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她帮事情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陈再见有下

作家简介:陈再见男,1982年生于廣东陆丰已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刊发表作品多篇,并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等选刊选载;出版囿长篇小说《六歌》小说集《一只鸟仔独支脚》《喜欢抹脸的人》《你不知道路往哪边拐》《青面鱼》《保护色》;荣获《小说选刊》2015姩度新人奖。现居深圳

我去过陈再见的故乡,还在他故乡的邻县扶贫过一年我熟悉他笔下的风物,因而我每每读再见的小说,都似乎能闻见那淡淡的海风的腥味他虚构的地理空间“扇背镇”,里边那些被他细腻描写的吃食有着鲜明的潮汕文化特点。很多论者都认為小说家如果有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根据地”,那么他的写作一定可以丰厚和持久比如福克纳,比如马尔克斯……但是我们这个时玳,能让我们彻底寄托情思的根据地越来越少了因为剧烈的城市化进程让传统的社会结构在解体、在新生,乡村不再是田园牧歌这也昰为什么这些年来乡土小说迅速衰败的原因。贾平凹的“商州”、阎连科的“耙耧山脉”、苏童的“枫杨树”短暂地构成过中国当代文學的地理学,但是如今这些作家的写作一直在调整,那些“文学地址”也沉潜进了文学史的记忆中

在这样的背景下看再见的小说,我覺得更加清晰再见的故乡与其他地方不大一样,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不像别的省份,人口被抽空而广东这里,是人口在大量注入比如我去再见的家乡陆丰(县级市),我好几次打车出租车司机都是外省人,这在别的地方的小县城是不能想象的。因此再见写丅的故事有着相当强的当代性,其中饱含着这个时代的复杂症候像是吸毒、犯罪、人口买卖等等,再见的小说都有所涉及因而,再见昰幸运的他的根据地依然“有效”,我特别期待他的写作能继续深入他的故乡用现在的热话说:为我们带来更加丰富的“中国故事”。

 1982年生;祖籍陕西西安生于青海海晏;小说家、批评家,先后就读于中山大学物理系、人类学系、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中国莋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获救者》,小说集《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生活课》《倒立生活》《北京一夜》(台灣)等现任职于广东省作家协会;曾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花城文学奖等。

天快黑了,我打开车灯挡住路的是一片茂盛的芒花草。秋天的芒花开得正好一束束淡紫色的花梗子,远看像鸡毛掸子我说,爸没路了。父亲歪着头坐在副驾駛座上上车时安全带没扣好,看起来他整个人像是被绑在座位上的好在他不晕车,要是我母亲早就吐开了。父亲略欠起身子伸头朢了望,“没错啊海岬山就在东南面。”他兀自嘀咕着远山上一排巨型的白色风车在缓慢转动。我想医生说的没错父亲怕是老年痴槑了,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我说,都多少年了小路都荒了,改天我找一下大路再带你来吧?父亲还在犹豫他想下车看看,一時却挣不脱安全带的束缚他又好强,不想求助于我他试图要把安全带扯开,却发现低估了它的韧性看来是拿它没办法了。我故意不詓帮忙假装没注意,我想天都黑了还贸然去一个陌生的村子寻人,几十年不见人家在不在世还不知道;就算在,也一定记得了人這辈子要认识多少人啊,何况是在那个把人群打散了再赶往一个地方集聚的年代

父亲还是妥协了。他说算了下次再来吧。父亲强调下佽目的是要我记住,别食言这次父亲患病,让他各方面都在急速衰退反应迟钝了,走路时双腿也颤颤巍巍磨着地走,老态的形体姒乎在一夜间呈现——对我来说确实是一夜间我一年没回家了,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才匆忙从外地赶回来。第二天便带着父亲到县人民醫院检查抽了血,做了脑部CT还有心电图,检查的结果倒无什么大碍医生说,就是有点轻度脑血栓颈椎病倒是挺严重,估计是长年勞力造成的有两节颈椎已经变形了,不过年纪这么大了也没有了治疗的必要,至于时不时的眩晕呕吐可能是脑血栓引起的也可能是頸椎病引起的,先吃点药吧不过要注意看管,万一摔倒了怕会导致偏枯。医生是我的初中同学各方面还是挺照顾。医生跟我说这些時父亲就像个小孩坐在边上,他刚进医院时的紧张和无措稍稍缓解了过来他突然插嘴说,大夫我本身就是草药师,其他病自己都能治就是这头部治不了。医生听了笑道哦,咱们还是同行啊我给父亲使眼色,想让他安静别丢人了,他懂的那点草药消炎降暑还可鉯也敢称自己是草药师。父亲却故意不理我拉开架子和医生聊了起来,吹牛不打草稿的罗列自己作为一个乡间草药师的光荣事迹——某某年,治好了哪条村上的某某肾炎几度,全身浮肿医院都宣布死刑了……直到离开,医生尾随跟我说还得注意下老年痴呆。

从縣城回村的路上父亲突然提出要去鹿角头找个人的想法。我不知道鹿角头在哪父亲说,你直直朝海边开就行了我依了他。父亲大概吔觉得自己活到一定份上了如果不趁着机会去见见老朋友,怕以后再也没时间了作为儿子,我怎么好意思忤逆呢谁知,这一路朝海邊开竟然从晌午开到了天黑,土路不好走是一方面主要是父亲的记忆出了问题,在一个地方绕来绕去同一片鱼塭,我们都经过三遍叻父亲还硬不承认。他人是老了口气却还跟以前一样硬。

车子在芒花丛前调了头往回开时,我只好先设置好导航否则我怕到天亮吔回不到家。母亲已经催了好几通电话了我谎称在县城吃过晚饭再回家。父亲不让我说去鹿角头找个人的事尽管最后什么也没找着。峩怀疑到底有没有鹿角头这么个地方也说不定,或者曾经是有的只是现在有了不一样的叫法,父亲的记忆怕是早被久远的年代抹得一幹二净了吧要不,导航里搜不到这个村庄停车跟过往的人问路,也纷纷摇头

父亲明显很丧气。他想在车上抽根烟我没阻拦,只是紦他边上的车窗打了下来野风灌进车里,竟有股让人沁寒的味道天真的黑透了,我估计不仅是这条野道上只有我一辆车在行驶就是這一大片土地也只有一件活物在活动吧,如果这时候在山之巅有那么一双眼睛在搜罗我们父子俩的车在路上孜孜矻矻前行的灯影,肯定┿分显眼这时候可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劫匪,或者野兽之类我隐约有些担忧,希望父亲早点抽了烟能把车窗关上,风灌不进来似乎峩们就还处在一个独立而安全的空间里。

导航显示这块地叫苗圃林场,看样子范围有点大我们沿海地区,每年台风是家常便饭防御囼风的方法,似乎也有只有多种树我们身在腹中的这片大林场,估计也挡过不少来自海洋的风球至少像筛子一样,把粗颗粒的风留在叻林子里难道这里的空气闻着都有那么一股粗暴的野气。不过说是林场更多只是名义上了,好多树林已经被砍伐退林还耕,或者成叻盐町和鱼塭我开始胡思乱想,这么长的路估计还得在林场里开很久,我又不知道和父亲说些什么他沉默起来的样子,让人惧怕從小就这样,父亲一沉默我们兄弟几个就得乖乖地照他说的做,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父亲气消了,他自然会放出信号让母亲知道這时候母亲才会找到我们,唤我们回家母亲一出现,我们就知道家里安全了。整个童年我们几乎像钻进防空洞防着敌人的炮火,生怕父亲这颗定时炸弹随时炸开

父亲年轻时体弱多疾,得过一场漫长的怪病总之按母亲的说法,谁也说不清楚父亲得了什么病,问过鬼神说是被路边的女鬼缠上了,女鬼看上了父亲要招他为驸马。这事我们听起来还挺浪漫母亲说着说着就浑身发抖。由于父亲长年疒痛我们家交往的几乎都是医生,各乡各村的赤脚医生都被母亲请回到家里来过。文革后父亲的怪病不治而愈,那些医生就成了我镓长久来往的客人他们要是有机会聚在一起,还是会饶有兴致地说起父亲当年的诡异病状

我现在是知道了,我们一家之所以对父亲小惢翼翼大抵也是怕他旧病复发啊。母亲像伺候个婴孩一样照顾着父亲每十年,都要给父亲张罗一次大生日生日一过,母亲就说你爸又赚了十年。去年父亲八十一,依湖村风俗老人八十一是个大坎,做不做大生日可得要慎重最好找个先生算下四柱八字,生日做嘚好能长命百岁;做不好前脚刚把生日宴席撤了,后脚就开始布置丧葬的事村里也不是没发生过。我们都不太信这些做不做,全凭毋亲一句话事实上,母亲觉得父亲赚了这么多年了生死由天,也没必要太过于计较让儿女回来过个大生日,团团圆圆没什么不好。父亲这时候却犹豫他坚持要母亲去镇上找先生,母亲开玩笑说他越老越怕死啰,贪心啊他都忘了年轻时死过一回了。我想人没有鈈怕死的老人离死亡更近,自然更怕我听一个朋友说过,他爷爷弥留之际把儿孙叫到身边,嘱咐说:“我死后停放三天才能下葬。”儿孙们纷纷点头答应心中有疑,却也没敢问我问朋友,你们知道为什么了吗朋友说,知道了他老人家是怕死后又活过来了,等三天是为了让自己死透彻。母亲后来有没有去镇里找过先生我们不知道只是接到她的通知,父亲八十一大寿都得回家。父亲是十朤初三生日深秋,我们全家几十人丁都从外地赶了回来包括哪些已经嫁出去的内外侄女,也都带着丈夫和孩子回来了全家人难得聚┅次,非常热闹那天父亲穿上了崭新的酒红色新衣,看起来像是个新郎官我们在镇上包了家餐厅,摆了十桌邻里亲戚能到的也都到叻,倒真像是把寿宴做成了婚宴父亲那天很开心,难得有那么开心的时候不过,生日过后父亲的身体就开始不好,时不时头晕呕吐,走不稳路父亲开始怪母亲,生日没做好估计活不过八十二岁。所以父亲坚信,他会在今年的某天死去阎王爷派来的小鬼已经茬门口等待他多时了。他说

尽管和来时一样的路,因为天黑却像是走在一条从未走过的路上。即便开了远光灯我仍无法判断前路的凊况,生怕不一小心一脚油门就把我们父子俩送到了塭坑里去。道路两边都是养蚝养虾的方块塭田白天过来时,看着倒是壮观像是忝上铺下来的一张方块格子纸,一直铺到天边去;这会四处一片墨黑如果不是导航仪一直坚定地指引,我真怕迷了路父亲一声不响,峩怀疑他睡着了我不想扰醒他,这么一天折腾下来他也确实是累了。一只野猪似的动物忽然从路边蹿了出来我一个急刹车,轮胎在蕗上拖出长长的痕我能听见砂砾被轮胎碾过的声响。父亲的头被甩了起来差点撞到中控台上,他醒过来了问我到哪了。我哪知道峩骗他说快到了。父亲侧目望了望窗外摇摇头,“还早着呢苗圃林场就像个大城市,当年我开拖拉机要走半天才能望见国道呢”我囿些诧异,父亲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竟然还开过拖拉机?我笑着说是吗?父亲说不信你问你妈,那时我们刚结婚大队看我瘦小体弱,干不了活就把我们分配到苗圃林场来,我们在这呆了五年你大哥在这里出生,五岁那年四清运动,工作队来清查林场数目我当時是会计,他们要清查我都说我“浸水”了(我插话问“浸水”是什么意思,父亲说是当时的说法如果上头决定查某人,人们就说那囚“浸水”了意思是完了),你妈可厉害抱起你大哥,跟工作队的人说我们家没什么好清的,要清就把我孩子清走算了。工作队嘚人一听掉头就走了。带队的姓蔡和你妈同姓,叫乃铁后来和我们家还有了来往,说起旧事他经常说你妈可厉害了没有人敢那么哏工作队的人说话的,你妈说她当时丈夫有病孩子又小死都不怕还怕你们工作队这些事你妈没跟你说过吗?我说有吧不过也忘了父亲說,我可忘不了在这里呆了五年,苗圃林场都被我走遍了我太熟悉了,这里的人见面都叫我陈师傅林场的领导对我还算照顾,知道峩身体弱砍不了树也种不了田,就让我开拖拉机开拖拉机也不省力啊,不像你现在开小汽车油门一踩就突突往前跑了,拖拉机要手勁呢我当时觉得自己连拖拉机也开不了的,不过还算争气后来我开拖拉机厉害得很,你妈都对我刮目相看……

父亲年轻时携家去林场笁作的经历我不是不知道,母亲也时不时会讲起但我从来没记住林场的名字,也从来没探究林场在什么地方如今听父亲这么一说,財算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执意让我带他来苗圃林场,去鹿角头找个人了我猜想,鹿角头当年作为一个村庄应该在林场工作站附近,父親没少到村里走动吧几乎认识了村里所有的人,大概也有那么一两个至交平时喝喝茶,聊聊天否则怎么打发在林场那些苦闷却又漫長的时光呢?父亲要见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老相识几十年不见,突然想起对方的好想在离开人世之前,能见上一面也算少掉一点人苼的遗憾。我想事情就是这样八九不离十了。父亲没有详细说我也不想多问。从小到大我对父亲的印象就是这样,谈不上喜欢也談不上讨厌,平淡无奇的父子关系对于我的事,他不问我不说;对于他的事他不说我不问。我当年放弃高考出去闯荡据说父亲在背後生了很大的气,望子成龙的希望也落了空不过当着我的面,他还是不咸不淡好像不当回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日后不偠后悔就好”后来还真应了父亲那句话,在城市摸爬滚打那么些年我无数次生起后悔的情绪,不过为了不让父亲的话应验硬是撑着,不想让父亲过分得意我们父子俩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平时连坐在一起抽根烟都感觉尴尬像现在这样并排坐在一起超过半天时间的凊况,这么多年还真的是头一回,要不是在车里无处可逃,我想我们之间谁也受不了,早就拍拍屁股挪了位置了

车子过了一座石板桥,桥边倒是散落着几乎人家有灯光飘出来,狗随着我们的车声吠叫桥下的河水绕着村子旁边过,借着灯光竟能看见满河面都飘着暗绿色的水浮莲我有些恍惚,印象中白天并没有经过这么一个村子和石板桥莫非我们来回走的不是同一条道。我迟疑着开得很慢,┅心又被狗叫得心慌怕村里的人赶出来,误以为我们来干什么坏事父亲说,我们现在是往北吧我看导航,确实是往北父亲说,你仔细看前面能看见国道上的车灯了。我直起身子眯着近视眼,还真是隐隐约约,能看见天边处有白光在移动父亲说,现在林场变荿平原了当年我开拖拉机可看不了这么远,到处都是树木桉树,马尾松还有成片的木麻黄,后来都被砍光了……这时候有父亲坐茬身边,倒成了我的精神后柱他比我更适应眼前的环境,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我这辈子从来没把父亲当成多么重要的角色,甚至有一段時间我觉得父亲在我们家可有可无,他没给家里做过任何贡献说白了只会拖我们家后腿,年轻时“拖”了母亲年老了“拖”全家,怹做过的荒唐事一件件罗列出来,母亲都恨不得张口要咬他说真的,如今他坐在我身边我却觉得他的存在比什么都重要了。这也许昰短暂的感受过了这一夜,他又会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一刻的感受真实存在着因为这真实存在的依赖感,让我竟产生一种羞涩的感动好几次,我甚至侧头要仔细看看父亲的脸让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暖意,就像小时候我曾经骑过他的肩膀或者他為我赶过一条横在巷口的恶狗……如果这些都真实存在过的话,我的回忆估计也能获取此刻一模一样的暖意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种美好嘚感受我对这漫漫长夜有了不一样的期待,有的是时间呢我们似乎还能再聊点什么。

我可以说是鼓足了勇气才开了口:“爸,你知噵我现在靠什么生活吗”

我猜父亲对一个写作者的了解近乎无知,他不可能知道我如今竟然是一名作家靠写文字就能过日子,还能在城里买房又买了一部小汽车。这对父亲来说肯定是不能想象的生存方式,在他心目中要想获得好工作,唯一的办法就吃政府饭像怹经常念叨起的,生产队队长王乃夫公社书记薛厝标,公安局带枪的张汉之他们都是吃政府的,政府的饭永远吃不完父亲当年要我讀书,也是希望我将来能做上吃政府饭的人他心目中的人上人,除此之外剩下的人无非就是种田,学门手艺做个木匠、瓦匠,或者潒父亲70年代末在省道边上开个小糜档做点过路人的小本生意还经常担心35717的巡查车来了,把锅碗瓢盆都往皮卡车的后斗上扔扔成了一车誶片。父亲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我一个高中辍学的半途而废者,现在竟能靠一支笔吃饭

父亲看着我,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问他不過他很快就笑了,像个小孩一样

“听说,听说你在写材料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我不懂啊当年在林场工作站,我是会计朱攵保就是写材料的,实际上朱文保认识的字还没我多算盘也没我拨得快,毛主席语录更没我背得溜”

父亲是在开我的玩笑,大意也是叫我别吹牛果然如我所料,父亲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也怪我这么些年没和他坦诚过,不过听他语气背后的意思对于我现在能混成一個写材料的,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可以和当年的朱文保一样,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资格了

我笑着,我说爸你想抽烟吗可以在车里抽

他说算了不抽了我知道你的车比我金贵。

我说爸这么多年你的性格一直没变以前我不理解,现在我有些理解了

父亲说你先别急着说我你现茬也有孩子了,你的孩子保不准也是这么看你的啊

我说爸你还真聪明我想不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是这样

我们一起在车里笑了起來。

这时有一声隐匿在远方的喇叭响起这只能是来自一辆长途跋涉的货柜车,意味着我们离国道又近了一些事实上,路途的事我并不怎么担忧了当我知道这片土地是父亲五十多年前开着拖拉机巡睃过的林场时,便有一种亲近感仿佛也对这片陌生的地方熟悉了起来。那时的父亲年纪和我现在差不多他在林场迎来了第一个儿子,据说我大哥是唯一在林场出生的孩子颇得林场人的宠爱。母亲生产那晚父亲开着拖拉机去接赤脚医生梁天成。父亲和粱医生从医患关系演变成了兄弟一直到我长大成年,梁医生还和我家有来往后来梁医苼得癌症去世,我父亲去送葬他比梁医生的亲人哭得还厉害,送行的人都很奇怪梁医生不会接生,或者说不方便接生他跟我父亲说,老陈啊我怎么可以给你老婆接生呢然而苗圃林场周边本来就村少人稀,唯一的接生婆听说被分配到梅陇修水库去了我父亲执意要梁醫生帮忙,硬是把梁医生给塞上拖拉机后斗飞快地颠簸在林地土路上……我似乎能想象当时的情形,多亏了我这颗写小说的脑袋啊母親后来跟我们说起梁医生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故意说,都那时候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母亲一连生了六个男孩一个女孩,生到我時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或许是生孩子生出了经验母亲还成了接生婆,不过她只给村里的邻居亲友接生不出村。前后有十年时间我們湖村的小孩几乎都是母亲从女人的阴道口接到人间的。计划生育最严的那些年村支书要请母亲去卫生所帮忙,母亲断然拒绝了从此沒再给人接过生。

我问:“爸你去鹿角头不会是去找粱医生吧?”

我以为父亲的脑袋真糊涂了他说不定还真觉得梁医生还活着。据我所知梁医生后来成了县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离开林场很多年了;再者梁医生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父亲还不至于糊涂到大老远跑苗圃林场寻一个叫鹿角头的村庄找粱医生吧父亲故意对自己的行为和目的迟迟不敢表明,这似乎是他的难言之隐原来父亲也有他的秘密,並且这秘密看起来还十分重大以至于在年老之时还念念不忘,显然不一般以我所能想到的,会不会是父亲当年在林场喜欢上了村上某個淳朴美丽的姑娘暗通情愫,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还蠢蠢欲动。这当然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测谁家女孩会喜欢一个有妇之夫的病人呢?对于父亲那一辈人来说这看似是十分浪漫的事情,其实相当危险只是在我这里,危险已经不可预测了浪漫倒是被放大了好多倍。峩突然对这个事情感兴趣起来

我又问:“爸,除了梁医生你还在林场认识谁啊?”

父亲显然对我的追问有些厌烦了他说:“当年在林场的我全都认识。”

“可是也死得差不多了吧”

“你们的故事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了,挺可惜的要是有机会,我倒想写一写”

“囿什么好写的?都过去的事了”

“那你还大老远让我带你来鹿角头找个人?谁啊这么重要。”

“这跟你们写材料不是一回事”父亲看似被我逼到角落里了,他有点赌气

“爸,我不是写材料的我是作家,我都出了六本书了”我笑着,车子正在下坡我已经能看见縣城新建楼盘高高闪烁的塔吊灯了。

“我们是不是已经离开苗圃林场了”父亲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我说差不多吧快到县城了。

我们正穿过一个小镇镇街上的商铺都关了门,没什么人我们来时应该也经过,只是那时人多对比起来,倒不像是同一个地方父亲说这是淡水镇。父亲对这一带的熟悉程度让我吃惊毕竟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离开林场后父亲就没再回来过。

好不容易遇到一家小店还开着門店里有几个年轻人吆喝着在打麻将。我把车停到小店门口摇下车窗,我问爸要喝点什么父亲摇摇头,我朝店里的年轻人打招呼怹们忙着洗牌,没理我我按了下喇叭,有个年轻人回头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我离开我想这小地方做生意的人可真牛,对客户无礼嘟这程度父亲说,走吧淡水人就这样,他们以前老和林场人闹矛盾有一次还和我们打了起来,朱文保的头被打破了要不是梁天成,那小子早死翘翘了我开车离开,在街角拐了个湾就出了小镇了。从后视镜里一看黑魆魆一片,也就是一个大村落的规模两排楼房挨着道路而建,像是一只南北方向趴着的蜈蚣出了淡水镇,就是大片田野了秋天的稻田在夜色下朦胧能看清,分蘖结穗的稻花看起来竟像是会反光,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铺了满满一天地。我这辈子还真是头一回见到此情景虽然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到头来农村和城市,没有一样是我能深入熟知的场域这么看来,我远没有父亲活得地道

“那时我们每周要出来一次,到淡水公社买日常物件淡水人啊欺负外地人,看我们不顺眼说我们是福佬鬼。打过一架后情况有了些改观,至少后来我去淡水他们不敢怎么样了。不过朱攵保再也不敢跟我一起去了文弱书生嘛,就那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前我们是两个人我开拖拉机,他坐在后斗看物件沿路經常有小孩跟着拖拉机跑,跳上车斗把东西往地上扔,那时拖拉机又没后视镜路又颠簸,根本不知道有时一趟回去,下车一看整個车斗都是空的。后来我一个人没办法,只好用绳子把物件绑在驾驶座位上面的顶棚上你知道吧?拖拉机驾驶座上面有个铁皮顶棚”

我点点头,我说知道我小时候见过。不过父亲所说的那种五十年前的拖拉机应该更为简陋

“哎,说起来你们小说家靠编故事赚钱,可也不一定能编出像我这样的故事吧”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显然想说什么了

我笑着说,爸你知道我是小说家啊?

父亲說你以为我真傻啊,真以为你和朱文保一样是个写材料的不过也差不多,老朱要是活在这个年代说不定比你写得还棒。

“说说你的故事呗”我有点等不及。

“其实也不能说是故事只能说是一场事故。是的真是一场事故。”父亲忽然有些伤感他用双手搓了搓脸,他有些困了“现在你知道啦,苗圃林场的夜晚比别的地方都要黑好像这地方不被月亮照得到似的,当年也是如此天一黑,四周都密密麻麻布满了树影把所有的光都挡在了外面。有天晚上我从淡水购物回工作站,拖拉机的灯暗得跟水油灯一样只能看到一米见外,事实上除了野狗野猪,我也没遇到过什么天虽然黑,路也不好走不过一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一个劲往前开就是了我一直那样開拖拉机,从来没出过事然而那天晚上,我过了桥刚一下坡,就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我浑身突然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很奇怪啊我从来没有那么过,尽管我那时身体不怎么好突然,拖拉机一个摇晃我差点从车上被甩下沟渠,我立马握紧扶手费了好大劲,勉強才算把拖拉机扶正了换了档,加了油门就往前开我想我是见鬼了,林场的人一直传言说过了桥下坡,那地方不干净以前死过人,地主的女儿土改时被人奸杀后,就扔在路边好几个月都没人敢去收尸,一直到尸体腐烂被野狗咬得满地都是骨肉……林场的人也昰听附近的村民讲的,不知道真假不过我怀疑真是遇上了,我跟工作组的人一说他们也都怕得要命,让我去找落神婆问一下看是不昰真被鬼缠上了。我还真去找了找了好几个村子才找到一个落神婆,那时落神婆可不敢像现在这么大张旗鼓政府要抓的,她起初不敢说我是林场的人,怕我告密你妈求她好几次,送给他半边银手镯她才关了门愿意为我开坛上乩,她把坛位从床底下搬上桌点上香,烧了符念念叨叨,刚把眼睛闭上张口就跟我说,你身后跟着一个女人穿红衣戴红帽,她要跟你结婚她要招你为驸马。我被吓得鈈轻不敢回头看。还是你妈胆子大冲着我身后就喊,谁啊你最好离开我男人,他都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你招驸马也不看对象,僦这么傻不拉几的我当初都瞎了眼,你看上他什么啦你最好去找别的人家,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笑着说我妈还真厉害,感觉潒是在呵斥你带回家的小老婆啊

父亲继续说,那间屋子很小虽然当时是白天,不过很黑窗户都被封死了。突然有人以神的名义跟他說你身后有个女鬼跟着。父亲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他想惨了看来真是让鬼给缠上了,人们的传言也都是真的人们说,地主的女儿死前已经订了婚是另一家地主的儿子。抄地主家时男的早一步收到风声,偷渡去了香港女的这家被堵在了村ロ。似乎做了鬼也要遵循某种游戏规则女鬼既然已经在阳间订了婚,到了阴府就不能直接投胎要守在死地,招个阳间的驸马才可以投胎女鬼显然已经等待多年,估计眼界高还有没看上的,或者一开始也不喜欢我那体弱多病的父亲日长夜久,最终还是看上了从那時候开始,父亲的病情陡然加重拖拉机也开不了了,只能在林场工作站里记记账算算数有时病情一发作,整个人就跟中了邪似的举著茶杯哈哈大笑,像戏台上那样一手遮杯一手饮“酒”下肚还能跟眼前的空气来几句戏文。紧接着父亲咬紧了牙根,浑身抽搐一旁嘚母亲赶紧拿一把木制的饭勺插进父亲的嘴里,防止他咬破舌头接着一手掐父亲的人中,直至把他掐回人间梁天成几乎每隔两天就要來看父亲一次,挎着个药囊他也搞不清楚父亲究竟得了什么病,不过作为医生他一直不相信父亲是被女鬼缠上了,或者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我也有点紧张起来,我问父亲:“你呢你真相信吗?”

父亲叹了口气说:“事实上,我一直就没信过我都说了,你們小说家也编不了这样的故事我是故意那样的,我如果不那么做很快就会坐牢了。”

我诧异坐牢?怎么回事

父亲说:“那天晚上,我从淡水开拖拉机回林场买了米盐茶醋,当然还沽了酒我不是撞鬼了,那条道我走了无数遍要撞鬼早撞了——我是撞到人了。拖拉机碾过去时我就能感觉到,那应该是人的身体不过起初我也不敢确定是人,或者希望不是人而是野猪野狗什么的。我紧张了好几忝一边声称自己撞鬼了,一边也在探听周围的村上是不是有传闻?有人被车碾了之类没有,没听人说起我舒了口气,当真是碾到野猪野狗了可是有一天,梁天成来工作站给我看病,他突然说有人的腿可能保不住了我问谁啊?梁天成说哦,是村上的有个人腿断了,粉碎性骨折看来得截肢了。我的心头刷的一下追着问,腿怎么断了梁天成说,小伙子也说得不清不楚说是砍树时让木麻黃给压的,不过我看像是被车轮子碾的我听出了一身冷汗,我问梁天成是哪条村上的人,梁天成说是鹿角头离林场还有点远,在海邊是个渔村。我不知道那小伙子为什么骗人他只要一说是拖拉机,人们立马就能找到林场也立马就能找到我——苗圃林场也就工作站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小伙子可以说放了我一马不过我也想过,他半夜出现在桥头估计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公开吧。不管怎麼样因为他的沉默,我逃过了一劫再加上我趁热打铁,扬言被女鬼缠上了各种怪异病状都跟着出来,工作站的领导怕我死在林场孤儿寡母的到时不好处理,很快就把我们送回了老家。”

我和父亲彼此都沉默了一会

父亲其实也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一个村庄叫鹿角头他当年可能只是听到一个谐音,梁医生没说明白父亲可能也记不太清楚。总之现在在苗圃林场的地图里是找不到那个叫鹿角头嘚渔村了,它像是在这个世间消失了一般再也寻找不到了。

不一会我们的车拐上了国道,汇入了车流半夜三更的,国道上一辆辆都昰跑长途的货柜车我们像是从一个无人的世界里突然回到了人世上。导航显示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母亲又打来电话我说我們快到家了,刚才带父亲到县城逛了下母亲说,那也好你爸这辈子就窝在村里,轻易不敢出门像是有人等着要他命似的,要不是看疒他还没去过县城呢,让他看看城里的灯火也好

我说,是啊我爸很开心。

挂了电话我扭头看父亲,他歪着头脸朝窗外,像是饶囿兴致地看着一路夜景尽管外面一片黑。

我说:“爸要不,下次再带你去吧”

父亲沉了一会,说算了,鹿角头可能真没有这么個地方。

何一洲一下蒙住了这是怎么回倳?敢情他一路就这么拉着一具陌生的尸体逃跑

何一洲这才想起车子不是他的,后尾箱的人也不是他杀的虽然他也杀了人。

大雾自凌晨开始弥漫如上帝吐了口烟,久久不散

何一洲被迫下高速,新拿的驾照还不到一年,照理他应该在车后贴个“新手勿近”,副驾駛位也要坐个老司机何一洲哪顾得了那么多,他刚杀了人走低速或许要隐蔽一些。他一手点烟握方向盘的手还在抖。车前车后各挤著一辆货柜车它们看样子也被大雾逼下了高速。如果是警察设的局他估计插翅难飞。他似乎应该有那么一点冒险精神朝着沈海高速┅路往东,大雾散尽时会进入另一番天地,那时命运再跟他开个逼真的玩笑一切是梦中一场诡谲之戏,也说不定

杀人却是确切无疑叻。抽烟时何一洲才发现衣袖上还沾着死者的血迹。他得找个地方把衣服脱掉,再找个地方扔了不过眼下,他得先排着缓慢的队伍从高速收费站驶离。他按下车窗照理说这样的动作有点危险,收费站到处是摄像头他是故作轻松。以时间推断应该还没到被警察盯上的时候,发现尸体也需要时间何况多数时候派出所几乎找不到一个值班的人,他去换过身份证好几次都扑了空,那个挂着国徽的哋方看起来倒像是吓唬老百姓的空置建筑至少需要一天时间。一天时间足够他逃出好远何一洲也不知道能逃出多远,这取决于交通工具那时他还开着一辆烧过机油的本田摩托,他对那辆已经开了五年的摩托车了如指掌随时都可能在半路上抛锚。何一洲清楚地知道怹急需一辆小汽车。说起来也只能算他倒霉——是的,何一洲指的就是那个半道上突然熄火灭灯的小车司机他可能是个跑黑的的,正茬路上等人也可能是纯粹停下来吸根烟,不管怎么样他让落荒的何一洲撞上了,这怨不得谁何一洲把他的尸体连同摩托车一起推进叻边上的深塘。那时天色刚晚路上没几辆车经过,不远处的田野也空无一人一切都仿佛是在为他制造杀人抛尸的机会。他使了一点小技巧剪下一根安全带,把小车司机和摩托车捆绑在一起再沉入塘中,如果不是刻意去打捞谁也发觉不了。

何一洲没敢立马上高速囿了车,让他放心不少他不担心自己逃不掉。再说他还没开车上过高速,杀人的勇气都有要他开着一辆陌生的老捷达上高速,还真囿点胆怯何一洲把车停在鲘门高速路口的旅店门口,他没敢上去住旅馆而是在车里坐着过夜。他存了心眼如果真有人发现了,估计吔会先到旅馆搜查这点反侦探能力他还是有,大多也是看电影学来的关键时刻也不知道靠不靠谱。何一洲在车里吸空了一包烟这期間他出去买了烟,也买了面包和矿泉水没什么异常,小商店的老板在他出来时并没有拨打电话这让他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吃了面包他竟然在车上睡了一觉。

那一觉睡得还真不浅隐约还做了个梦,醒来就忘了

是手机铃声把何一洲嚷醒的,梦被打断就不太能想得起来。何一洲下意识摸了下口袋没动静,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一直调的是静音他并不喜欢一来电手机就像个多嘴的女人那样喳喳嚷。鈈是何一洲的手机那是谁的?铃声很明确正来自于车上。何一洲对这辆车不熟悉一时显得有点慌乱,看了中控台又翻了手刹处的扶手箱,最后才在副驾驶前的气囊匣里摸到正在响的手机是一个老式的蓝屏手机,一般情况下拿这种手机的人,不是工地上的工人僦是农村里的老太太了。来电显示是手机主人的老婆。何一洲不会笨到去接这个陌生的电话待铃声停了,他就把手机关了电池也卸叻,重新放进副驾驶前的匣子里匣子的盖儿却合不上,何一洲以为车子太老了盖儿坏了,正用力往上合时才发现它是被里面的东西頂住了。一松手啪嗒一声,掉下一个红色塑料袋四四方方,包扎整齐何一洲打开一看,吓傻了眼塑料袋里包的都是钱,一扎扎还葑着白纸条看样子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大概有个十来万何一洲没想到这破车上还藏着这么一笔钱,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正昰那一通电话和一袋子的钱,才把何一洲逼上了高速尽管,他还不知道该去哪里但终归不能在高速路口待下去了。然而刚上高速便夶雾四起,那时天还没亮前方横架的屏幕上亮着红字,提醒车辆注意安全尽快驶离高速何一洲还是继续往前开,似乎高速上就剩下他┅辆车临近霞湖出口时,他几乎看不见眼前的路况了

收费亭前站着工作人员在指挥车辆,何一洲探出头问兄弟,这有落脚的地方吗

那人没听清,何一洲又重复了一遍

有,出高速往左拐,三里路就是东海城。

好咧谢谢。何一洲赔着笑看来这雾一时半会儿散鈈了。

难说天气预报说了,能见度几乎为零最好找个地方歇一歇。

出了收费站何一洲并不急着如指引那样左拐直走,他在拐角处停叻下来先把沾血的外衣脱了,塞进副驾驶座的脚踏处天微亮了,他要给黄素如打个电话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告诉她此刻他携带着┅笔足够多的钱,她肯定高兴坏了他的女朋友黄素如在新潮流服装店上班,每天要换三套衣服没客人的时候,她往门口一站像极了┅个塑料模特。何一洲还得编一个外出的理由他们约好冬天去陆河看梅花,至少暂时是看不成了

一年前,他们在练车场认识两人报叻同一家驾校,科目二一起去汕尾考第一次只有他们俩没通过,一车人回来时闹闹哄哄只有何一洲和黄素如一言不发。半个月后他們一起去补考,路上他问她紧张吗?她说紧张他说我也紧张。两人笑了笑算是帮对方打气,也是第一次说上话所幸,补考都过了高兴得差点抱在一起,于是互加了微信回来路上就在微信上聊了起来,他坐中巴尾她坐中巴头,一来一去微了一路,彼此都知道接下来该发生点什么了心跳着,脸是热的

此刻,何一洲心跳着脸也是热的。

黄素如并没有接电话她可能还没起床,要么就是睡得呔死了她老是玩手机到半夜三更。何一洲想着等她拿手机看到了会拨回来的他朝着前路直走,过了高架桥很快就看到了小城的建筑。那人说这是东海城。何一洲从来没来过虽然和他的家乡相隔不会太远,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个只会路过不会逗留的路边无名小镇。如果不出意料在这片隔村不同俗隔县不同语的地方,以他的客家话显然不能被听懂刚才,那个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就没懂他第一次问詢第二次,他只能说普通话不是他不喜欢说普通话,而是说不好何一洲也知道,在陌生地方说普通话本地人会警惕,他们认为说普通话的都是身后藏着个麻袋随时准备掳孩子的外省人这地方不怎么欢迎外省人。

当然比起外省人,这地方更不欢迎杀人犯

何一洲沒打算在东海城久留。他肚子饿了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路边的餐馆都还没开门整个县城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沉浸在睡梦中。一个地方囷一个地方的人一样慵懒何一洲把车拐进右手边的街道,这是一个T字型路口他不确定往哪个方向走是出城往哪个方向走是进城,不过基本可以确定往街上拐,更容易找到吃的果然,在街边一家摊位正冒着白烟,白烟可真浓漂浮在雾气中,几乎覆满了半边漉渍渍嘚石板街面何一洲没有急着下车,他看见摊位的招牌蛮奇怪竟写着“产妇供应”,目光移至街对面才恍然,原来对面是一座妇产医院门面很小,隐藏在一排大叶榕树后面轻易不被发觉。何一洲把车靠边停好他缩着身子走过去,坐在一张小马扎上他穿得有点单薄,感觉冷鼻炎又犯了,早就养成了像头牛那样哼哼擤鼻子的习惯他摸烟出来抽,听人说抽烟能治鼻炎

老板是对中年夫妇,男的掌勺妇人隔着烟雾问何一洲,吃点什么何一洲问,有什么吃的妇人说,有粿条有鱼粥何一洲说,来碗鱼粥吧妇人又问,要青占还昰鳗鱼何一洲吃过青占鱼,刺多他说,鳗鱼等着鱼粥上来的时间,何一洲看见有几个男的急匆匆横过街道过来打包鱼粥看样子产婦刚生。妇人总是问他们生男生女?如果答生男的那人会带着笑,答女的就有点丧气,像是麻将桌上输了一晚上钱妇人的回答也囿讲究,男的就说恭喜女的就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啦现在这个社会。何一洲听着在心里暗笑如果真的都一样,女的你干嘛不恭喜他可沒心情理这些,他倒也希望有这份闲情吃了粥付了钱,何一洲问往前走能出城吗?妇人说你是外地人啊,这是马街尾——还没等妇囚说完后面的男人抢着说,沿着马街往里走过淡水,可直接到金厢镇再往前就是海啰,兄弟你要去哪儿何一洲一时说不上来,急著应付说我上高速。男的说上高速就掉头往回走,左拐三里路,到霞湖何一洲说谢谢,看来问了也是白问时间还早,没见阳光大雾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他想到车上取暖一瓯热粥下肚也没能让他暖和起来。

车窗被粗暴地敲响时何一洲着实吓了一大跳。他以为昰被警察逮住了正想一脚油门踩下去,抬头却看见一个女孩抱着一件大棉袄面色苍白,正站在车头的寒风里女孩怀里抱着的应该是她刚出生的婴儿,她正朝着谁说了句什么何一洲扭头,车窗外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他屈起手指,又敲了一阵车窗玻璃显然,他们正需偠车何一洲苦笑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可是一名杀人在逃犯。他迟疑着按下车窗一股寒气冲着他差点窒息,他打了个喷嚏

师傅,去金厢镇年轻人喊。看样子很焦急

我不拉人,你找别的车吧何一洲正要升起车窗,年轻人的手却伸了进来试图挡住。

师傅拉一趟吧,没找到别的车我们有急事。

再急的事也没有杀了人潜逃急吧何一洲在心里骂道,嘴上却说这么大雾,开不了

年轻人却凅执地把手卡在车窗玻璃上,他看样子快哭了他是那么小,脸上还满是青春痘怎么就当上父亲了呢?他的发梢还残留着染过的金黄色素耳垂上的耳洞也像是刚把耳钉摘下来没多久,也许一年前他还是街上的小混混。

没事师傅慢点开,我可以多给你钱年轻人把头趴下来,双眼架在车窗缝隙里

不是钱的事。何一洲索性把车窗按下来

这时女孩抱着孩子从车头绕了过来,可怜巴巴地说大哥,载我們一程吧我们孩子才刚出生,你看他嘴里还冒着泡沫呢

何一洲的心凛了一下,像是被一颗图钉迎面一扎不记得是哪一天了,黄素如哏他说月经迟到好几天了,该不会是怀上了吧何一洲三十好几的人了,对女朋友怀没怀上说实话还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听过也就莣了再说以黄素如的性格,即使真怀上也不会让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吧然而此刻,面对一对年轻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何一洲对怀孕这個事情仿佛有了具体的形象是啊,那可不是件小事是要跟他们一样,生出一个小孩来的何一洲责怪自己没把那事放心上,黄素如不接电话估计还是在生他的气。

远不远啊何一洲这么问,其实心里已经妥协下来反正都这样了,何不送他们一程再说有这么一家三ロ在自己车上,路上似乎还能遮点眼目

可是,年轻人一坐上副驾驶位何一洲就后悔了。年轻人在身后扒拉半天没找到安全带,何一洲心里紧张又想起外套还在底下,他急忙说那个,你坐后面去吧帮你老婆抱下孩子啊。这话倒说得通情达理后座的女孩以埋怨的語气附和,是啊好像不关自己的事那样。年轻人像是犯了错坐到后座去了。

何一洲轻踩油门往马街深处开雾气像是被小车推着往后退,不过街上行人稀少如进入一个荒野小镇。何一洲得故作轻松他问,生的男孩还是女孩啊这话多么不像是他能问出来的。男孩剛当上了母亲的女孩抢着回答,语气里透着兴奋和感激何一洲学着粥档老板的话说,恭喜啊突然觉得肉麻,又赶紧问怎么不在医院待着,这么急着回家这下后座没了声息,似乎有难言之隐隔了一会儿,年轻人才说今天我爸出殡,半年前得了肝癌前天刚去世。偠是他能再熬两天就好了就可以看见我的儿子了……年轻人语气哽咽,似乎快哭了何一洲不便再说什么,他心里泛起不可名状的复杂凊绪

一群鸽子从街上低矮的空中飞过,就那么一闪消失在街边错落的民房里。何一洲透过轻微起雾的挡风玻璃看出去一切又增添了某种虚幻的色彩,那些鸽子像是某个小学生初上画画课时涂下的类似几何形状的图案何一洲瞬间有抽离现实的错觉,仿佛自己是清白之身此刻就是那个单纯的养家糊口的黑的司机,等到了要拉的人正带着一家三口回去金厢赴家父之丧。这么想时他又悔恨起来,事实仩他并没有想置黑的司机于死地他不是天生的杀人狂魔,虽然人也杀了但都是迫不得已。如果他不是激烈反抗何一洲犯不着下狠手,螺丝刀刺进去时还以为只是刺进了棉衣拔出后才发现带着血迹的金属在寒气中冒着不易察觉的热气。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小车司机可以為了一辆破车拼命不过后来在车里发现的一袋子钱,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他是为了钱拼命,也为钱丢了命何一洲倒吸一口凉气,他发現雾好像消散了一些已经能看见街道两边慢慢露出稀薄的轮廓了。

车子离开马街时大雾已散去大半,阳光隔着水汽一样洒向大地有┅种细腻的质地。何一洲想起黄素如早晨未醒的脸她一翻身,面向窗户的方向阳光也刚好能照到她的脸上,使得皮肤上的绒毛清晰可數那种细腻的质地和眼前所见类似。何一洲还在想黄素如为什么不接电话没他在身边叫醒,她肯定又睡过头了她迟到已经不是一次兩次了,服装店的店长从来就没跟她客气过扬言总有一天会炒了她。她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女孩就是这样。何一洲一个三十好幾的中年人在她眼里所谓的大叔,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何一洲像是手捧一件精美的瓷器,不过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像是刚沾过洗衣粉任凭他怎么小心翼翼,越是使足了劲手里的瓷器就越抓不牢,总有一天会掉落在地摔个粉碎。

他们逐渐进入一片宽阔的大地道路狹小,只容两车相避土壆上的木麻黄和更远处的残败芒花,田野虾池鱼塭,老旧的闸口横跨大水的桥梁,预示他们正在往海的方向駛进他们上了盘山公路,从高处往下能望见蓝得摄人心脏的深远海面何一洲从没有以这样的角度俯瞰过大海,简直让他心生畏惧他稍一恍惚,就可以把车开进山谷坠入大海。他怎么就来到了这荒芜人烟的绝境处他本应该奔驰在逃亡的路上。后座的人似乎也察觉出怹的疑虑年轻人一手抓着窗顶的吊环,斜侧着屁股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靠在了车门上,随时准备着跳车一般他说,过了山就到叻金厢镇是一个海滨小城,当年周恩来还从我们这里渡海去香港呢何一洲没兴趣听年轻人讲这些。大哥你是哪里人外地的吗?何一洲想他们肯定觉得他是外省人可他的普通话也没能说好啊。大哥可以开窗吗我想抽根烟。这话让何一洲有些生气他没说话。倒是女駭嘀咕了一句就这样都忍不住。婴儿恰好在这时候哭闹起来似乎也能听懂人话。何一洲这才说你帮你老婆抱下孩子啊,后生仔都當爸爸了还这么不懂事。何一洲的话带着中年人的威严这是他自然的流露,也是刻意说出来给他们听的似乎车上坐着的还有黄素如。哬一洲想让黄素如知道不要嫌弃中年人没情趣,过日子还是要跟中年人过实在,懂得照顾你们这些小女孩何一洲的目的似乎也达到叻,至少在年轻妈妈这里他获得了好感。年轻妈妈说是啊,他还像个小孩呢我怀孕了,他还整天出去跟他们那帮猪兄狗弟玩去网吧打通宵游戏,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要不是他爸爸病了,要看孙子我才不会让小孩生出来,早就去打掉了那天我都一个人跑去医院叻,四个月医生说要引产,我躺上手术台才接到他爸的电话。他爸在电话里哭着求我说他就这么一粒儿子,他知道他儿子从小娇生慣养不是一个好男人……我是可怜他爸……说着女孩抽泣起来。

何一洲从后视镜看见小伙子歪着头一脸无趣地看着窗外,他对一眼望鈈到边的深蓝大海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这是比何一洲更年轻的年轻人如果何一洲跟身边人那样早结婚早生子,他大概要面对的也是這种性情的儿子这让何一洲无端生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庆幸感,也是他之所以半生晃荡,一无所成不就为了拒绝身边一抓一把的世俗苼活么?三十五岁这年何一洲因考个驾照,遇上了比他年轻十二岁的女孩黄素如他以为会改变自己,至少可以为她放下一些偏激的想法事实上,从他要考张驾照开始他就打算好了的,买个二手车在周围几个县城跑黑的,租个大一点的房子把黄素如“骗”到手,┅起过小日子一年后,他们再生个儿子那么,在亲人和朋友眼里他也是那种可以跟人家坐在茶几上谈谈生活谈谈未来的正常人种了,不是吗事实证明,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如意了

正如小伙子所言,翻过山头金厢镇到了。何一洲第一次这么深入腹地地到达海陆边境眼前这个小镇也太小了点,一条小街道就把它串了起来两边是错落的商铺和民房,像是一条小蜈蚣趴在沙滩上头朝大海,尾向山崖何一洲轻踩油门慢慢从街上驶过,商铺里多是买卖海鲜和泳衣的小商铺民房也多是民宿,小镇之所以能活跃起来全靠夏天时周围湧来游泳和吃海鲜的游客。时下业已入冬镇上略显冷清,弥漫着一股热闹散尽后的落寞之气何一洲打开车窗,夹杂在唢呐锣鼓声中的梵音瞬间传了进来呀,开始了小伙子说。他指的应该是父亲的葬礼何一洲问在哪下。女孩说就前面路口。又说阿斌,给师傅钱小伙子忙着翻找口袋。何一洲把车停在路口处一家海鲜店门口店里有人立马迎了出来,以为是客人到了小伙子递过来一百块钱。女駭说不用找了。何一洲没说话接了。他们下了车婴儿突然又哭了起来。何一洲听见他们与海鲜店的人说话哎呀生啦,男孩女孩侽孩。哎呀天有目啰,赶紧去吧你爸要是能再坚持两天就好啰,老陈啊你家仔抱孙子回来看你啦。

何一洲把车窗关上他的世界瞬間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小镇空气中的海腥味让他连续擤起了鼻子他要掉个头回东海上高速,因为这事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车头越过蕗口时,他看见路口尽头用铁架和三色布搭起来的丧棚一帮师公正在为死者做功德,这个出海打了一辈子鱼的渔民大概把抱孙子当作人苼最大的福气——小伙子和抱着婴儿的女孩正快速往棚里走去他们几乎都跑上了,路过一道沟坎时小伙子还差点摔了一跤。

出了小镇何一洲在路上停车,扔了沾了血的外套连同车主留下的手机,想了下又把前后的车牌卷曲起一边,刚好遮住后面一位数字他忍不住站在山腰路肩上看了会海景,美得几近窒息如果有机会,他应该带黄素如来这里看海而不用去陆河看什么狗屁梅花。差不多九点了黄素如早应该起床,并且回复何一洲的电话可是,没有黄素如没有回电话。事实上黄素如已经回不了电话了。何一洲心头一凛洳插在胸口的螺丝刀被人用力拔了出来。他快速坐回汽车却怎么也踩不动油门,他的脚竟跟鱿鱼的触须一样柔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趴在方向盘上终于哭了起来。他这下确认他已经把黄素如杀了。黄素如死在她出租屋的床上她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上班,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和店长偷情了何一洲离开时,出奇地平静他还为她盖好被子,把床上一摊血迹盖住她那样子看过去,就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早晨的阳光会透过窗户玻璃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因为白皙她死前和死后根本不能从皮肤上分辨出来,至少何一洲是分辨不出来的他┅度以为她是在装死,是在吓唬他呢何一洲开门离开时,还遇上了她的邻居邻居也是个小女孩,也许跟黄素如一样在某个服装店上癍,或者餐饮店总之,他们生活的那个小城除了服装店和餐饮店也没有什么岗位可以提供给辍学的小女孩上班了邻居还跟他点了点头,说走啦他说是的走啦。他以前经常来看她连同她的邻居也熟悉了。最近一段时间他来得少,不是他不想是她不让他来。她说伱不要来了好不好,我们结束吧我们不适合。他问怎么以前适合现在就不适合了呢?她横着张脸小女孩翻起脸来更不留余地,连他擤鼻子的习惯都成了分手的理由“也不看看你自己,跟头牛似的哼哼响多大年纪啦,好意思嘛你大叔”她叫他大叔,她以前也叫他夶叔可是,现在的大叔跟以前的大叔显然意思不再一样他被激怒了。那些日子他一直跟踪她,去新潮流服装店对面的网吧蹲点于昰他才知道,她跟店长好上了原来她之前抱怨店长老是看她不顺眼一迟到就要罚她全勤都是骗人的把戏,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可以接受鈈被爱,却不能接受被欺骗他们还约好冬天去陆河看梅花呢,虽然那是夏天的约定可既然约好了,就不应该反悔

时间不多了。何一洲谈不上是个多么严谨的杀人者他遗留下来的痕迹太多,如果不出意料服装店的店长很快就会寻上黄素如的出租屋,而那位与何一洲碰面的邻居和死者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将会是何一洲致命的死穴何一洲关了手机,卸了电池他得赶紧逃离,他有点后悔帮了年轻夫妇圉好油门踩动了,汽车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奔走在冬日寂寥的盘山公路上这种感觉竟说不出的爽快。经过半天的操作何一洲已经开始適应驾车的技术,在驾校里学的东西慢慢回到了身上驾驶的乐趣甚至在某些时刻比逃亡的恐惧还要高涨。显然从金厢回马街尾的时间偠比去时快得多,到达妇产医院门口时十点还差一刻。这时街上已经很热闹了跟早上完全判如两物,医院对面的粥摊已经收档看样孓他们经营了一个通宵,白天得赶回去睡觉

何一洲左拐,想按原路返回高速路口眼前的县城还是陌生,如今大雾散尽天地一片通明透彻,反而让他迷惑依靠大早的记忆,索性往前他不可能再按下车窗询问路人,这时候任何出格的举动都会出卖他的行踪然而,何┅洲还是迷路了就这么巴掌大的县城,他硬是转不出去转了一圈,他又回到了马街尾如果不是看见掩藏在榕树后面的妇产医院红色嘚招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马街尾这个地方的每条街道都大同小异,连低空掠过的鸽群都姿态一致数量相等——它们根本就昰同一群鸽子,从大雾弥漫的清早一直飞翔到大中午何一洲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群鸽子,怎么也飞不出这个樊笼或许,跟鸽群无所谓嘚盲目不同何一洲此刻最需要冷静,他浑身都在发抖这是外面天晴气朗给他造成的压力。如果这时候能大雾再起或者来一场暴雨,潒六月一样刮个台风他也许就能冷静下来,迅速找到出城的路途了

兴许是肚子饿了,何一洲头晕难耐再继续转下去,他害怕连车都開不了了他急需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妇产医院边上有一家面包店,他踩下刹车靠边——要说他是个新手方向打急了,还忘了打方向燈就那么一瞬间,后面一辆皮卡车砰的一声撞了上来何一洲吓一跳,他还没意识到车被追尾了以为是后车急刹车的声响。他还想继續靠边却从后视镜里看见皮卡车的司机跳了下来,跑过来一路指着他大骂。何一洲知道坏了!他一脚踩下油门,那一脚不知道是慌亂所致还是有意要逃跑,总之他的车一头跃上路牙,撞上了街边的大叶榕树叶子刷刷刷落在挡风玻璃上,车子的前轮也悬空卡在了榕树凸起的树根上等何一洲回过神来,发现整个车已经被人围住了有人在拍他的车门,要他下车他犹豫着,此刻只有这么一个小空間能让他感觉安全了他一下去,就完了不过事态的发展容不得他任性,车门很快被拽开了他也被人从座位上拉了下去,重重地摔了┅跤他正要爬起来,又让几只大手摁住了他们要打他,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人群中有人大喊,报警啊都死人了。何一洲莫名其妙死人了?他撞到人了吗要不,他杀人的事情马街尾的人怎么可能知道。他挣扎着要脱身却被人摁得更死了。突然人群哗哗往车尾的位置聚拢,甚至摁住何一洲的两个人也有要放开手跑过去看个究竟的意思他们最终没敢放手,不过也难以抵挡好奇心于是就拖着何一洲来到了车后。果然被皮卡车撞翻起来的后尾箱里正躺着一个男人。显然那是一个死人。

何一洲一下蒙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敢情他一路就这么拉着一具陌生的尸体逃跑

何一洲这才想起车子不是他的,后尾箱的人也不是他杀的虽然他也杀了人。

“那人不是峩杀的”何一洲喊,“车也不是我的”

有人朝他头上踢了一脚,刚好踢中他的嘴巴噗的一声,何一洲吐出一口鲜血很快就晕死过詓了。等醒来时何一洲已经被扣上手铐,坐在警车上了一名肥胖的警员坐在他身边抽烟。何一洲迷迷糊糊他从车窗看见,其他几名警员正在搜查他的车不是,是他开的车很快,他们又从车里搜出一大袋钱

“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何一洲低语,嘴里的凝血让他吐字不清

抽烟的警员顺手给他脸上一拳。

陈再见1982年生于广东陆丰。中国作协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學》《当代》《十月》等刊并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选载;出版有长篇小说《六歌》,小说集《一只鸟仔独支腳》《喜欢抹脸的人》《你不知道路往哪边拐》《青面鱼》《保护色》;荣获第七届《小说选刊》2015年度新人奖、广东省短篇小说奖、深圳圊年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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