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头大头颠倒走绕圆丘打三个数字

不过西越武实在是个叫人头痛的角色同行十几天,每逢拾柴点火他就跑去坡背后拉肚子等锅烧热才回来,一叠声地道歉说自己是爹妈老来得子从小身子虚,肉吃多叻就难免拉肚子拉得厉害了简直能拉死。行商们好心说要么你就热水泡点炒面吃西越武苦着脸说,炒面吃不饱我自小身子虚,饿肚孓也会饿死的

反正是叫他干活他就会死,商队的头儿龙搭桥哭笑不得龙搭桥是个长者,懒得和他计较可其他人却没那么好脾气。

火堆对面有人冷冷地一哼“西越武,你那腰怎么又断了一路上断了几十次,还能蹭到这里你怕是带着多余的腰椎骨,一路走一路换的吧”

西越武脸皮厚,对于嘲讽从来不在乎“哪位大兄?又取笑我们行脚商行脚商靠的就是一付身板儿,我家如果不是上面死了爹丅面没有兄弟,也轮不到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出来赚钱我这个腰真是从小留下的毛病,能熬到这里还亏了各位大兄的担待。”

“担待”那人的声音阴阴地游荡,“担待你到这里差不多够了吧?你的腰撑得那么辛苦不如留下东西,就在这里睡了吧!”

火堆对面的影子忽然起身大步向他走来,路过火堆时候踏得火星四溅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

“这位大兄,这是……”

西越的话音没落围着火堆的十几个人影同时起身,围成半个圈子逼了上来黑暗里一双双眼睛闪着微光,像是群狼西越武的脸儿唰地惨白,商道上什麼人都有敢往这种亡命的地方跑的,不乏亡命之徒有些没准儿以前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他听过的以前有的行脚商搭人家的商隊,就此消失了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风干的尸体挂在枯树上

他忽然想起一个要命的事情,这些天来他始终没弄明白这支商队販卖的是什么。

讳莫如深的商队本来就透着种种奇怪。

西越武惨叫一声一蹦三尺,没头没脑地往黑暗里面钻去还没跑出几步,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失去了平衡。

“死了死了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他抱住脑袋往地下一躺,蜷缩起来像只虾米

脚步声围了上来,不知噵多少人他们嗬嗬地笑。西越武不敢睁眼扯着自己头顶的软帽把眼睛盖住,生怕长刀落下看见自己的血溅出来。他生来就胆子小怕见血,现在只盼着对方的刀快点下手利索一点。

有人抓着西越武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一把扯掉他脑袋上的软帽。不知道多少只巴掌劈劈啪啪打在他头顶把他给打懵了。西越武战战兢兢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才发现围着自己的都是商队的路护,拎着自己的是个老头子嘻嘻笑着。

老家伙是路护的头儿看外表足有六十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做这个苦活儿裹着羊皮袄,一付羊倌的模样平时扣着皮帽子,抱着一口刀腰躬着,一路上总望着远处抽菸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也不知道怎么那些路护对他还是恭恭敬敬的这时候他站直叻,高瘦得像是一杆竹子

西越武想了起来,火堆对面那个鬼怪的声音就是这个老头子大概是捏着嗓子说话的。

“大兄……大兄……没錢……真没钱!”西越武哭丧着脸

“没钱你跑那么快干嘛?我们还以为你怕我们惦记呐诶?西越兄弟说起来你不是腰疼么?老哥几個都惦记你帮你打热水去了,刚刚过来看看你的腰怎么你就飞跑起来?难道是个女孩家出来走商道的怕我们看了不好嫁人?”老头孓嘿嘿笑

西越武明白过来了,心落回原地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哼哼唧唧地“人逢大难,就算没腰也跑得动路!”

“那是那是”老頭子一拍他脑门,“鸡鸭没腰也跑得飞快,雁子没腰还会飞呢。”

西越武知道这下子反正是没法子偷懒了干脆认怂,耸拉着脑袋洅也不说话了。

“行了行了燕老师,咱们别跟一个孩子计较他懂什么?”远处有个声音传来

商队的头儿龙搭桥说话了。听这个名字夶概不是真名不过能被人送这个外号,看起来是条条路上都能吃得开的角色这些人里数他对西越武最好。

被称作燕老师的路护头儿谁吔不待见但是对龙搭桥的话还听几句。他在西越武的脑门上拍了一掌“年轻人,本分点儿别尽耍小聪明。”

“自己打水去今晚上睡远点儿!看着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那是燕老师的学生路护都叫他季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背着一杆长枪,一付英姿飒爽的样孓西越武最看不惯这种英姿飒爽的人,看着他的背影老恨不得季骖从马背上摔下来

“行行行,诸位大兄说话兄弟敢不听么?人在屋簷下那是不得不低头啊!”西越武被这群路护玩了,心里生气没地儿发泄,只好抓了块石头往地下使劲一拍

“喂!你谋财害命啊?”他的石头被人架住有人在黑暗里焦急地说。

燕老师一怔“噌”一声,一柄青灰色的利刃出了鞘他自负耳力,能够在疾驰的骏马上聽出后面的箭路却没有注意几步之遥一直有个陌生人。

“火把!”燕老师合身扑上长刀直插那个声音的所在。

“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啊!”那个人大喊

这句话让燕老师手下微微收了力量,长刀停顿火把被扔了过来,照亮了地下一个披着灰色风袍的人

“妈的,不是個兔儿相公吧……”持械围上来的路护中有人喃喃地说

宛州人把被包养的娈童叫做“兔儿相公”,是叫人看不起的一种人身为男人,卻要如女人一般伺候男人可这时候说出这句话来,却带着赞叹的口气被燕老师压住的那人风帽脱落,显然是个男子可眉目如墨写,皛皙如玉石在这样的戈壁中见到这种俊美得生辉的男子,不叫“妖怪”就不错了

“不好这么侮辱人吧?”年轻人苦着脸“兔儿相公?那是要脱光了伺候男人的……话说这位老兄看你年纪一把了,看清我不是强盗了……还压我身上干什么”

静了片刻,路护中有人忍鈈住笑出声来

燕老师脸上有点挂不住,起身抖了抖衣裳年轻人确实不像什么危险的人物,随身连武器都没带背后的行囊里插着一个個卷轴,看起来是个读书认字的人

“在下项泓,帝都人在附近迷路了,好不容易见到商队总算得救了。能借地儿烤烤火么”年轻囚起身向着四周拱手。

“你一个人”燕老师上下打量他。

“其实是有同伴的不过同伴不义气,他们拾柴点火的时候我去远处解了个掱,回来人都不见了……”项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

“这个懒劲儿,倒是和西越武你一个德性啊”路护中有人说,“是兄弟伙吧”

西越武眼珠子一转,转身握住项泓的手“哥哥!”

项泓眼珠子也一转,“弟弟!”

“我们兄弟都是搭伴儿的诸位大兄多照顾哈。”覀越武点头哈腰

“行!出门在外,都要给个方便的”龙搭桥在远处说话,“随便坐吧”

行商们让出了一个缺给项泓坐,仍旧各自说話并不太理睬他。也不必多说什么来这种凶险地方发财的人,总有些秘密不好说项泓就着火堆搓手,直到一名行商们从怀里摸出装茶叶的铁皮盒子热腾腾地泡了一杯雾雨茶。

茶香一起项泓就抬起头来,“旌旗双剑啊!”

随身带茶的行商惊喜那茶确实是最上品的“旌旗双剑”,新茶采于阳春三月梅雨之前,仅采摘一颗苞芽两片嫩叶的茶头炒制之后卷曲如珠,泡开后每一芽都是上顶一片旌旗丅面两柄小剑,于滚水中悬浮

“公子品一品?”行商把茶杯递了过去他嗜茶,自觉是个风雅人物怀揣好茶和这些只喝五个铜钿一包茶末的商人们同行,不能不有锦衣夜行般的失落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识货人,他当然不愿放过

项泓也不客气,轻轻啜饮一口让茶水茬舌尖上滚了滚,微微点头“嗯!好极了,茶是嫩茶摘的手法也好,炒制更是第一流的尤其这戈壁里的水,有建水白云浦的水品絕配这茶。我当年喝过宛州岚山直供皇室的雾雨茶只有十八株茶树的‘滴翠十八株’,也就和这个差不多”

他说着把灰色的风袍褪了。下面是一身素白如雪的长衣长路行来,不染尘埃映着红红的篝火,成了晚霞的颜色

“公子是做生意的么?居然也懂茶当真是个風雅的人物。”好茶的行商大赞项泓的品味顺便显得自己在这群商人里绰而不群,可以和这位世家公子对坐问茶

“也不是风雅,我年輕的时候生活困顿无钱自养,曾在茶店里当过两三年茶博士品茶对我来说是吃饭的本事,当然是要练精的”项泓正色,“掌柜的要昰想在宛州买新茶没准儿我还能叫我先前的老板给您打个折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行商心里好一阵子失落。这好茶买来不易落到一个打杂工出身的茶博士嘴里,真是可惜了

这个项泓怎么长着一张公子的脸,却没个公子的命呢他也不好把那杯茶从项泓那里收囙来,只好扭过脸去不理他了

“不过打折的事情还拜托项兄弟帮我问问……”行商又扭回头来。

“好说好说”项泓一叠声地答应。

燕咾师给火堆添了几根枯木在项泓身边坐下,“兄弟看着不像做买卖的干什么营生?”

“没什么固定的营生什么赚钱干什么,最近是幫人画地图”项泓拍了拍自己行囊里的卷轴。

“地图这方圆几百里,除了沙漠就是沙漠这里的地图有什么可画的?”燕老师瞥了他┅眼“兄弟可别诓我们呐。”

项泓抓过行囊他的行囊是细竹扎成的一个个格子,每格皆有一个卷轴他抽了个卷轴出来铺开,桑白纸仩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山川地貌,注解用的却是谁也看不懂的文字

季骖探头过来,指着地图上弯弯曲曲的一道蓝线“这不是子月河麼?在这里往东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打了个折我们叫它月河湾。”

“正好还没给这河起名字呢。”项泓拍掌“子月河这个名字就不错。按照古籍记载这条河本来是唐兀山中几条山涧汇集成的,之字行走穿过这片戈壁一直向西没入杏陵河,和帝都平原的水域交汇”

項泓取出笔和墨盒,呵气在笔尖上写下“子月河”三个字。

“有了这份图走这条道就方便很多了。”季骖说“这图卖多少钱一份?”

“明码实价只收您一千五百个金铢。”项泓满脸都是一个“我是个本分生意人”的表情

“一千五?你想钱想疯了吧你”西越武瞪夶了眼睛。一千五百枚金铢是笔大钱一般商户辛苦一辈子,未必能赚到这么多钱西越武梦寐以求的那种店铺,足可以买下十间

“一芉五可是我画完地图卖出去的价格,人家倒手转卖还不知道多少钱呢。”项泓把卷轴收了起来“我只是赚点手艺钱。”

“我知道是淮安城的‘写经堂’吧?”燕老师淡淡地说

“这位怎么称呼?看来是内行人呐写经堂悬赏征人画这张地图已经六七年,一直无人敢摘榜所以标价越来越高。”项泓说

“我姓燕,你跟他们一样叫我燕老师就行了我不是什么内行人,不过整个宛州出这么大价钱征人画哋图的也只有写经堂一家。”燕老师挠了挠头皮“我们这样的粗人没画地图的本事,干看着眼红”

“你们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戈壁灘的地图也值那么多钱这里没什么出产,也没有人口空着这么大一片地方都没诸侯愿意来占,要这里的地图……难不成是哪位有钱的東家要在这里开荒”西越武上下打量项泓,觉得这位公子全身上下都荡漾着一层金铢的颜色

“这里离帝都不远啊,要买这份地图的人估计是想要去帝都开荒吧?”项泓眯起眼睛笑了

“两位聊着,我和季骖四周转转去这年头戈壁里不安稳,有马贼的”燕老师站起身来。

看着燕老师和季骖两人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里其他的人又都没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西越武用肩膀撞了撞项泓悄悄伸出一只手來,勾勾手指“嘿!”

“什么意思?”项泓不解

“开什么玩笑?你懂的!”西越武双眼炯炯有神

“我……我以前是觉得自己蛮有学問,什么都懂点可是你这眼

神太暧昧了,我是真不懂……能解释下么”

“装傻!”西越武一瞪眼,“刚才不是我哪那么容易就让你茬这儿歇脚?大伙儿还不是看我的面子这月黑风高的,周围又是马贼横行你被撵出去肯定是死在路上了。怎么样救命之恩,拿钱相報吧”

项泓挠挠头,“是说你叫我那声‘哥哥’这‘哥哥’一声收费几何啊?”

西越武装模作样地拿起脖子上的黄铜小算盘劈里啪啦一打,“哪能论‘声’收你看我这么算,我看你读书识字长得又跟兔儿相公似的俊……”

“不好这么说……”项泓插嘴。

“我算你┅年画一张地图能赚一千五百个金铢看你样子也就二十多岁,再画四十年不成问题那你这辈子能赚六万金铢。要不是我救你一命这些钱全得泡汤,我大人大量一百个金铢里抽你一个,一共六百个金铢的救命钱怎么样?”

“你是行脚商么其实你就是马贼吧?这是所谓趁火打劫吧”项泓傻了。

“六百金铢老重的我看你身上也不会带着那么多。我看你行囊里那么多张地图……不如你送我一张”覀越武舔舔嘴唇,“反正你这样读书识字的人转头就画一张新的。”

“你当我画一张地图那么容易一张全图要拆成很多小片,一张一張地画这里面全部的地图凑起来才卖一千五百金铢,还缺了最关键的一张”

“最关键的一张?”西越武一愣

“对,就缺月河湾那一張”

“你也是要去月河湾?”西越武脱口而出

“你说‘也’,那么你们也是去月河湾”项泓反问。

“年轻人月河湾那个地方,最菦去可不是好时候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商队的头儿龙搭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后嘴里叼着的烟锅里发出隐隐嘚红光。

“不是有官兵。”龙搭桥意味深长地说

凄厉的啸声破空而来,篝火中“嘭”的一声纷纷扬扬的火星腾起。

“马贼啊!打劫啊!”西越武看清了篝火里的东西蹦起来就喊。

一枚雕翎长箭插在篝火里箭羽毕毕剥剥的燃烧着。

那枚箭的时候贴着西越武的额角呮要稍微偏差几分,西越武的颅骨已经被洞穿路护们一齐拔刀,燕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闪了回来此刻俯身扑过去,飞起一脚想把火堆踢灭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暴露在箭矢下只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准动!”黑暗中传来了低喝

燕老师的腿悬空静止。随着那声低喝苐二箭擦着他的靴子射来,射断了他束靴的皮带篝火旁所有人的身形都凝固了,有的刀半出鞘有的抱着脑袋张望,有的则是闪身要扑姠大车边隐蔽可一瞬间都成了木偶。相比同伴西越武的反应显得他更识时务,他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停在俯拜下去大喊求饶之前。

一片死寂中项泓居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因为西越武正好面对他两眼骨碌碌乱转。

“笑!笑!不怕死你就笑!我是拜马贼大爷可不昰拜你!”西越武压低了声音。

下风风向火把一根挨着一根燃起,照亮了那些身披铁甲的身影那是一支相当整饬的队伍,散开为一道長弧每个人都乘马,手中是森严的长武器刃口流动着寒光。

没有勉强反抗是对的那些人显然是行家,逆风逼近气味和声音都被风帶走,马蹄又裹了起来路护里虽然有几个好手,但是直到对方逼近到弓箭射程之内都没能察觉

一面苍蓝色的旗帜被展开悬挂于长枪上,旗上是一头倒悬在天的龙

那队人带马缓缓逼近,足有百余骑近看起来,这支队伍就显得潦倒了铠甲武器都没有固定的制式,战衣吔肮脏破旧队伍里多半都是些瘦削的年轻人,脸颊下陷四顾的目光里透着股野兽的味道。领头的武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头高過东陆马一尺有余,是地道的北陆种背后跟着的一匹黑马上,一个黑甲的年轻人手中握弓刚才奇准的两箭想必就是他射出的。

“是龙旗军的爷们”龙搭桥迎上去,谄媚地笑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那些不是马贼而是一支有名的野兵“龙旗军”,那面龙旗就是他们的标誌野兵不归皇帝或诸侯管辖,是私聚的武装文皇帝在位时,蛮族入侵小股的蛮族人在整个中州地面上流窜,防不胜防地方上的大镓族就招募武士保护村镇。皇帝和诸侯有意借助这些力量就赏赐他们印信和旗帜,因此野兵极盛的时候中州地面上足有上百支野兵。泹是蛮族人退出中州后野兵就越来越少了,仅存的几支也在干路护的活保护商队收取佣金,偶尔协助诸侯清剿盗匪拿点赏金,有些吔暗地里做点马贼的勾当

龙旗军一直在这片戈壁上来往,龙搭桥和他们有点交道

参加野兵的都是些潦倒又不惜命的武士,在宛州大城鎮里这种人跪下去给龙搭桥擦鞋都不配,不过在这片靠胆气和力量吃饭的戈壁里龙搭桥也不得不低头。

“哟是龙掌柜,我还担心是馬贼呢”龙旗军都护大大咧咧地接过龙搭桥递上来的一张金票,龙搭桥的见面礼是张五十金铢的金票

“龙搭桥龙大掌柜不愧是做大买賣的人,一出手就看出来了!”西越武竖起大拇指跟项泓说觉得自己能跟龙搭桥一路,脸上有光

项泓却完全没在意龙搭桥那边的事儿,隔着一片人头看着龙旗军都护马后,那名持弓的年轻人艰难地翻身下马

“一个小年轻有什么好看?要看就看大人物”西越武嘴里說着,却不由地跟着项泓看去

他愣了一下,明白了项泓为什么看那个年轻武士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会觉得他在这支队伍里有点突兀

年轻人大约十八九岁,穿着一件久未上油的黑鲮甲胸甲上的徽记被磨掉了。很显然那原本是一件诸侯军的制式铠甲,但是主人不唏望有人通过徽记追寻自己原来的身份稀稀拉拉的胡茬子让他看起来有点颓唐,脸色苍白像是缺血。

他在篝火旁默默坐下伸手在火仩烤了烤。周围他的同伴们来来往往添柴烧水,从马背上卸下行装兼着大声咒骂这一路的难走。而年轻人只是凝视着火焰出神似乎周围人的一切举动跟他毫无关系,他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他在聚精会神地烤火,就像是这片戈壁上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一堆火

在这个兽群般的野兵团里,他是头独狼一头沉默的独狼在狼群中生活,不能不让人觉得突兀

“龙大掌柜这几年也抠门起来了,来这么荒凉的地方也不肯花点钱让我们护送一下?”龙旗军都护在那边篝火旁和龙搭桥奉茶燕老师陪坐着,龙旗军都护瞥了燕老师一眼“我不是看鈈起路护兄弟们,只不过这戈壁滩上的贼不是小贼是马贼,是群亡命之徒路护兄弟们有本事归有本事,就怕人少也施展不开”

“车嘟护说笑了,我们这点小生意哪出得起请您车都护护送的钱啊。”龙搭桥陪笑着

龙旗军的领军叫车越,挂着个“都护”的官名没什麼人知道车越的来历,不过在这群野兵里他显然是个有见识的人物,在这荒野中幕天席地地喝茶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世家子弟的气派,洏并置在身侧的一对长刀合在一个宽厚的刀鞘中显然是件需要极强腕力的武器,刀柄的缠布上大片褐色的污迹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溅仩去留下了。

“龙大掌柜的买卖还能是小买卖”车越笑,“这趟做的是什么”

“老样子,贩点蛇毒回去倒手给宛州的药店,赚点辛苦钱”

这片荒凉的戈壁中有特别的出产,东陆最毒的蝰蛇就隐藏在石块下夜间才出来活动。蝰蛇的毒有个好处若是被别的蛇咬了,呮要立刻吞下蝰蛇的毒液就可以保命可是蝰蛇的毒液本身更毒,若不是中其他蛇的蛇毒很深只要被蝰蛇咬中一口,最多也只有三日的命所以蝰蛇的毒液成了解毒的稀罕药物,别地吃不饱饭的流民就冒死来这里捕蛇

“辛苦钱也有三五倍的利润吧?”

“到这兔子不拉屎嘚地方来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三五倍利润可真不高哦,”龙搭桥叹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做几年了”

项泓完全不理會那边坐而论道的大人物,仍旧是兴致勃勃地观察年轻人

“把肉干片了烤起来!把酒给我烫好!”有人大喊,声音粗壮如野熊

那人的身材也如野熊,披挂着一身沉重的铜鳞甲甲片震得哗哗作响。他在这支野兵里似乎有点身份来来回回地走动,吆喝这个去打水那个詓捡柴。西越武看见他的脸就想往项泓背后躲一道旧伤痕截断鼻梁而过,让那名武士脸上的筋肉扭曲五官纠结在一起,有如食人的恶鬼

“小崽子。”武士注意到了探头探脑的西越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口枯黄的牙双手成爪,像是只恶虎要前扑似的“吃了你!”

“我的肉很柴不好吃!”西越武把脑袋一抱。

武士在西越武脑袋上重重地一巴掌“你吃过自己的肉么?就知道自己的肉柴”

项泓笑着拿胳膊肘捅捅西越武,“别怕大爷逗你呢,我觉得我比你好吃些大爷要吃也先吃我。”

武士没有料到这个修长纤弱的年轻囚居然毫无畏惧上下打量项泓,良久啐了一口,“兔儿相公!”

“喂……话不好这么说啦”项泓无奈地挠头。

武士懒得再理这两个囚自己走到马旁,从马背上卸下半片风干的羊来在火堆边坐下,拔了腰间的匕首片肉

“他妈的钝了,”武士削了几片对着火光看叻一眼刀刃,“那家伙的颈骨真他硬把刀刃都崩了!”

西越武听得直发冷,难怪他闻见那个武士身上一股血腥味也不知这些人刚杀了些什么人。

武士四下看看看见篝火对面的年轻人放在脚边的一柄长匕首。那柄匕首的鞘和柄都缠着淡青色的鲨皮濯银的刀镡上有一枚匠师的徽记,可以想见是柄少见的利刃武士眼睛亮了,过去握住了柄就要拔出

一只脚忽然踩住了匕首的鞘,同时一只手按在刀柄上

武士猛地抬头,怒气却在接触对方目光的时候被生生地截断了那个沉默的年轻人正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表情他那只筋骨分奣的手按在刀柄上,巨大的力量让铜铠武士连续运力两次都没能把匕首拔出来

“这是我的!把手拿开!”年轻人的声音异常低沉。

武士猶豫了一会儿凶狠的眼神慢慢回收。最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拖着那半片羊走了。

野兵们聚集在另外的几堆篝火旁开始片肉烧烤没有┅个人靠近年轻人身边,年轻人默默地坐着继续烤火。

“他受伤了”项泓在西越武耳边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西越武很好奇。

“怹刚才和那个武士夺刀用的是左手,但是看他走路的姿势右手才是惯用手,他的右臂一直夹紧不动一定是受了伤。”

“少来!走路嘚姿势也能看出惯用哪只手”西越武不信。

“看女人走路的姿势我还能看出她生没生过孩子呢”项泓说。

年轻人握住长匕首的柄缓緩拔出。一道柔和的青光被他握于掌中匕首在火光中泛着冷冷的清寒,仿佛凝结着一层露水

“居然是‘石青铁英’的铸器!在宛州大城里这样的名刃也找不着几柄,可不像是野兵有的”项泓赞叹。

“大兄你看起来那么博学多才你累不累啊?”西越武哼哼

“以前在當铺里打过零工,老板看我聪明好学教了我几手鉴别武器玉器我都是一把好手。”项泓说

年轻人缓缓揭开了右侧胸甲,下面布衣果然被鲜血渗透了他揭开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个寸许长伤口,似乎是什么锐器直刺留下的漆黑的不知有多深。

“居然给你猜对了!”西越武说

“我还知道那个伤口里有一枚箭镞。”项泓说

“才怪!那里要是中一箭,岂不把肺都给射破了”

年轻囚把长匕首在火焰上燎烤,对着火焰西越武注意到他的瞳子黑得不见一点杂色,像是没有底的深井

年轻人忽然抽回长匕首压在自己的傷口上,稍微一顿直割了进去!

西越武吓得只抽凉气儿,见过对人狠的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胸口这种要命的地方受伤还拿匕首往里插?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落年轻人割得极慢极稳。鲜血很快就将他缠腰布浸透了他扒开血淋淋的裂隙,以另一只手的指尖探进去猛地把什么东西拔了出来,看也不看抛进篝火中。那东西砸在木头上一声闷闷的低响。

一枚泛着铜绿色的箭镞两侧带着蛇牙般的倒钩。

“够狠真是亡命之徒!”项泓低声说。

“小声点!那是龙旗军的大爷怎么会是亡命之徒?你不要命了”西越武恨不得把项泓那张总是不合时宜瞎喷的嘴堵起来。

“亡命之徒怎么了亡命之徒在我这里可是激赏的词。”项泓漫不经心地

也不知听到没听到,总之姩轻人完全没在意这两个人在他背后不远处嘀嘀咕咕他用力挤压伤口,把发黑的残血挤出来之后整张脸惨无人色,而后咬开一罐酒的塞子把烈酒倾倒在伤口上。

西越武浑身一哆嗦舌头吐得老长,“这可得多疼啊”

西越武小时候手指割破道口子,老爹拿棉花沾点米酒给他擦擦结果西越武痛得倒抽冷气,攥着手指在屋里蹦了有半柱香的功夫

年轻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面孔抽搐但他强行压住了。酒液顺着他的伤口流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可野兵们没有一个过来看看他,各自忙各自的事偶尔递来嘚也是冷眼。

年轻人再次把匕首伸入了篝火长时间地灼烧。

“没用的”项泓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你取出来的那枚箭镞上有铜锈,伤口处理不好就会导致败血现在正是春天,一出现败血的症状就没救了”

年轻人扭头往项泓和西越武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黑眼睛还是静得生寒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年轻人把头转了回去

“我知道,所以我得处理伤口我还不想死茬这里。”他低声说着继续灼烧匕首。

“要活固然不容易要死也没那么简单。”项泓站了起来

“借过。”他拍了拍挡了他路的野兵

野兵刚要发怒,却诧异地看见是个白衣胜雪、贵胄公子般的人物愣了一下的工夫,项泓已经如一片飘过林间的落叶那样闪过所有野兵,站在了篝火旁和年轻人相对。

项泓蹲下去查看年轻人的伤势年轻人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第一次相遇,却有种奇怪的默契

“伤势不重,只怕败血不用药的话,伤口一定得处理好”项泓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看那枚箭镞是老手才会用的,不过你运气好伤口居然不深。”

“他的箭劲很强但我把他的箭抓住了。”年轻人摊开手掌掌心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皮肤全部被磨烂了可见那┅箭的凶狠。

“嚯!确实是很强的箭劲这样的人你也敢接他的箭?”

“听说这片戈壁里没人敢跟他对射我试了试,但是他的箭比我快”年轻人淡淡地说。

西越武溜边儿凑过来看热闹听说居然有人的箭术比这位还高,不禁吐了吐舌头

“不死就算赚了,再深一寸肺僦给射破了。”项泓起身冲那些野兵喊“诸位大爷,谁随身带着药”

野兵们冷冷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都把头扭开了

倒是车越闻声走叻过来,看了一眼年轻人的伤口皱眉,“居然伤得这么重!”

“铜毒会引发败血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否则几天之内就会溃烂”项泓說,“有些干艾草和麝香就好”

“谁带着干艾草和麝香?”车越大声说“拿出来!”

“这些药我们经商的倒是都会带着点儿。”龙搭橋亲自捧了药盒过来

项泓取了艾草的干粉,在其中调了点麝香洒在一张长铁片上稍稍加热,长匕首则继续放在火中烧着车越站在一旁看着,这队野兵里只有他对这个年轻人还算关心。他冲着龙搭桥微微点头谁都看得出项泓手法精熟,一举一动有如老手在急火中炒淛茶叶丝毫不拖泥带水。

“都护帮个忙帮我按住他的肩膀。”项泓说

“这活儿怎么能烦劳都护来?”龙搭桥说“我来搭把手。”

“没有足够的力气可干不了这活儿”项泓微笑。

“我晓得了”都护双手骨骼轻微地爆响,按住了年轻人的两肩

“很痛的,虽然加了麝香镇痛不过肯定镇不住,”项泓看了年轻人一眼“你准备好了?”

“镇不住你说个屁啊!”西越武嘟哝

年轻人点头,“准备好了”

项泓动了,快得不可思议他从火中抽出匕首,把灼热的刀背紧贴在黑甲武士的伤口上瞬间伤口边的血就被蒸发,随着刺鼻的焦味皮肉都翻卷起来。西越武猛地捂住嘴否则他非得惊叫出声不可。他没料到这个贵胄公子般的项泓下手会那么狠跟项泓的手法比起来,年轻人割开伤口拔出箭镞的一番狠劲不过是女人绣花般轻柔

车越也吃了一惊,不过看项泓脸色郑重他还是用力压住了年轻人的双肩。

巨痛令年轻人额边的青筋跳起一瞬间,他的脸完全扭曲变形但是他竟然没有喊出声,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项泓,眼眶似乎都要裂開项泓把刀背压在伤口上慢慢滑动,身体前倾和年轻人面对面,相隔不过半尺在场的人中只有西越武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两人的神情。

项泓微笑着年轻人紧咬牙关,火光落在他们的瞳孔里仿佛点点星辰两人目光如刀锋在半空中交击。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这一刻像昰于镜中看自己的影子。

“站起身!吸气!”项泓断喝一掌震击年轻人的额头。

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从那个年轻人败絮般虚弱的身体中苼了出来他居然挣脱了车越的束缚,猛地站直了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了一口气。胸肌拉开刚刚被烫过的伤口中鲜血涌出。项泓抓住年輕人的肩膀把调制好的艾草和麝香粉末一把拍在伤口上,仰头喝下一口烈酒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枝条。酒从他的嘴里喷出过火燒成了一朵火云。

火在年轻人的伤口上灼烧而过刚刚涌出的鲜血混合着药粉,立刻成了血痂

剧烈的疼痛令年轻人忍不住对空发出野兽般的嘶喊。

“哈哈!手艺多年不用还没生呐!”项泓仰头一笑,把一帖熨好的狗皮膏药拍在年轻人伤口上随手在他的肩头一推。

年轻囚直挺挺地倒在车越双手里全身脱力,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车越急忙伸手去探年轻人的脉搏,良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嘚表情

“想不到您是位大夫。”车越冲项泓微微点头“这样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了”

“不算什么,手艺活儿”项泓搓搓手,“姩轻时候衣食无着只能打工自养,也曾跟一位宛州名医当跟班这种程度的出诊,一月总有个七八回说起来好久没吃这碗饭了。”

“這诊费不知道算多少钱合适”

“人在路上,相逢就是朋友朋友间都要帮把手的。亏得手艺还在才没把你这位兄弟治死,哪里还敢收什么诊费”项泓摆手。

“你你你你……你没把握你就敢下这样的重手”西越武从眼似铜铃下巴脱臼的神色中恢复过来,对着满脸轻松嘚项泓指指点点

“当大夫就要雷霆手段,否则耽误了诊期不麻烦了犹犹豫豫的人吃不了我们这碗饭啊。”项泓振振有词

“什么当大夫的?你刚才根本就是个杀猪的!你手轻几分会死啊”

“反正疼又不是疼在我身上,我手轻什么”项泓耸耸肩。

“这艾草加麝香加火燒的办法是不是就能克制各种败血之症我们这些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免不了受伤又缺医少药,”车越起身拱了拱手“要是学了这个法子,能救不少兄弟的命啊”

“可以,”项泓点头“不过首先要有他这样的身体,其次要有我这样的手法这个办法其实没有什么稀罕的,不过战场上因为铜毒败血而死的人还是不计其数。很多人不是不知道疗法是不敢受这份痛楚,挨着挨着就败血而死”

“因为鈈敢受苦反而死了?”车越点头“先生这句话可有几分深意啊。”

项泓低头看了看慢慢睁开眼睛的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能不能张嘴给我看看”

年轻人张开嘴,项泓往里面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舌头还在……抱歉得很刚才忘了给你銜上东西,很多人都会在挣扎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掉”项泓不顾目瞪口呆的车越、龙搭桥和西越武三人,蹲下身在年轻人肩上拍了拍,竖起大拇指微笑,“不过如果是你一定能忍住。”

夜深了年轻人静静地躺在篝火边,野兵们搭起军帐睡了商人们也都在大车里歇息了,龙搭桥邀了车越喝酒燕老师作陪,一群人喝得投契把留在这里的年轻人忘了,不远处的一座帐篷里阮琴声轻快居然是燕老師奏琴,龙搭桥和车越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唱和

年轻人听着残灰余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默默地看着夜空夜空里漆黑得没有一颗行星,誰也不知道从那片无垠的黑暗里他能有什么看的。

脚步声由远而近一袭白衣的项泓走到年轻人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年轻人也回看叻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

项泓把手中的一个大铜壶放在年轻人脑袋旁,“他们剩了点热水爬得动就喝点儿,在这种戈壁滩上多喝水總没错。”

“谢谢”年轻人望着天空,轻声说

“用不着谢我,就算不给你治伤以你这种亡命之徒,估计也能找到办法自己活下去吧”项泓耸耸肩,说了句难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我叫姬云烈。”年轻人说

“我叫项泓。”项泓并没囿回头漫不经心地说着走远了。

西越武从帐篷里探出脑袋来时四周微微发亮,龙旗军全军已经束甲上马准备开拔。

虽然是野军不過看军容和军纪,在车越的指挥下他们的战斗力大概不比正规的诸侯军差。

令人吃惊的是昨夜那名受伤的年轻武士一夜过去,他好像巳经恢复了大半披挂铁甲,骑着一匹黑骏马马鞍上挂着一支乌金色的长枪。别人忙着整队时他勒着低嘶的战马眺望着远处。荒原上籠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远处隐没在一片白色中

年轻武士看着西方,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项泓一袭白衣绰立风中……正在洗牙,这是贵族才有的习惯早起用一捻细盐把牙齿擦干净。

龙旗一招有人吹响了铜号,野兵们策马从项空月身边经过向着东方开拔,项涳月含了一大口水响亮地漱口,把盐水吐在沙砾上他双手负在身后,手指勾着那个用来盛水的带把儿铜杯眺望着这支军队远去的背影。

那些男人的背影被白雾掩盖了西越武溜达到项泓身边,“好歹走了这些亡命之徒,路上可别再叫我们遇见了”

“我猜你们会再楿遇的,而且你会遇见越来越多的野军”项泓漫不经心地说,“赌不赌”

西越武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前方一人一马的身影刺破白霧风一般而来。

“项泓”姬云烈停马在两人面前,“你是去月河湾么”

“是啊,云烈兄我是个画地图的,这片戈壁只剩月河湾那块的地势我还没画成,就拿不到那一大笔佣金”项泓说,“不然谁走这险道啊”

“有两句提醒,月河湾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也别哏这支商队走了。”姬云烈说完不做任何解释,调转马头离去

听着他的马蹄声越去越远,西越武忽然觉得早上的风冷不自觉地打了個哆嗦。

他一扭头项泓已经把全部的行囊背在背上了。他的行囊是竹子扎成的框子里面格成一格一格,插满了卷轴上面则伸出两根細竹,中间扎着一张白麻布竹筐背起来的时候,白麻布正好在头顶遮阳一角还吊着一盏烧牛油的小灯,大概是晚上用来看书的

“就這么别过咯,我要从这里往西南看看那里的一处水泉有没有干涸,兄弟你自己路上当心”项泓说。

“你一个人”西越武瞪大了眼睛。

“我在这里是个外人商队来这里冒险是做生意,总有点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不然大家不都来趟这条发财路了?”项泓在西越武肩膀仩拍拍“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走,这里的雨季就要来了未来的几天里不会缺水,没事的”

“项大兄,你可要想好了……我听說走独自走这条路的十个里面死九个。”西越武有点不忍心多嘴了一句,“大不了我去跟龙大掌柜求求情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没什麼不能让你知道……放心这次不收你钱。”

“不用我一个画地图的,还能不认路么”项泓蛮不在乎地说,打量西越武的脸色忽然瞪大眼睛,“诶我看你印堂发黑……伸出手掌给我看看?”

他拿着西越武的手掌沉吟了许久“嗯,掌心干涩有如龟壳皲裂的细纹,與命理主脉相通此‘龟虽寿,终成沙’之相可是非常非常不吉利的兆头!”

西越武一惊,“喂!你算得准不准啊可不要胡扯!我出門前额头亮得夜里不用点灯都能看书,这是要发大财的兆头怎么会印堂发黑?”

“额头和印堂不是一回事”项泓在他两眉之间点了一點,“印堂是这里”

“那……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禳解么?”西越武看他一本正经紧张起来,哭丧着脸“好歹看在昨晚我求大家收留伱的份上,顶多我不要你欠我的那张画儿……啊不那张地图就是了。”

“谁欠你地图……不要自说自话好吧禳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伱不要往东边去就好了你这命大利西方,在这里调头就是了”项泓说。

“可月河湾在东边我要去月河湾……”西越武说,“换个别嘚办法禳解一下”

项泓想了想,点了点头扭头就跑。

“喂!喂!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我还一口吃了你啊”西越武傻了一会儿,对着项泓的背影大喊

“总之我不跟你走一路就可以驱邪避灾了。”项泓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跑进了白雾里

“喂!喂!”西越武沉默了爿刻,接着喊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一路走的了!”项泓的声音渐渐远去。

“项大兄我其实是想跟你说,你去的不是西南……你在往北跑……”西越武低声说

他站在一片茫茫白雾中,周围隐隐绰绰的是行商们收拾着各自的行囊商队也即将开拔。西越武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孤独其实内心里他是很希望项泓,甚至姬云烈和他们一起走的那两个家伙一个长得和兔儿相公似的、行为扯淡得很,另一個始终冷着一张脸看向无人处、好似世人都欠他了钱似的……不过不知为什么西越武觉得跟他们有点亲近。

也许是因为陌路相逢吧其實在这支商队里,他西越武何尝不是个外人

“那个项公子总算走了么?”燕老师和龙搭桥并马而立远远地看着西越武的背影。

“你不想他和我们一路”龙搭桥问。

“我不喜欢和奇怪的人一路走这么个世家公子一样的人来趟这片戈壁滩,是不是有点怪”燕老师说。

“怎么”龙搭桥挑了挑白眉。

“他画的地图不是一般的地图,他的地图上不但包括了道路山川河流还包括了河道的深浅、山峰的高喥、甚至四季的风向,都用特殊的标记标明了”燕老师幽幽地说,“这里虽然是片戈壁可是距离帝都并不远,拿到他那份地图的人……”

龙搭桥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那是份行军地图谁拿到,就能带着大队人马穿越戈壁去帝都”

“掌柜的,我有句话说”燕老師沉吟了片刻,“我们俩都是一把年纪了也该收手了。这些年来这条道上的钱掌柜的你赚得已经不少了,我们出来跑的人不知道哪┅次就把命跑没了,所以更要惜福这一趟跑完,我想撤了我在青石城外买了片小山,想种片果林做营生我那个儿子聪明,我想他长夶了混个一官半职别被我拖累了。”

“我知道了没问题,”龙搭桥低声说“其实……去年那一遭后,我已经想洗手了但这一次我鈈能不来。”

“怎么”燕老师一愣。

“今年是多少年”龙搭桥那双总是眼帘低垂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冷厉的光。

“德兴十年”燕老師说。德兴是当今皇帝的年号

“我我我我我……”西越武又说。

“闭嘴!”燕老师低喝

曲终,琴弓一拉到底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长音,拉琴的人起身把琴和弓都放在了砾岩上,一步步向着车队走来

他被火光照亮了。一身整齐的墨绿色绣金长衣手工精湛,从上到下裹满全身一双褐色的牛皮靴子,是戈壁上“沙民”常穿的衣服可他根本不像这戈壁里的人,“清秀”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他简直说得仩“英俊”。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张线条清晰的脸,高挺的鼻梁深陷的双眼两道黑浓的眉,一道淡淡的刀疤添了他的英武他的长发嫼白相间,用墨绿色的头巾裹起来缀着金色流苏的末端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出微微眯起,眼角带着一缕让女人为之癡醉让男人为之胆寒的邪气

他的背后,是一张乌沉沉的铁弓雕刻出来的黑色长龙围绕着弓身,整张弓带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那个年轻囚距离西越武他们还有大概十丈,站住了抽出弓插进沙砾中,一言不发

“这这……这就是马贼?”西越武愣了一下“开玩笑的吧?囿这么俊的马贼一个人来劫我们几十号人?”

没人说话雨哗哗地下。

“我就是马则!马则在此!”年轻人忽然出声

西越武呆住了,“你说什么”

“马则在此!”年轻人断喝。

“我官话说得不好可马则说话好听又有森么用?”年轻人勃然大怒“我萧子陵立森天地間!僧就是个马则!”

一声再也憋不住的笑如同穿空飞去的鸟儿,划破了漫天的雨声

西越武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软了腰双手撑茬沙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那一曲长琴那一张劲弓,那头黑白间杂的长发……好杀气好霸气好俊酷逼人的一个男人一亮相就镇住了全场。可是这个名叫萧子陵的马贼一张口什么杀气什么霸气立刻烟消云散。

“西越兄弟要笑还早了点,这马则……可不好对付”燕老师輕声说。

话音未落弦声一震。燕老师飞起一脚把西越武踢翻那一瞬间,一支箭贴着西越武的头皮擦过几乎洞穿他的头颅。

燕老师同時拔刀一刀把那支羽箭截作两段,俯身抄起崩飞的半截断箭铜制的箭簇,两侧是蛇牙般的倒钩箭簇泛着凄冷的铜绿色。

西越武愣了爿刻鬼叫起来。

“嚎什么能活不错了!叫你不该笑的时候傻笑!”燕老师把他苍青色的刀横在胸前,一手捻着刀尖仿佛平端着一碗沝,褐黄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我见过你这种箭,你是不是昨天才射伤过一个人”

“蜡人不兹道天高地厚,敢挑赞我们‘翎鹰’我紫㈣教废他做人的道理。”萧子陵手捻弓弦冷冷地一笑。他刚才瞬间发箭只有燕老师一个人看清了他的动作。

“翎鹰”燕老师低声说,“听过这个名字看起来真是惹了惹不得的人呐。”

“兹道就好”萧子陵说,“我也兹道燕老撕的大名”

“都是朋友们给我面子,峩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翎鹰的兄弟们是来发财的,不如把阵仗亮出来给我们看看要是打得过,我们就打要是打不过,我们好打商量看看留下几成的货能买条路。”燕老师语气很淡却带着一股寒气,像是只对着夕阳啼叫的老鸹似的让人不敢轻视。

“好痛快!”萧子陵击掌。

车队四周那些被暴雨侵蚀的沙地忽然裂开一个个口子,漆黑的影子跳了出来蹲伏在地上,倒持着寒光闪烁的弯刀围繞车队缓缓地移动,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行商们惊得战栗起来,背靠着大车不敢出声没有人比马贼更熟悉戈壁,这个埋伏圈可以说精巧绝伦一旦发动就是敌我混杂,连个正面迎敌的机会都没有若是真地动起手,就算燕老师手下那些个路护本事再强也免不了死伤。

“我有十个路护兄弟四十个行商的兄弟不怎么能打,你有三十个马贼兄弟你们胜算大。”燕老师点了点头

“不愧四燕老撕,一眼僦算粗了素字”萧子陵竖起大拇指,“看来不用动武了”

“动武不合算啊,这条谷叫滚沙峪旁边沙山不稳,每年都滑个几次我们夶掌柜那么有钱的人,不必为了点钱埋在这里吧”燕老师淡淡地说,“兄弟你要几成买路钱”

“八层!货物的八层!”萧子陵把手里長弓插进土里,这样他可以凑出八个手指来比数字他也清楚自己说话不利索,这侃价可容不得半点模糊一定要比划清楚。

“八……八荿”西越武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虽然怀疑自己吓得胆都破了胆汁儿正在肚里横流,不过出于一个行脚商的吝啬还是不由得出声抗议,“你这是侃价还是抢钱啊”

萧子陵一愣,“里以为我们四森么我们就四抢钱,我们是马则!”

“可以还价么”燕老师问。

“还一點可以”萧子陵犹豫了一下。

“我还的价也是八成”燕老师说。

萧子陵皱起眉茫然不解地看着附近的同伴,同伴们面面相觑

“我昰说,我带十成走”燕老师一字一顿,“留个屁给你!”

萧子陵这次听懂了脸色一变,自沙中拔起自己的长弓缓缓自背后取箭,右掱指间一次夹了三支铜牙长箭如同鹰翼在身侧张开。

“里有总!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雄鹰欲飞的姿势里带着巨大的威壓,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好玩了

“我还没有亮筹码,别急”燕老师说着,也击掌

掌声中,站在大车旁始终沉默的行商中有些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拉开了蒙脸布扯去了铁衣上的油布,从腰间拔刀

整整齐齐二十柄利刃围护在车队两侧,而本该全神贯注的路护们忽然懒散下来抱着双手冷眼旁观。

燕老师抖开了第一辆大车上的油布下面一面苍蓝色旗帜,旗上是一条倒悬的龙

马贼们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可以想见他们见到龙旗时心里雷亟般的震动

一个还戴着斗笠的行商缓步走到车队的最前方,嘴里叼着刚刚填好的烟杆对龙搭桥笑笑说,“大掌柜借个火儿。”

龙搭桥和那人微微低头接火斗笠下,菸草闪亮的光照亮了那个中年男人笑意淡淡的脸

“拉牲口嘚兄弟们先走,别让牲口乱叫乱踏这里是‘鬼咬舌’,滑沙了可不好收拾”燕老师冲着行商们挥挥手。

萧子陵张弓搭箭长箭直指当先的马夫。

车越什么都不说摘下斗笠扣在车夫头顶,活动双肩忽然间双臂一振,两道青色的长光从他腰间射出

他双刀在手,看着萧孓陵“翎鹰的兄弟,借过一下我们的事儿了结了,再去追也来得及这里人太多了打不开,这条道上谁不知道翎鹰的兄弟们是义贼,没必要杀人的时候不见血为好血光不吉啊。”

萧子陵犹豫了片刻微微挥手,马贼群裂开了一个缺口

“掌柜的你也跟车往前走,我囷季骖留下招呼客人”燕老师压低了声音,“尽快出滚沙峪就放马快跑,这里的胜负还难说别让人追上。”

“燕丹你自己可小心了”龙搭桥上马走了几步又回头。

“说好陪你走完这一趟再洗手的嘛才走了一半呢。”燕老师拿衣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听燕老师的!前进!小心别惊了牲口!滑沙了大家都死!”龙搭桥扬鞭下令。

“大掌柜的大掌柜的也给我匹马骑骑。”西越武反应过来屁滚尿流哋跟在龙搭桥马后。

“哪有多余的马啊”龙搭桥叹了口气,拉了西越武一把让他上来和自己共骑。

车夫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萧子陵铁青嘚脸车队从他身旁擦过缓缓前进,蛟龙般的闪电割裂天空萧子陵咬着牙,一口白亮的牙齿闪光

“册越!里一路丧和我们翎鹰没完没叻,打了一次又一次死不瞑目,曾觉得我们‘翎鹰’怕了里们‘龙旗军’么”萧子陵看着车越的目光像是刀子,恨不得从那张含笑的臉上剜下一块肉来

“‘死不瞑目’不是这个意思……”车越摊摊手,“萧兄弟你的兄弟要吃饭,我的兄弟也要吃饭我早知道你盯上叻龙大掌柜的车队,那晚我们和龙大掌柜一起扎营我就悄悄跟龙大掌柜说了这件事。你的人看见天明的时候我们分道而行放心了,却沒有想到我留了二十个兄弟扮作商人混在商队里等你吧龙大掌柜的商队,现在是我龙旗军保护做完这笔生意,我们又能有些钱添置点馬匹了”

“你册越连路富的钱也钻么?”萧子陵冷笑“那点钱也看在你的眼里?”

“哦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龙大掌柜可以留步么?”车越说

“哦哦。”龙搭桥拉住了马回头

“您这趟活儿棘手,我的兄弟怕要损伤这价钱……不知道五成可不可以?”车越笑吟吟地

燕老师的脸色僵住了,开始他们已经跟车越说好了这一路保镖的价格虽然也是价格不菲,但是绝不至于货物的五成这么多临戰,车越一举把价格涨了十倍!他犹疑地看向龙搭桥

“你你你……你这却不是抢钱,你这是讹诈”西越武小声说。

“如果这群马贼没囿真找上门来我也不会涨价”车越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些野兵,人本就不多都是患难里跟着我的好兄弟。偠拿他们的命去赚钱不卖出点价格,我心里说不过去钱少了,还不够我们买酒来祭奠他们的呢”车越扭头看着他的兄弟们,摇了摇頭

“掌柜的……跟他讲讲价。”西越武那行脚商的小气毛病又发作了

龙搭桥竖起手让他安静,“车都护这个人我懂的他不是乱开价嘚人,不过五成确实我连回本都难,四成四成可以么?”

“掌柜的你这讲价的口气就诚恳万分!”西越武竖起大拇指

“三层!”萧孓陵断喝。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看不得册越那个奸桑!里不用护他龙旗军四层里打开货物,我紫抢里三层!大家都便宜!”萧子陵脸上青筋直跳“册越里也别假惺惺用兄弟当借口!”

“这也可以?”西越武听得目瞪口呆“好马则,你看起来却不像我想的那么傻……”

车越没有料到这意外的一击一时间愣在那里,张口结舌许久,他叹了口气“那我要是降价到两成呢?”

“一层……不一成。”车越哭笑不得

“半层!”萧子陵怒喝。

“再降就都没得分了”车越仰天叹息,双刀一振“还是马贼做马贼的事,护军做護军的事打了吧!”

电光再次裂空而降,车越豹子一般扑出凌空斩断萧子陵扑面射来的牙箭,双刀带着尖利的啸声

马贼和野兵都放聲咆哮。

天都发怒了似的闪电一道道跟在车队后面往下劈,驮马们一改往日的惫怠拉着大车一路小跑。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了西樾武这才从把脑袋探了出来。他一路上坐在龙搭桥的马后生怕后面来一支冷箭,所以一直乌龟似的把脑袋缩在衣领里心想若是冷箭射身上,还有那件塞满老棉絮的夹衣可以挡上一挡要是射头,那头算不得浓密的头发可就挡不住了

“掌柜的,快啊快啊!”他一叠声地催龙搭桥“马贼追上来了!”

“快不得,”龙搭桥语气平静“马贼挑这里动手有理由的,大家都怕动静太大引发滑沙不敢马上厮杀,否则我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掌柜的你看着一点都不怕的样子。”西越武一愣

“怕,怎么不怕但是怕就能成事了么?”龙搭桥幽幽地说“这领头的人,因为自己心里怕就轻举妄动那是害了兄弟们。”

“可要被木棍戳屁股的谁不怕?”西越武直哆嗦

“什么朩棍戳屁股?”龙搭桥没理解他哪里明白此刻西越武满脑子都是被马贼戳穿晾干的尸体**在隔壁摊上。

“唉哟!妈诶!我东西掉了!”西樾武伸手在腰间一摸惊叫起来。

那个要命的铁盒子不见了原本他走一路一路手都按着腰间,像是怀孕的女人就是怕铁盒子掉了。可昰刚才逃得太仓促了双手只顾紧紧抓着龙搭桥的腰带。应该是在被拉上马背的时候丢失的西越武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啪”的一声响。

“要死要活的当口还在乎什么东西?”龙搭桥劝他“也就是些钱,你家也不缺这些个钱在淮安城不是还有个铺面么?”

“可是……”西越武嘴唇哆嗦着急得眼睛里泪花都闪。

淮安城那个铺面是他编出来的因为商队里都是有些钱的主儿,西越武不愿意遭人白眼就說家里还有个小铺面,出来是给家中进货的铁盒子里的东西在龙搭桥那里确实值不得多少钱,但是对西越武来说比命还贵重。他前次荇商时不小心被人教唆着赌博把本儿都输掉了,家里老娘和他两口人将来几年的开销都看这一趟了为了办那个铁盒子里的货,老娘是紦结婚时老爹下聘的一对手镯典当了这真真正正是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是老爹留下的最后一个念想

西越武没法想回到家跟老娘说货丢了,怎么能丢了呢好似把老娘当镯子前那一晚上啪啪往下掉的泪珠子也丢了似的。

西越武傻愣愣地半天忽然一咬牙,从马背仩跳了下去往回跑

“小兄弟!”龙搭桥在他背后大喊。

西越武真想回头回头窜上龙大掌柜的马背逃命,抓着龙大掌柜的腰带缩在龙夶掌柜并不魁梧却极可靠的背后。

但他用手指把耳朵捂上了撒丫子往黑暗里飞跑。

龙搭桥愣了许久恶狠狠地把鞭子往黑暗里一扔,“滾!有钱还得有命花!”

“走!我们加紧!”他带马走了几步猛地回头看向黑暗里,西越武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掌柜的别管那小子了,那小子一条命……”一名行商压低了声音“还没半车货值钱。”

龙搭桥沉默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兄弟我们做生意做得也很久叻,可别忘记我们这些人……不只是生意人呐!你们带队继续前进,出了滚沙峪也不要停我们会顺着车辙追上你们的!”

他调转马头,向着那个杀声四起的地方奔去

西越武缩在一块砂岩后面探头探脑。他并不傻回来找铁盒子归找铁盒子,扑进杀人场里可是不智的选擇西越家就没出过半个能舞刀弄剑的角色。

刚才那片地方狂风暴雨里,马贼和野兵正在酣斗喊杀声震天。

但神奇地居然没有一个囚倒下,双方人数差不多几乎是一对一地颤抖,每个人都在放声咆哮但是真正砍中的时候都留了几分力量,顶多只是受伤却不至于殞命。

因为双方的领头人还在议价

“里落是装作败退,我分里龙旗军三层!”萧子陵右手仍旧握着长弓左手劈刀。

车越平静地夹住萧孓陵的绵刀“我龙旗军不跟马贼合作,何况这一单我能赚四成为什么要你的三成?”

他也未尽全力双刀在手,但是左手刀始终虚垂著不愿占萧子陵的便宜。

“里仄四逼我!我们若任曾起来里的兄弟定费见血!”萧子陵旋身挥斩。

“你若是退却我的四成里有你一半!”车越淡淡地说着,长刀自下而上撩起

双方武器在雨中交击,为了不让两柄利刃的刃口受伤双方在最后一瞬都微微拧动手腕,以刀背碰撞

“我抢棱抢八层!要里的两层?里当我四乞丐”萧子陵一扬眉,接着扑上

“我那四成光明正大,你那八成是黑钱龙旗军雖然是野兵,不做强盗的勾当!”

“硬葱好人!戈壁滩上里册越没有做过坏四?里当我洒么”

“我做过违心的事,但是不跟马贼合作我拿了你的赃款,你出去只要一说我这面龙旗就脏了。”车越四顾目光一闪,长刀凌空横扫这一记闪击凌厉异常,远不似刚才敷衍的进攻长刀的青光在他手中展开为扇面般的寒泓,萧子陵在生死间隙中双膝跪地身体后仰,自刀光下滑过

“里看粗来了!”萧子陵侧滚之后,疾奔几步离开车越数丈远才停下,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

“怎么?”龙搭桥趴在西越武身边扭头四顾,一下子明白車越为什么忽然翻脸了

马贼少了足足六个人,你来我往的拼杀中萧子陵的兄弟一个一个悄悄地从战场上撤出,现在他们无疑正追向车隊

还有几个路护跟着车队,但若是事发突然他们未必能胜过熟悉地形的马贼,而剩下的都是些行商虽然也佩刀,却没多少战斗力

“玩这种花样。”车越声音冷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刀。

双刀交错缓缓展开,仿佛大鹰舒展双翼即使西越武这种不懂刀术的也明白,車越这是动怒了

“好!”萧子陵把绵刀插进沙地里,一手握弓一手抽出三支铜牙箭。

车越如果全速扑近只需一瞬间,可萧子陵居然選择了以弓箭对敌无疑对自己的箭术有着极强的信心。

“所有去保护车队这里交给我。”车越低声说

他这句话就是严厉无比的军令,所有野兵一愣之后立刻后撤,扑入黑暗之中而把主将留在一群马贼的围攻之下。对主将的信任不言而言

萧子陵沉默了片刻,也挥揮手马贼们明白他的意思,尾随着野兵追逐车队而去

“里很有总!”萧子陵竖起大拇指。

“翎鹰萧子陵对于杀我没什么兴趣你要的呮是那些货物,你不会把人留下来先围杀我的你围杀我的当口,我的兄弟们就已经追上车队了你就再无机会。”车越淡淡地说猛地┅扬眉,瞳子中映着雷电当空劈下“而你现在只有一个人了,只剩一条死路!”

“不”萧子陵摇头,看着走到车越背后品字形站住嘚燕老师和季骖,亮了亮手中的三支铜牙箭“我有三兹箭,足够了”

三个人都一愣,萧子陵说那话信心十足。三支箭射杀这样的三個好手听起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可我有四个人”车越忽然抛去双手长刀,击掌

地面微微震动,马蹄声从黑暗中传来一匹黑马,漆黑如墨的马从萧子陵背后逼近黑暗中一点狞厉的光芒闪动。

那是一支箭的箭簇在闪光

雷电再次劈落,一道蓝紫色的光纵贯天地间照亮了那匹黑马和马上的骑兵,乌黑的鲮甲上流动着光芒乌金色的长枪上流动着光芒,银色的箭簇上也流动着光芒那双罕见的黑瞳裏,却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死寂

“还给你!”姬云烈咆哮,箭离弦而出

这是一次成功的突袭,弓箭对弓箭比谁更快。

西越武明白了這是一场复仇,射姬云烈那一箭的就是萧子陵现在他要讨回,以一模一样的方式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啊不,真是个恩怨分明嘚好汉!”西越武脱口而出不愧他机灵的名声,这个时候他还担心姬云

萧子陵无处可躲品字形的三个人堵住了他闪避的路,正面则空蕩荡的没有任何障碍物一箭破空而来。

萧子陵在瞬间张弓他居然选择了回射!

那是神乎其技的箭术,姬云烈和萧子陵之间不过百步嘚距离,这个距离上姬云烈只需微微抬高手臂箭路只是微微弯曲,命

中萧子陵只是两次眨眼的时间但是萧子陵就是在这两次扎眼的空隙里,对空射出一箭

箭路和姬云烈一模一样!

他是战场上的老手,意识到萧子陵那一箭很棘手太快了,而且在黑暗中看不清来箭的方姠姬云烈又在马上,闪避并不自如

相杀之箭生死看的是双方的运气。

车越踏上一步却未趁机进攻。他在意姬云烈的生死全部心思嘟集中在黑暗里看不清的两支箭上。

姬云烈的黑马长嘶着站住和萧子陵之间只剩下十丈的距离,紫电在天空中翻腾两人借着电光冷冷哋对视。

萧子陵伸手摸了**口姬野也伸手摸了摸战马的前胸。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嘟哝只是口音略有些区别。

没有一支箭命中尽管刚才嘚一瞬间,两个人都感觉到黑暗里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都有了将死之心。

风声雨声里忽然响起“沙沙”的声音,地面微微震动声音樾来越大。

七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滚沙峪的一侧,矗立了几百年的沙山似乎正在……微微地颤抖

“滑沙!”燕老师的聲音嘶哑。

“早梭不要骑马!仄里骑马四凿死啊!”萧子陵怒吼狠狠地打了声口哨。

一串“希律律”的长嘶又是一匹烈马从黑暗中驰來,一匹暗青色的墨玉锥四蹄纯白,神骏异常

车越这才明白为什么萧子陵敢于以一敌三,其实并非对于自己的箭术太过自信而是他早已伏下了一匹骏马,一旦不敌掉头上马就逃。

萧子陵翻身上马向着滚沙峪的另一侧狂奔而去,飞扬的沙尘在电光之下仿佛大海在涨潮浩浩荡荡而来。

“都护!”姬云烈大吼

车越向着姬云烈奔去,姬云烈拉了他一把车越翻身上马,两人共骑一匹战马也是发足狂奔。

西越武已经跳了出去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把那只比命还要紧的铁盒子抠了出来,急忙揣在怀里

“别傻愣着了!”龙搭桥带马过来,┅把把他拉上马背

“老则,里好坏!”萧子陵扭头恶狠狠地说。

燕老师坐在他背后在萧子陵急于逃命经过燕老师身边的瞬间,燕老師猿猴般跳起轻盈地落在萧子陵的马背上。萧子陵也是燕老师长刀架在脖子上才觉察

燕老师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老贼,你好快!”

“怎么还有一个!”萧子陵惊得瞪大了眼睛

季骖坐在燕老师背后,他这匹罕见的骏马上居然坐了三个人!

“少废话!快!不快就迉了!”燕老师低吼。

三匹马七个人,被海潮般的流沙追逐着他们不敢回头,背后是雷霆般的巨响仿佛是一只巨兽,奔行着吞噬着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掉。

可怕的沙尘气味越来越近了西越武鼓足勇气扭头看了一眼,心胆俱丧足有两人高的沙墙追逐在他们背后,铺忝盖地

“逃不掉了。”龙搭桥大声说

“不……不会吧?”西越武尖叫

“沙浪过来的时候,尽量往高处跳双手护在胸口抱紧,别让沙浪把你的肋骨压碎了”龙搭桥说。

这一刻如果从前方看去这个老家伙目光炯炯,表情冷硬如钢铁

但是西越武看不见,西越武只能點头

“跳!”龙搭桥一扯西越武的衣领。

两个人同时跃起沙浪吞噬了他们。

西越武觉得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地捏住大力地揉搓,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挤了出来湿润的细沙灌入他的鼻孔里、耳孔里、嘴里。他竭尽所能地蜷缩起来仿佛一个婴儿,唯一一个念頭就是“双手抱紧”龙搭桥这个老家伙居然有这样的经验,一点都不错如果不是这样,流沙随时可能把他的骨头拧断

也不知过了多玖,意识慢慢地恢复过来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

“没死?”西越武心想

确实不像是死了,整个人埋在湿润的沙子里满嘴都是沙子味道,眼皮里也不知道进了多少沙子磨得眼睛生痛,只想流泪

西越武有些惊喜,随即又惊恐起来就算还没死,可是这样活埋在沙子里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不行!得想办法!”他想可是手脚都不能动弹,这些沙子干燥的时候好像并不那么重可如今湿沝了,像是淤泥那样黏双臂双腿想动一分都难。西越武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全身像是蛇一样扭动,既然胳膊腿都无法动弹只好靠腰力叻。他集中心念想像自己便是一条沙蛇,正在一点点往外钻

脑袋上忽然轻了,西越武感觉到一股新鲜空气涌进肺里一股逃出生天的囍悦让他不由得张口大喊。

头顶万里星光夜空居然放晴了。

“居然最后一个也没死”有人在他背后淡淡地说。

西越武大惊猛地扭头,他身子埋在沙里动弹不得这一扭头简直要把他的颈椎也拧断了。

燕老师一颗脑袋平平地搁在沙地上正在抽烟。

“叫什么叫什么”燕老师说,“我下半截身子还在只是埋在里面了,我看你你也是一颗脑袋搁在沙地上。”

“我们大家都是几颗脑袋搁在沙地上”旁邊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西越武往另一侧一扭头看见一排四颗脑袋,龙搭桥、车越、姬云烈和季骖

“不过也算是大难不死了,这场雨丅得透沙湿了,滑不远否则我们几个都没命了。”龙搭桥又说

“可惜沙湿了也爬不出去,”车越叹气“原来还以为自己有点力气,可是埋在这片沙里只露个头一点力气使不出来。”

“没有头朝下埋就不错了”龙搭桥说,“都是都护的洪福”

“我还想说是借龙夶掌柜的运势呢。”车越笑笑

“若是能活命出去,答应都护的四成一分不少地奉上。”龙搭桥说

“惭愧惭愧。”车越说

“册越里惢满意足了?”有人在一旁说

西越武扭头,看见好一颗英俊的头颅也搁在沙地上萧子陵就在不远处,不但露出了颗脑袋还有一条胳膊露在外面,正解开头巾抖去里面的沙子

“为了四成货物的报酬,几乎死在这里也能叫心满意足?”

“他龙搭桥在仄片戈壁里来往一趟扫说三五倍的利润,我森为马则取兹有道关你策越何四?你要四早开口我辣八层分你一半又有森么不可以?何必冒险”萧子陵埋在沙里动弹不得,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不由得对车越瞪眼。

“你个马贼……什么叫取之有道”西越武忍不住搭腔,反正现在他也埋着萧子陵也埋着,他总不至于怕萧子陵过来打他

“我抢也四靠力气!”萧子陵振振有词。

“还有脸说这种鬼扯的话不是你我们能落到這种地步?”燕老师怒了却苦于身陷浮沙中,拿萧子陵没什么办法他也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摘下烟杆别在耳朵上四顾没有找到石头,抓起一把沙子掷向萧子陵

萧子陵没有防备,满头满脸都是沙子眼睛都迷住了。他箭术精绝平生没有被人这么偷袭过,怒而也抓起┅把沙子回掷

双方你一把我一把,瞪圆双眼竭尽全力。无奈沙子掷不远到了西越武头顶上就力尽了,纷纷洒落

“要活埋人呐!”覀越武闭着眼睛大喊,在这么下去他好容易冒出来的一个头又得被埋上了。

萧子陵一愣从解开的头巾里抽出几支铁棱,夹在指间直指燕老师。

“里信不信我色你的狗头”萧子陵怒喝。

“有总你就色啊!”燕老师毫不畏惧厉声回斥。

“喂燕老师,你怎么也色啊色嘚……”西越武小声说

燕老师一愣,心里一股鼓荡的气消散了默默地把手里的一把沙子洒在一旁,摘下耳朵上的烟杆闷头自己抽。

“诸位老少咋们省点儿气力行么?好长时间也不见我那些兄弟转回来找我们,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现在连腾出只手来喝口水的余地嘟没有……患难中人,大家好歹各让一步”龙搭桥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西边

“现在大家同患烂,不色你了”萧子陵放下握铁棱的手,把头扭开了

“喂,姬大兄你倒好闲情,看什么呢”西越武扭头看见姬云烈一付没事人的样子,仰头望着夜空

“看天气,雨停了明天可能是个晴天,会出太阳”姬云烈淡淡地说。

“看不出姬大兄你倒是个读书人”西越武想竖起大拇指赞他一下,无奈大拇指也压着“这当口还有心情夜观天象。”

“如果出太阳白日里会酷热,我们又没有水如果没人来救我们,我们会被晒成人干”姬云烈说。

“姬兄弟说得有道理”车越也说。

“我们还有口气好么你就别说那么丧气的话,你说点好听的等到我们真的快死了再说喪气话行么?”西越武絮絮叨叨地

“可以,明天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接着下雨”姬云烈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话听着就丝毫不可信”覀越武的脸比黄连还苦。

头顶星光闪耀照在戈壁上,岩石细沙都泛着微光仿佛是片浩瀚的大海,七个人漂泊在这片海上不知去向何方。

西越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铁马声在他耳边徘徊,有时候很近有时候远在天边。“铁马”其实是檐铃宛州大城里楼阁連云,四角卷檐下挂这铸铁风铃起风的天气叮叮当当,高高低低说不清是清越,古朴或者苍凉

恍惚间西越武觉得自己在家中午睡,嘮叨的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探探他有没有睡着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湿润的花香。

一定是在家里午睡吧刚才那些都只是做梦吧?什么戈壁滩什么龙旗军?什么马贼?穷就穷一点谁会为钱把命送掉啊?在家里床上滚一滚舒服赛神仙。刚才那梦多可怕一群人被埋茬沙里,爬不出来也陷不进去头顶就是骄阳烈日,慢慢把沙晒干了把人也晒焉了,汗水一个劲儿的涌出来又被沙吸干,感觉自己就偠变成干尸了脑袋里嗡嗡响,似乎有十万只苍蝇在飞

想到那个梦西越武就觉得燥了,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嘴唇毛毛糙糙的,好似干裂開无数的口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家里好好呆着嘴唇会干成这样宛州可是湿润的地方一年四季的风里都带着雨意。

“要是下点雨就好叻”西越武昏昏沉沉的想。

这么想着真就下起了雨清亮的水点洒在西越武的头上脸上,一丝丝凉意沁入皮肤的缝隙里那叫舒爽,透遍全身的舒爽西越武简直想要哼哼两下。接着有什么极柔嫩的东西湿润的东西触到了他的嘴唇,就像是舔新鲜的奶酪西越武忽然觉嘚有点饿了就把舌头伸了出来。

“郡主他这样大概是饿坏了吧?”有个极轻柔的声音

“喂他杯奶,渴得太厉害的人别喂他吃的别噎著他”另一个声音。

第二个声音没有第一个那样细腻却让西越武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具长筝历历弦动。

用天籁形容这声音........大概也俗了吧

絕不是老娘,老娘只会拿着竹鞭子隔着被子打他的屁股说:“阿武你这个懒惰的小仔你阿爹就是比你勤快十倍才娶到了我!你这样哪个奻人嫁给你?”

西越武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眼前模糊一片渐渐变得清晰西越武的脸红了。

因为他正含着一个女人的手指........像是吃奶的娃娃

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是阳光照花了他的眼睛第一眼看那个女人,西越武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袭飞扬在风里的黑色纱衣,仿佛一缕嫼色的烟雾正在风中袅袅散去

她如此不真实,随时会消失可是西越武甚至没法伸出手去挽住她,于是只能叼着她的手指

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好色小贼叼着人手指做什么?郡主是看你可怜拿水给你擦嘴唇!”

西越武讪讪地张开嘴,任那个黑衣女孩把手指收囙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喂他点奶喝吧快点动手把他们挖出来,别耽搁了赶路”

她站了起来,转身走向西方的落日

西越武努力仰起头,去看那个绰立在阳光和风中的女孩此刻,夕照如潮水般涌来覆盖了茫茫的戈壁滩,沙石如同水面反射着粼粼的碎光一袭黑色紗衣的女孩漫步远去,仿佛行走在水面上剪影纤纤,随时会被光潮吞没

那种叫人窒息的美,美在刹那之间与永恒无缘。

西越武呆呆嘚看着连蹲在他身边的女孩把盛羊奶的银杯递到他嘴边都没察觉,女孩怒了一杯雪白的羊奶就这么浇在西越武头上。

“非礼勿视!不慬么盯着我们郡主看什么?小心挖了你的狗眼!”圆脸的女孩瞪圆眼睛伸两只手指到西越武的眼前吓唬他。

“别抠别抠!”西越武赶緊大声说“我只是感激郡主姐姐的救命之恩,多看两眼恩人呐!

“别听她们瞎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叫羿星琼你叫我星琼姐姐就好了。”远去的女孩停步回头

西越武这才得了一个机会和她正面相对。女孩一身轻薄的纱衣头发像那些沙民的女人似的贴着头发梳起来束在脑后,头顶一层纯银的丝络一枚银饰垂在额间,上面嵌着一枚拇指大的祖母绿宝石她的脸上蒙了一层黑纱,只露出细长明麗的双眼眼角一抹淡淡的绯红。西越武看不见她的脸容却一点不怀疑那是一个绝世的美人,他甚至觉得那女孩对他笑了

于是他傻呵呵地咧嘴,也以笑容回应“星琼姐姐好。”

一名奴仆跪在女孩的身边女孩踩着他的肩膀登上旁边的肩辇。纱幕放下把她完全的隐没叻。那具肩辇是西越武这种小行脚商想也不敢想的长足有十步,一色金漆以珍珠白勾勒百鸟,上罩着金色的轻纱十六个魁梧的奴仆圍绕在肩辇周围,都剃光了头发头皮的裸露的双肩上都是纹身,腰间佩带着月牙似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珍珠和宝石。

换做在帝都天启城中别说郡主,便是公主也没有这样的仪仗

“星琼。”西越武默默的背这个名字它又奇怪又好听。

“星琼郡祖”西越武身边的萧孓陵忽然说。

“郡祖你妈!说话不清楚就少说!本来多美的一个名字到你嘴里就成了什么老怪物!”西越武忍不住唾弃他。

萧子陵不理怹看着那具奢华的肩辇若有所思。

风里古朴而清越的铛铛声还在继续,不远处大群的骆驼扛着沉重的货物悠闲地互相蹭着毛皮,西樾武这才明白刚才听到的铁马声其实是驼铃

夜深人静,帐篷里西越武龙搭桥一伙儿围着火堆而坐身上披着毯子,火上烤着大块鲜嫩的羴排

驼队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把他们挖出来后没走多远就天黑了女主人看起来并不急于赶路,吩咐扎下帐篷慷慨的分叻一顶给落难的客人们。更难得的是很快前方探路的人就传回了消息,说商队野兵和马贼们都没事,没有回来找他们只是因为货物里夾带了几十只硬弩是禁品,所以被驻军扣了龙搭桥,车越和萧子陵都松了一口气彼此之间剑拔弩张之势也缓和了许多。

“不是什么夶事驻军那边,郡主说帮忙找人疏通关系罚点钱就没事了。”来报信的奴仆临去之前轻描淡写地说

“好大的气派!”西越武啧啧赞歎,“我们抱上粗腿.......啊不星琼姐姐的腿想必是又细又长的!不过戈壁滩上有驻军?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原来这里是西华国的领地,駐防是西华军人主要管理西华国到帝都之间的商道。”车越说“如今西华国不在了,听说军队还在拿的是皇室的粮饷,不过我来往這片戈壁滩没怎么见过驻军,听说多半都驻扎在唐兀山靠东的位置离这里有三百里,不知道为什么移动到这边布防了”

“我倒是好渏另外一件事,既然驻军很少来这边这位星琼郡主怎么会有那么过硬的关系?带了禁品交点罚金就没事?”燕老师抱着长刀直勾勾嘚看着篝火。

“星琼姐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西越武说

“戈壁滩上只有亡命之徒,要么马贼要么商人,要么军人没有大户人家。”燕老师冷冷的说“村庄绿洲少得可怜,沙民都是穷苦人”

“看样子,听口音”龙搭桥说,“她不是本地人”

“那她是谁?”季驂沉思

“我觉得那个吕人四个马则,还四大马则”萧子陵忽然说。

“我觉得那个女人是个马贼还是大马贼”西越武帮他翻译,萧子陵的口音有点像他的家乡话他听起来比其他人稍微顺一点。

“我还以为马贼里你就算长得俊的了......还能有星琼姐姐那么美的马贼”西越武说,“你别败坏星琼姐姐的名声”

“里没懂我的意思,马则有森么不好马则是戈壁滩桑最勇敢的兰子汉......和好吕人。”萧子陵正色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马贼都是最勇敢的男子汉你能不能不要再自吹自擂了?”西越武不耐烦了

被从浮沙里挖出来那么久,他眼前始终是那一幕烈日中,一根手指蘸着清水涂抹他干裂的嘴唇凉意沁入心里,那个女孩于日光飘渺如一缕黑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挽留她。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马贼

不过,羿星琼若真是马贼.......他就同意萧子陵的意见马贼是戈壁滩上最好的女人!

“燕老师,您常走这片戈壁滩星琼郡主这个人那你听过吗?”季骖说

从被挖出来到现在,燕老师和龙搭桥两人一直皱着眉头喝水遥望着那具豪华的肩辇若有所思,没说几句话

燕老师在火堆上烤了烤手,“星琼郡主这个名字是两年前才在这片草原里流传开的”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所有人嘟叫她星琼郡主羿星琼这个名字,是没人敢叫的有人她是个豪商,也有人说她是女马贼总之她的势力很大,又善于笼络人心这两姩戈壁滩上风头最劲的就是她了,可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她”龙搭桥说。

“也有人说她是戈壁滩上的女主人”车越说。

“肯定是马则否则怎么会那么藏义?”萧子陵说“桑人都贪婪。”

“他是说仗义”西越武说,“不过‘肯定是马贼否则怎么会那么仗义’,这话聽着真别扭”

“她没带货物,随行又有很多女人商人或者马贼,都说不通”姬云烈忽然说。

“还是姬大兄眼光锐利!”西越武说“我就觉得郡主姐姐一定是附近有钱的经商人家,只是经常来戈壁滩转悠转悠”

“鸡大胸?”萧子陵好奇的看着姬云烈“里的名字仄麼奇怪!”

“我姓姬,姬妾的姬”姬云烈冷着脸,但是有点绷不住了他不用问也知道萧子陵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能想到那几个字。

“很吕”萧子陵评价。

西越武急忙一左一右按住姬云烈和萧子陵两人的肩膀“息怒息怒息怒,别上火儿别上火儿我们死里逃生,現在算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打架了,不打不相识……啊不我是说反正大家也都没伤着,就当打完架交了一个好朋友”

“我从小呆在戈壁里,没见过姓仄个的盆友不四故意。”萧子陵看姬云烈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倒是没什么矜持立刻道歉。

“西越小兄说得佷有道理啊”龙搭桥插话,“这位萧子陵兄弟‘翎鹰’的名号我们都听过,仰慕的很这次就算不打不相识,今后我们就算朋友了翎鹰诸位兄弟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跟我姓龙的说一声,我们来往戈壁也请翎鹰的兄弟们照应。”

西越武不由得对龙搭桥竖大拇指不愧昰老行商,顺水推舟就像结交萧子陵这种脑子不太好使却身手过人的朋友

“仄一次大家患烂,仄一路我都当里好盆友但四马则宗四马則,下次若还在仄片戈壁里遇见我还四要抢里的。”萧子陵把垂在额前的流苏头巾捋到脑后一昂头,义正词严“仄四我们马则的道!”

“这一次大家患难,这一路我都当你是好朋友但是马贼终是马贼,下次若还在这片戈壁里遇见我还是要抢你的,这是我们马贼的噵”西越武只好接着充当他的通译。

“兄弟你就自废过人!”萧子陵很是满意对西越武竖起大拇指。

西越武无奈地摆手“好马则,伱也就那张俊脸还能看别张嘴,张嘴就露怯我智慧过人也捡不回你丢了一地的脸。”

“我们马则间复相棱懂就好”萧子陵略略有点臉红。

“当一时朋友也好啊”龙搭桥淡淡的说,“有人当一天的朋友能相知一世,有人一辈子号称朋友却不懂彼此分毫。”

西越武微微一愣隐隐听出了喟叹的意味,只觉得语意苍凉幽远竟不像出于龙搭桥这种豪商之口。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篝火噼里啪啦作响,每個人都若有所思

“唉,我们几个老爷们儿在这里东猜西想的倒把礼数给忘了。人家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总得聊表谢意才是,否则日后叫人笑我这龙字号小气了”龙搭桥打破了沉默。

“龙大掌柜说得有理”车越伸手在甲胄里摸了摸,摸出一根暗金色的链子缀着一颗拇指大的祖母绿。

“看这做工是古物啊都护真是爽快的人”龙搭桥说着也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对嵌碧玺的耳坠“货物丢了,好在随身还有这东西是宫里流出来的首饰,拿出去也还见得人”

祖母绿项链和碧玺耳坠放在一起,翠盈盈的光华流溢看起来居然像是一套。

“真有钱”西越武啧啧赞叹,以他的本事估不出这两件东西的价格来。

“不过两位大兄一个来这边行商一個带兵来玩,随身带着女人首饰干什么”他嘴欠多问了一句。

龙搭桥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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