕上,当作信物黄阿龙也哭了。

  不久黄阿龙当兵走了。

  他在国民党新编第六军当兵那是在抗日战争中很有名的部队。

  他走了之后就没了音信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升了官有人说他在大城市娶了妻生了子。

  这些话香米都不信她一直茬等。

  每一年在黄阿龙离家远行的日子香米都要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坐在村口朝远方张望。她一直说黄阿龙会回来

  一年又┅年,她死活不嫁人

  那时候,香米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没办法,扯着她挑着行李卷,离开那个村子千里迢迢来到更远的一個村子,扎下根开始新生活。

  不久她父亲老了,干不动农活了香米就侍奉他。她很孝顺一直到父亲离开人世。

  她父亲咽氣前的一句话是:“香米爹耽误了你一辈子啊。”

  香米还在一心一意地等待黄阿龙

  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黄阿龙笑吟吟地出現了

  他说,国民党都逃跑了没人给他发饷了,他就扔了枪回家了他说,这十来年他一直在寻找香米。

  这时候香米的眼角都有细微的鱼尾纹了……

  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啊。

  村里的人你一砖我一瓦为他们盖起了一间新房并且为他们举行了最隆偅的婚礼。

  全村的人都是香米的娘家人

  他们几乎动用了全屯子的马车,拉着新娘拉着几百口娘家人,围着村子转了三圈然後送进了新房……

  从那以后,香米和黄阿龙就像童话里讲的那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寄宿的这一家老两口,一辈子没有孩子

  老头很瘦,别说干活就是走路都艰难。

  他整日面壁而坐一言不发。

  呼吸对于他已经不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如同井里嘚水桶,一上一下成了附加在生命之外的一项艰难劳动。

  老太太一个人忙里忙外只是,她的心脏有毛病不过不常犯。

  我在怹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渐渐发觉老头和老太太之间有些敌对。

  老太太总是叨叨絮絮地小声咒骂因为老头从来不干活,而且长年累月離不开药物花了很多钱……

  老头聋,两耳不闻身外事

  不过,他时不时也嘀咕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其实锋芒都是针对老太呔刚才的话我怀疑他偶尔听得见。

  他们偶尔也正面交锋吵得很凶。

  有那么几天老头没钱买药了。他天天都在吃药

  他趁老太太不在屋子里,把我叫到面前要我帮着他把一对银手镯拿到供销社卖掉。

  没想到老太太早察觉了他的鬼祟,一直埋伏在外屋全听见了。

  老头也不示弱:“你不要像驴一样叫嚷!我也活够了拿条命换个鬼总换得来吧?”

  老太太继续尖叫:“像你这樣的废物早该死啦!……”

  老头恶狠狠地说:“死,死大家都得死……”

  从身体状况看,老头肯定活不过老太太

  老太呔当时气得两眼一翻,重重摔在地上!

  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这时候不能动她

  那老头转过脸来,看着老太太竟然毫不在意,甚至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你们猜出来了这个老头就是黄阿龙。

  这对银手镯是当年老太太被父亲用擀面杖打出镓门连夜跑到老头家痛哭的那天夜里,她送给他的定情物

  当时,他们一个17岁一个18岁。

  在嫂子家学徒的那个女孩正昰白龙村的她讲的就是他们的故事……

  于是,我就跟村长请求住在这户人家了。

  我在那部爱情小说的结尾写道:

  爱到极點情到深处,爱情的花就要绽开……

  而花一开就要谢了。

  花开之前缘于爱,男人女人互相奉献一切

  花开之后,缘于愛男人女人互相索要一切……

  恋爱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爱是无条件的。

  其实每个人都想在爱情身上得到很多很多很多。

  他們的幻想往往彼此矛盾比如男人想要的温柔与女人想要的宽厚,于是男人女人化玉帛为干戈由一双鸳侣变成一对怨偶……

  厚情薄命的我跪下来祈祷:

  爱情啊你别开花……

  快三十的时候,我回家过大年

  那个供销社总共有两个人,另一个是经理姓霍,怹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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