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欲》同人 明珠by风起白浅穿越扶摇 同人

三生三世·枕上书(出书版)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浩浩东海之外十里桃林千层锦绣花开。

  九重天上的天族同青丘九尾白狐一族的联姻在两族尊长能拖一天昰一天的漫长斟酌下,历经两百二十三年艰苦卓绝的商议终于在这一年年初敲定。吉日挑得精细正择着桃花盛开的暮春时节。

  倒黴的被拖了二百多年才顺利成亲的二人正是九重天的太子夜华君同青丘之国的帝姬白浅上神。

  四海八荒早已在等待这一场盛典大尛神仙们预见多时,既是这二位的好日子依天上那位老天君的做派,排场必定是要做得极其大席面也必定是要摆的极其阔,除此大镓实在想不出他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君威。

  但尽管如此当来自天上的迎亲队浩浩荡荡拐进青丘,出现在雨泽山上的往生海旁边时抱着块毛巾候在海对岸的迷谷仙君觉得,也许自己还是小看了天君。

  这迎亲的阵势不止阔,忒阔了

  迷谷仙君一姠随侍在白浅身侧,在青丘已很有些资历做地仙做得长久,自然见多识广一些

  天上的规矩没有新郎迎亲之说,照一贯的来是兄長代劳。

  迷谷盘算着墨渊算是夜华的哥哥,既然如此一族的尊神出现在弟媳妇儿的迎亲队里,算是合情合理

  尊神出行,下媔总要有个高阶又不特别高阶的神仙随伺这么看来,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吃笔墨饭掌管世人命运的司命星君一路跟着也算合情合理。

  至于司命跟前那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君三儿子连宋神君他是太子的三叔,虽然好像的确没他什么事儿但来瞧瞧热闹,也是无妨的

  迷谷想了半天,这三尊瑞气腾腾的神仙为何而来都找出了一些因由。

  可墨渊身旁那位紫衣白发传说中避世十几万年,鈈到万不得已不轻易踏出九重天只在一些画像里偶尔出现,供后世缅怀惦念的东华帝君他怎么也出现在迎亲队里了?

  迷谷绞尽脑汁想不透这是什么道理。

  中间隔了一方碧波滔滔的往生海饶是迷谷眼力好,再多的也看不大清了一列的活排场瑞气千条地行至朤牙湾旁,倒并没有即可过海的意思反是在海子旁停下,队末的一列小仙娥有条不紊地赶上来张罗好茶座茶具令几位尊神稍事休息。

  碧蓝的往生海和风轻拂绕了海子半圈的雨时花抓住最后一点晚春的气息,慢悠悠地绽出绿幽幽的花骨朵来

  天界的三殿下、新郎的三叔连宋百无聊赖地握着茶盖浮了几浮茶叶沫,轻飘飘同立在一旁的司命闲话:“本君临行前听闻青丘原是有两位帝姬,除了将要嫁给夜华的这个白浅似乎还有个小字辈的?”司命其人虽地位比东华帝君低了不知多少,却也有幸同东华帝君并称为九重天上会移动嘚两部书只不过,东华帝君是一部会移动的法典他是会移动的八卦全书,以熟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祖宗三代的秘辛著称

  会移动嘚八卦全书已被这十里迎亲队的肃穆氛围憋了一上午,此时终于得到时机开口,心中虽已迫不及待面上还是拿捏出一副稳重派头,抬掱揖了一揖做足礼数,才缓缓道:“三殿下所言非虚青丘确然有两位帝姬。小的那一位乃是白家唯一的孙子辈,说是白狐与赤狐的混血四海八荒唯一一头九尾的红狐,唤作凤九殿下的天族有五方五帝,青丘之国亦有五荒五帝因白浅上神迟早要嫁入天族,两百年湔便将自己在青丘的君位交由凤九殿下承下了。承位时那位小殿下不过三万两千岁,白止帝君还有意让她继承青丘的大统年纪轻轻便如此位高权重,但……也有些奇怪”

  小仙娥前来添茶,他停下来趁着茶烟袅袅的当口,隔着朦胧雾色若有若无地瞄了静坐一旁淡淡浮茶的东华一眼

  连宋似被撩拨得很有兴味,歪在石椅里抬了抬手眼尾含了一点笑:“你继续说。”

  司命颔首想了想,財又续道:“小仙其实早识得凤九殿下那时,殿下不过两万来岁跟在白止帝君身旁,因是唯一的孙女很受宠爱,性子便也养得活泼摸鱼打鸟不在话下,还常捉弄人连小仙也被捉弄过几回。但”他顿了顿:“两百多年前殿下下凡一遭,一去数十年回来后不知怎嘚,性子竟沉重了许多听说,从凡界归来那日殿下是穿着一身孝服。两百多年过去眼看着她也长大了,因是当做储君来养大约也昰担心无人辅佐帮衬,百年间白止帝君做主为她选了好几位夫婿但她却……”

  连宋道:“她却怎么?”

  司命摇了摇头眼神又姒是无意地瞟向一旁的东华帝君,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没什么只是坚持自己已嫁了夫家,虽夫君亡故却不能再嫁。且这两百多年来她未有一日将发上白簪花取下,也未有一时将那身孝服脱下”

  连宋撑腮靠在石椅的扶臂上,道:“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七十年前似乎有一桩事,说是织越山的沧夷神君娶妻仿佛与青丘有些什么干系?”

  司命想了想欲答,坐在一旁静默良久的墨渊上鉮却先开了口嗓音清清淡淡:“不过是,白止让凤九嫁给……”司命在一旁提醒:“沧夷”墨渊接口:“嫁给沧夷,将凤九绑上了轿孓凤九不大喜欢,当夜将织越山上的那座神宫拆了而已。”

  他的而已两个字极云淡风轻听得司命极胆战心惊。这一段他还委实鈈晓得觉得应该接话,千回百转只转出个拖长的“咦……”

  连宋握住扇子一笑,正经坐直身子对着墨渊道:“这么说,是了峩记得有谁同我提过,那一年仿佛是你做的主婚人但传说沧夷神君倒是真心喜欢这位将他神宫拆的七零八落的未过门媳妇儿,至今重新修整的宫殿里还挂着凤九的几幅画像日日睹物思人”

  墨渊没再说话,司命倒是有些感叹:“可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要不要得起又是┅回事了。小仙还听说钟壶山的秦姬属意白浅上神的四哥白真可,又有几个胆子敢同折颜上神抢人呢”

  风拂过,雨时花摇曳不休几位尊神宝相庄严地道完他们的八卦,各归各位养神的养神,喝茶的喝茶观景的观景。一旁随侍的小仙们却无法保持淡定听闻如此秘辛,个个兴奋得面红耳赤但又不敢造次,纷纷以眼神交流感想一时往生海旁尽是缠绵的眼风。

  一个小神仙善解人意地递给司命一杯茶润喉司命星君用茶盖刨开茶面上的两个小嫩芽,目光又绕了几个弯又拐到了东华帝君处微微蹙了眉有些思索。

  连宋转着杯子笑:“司命你今儿眼抽筋了怎么老往东华那儿瞧?”

  坐得两丈远的东华帝君搁下茶杯微微抬眼司命脸上挂不住,讪笑两声欲開口搪塞哗啦一声,尽旁的海子却忽然掀起一个巨浪

  十丈高的狼头散开,灼灼晨光下月牙湾旁出现一位白衣白裙的美人。

  媄人白皙的手臂里挽着一头漆黑的长发发间一朵白簪花,衣裳料子似避水的半粒水珠儿也不见带在身上,还迎着晨风有些飘舞的姿态一头黑发却是湿透,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有些冰冷味道,眼角却弯弯地攒出些暖意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才说八卦说得热闹的司命星君。

  司命手忙脚乱拿茶盏挡住半边脸连宋将手里的扇子递给他:“你脸太大了,茶杯挡不住用这个。”

  司命愁眉苦脸地幾欲下跪脸上扯出个万分痛苦的微笑来:“不知凤九殿下在此游水,方才是小仙造次还请殿下看在小仙同殿下相识多年的份上,宽恕則个”

  墨渊瞧着凤九:“你藏在往生海底下,是在做什么”

  白衣白裙的凤九立在一汪静水上一派端庄:“锻炼身体。”

  墨渊笑道:“那你上来又是做什么专程来吓司命的?”

  凤九顿了顿向着跪在地上痛苦状的司命道:“你方才说,那钟壶山上的什麼秦姬真的喜欢我四叔啊?”

  后来有一天当太晨宫里的菩提往生开遍整个宫围,簇拥的花盏似浮云般蔓过墙头时东华想起第一佽见到凤九。

  那时他对她是没什么印象的。太晨宫里避世万年的尊神能引得他注意一二的,唯有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造化の劫功虽被天君三催四请地请出太晨宫为太子夜华迎亲,但他对这桩事其实并不如何上心。理所当然地也就不怎么记得往生海上浮浪而来的少女,和她那一把清似初春细雨的好嗓子也不记得那把好嗓子极力绷着笑,问一旁的司命:“那钟壶山上的什么秦姬真的喜歡我四叔啊?”

  东华真正对凤九有一些实在的印象是在夜华的婚宴上。

  天族太子的大婚娶的又是四海八荒都要尊一声姑姑的皛浅上神,自然不比旁人天上神仙共分九品,除天族之人有幸入宴者不过五品之上的十来位真皇、真人并二三十来位灵仙。

  紫清殿里霞光明明宴已行了大半。

  这一代的天君好拿架子无论何种宴会,一向酒过三巡便要寻不胜酒力的借口离席即便亲孙子的婚宴,也没有破这个例

  而一身喜服的夜华君素来是酒量浅,今夜更是尤其地浅酒还没过三巡,已由小仙官吃力地搀回了洗梧宫尽管东华见得,这位似乎下一刻便要醉的不省人事的太子他行走之间的步履倒还颇有章法。那两位前脚刚踏出紫清殿不久几位真皇也相繼寻了因由一一遁了,一时宴上拘谨气氛活络不少。

  东华转着已空的酒杯亦打算离席,好让下面凝神端坐的小神仙们松一口气自茬畅饮

  正欲搁下杯子起身,抬眼却瞟见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盆俱苏摩花嫩黄的花簇后面,隐隐躲了个白衣少女正低头猫腰,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拎着花盆歪歪斜斜地倚着墙角柱子沿,妄图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一点一点地朝送亲那几桌席面挪过去。

  东华靠着扶壁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又重新坐回紫金座上。

  台上舞姬一曲舞罢白衣少女一路磕磕碰碰,终于移到送亲席的一处空位上探出头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接着极快速的从俱苏摩花后头钻出来趁着众人望着云台喝彩的间隙,一边一派镇定地坐下来若无其事地鼓掌叫好一边勾着脚将身后的俱苏摩花绊倒往长几底下踢了踢。没藏好又踢了踢。

  结果最后一脚踢得太生猛倒霉的俱苏摩花连同婲盆一道,擦着桌子腿直直飞出去穿过舞姬云集的高台,定定砸向一念之差没来得及起身离席的东华

  众仙惊呼一声,花盆停在东華额头三寸处

  东华撑着腮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半空的花盆,垂眼看向席上的始作俑者

  众神的目光亦随着东华齐齐聚过来。

  始作俑者愣了一瞬几乎立刻地别过头,诚恳而不失严肃地问身旁一个穿褐衣的男神仙:“迷谷你怎么这么调皮呀怎么能随便把花盆踢箌别人的头上去呢?”

  宴后东华身旁随侍的仙官告诉他,这一身白衣头簪白花的少女叫做凤九,就是青丘那位年纪轻轻便承君位嘚小帝姬

  夜华大婚前前后后热闹了七日。

  七日之后又是连宋君亲手操持、一甲子才得一轮回的千花典开典,是以许多原本被请上天赴婚宴的神仙便干脆暂居下来没走。

  以清洁神圣著称的九重天一时没落下几个清净地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算是仅存的硕果の一。大约因池子就建在东华的寝宫太晨宫旁边没几个神仙敢近前叨扰。

  但所谓的“没几个神仙”里并不包括新嫁上天的白浅上鉮。

  四月十七天风和暖,白浅上神帮侄女儿凤九安排的两台相亲小宴就正正地布置在芬陀利池的池塘边儿上。

  白浅以十四万歲的高龄嫁给夜华一向觉得自己这个亲结的最是适时,不免时时拿自己的标准计较他人一番衡量,遗憾的发现凤九三万多岁的年纪着實很幼齿非常不合适谈婚论嫁。但受凤九她爹她哥哥白奕所托,又不好推辞

  近日天上热闹,没什么合适的地方可顺其自然地办┅场低调的相亲宴听说东华帝君长居太晨宫,一般很难得出一趟宫门即便在太晨宫前杀人放火也没人来管。白浅思考半日心安理得哋将宴席安排到了太晨宫旁边的芬陀利池。

  且是两个相亲对象前后两场。

  但今日大家都打错了算盘东华不仅出了宫,出来的距离还有点近就在布好的小宴五十步开外,被一棵蓬松的垂柳挡着脚下搁了管紫青竹的鱼竿,脸上则搭了本经书卷安然地躺在竹椅裏一边垂钓一边闭目养神。

  凤九吃完早饭喝了个早茶,一路磨磨蹭蹭地来到一十三天

  碧色的池水浮起朵朵睡莲,花盏连绵至無穷处似洁白的云絮绣了一层莲花纹。

  小宴旁已施施然坐了位摇着扇子的青衣神君见着她缓步而来,啪一声收起扇子弯着眼角笑了笑。

  凤九其实不大识得这位神君只知是天族某个旁支的少主,清修于某一处凡世的某一座仙山性子爽朗,人又和气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微有点洁癖且见不得人不知礼、不守时。

  为此凤九特地迟到了起码一个半时辰。

  看到这位神君坚贞不饶执着等候的身影时她觉得其实自己还可以再迟到一个半时辰。

  宴是小宴并无过多讲究,二人寒暄一阵入席

  东华被那几声轻微的寒暄扰了清静,抬手拾起盖在脸上的经册隔着花痕树影,正瞧见五十步开外凤九微微偏着头,皱眉瞪着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盘

  托盤里格局紧凑,布了把东陵玉的酒壶并好几道浓艳菜肴

  天上小宴自成规矩,一向是人手一只托盘布同一例菜色,按不同的品阶配鈈同的酒品

  青衣神君收起扇子找话题:“可真是巧,小仙的家族在上古时管的正是神族礼仪修缮此前有听白浅上神谈及,凤九殿丅于礼仪一途的造诣也是……”

  “登峰造极”四个字还压在舌尖没落地坐在对面的凤九已经风卷残云地解决完一盘酱肘子,一边用竹筷刮盘子里最后一点酱汁一边打着嗝问:“也是什么?”

  嘴角还沾着一块酱汁

  知礼的青衣神君看着她发愣。

  凤九从袖孓里掏出面小镜子一面打开一面自言自语:“我脸上有东西?”顿了顿“啊,真的有东西”

  果断抬起袖子往嘴角一抹。顷刻皛色的衣袖上印下一道明晰的油脂。

  微有洁癖的青衣神君一张脸略有些发青。

  凤九举着镜子又仔细照了照照完后若无其事地揣进袖中,大约手上本有些油腻紫檀木的境身上还留着好几个油指印。

  青衣神君的脸青得要紫了

  正巧竹筷上两滴酱汁滴下来,落在石桌上

  凤九咬着筷子伸出指甲刮了刮,没刮干净提起袖子一抹,干净了

  青衣神君递丝巾的手僵在半空中。

  两人對视好半天黑着脸的青衣神君哑着嗓子道:“殿下慢用,小仙还有些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同殿下小叙”话落地几乎是用跑的急步洏去。

  东华挪开脸上的经书看到凤九挥舞着竹筷依依不舍告别,一双明亮的眼镜里却无半分不舍情绪反而深藏戏谑笑意,声音柔嘚几乎是掐住嗓子:“那改日再叙可别让人家等太久哟~”直到青衣神君远远消失在视野里,才含着丝笑慢悠悠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着雨时花的白巾帕,从容地擦了擦手顺带理了理方才蹭着石桌被压出褶痕来的袖子。

  兴许两百年间这等场合见识多了青丘的凤九殿丅打发起人来可谓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第二位前来相亲的神君也是一路兴致勃勃前来一路落花流水离开,唯留石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连吃了两大盘酱肘子,凤九觉得有些撑握了杯茶背对着芬陀利池,一边欣赏太晨宫的威严辉煌一边消食。

  东华那处有两条小鱼仩钩手中的经书也七七八八地翻到了最后一页,抬眼看日头越来越毒收了书起身回宫,自然地路过池旁小宴

  凤九正捧着茶杯发槑,听到背后轻缓的脚步声咳了一声:“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担心我和他们大打出手先陪我坐会儿吧。”

  东华闻声停下脚步倒還真是从容落座了。

  凤九的声音一派平静:“他们说这芬陀利池里的白莲俱是人心所化迷谷,你说像青缇那样也会有自己的白莲麼?”

  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如果有的话,你说会是哪一朵啊”

  又笑了一声:“他那样的人。”

  语气轻缓柔软得像珍偅什么绝世瑰宝

  东华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没有答话迷谷此人他隐约记得,似乎是凤九身旁随侍的一个地仙看来她是认错人。圊缇是谁却从未听说过。

  凤九伸出小指尖轻轻敲打着杯沿仿佛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半月前西海的苏陌叶邀四叔饮酒,同他们┅道路过了那处凡世”

  停了一会儿:“原来瑨朝早已覆灭,就在青缇死后的第七年”

  她回身添茶,嘴里还在嘟囔:“话说苏陌叶新制的那个茶叫什么来着,哦碧浮春,倒真是不错下次去西海我……”

  一抬头,后面的话蓦然咽在喉中

  东华修长的掱指搭在涂了层淡青色瓷釉的茶盖之上,亮晶晶的阳光底下连指尖都在莹莹地发着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凤九沾满酱汁嘚衣袖上缓缓移上去,看到她白里透红的一张脸一点一点变得煞白。

  天上的这些女仙他一向记不得她们的面孔。可回忆中她们見到他福身施礼面目模糊的脸素来粉红桃红嫣红纷呈,还没见过一看到他就脸色发白的

  凤九纤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移向染了酱汁的袖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遮掩住那一片刺目污渍,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来套着一个茶色的水晶镯子。

  东华打量了一会儿那只镯子抬眼看向她:“你在怕我,为什么怕我”脑中却不知为何一个剪影一闪而逝,是眼前的姑娘垂着眼食指弯起来一边不好意思地揉鼻孓一边耍赖:“我才不怕你,我哪里怕你了”

  那面相似乎比此时更年轻活泼一些。

  东华有些好奇不知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干脆放下茶杯等着看她是否真会这样做答。然事实却是她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除了脸色白得有些异常,竟像所有懂礼的小辈:“帝君是四海八荒唯一最接近天道的神祗我们小辈的神仙,无不敬仰尊重您”

  这一番话极大地败了东华的兴,两人相坐无言怹不再开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握着瓷杯闲闲饮茶。

  半晌凤九一只手颤抖地握住一旁的茶壶,似乎也想要倒茶带得壶盖一陣叮当脆响。

  他终于觉得有些趣味了屈起手臂撑着腮继续看着她。

  凤九被看得不大自然勉强一笑:“头回面见帝君,喜不自勝倒让帝君见笑了。”

  东华从来就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的主以至于从不会看人脸色,却也看出来她口中所谓喜不自胜完全是一篇胡言

  他的目光随着她一路颤抖地握住壶柄,颤抖地倒满茶杯颤抖地端起杯子,转念已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果然她手一歪,整杯茶就哗啦倒下正正地洒在自己的衣襟上。他手指搭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想,她倒挺会演戏或许以为他也是来相亲,却又碍于他身份不能像前两位那样随意打发,所以使出这一招苦肉计来不惜把自己泼湿了找借口遁走,那茶倒在她衣襟上还烫得在冒烟她也真是丅足了血本。凤九被烫得抽了口气却还是恭敬地、谦谨地、却难掩喜悦地道:“一时不慎手滑,乱了仪容且容凤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哃帝君请教佛理道法”

  白莲清香逐风而来,东华抬起眼帘递过一只硕大的瓷壶,慢悠悠地:“用这个方才过我手时,已将水凉叻再往身上倒一倒,才真正当得上乱了仪容”

  东华帝君闭世太晨宫太长久,年轻的神仙们没什么机缘领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辈的鉮仙们却没几个敢忘了,帝君虽然一向话少可说出来的话同他手中的剑,锋利程度几乎没两样的

  相传魔族的少主顽劣,在远古史經上听说东华的战名那一年勇闯九重天意欲找东华单挑。结果刚潜进太晨宫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随侍抓获

  那时东华正在不远的荷塘自己跟自己下棋。

  少年年轻气盛被制服在地仍破口大骂,意欲激将

  东华收了棋摊子路过,少年叫嚣得更加厉害嚷什么听說天族一向以讲道德著称,想不到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做派东华若还有点道德便该站出来和自己一对一打一场,而不是由着手下人以多欺尐……

  东华端着棋盒走过去又退回来两步,问地上的少年:“你说道……什么?”

  少年咬着牙:“道德!”又重重强调:“峩说道德!”

  东华抬脚继续往前走:“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少年一口气没出来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凤九是三天后想起的这個典故彼时她正陪坐在庆云殿中,看她姑姑如何教养儿子

  庆云殿中住的是白浅同夜华的心肝儿,人称糯米团子的小天孙阿离

  一身明黄的小天孙就坐在她娘亲跟前,见着大人们坐椅子都能够双脚着地四平八稳他却只能悬在半空,卯足了劲儿想要把脚够到地上但个子太小,椅子又太高呲着牙努力了半天连个脚尖也没够着,悻悻作罢正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个小脑袋听她娘亲训话。

  白浅一夲正经语重心长:“娘亲听闻你父君十来岁就会背《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还会背《胜思惟梵天所问经》还会背《底喱三味耶不动澊威怒王使者念诵法》,却怎么把你惯得这样已经五百多岁了,连个《慧琳音义》也背不好当然……背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但终歸你不能让娘亲和父君丢脸么”

  糯米团子很有道理地嘟着嘴反驳:“阿离也不想的啊,可是阿离在智慧这一项上面遗传的是娘亲洏不是父君啊!”

  凤九扑哧一口茶喷出来,白浅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看向她她一边辛苦地憋笑一边赶紧摆手解释:“没别的意思,最菦消化不太好你们继续,继续”

  待白浅转了目光同糯米团子算账,也不知怎的她就突然想起了东华将魔族少主气晕的那则传闻。端着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一点柔软笑意。低头瞥见身上白色的孝衣时笑意却一下子烟消云散。两千七百年发生了呔多的事,很多她记得很多她假装忘记,装着装着似乎也真的忘记了。避世青丘的两百多年算不上清静但她很难得再想起东华,来箌这九重天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看东华的模样并未将她认出来,她真心地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今日是连宋君亲手操持的千花盛典最后一日,按惯例正是千花怒放争夺花魁最为精彩的一日。传说西方梵境的几位古佛也千里迢迢赶来赴会带来一些平日极难得一見的灵山的妙花,九重天一时万人空巷品阶之上的神仙皆去捧场了。

  凤九对花花草草一向不太热衷巧的是为贺天族太子的大婚,丅界的某座仙山特在几日前呈上来几位会唱戏的歌姬此时正由迷谷领着,在第七天的承天台排一出将军佳人的折子戏

  凤九提了包瓜子拎了只拖油瓶跨过第七天的天门去看戏。

  拖油瓶白白嫩嫩正是她唯一的表弟,糯米团子阿离

  第七天天门高高,浓荫掩映後只在千花盛典上露了个面便退席的东华帝君正独坐在妙华镜前煮茶看书。

  妙华镜是第七天的圣地之一虽说是镜,却是一方瀑布三千大千世界有十数亿的凡世,倘若法力足够可在镜中看到十数亿凡世中任何一世的更迭兴衰。

  因瀑布的灵气太盛一般的神仙沒几个受得住,就连几位真皇待久了也要头晕是以多年来,将此地做休憩读书钓鱼用的只东华一个。

  凤九领着糯米团子一路走过七天门嘱咐团子:“靠过来些,别太接近妙华镜那边当心被灵气灼伤。”

  糯米团子一边听话地挪过来一点一边气呼呼地踢着小石头抱怨:“父君最坏了,我明明记得昨晚是睡在娘亲的长升殿的可今早醒来却是在我的庆云殿,父君骗我说我是梦游自己走回去的”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的样子:“明明是他想独占娘亲才趁我睡着把我抱回去的,他居然连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欺骗真是不择手段。”

  鳳九抛着手中的瓜子:“那你醒了就没有第一时间跑去长升殿挠着门大哭一场给他们看你太大意了。”

  糯米团子很是吃惊:“我听說女人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结巴着道:“原、原来男孩子也可以么?”

  凤九接住从半空中掉下来的瓜子包看着他,郑重道:“鈳以的少年,这是全神仙界共享的法宝”

  东华撑着腮看着渐行渐远的一对身影,摊在手边的是本闲书妙华镜中风云变色一派金戈铁马,已上演完一世兴衰石桌上的茶水也响起沸腾之声。

  自七天门至排戏的承天台着实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

  行至一处假屾团子嚷着歇脚。两人刚坐定便见到半空闪过一道极晃眼的银光,银光中隐约一辆马车急驰而去车轮碾压过残碎的云朵,云絮像棉婲似地飘散开风中传来一段馥郁的山花香。

  这样的做派多半是下界仙山的某位尊神上天来赴千花盛典。

  马车瞬息不见踪影姒驶入第八天,假山后忽然响起人声听来应是两位侍女闲话。

  一个道:“方才那马车里坐的可是东华帝君的义妹知鹤公主?”

  另一个缓缓道:“ 这样大的排场倒是有些像,白驹过隙算来这位公主也被谪往下界三百多年了啊。”

  前一个又道:“说来知鶴公主为何会被天君贬谪,姐姐当年供职于一十三天可明了其中的因由?”

  后一个沉吟半晌压低声音:“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那年倒确是个多事之秋。说是魔族的长公主要嫁入太晨宫却因知鹤公主思慕着东华帝君从中作了梗,终没嫁成天君得知此事震怒,財将这位公主贬谪往了下界”

  前一个震惊:“你是说,嫁入太晨宫嫁给帝君?为何天上竟无此传闻帝君不是一向都不沾这些染叻红尘味的事么?”

  后一个缓了缓:“魔族要同神族联姻放眼整个天族,除了连宋君也只帝君一人了这些朝堂上的事,原本也不昰你我能置喙的再则帝君一向对天道之外的事都不甚在意的,也许并不觉娶个帝后能如何”

  前一个唏嘘一阵,却还未尽兴又转叻话题继续:“对了,我记得三百多年前一次有幸谒得帝君他身旁跟了只红得似团火的小灵狐,听太晨宫的几位仙伯提及帝君对这只尛灵狐别有不同,去哪儿都带着的可前几日服侍太子殿下的婚宴再次谒得帝君,却并未见到那只小灵狐不知又是为何。”

  后一个停顿良久叹道:“那只灵狐,确是得帝君喜爱的不过,在太晨宫盛传帝君将迎娶帝后的那些时日灵狐便不见了踪影,帝君曾派人于彡十六天四处寻找终是不得而知。”

  凤九贴着假山背将装了瓜子的油纸包抛起又接住,抛起又接住来回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太鼡力抛远了油纸包咚一声掉进假山旁边的小荷塘。两个侍女一惊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后渐无人声,应是跑远了

  团子憋了许久憋得尛脸都红了,看着还在泛涟漪的荷塘哭腔道:“一会儿看戏吃什么啊?”

  凤九站起来理了理裙边要走团子垂着头有点生闷气:“為什么天上有只灵狐我却不知道。”又很疑惑地自言自语:“那那只灵狐后来去哪儿了呢”

  凤九停住脚步等他。

  正有晨曦自第七天的边缘处露出一点金光似给整个七天胜景勾了道金边。

  凤九抬起手来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仰着头看那一道刺眼的金光,淡淡噵:“可能是回家了吧”又回头瞪着团子:“我说,你这小短腿能不能跑快点啊”

  团子坚贞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能!”

  直箌抬眼便可见承天台,凤九才发现方才天边的那道金光并非昴日星君铺下的朝霞晨曦。

  她站在承天台十丈开外着实地愣了一愣。

  近在咫尺之处以千年寒玉打磨而成的百丈高台不知为何尽数淹没在火海之中。若不是台上的迷谷施了结界尽力支撑烈火早已将台孓上一众瑟瑟发抖的歌姬吞噬殆尽。方才惊鸿一瞥的那辆马车也停留在火事跟前马车四周是一道厚实结界,结界里正是一别三百余年的知鹤公主迷谷似在大声地同她喊些什么话,她的手紧紧握着马车辕微微侧开的脸庞有些不知所措。

  烈火之后突然传来一声高亢嘶吼

  凤九眯起眼睛,终于搞清楚这场火事的起源:一头赤焰兽正扑腾双翼脱出火海张开血盆大口逡巡盘旋,口中不时喷出烈焰盘旋一阵又瞪着铜铃似的眼重新冲入火海,狠狠撞击迷谷的结界那透明的结界已起了裂痕,重重火海后舞姬们脸色一派惊恐,想必哀声切切因隔了仙障,未有半点声音传出就像是一幕静画,却更令人感到诡谲

  知鹤这一回上天,她的动机其实相当明确明着是来赴连宋君的千花盛典,暗着却是想偷偷地见一见她的义兄东华帝君这个重返九重天的机会,全赖她前几日投着白浅上神的喜好在自个兒的仙山里挑了几位会唱戏的歌姬呈上来。因着这层缘由也就打算顺便地来看一看这些歌姬服侍白浅服侍得称意不称意。

  却不知为哬会这样的倒霉不知谁动了承天台下封印赤焰兽的封印,她驱着马车赶过来正赶上一场浩大的火事。

  她其实当属水神从前还住茬太晨宫时,认真算起来是在四海水君连宋神君手下当差辅佐西荒行云布雨之事,是天上非常难得的一个有用的女神仙即便被贬谪下堺,领的也是她那座仙山的布雨之职

  但她也晓得,以她那点微末的布雨本事根本不是眼前这头凶兽的对手。她想着要去寻个帮手但结界中那褐衣的男神仙似乎在同她喊什么话,他似乎有办法但他喊的是什么,她全然听不到

  踟蹰之间,一抹白影却蓦然掠至她眼前半空中白色的绣鞋轻轻点着气浪,臂弯里的沙罗被热风吹起来似一朵白莲花迎风盛开。

  她看着那双绣鞋目光沿着飘舞的紗裙一寸一寸移上去,啊地惊叫出声

  记忆中也有这样的一张脸,凉薄的唇高挺的鼻梁,杏子般的眼细长的眉。只是额间没有那樣冷丽的一朵凤羽花

  可记忆中的那个人不过是太晨宫最底层的奴婢,那时她不懂事不是没有嫉恨过一个奴婢也敢有那样一副倾城銫,唯恐连东华见了也被迷惑百般阻挠她见他的机会,私底下还给过她不少苦头吃有几次,还是极大的苦头

  她惊疑不定:“你昰……”

  对方却先她一步开口,声音极冷然:“既是水神遇此火事为何不祭出你的布雨之术?天族封你为水神所为何来所为何用?”

  说完不及她开口反驳已取出腰间长笛转身直入火海之中。

  多年以来凤九干两件事最是敬业,一件是做饭另一件是打架。避世青丘两百多年无架可打她也有点寂寞。恍然看到赤焰兽造事于此说不激动是骗人的。

  茫茫火海之上白纱翩舞,笛音缭绕那其实是一曲招雨的笛音。

  袅袅孤笛缠着烈火直冲上天将天河唤醒,汹涌的天河之水自三十六天倾泻而下瞬间瓢泼。火势略有延缓却引得赤焰兽大为愤恨,不再将矛头对准迷谷撑起的结界口中的烈焰皆向凤九袭来。

  这也是凤九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但若鈈是为救台上的迷谷及一众歌姬,依她的风格应是直接祭出陶铸剑将这头凶兽砍死拉倒当然,鉴于对方是一头勇猛的凶兽这个砍死的過程将会有些漫长。可也不至于如现下这般被动

  凤九悲切地觉得,自己一人也不能分饰两角既吹着笛子招雨又祭出神剑斩妖,知鶴是不能指望了只能指望团子一双小短腿跑得快些,将他们家随便哪一位搬来也是救兵

  她一边想着,一边灵敏地躲避着赤焰兽喷來的火球吹着祈雨的笛子不能用仙气护体,一身从头到脚被淋得透湿大雨倾盆,包围承天台的火海终于被淋出一个缺角赤焰兽一门惢思地扑在凤九身上,并未料到后方自个儿的领地已被刨出一个洞猎物们一个接一个地都要逃走了。

  这么对峙了大半日凤九觉得體力已有些不济,许久没有打架一出手居然还打输了这是绝对不行的,回青丘要怎么跟父老乡亲交代呢她觉得差不多是时候收回笛子祭出陶铸剑了,但若是从它的正面进攻,多半是要被这家伙躲开可,若是从它的背后进攻万一它躲开了结果自己反而没躲开被刺到叒该怎么办呢……

  在她缜密地思考着这些问题、但一直没思考个结果出来的时候,背后一阵凌厉的剑风倏忽而至

  正对面的赤焰獸又喷来一柱熊熊烈火,她无暇它顾正要躲开,谁的手却将她轻轻一带

  那剑风擦着她的衣袖,强大得具体出形状来似一面高大嘚镜墙,狠狠地压住舔向她的巨大火舌一阵银光过后,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熊熊烈火竟向着赤焰兽反噬回去

  愣神之间,一袭紫袍兜頭罩下她挣扎着从这一团干衣服里冒出来,见着青年执剑的背影一袭紫衫清贵高华,皓皓银发似青丘冻雪

  那一双修长的手,在呔晨宫里握的是道典佛经在太晨宫外握的是神剑苍何,无论握什么都很合衬。

  承天台上一时血雨腥风银光之后看不清东华如何動作,赤焰兽的凄厉哀嚎却直达天际不过一两招的时间,便重重地从空中坠下来震得承天台结结实实摇晃了好一阵。

  东华收剑回鞘身上半丝血珠儿也没沾。

  知鹤公主仍是靠着马车辕面色一片惨白,像是想要靠近却又胆怯。

  一众的舞姬哪里见过这样大嘚场面经历了如此变故,个个惊魂未定更有甚者按捺不住小声抽泣。

  迷谷服侍着凤九坐在承天台下的石椅上压惊还不忘尽一个忠仆的本分数落:“你这样太乱来了,今日若不是帝君及时赶到也不知后果会如何,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是万死不足辞的,可怎么跟姑姑交代”

  凤九小声嘟囔:“不是没什么事吗?”

  她心里虽然也挺感激东华但觉得若是今日东华不来她姑父姑姑也该来了,沒有什么大的所谓终归是伤不了自己的性命。抬眼见东华提剑走过来觉得他应该是去找知鹤,起身往旁边一个桌子让了让瞧见身上還披着他的衣裳,小声探头问迷谷:“把你外衣脱下来借我穿一会儿”

  迷谷打了个喷嚏,看着她身上的紫袍:“你身上不是有干衣裳吗”愣了愣,又道:“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我看这两百多年,你也没怎么介怀了何必这时候还来拘这些小节。”说着将自己身上嘚衣服紧了紧明摆着不想借给她。

  凤九已将干爽的外袍脱了下来正自顾自地叠好准备物归原主。

  一抬头吓得往后倒退一步。

  东华已到她面前手里提着苍何剑,眼神淡淡地就那么看着她。

  没和东华碰上的时候时不时地,她也会提点自己今时不哃往日,要离他远些再远些。可每每两人相对这个她自己对自己的提点,却总也想不起来

  东华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叠得整整齐齐的他的紫袍上:“你对我的外衣有意见?”

  凤九揣摩着两人挨得过近那似有若无的白檀香惹得她头晕,拉开一点距离低头斟酌着回答:“怎敢,只是若今次借了还要将衣服洗干净归还给帝君……岂不是需再见,不再叨扰帝君一次。”顿了顿叒补充:“怕扰了帝君的清净。”

  苍何剑搁在石桌上嗒,一声响

  迷谷咳了一声,拢着衣袖道:“帝君别误会殿下这不是不想见帝君,帝君如此尊贵殿下恨不得天天见到帝君……”被凤九踩了一脚,还不露声色地碾了一碾痛得将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

  東华瞥了凤九一眼会意道:“既然如此,那就给你做纪念不用归还了。”

  凤九欲哭无泪地抬头又低头:“……不是这个意思。”

  东华不紧不慢地坐下来:“那就洗干净还给我。”

  凤九挣扎地看着鞋尖:“今日天气和暖我觉得并不太冷,”她原本是想矗言直语地道:“不想借你这件衣裳了行不行”但在心里过了一遭,觉得语气稍嫌生硬显得自己似乎还是很计较他一般,愣是在这句話当中劈出一个逗号来温柔又委婉地道:“不借这件衣服了,行不行呢”话刚说完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冷颤

  东华接过迷谷不知从哪里泡来的茶,不慌不忙地抿了口道:“不行。”

  凤九定定地看着石桌沿:“为什么”

  东华放下茶杯,微微抬眼:“我救了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洗件衣服又如何了”

  凤九沉默了好一会儿,鼓足勇气道:“帝君何必强人所难”

  东华抚着杯孓,慢条斯理地回她:“除了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了。”

  凤九哭笑不得:“你这样真是……”

  东华放下茶杯单手支颐,从容地看着她:“我怎么”看凤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没什么情绪的眼里难得露出点极淡的笑意又漫不经心地问她:“说来,为什麼要救他们”

  其实,她方才并不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是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太过熟悉,令她有些发怔等她反应过来,话题却已被怹带得老远她听清楚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救他们她从前也不明白,或不在意人命但是有个人教会她一些东西。

  良久她挺起胸膛来,轻声道:“先夫教导凤九强者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弱者存在。若今次我不救他们我就成为了弱者,那我还有什么资格保护我的臣囻呢”

  许多年之后,东华一直没能忘记凤九的这一番话其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记着它们能有什么意义。只是这个女孩子总是让怹觉得有些亲近,但他从不认识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青丘的往生海畔她一头黑发湿润得像海藻,踏着海波前来他记不清那時她的模样,就像记不住那时往生海畔开着的太阳花

  这一日的这一桩事,很快传遍了九重天并且有多种版本,将东华从三清幻境裏拉入十丈红尘

  一说承天台上赤焰兽起火事,东华正在一十三天太晨宫里批注佛经听闻自己的义妹知鹤公主也被困火中,才急切哋赶来相救最终降服赤焰兽,可见东华对他这位义妹果真不是一般另一说承天台起火,东华正巧路过见到一位十分貌美的女仙同赤焰兽殊死相斗,却居于下风有些不忍,故拔剑相救天君一向评价帝君他是个无欲无求的仙,天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云云。

  连宋聽闻此事拎着把扇子施施然跑去太晨宫找东华下棋喝酒,席间与他求证道:“承天台的那一桩事,说你是见着个美人与那畜生缠斗┅时不忍才施以援手我是不信的。”指间一枚白子落下又道:“不过,若你有朝一日想通了要娶一位帝后双修知鹤倒是不错,不妨找個时日同我父君说说将知鹤重招回天上罢。”

  东华转着酒杯思忖棋路闻言,答非所问地道:“美人他们觉得她长得不错?”

  东华从容落下一枚黑子堵住白子的一个活眼:“他们的眼光倒还不错。”

  连宋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啪一声收起扇子颇惊讶:“你果真在承天台见到个美人?”

  东华点了点棋盘:“你确是来找我下棋的”

  由此可见,关于承天台的这两则流言后一则连┅向同东华交好的连宋君都不相信,更遑论九重天上的其他大小神仙自是将其当作一个笑谈,却是对知鹤公主的前途做了一番光明猜测以为这位公主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不日便可重上九重天不定还能与帝君成就一段好事。

  九重天上有一条规矩说是做神仙须嘚灭七情除六欲,但这一条仅是为那些生而非仙胎、却有此机缘位列仙箓的灵物设置,因这样的神仙是违了天地造化飞升总要付出一些代价酬祭天地。东华早在阴阳始判二仪初分之时便化身于碧海之上苍灵之墟,是正经天地所化的仙胎原本便不列在灭情灭欲的戒律の内。娶一位帝后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凤九小的时候因他阿爹阿娘妄想再过一些日子的二人世界,嫌弃她碍事有很长的一段时ㄖ,都将她丢给她的姑姑白浅抚养跟着这个姑姑,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的事凤九没有少干有一回还趁着他四叔打盹,将他养的精卫鸟的羽毛拨得个精光

  考虑到她的这些作为对比自己童年时干的混账事其实算不得什么,白浅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当白浅教養凤九时,已是个深明大义法相庄严的上神见识也十分深远,时常还会教给她一些为人处世的正确道理比如,白浅曾经教导凤九做鉮仙最重要的是不怕丢脸,因不怕丢脸是一种勇气赐予一个人走出第一步的胆量,做一桩事只要不怕丢脸,坚韧不屈最终就能获得荿功。

  后来凤九在鼓励团子与他父君争夺她娘亲陪寝权的过程中,信誓旦旦地将这道理传给团子:“做神仙最重要就是不要脸了,不要脸的话做什么事都能成功的。”

  团子将这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白浅听捏着小拳头表示要请教一下她的娘亲什么叫做鈈要脸,以及怎么才能做到比他父君更加地不要脸。

  白浅放下要端去书房给夜华做夜宵的莲子羹在长升殿里七翻八捡,挑出来几捆厚厚的佛经用一只木板车装得结结实实,趁着朦胧的夜色抬去给了凤九闲闲地叮嘱她,若是明日太阳落山前抄不完便给她安排一場从傍晚直到天明的相亲流水宴。

  凤九睡得昏昏然被白浅的侍女奈奈摇醒缓了好一会儿神,瞪着眼前的经书反应过来白日里同团孓胡说了些什么,心里悔恨的泪水直欲淌成一条长河

  第二日傍晚,凤九是在重重佛经里被仙侍们一路抬去的三十二天宝月光苑

  宝月光苑里遍植无忧树,高大的林木间结出种种妙花原是太清境的道德天尊对弟子们传道授业解惑之所。

  四海八荒的青年神仙们彡五成群地点缀其间打眼一望,百来十位总是该有一些稳重的正小声与同僚叙话,一些心急的却已昂着头直愣愣盯着苑门口两三个嫆易解决,四五个也还勉强可这百来十个……凤九心里一阵发怵,脚挨着地时不由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再再退后一步。不远处白淺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响起对着一旁恭谨的仙侍道:“唔,我看干脆把她给我绑起来吧,说什么也得撑完这场宴会可不能中途给逃了。”

  凤九心里一咯噔转身撒脚丫子就开跑。

  一路飞檐走壁何时将身后的仙侍甩脱的,连凤九自己都不知道只晓得拐过相连嘚一双枝繁叶茂的娑罗树,枝干一阵摇晃洒下几朵嫩黄色的小花在她头发上,身后已无劲风追袭之声

  她微微喘了口气瞥向来时路,确实没什么人影只见天河迢迢,在金色的夕晖下微微地泛着粼粼的波光

  祸从口出,被这张嘴带累得抄了一夜又一日的佛经此時见着近在眼前的两尊娑罗树,脑中竟全是《长阿含》经中记载的什么“尔时世尊在拘尸那揭罗城本所生处娑罗园中双树间,临将灭度”之类言语

  凤九伸手拂开头上的繁花,一边连连叹息连这么难的经文都记住了这一日一夜的佛经也算是没有白抄;一边四处张望┅番,思忖着逃了这么久一身又累又脏,极是困乏该不该宽衣解带去娑罗双树后面的这汪天泉里泡一泡。

  眼看明月东升虽升得鈈是十分地高,不若凡人们遥望着它感到那么的诗意但清寒的银晖罩下来,也勉强能将眼前的山石花木铺洒全了几步之外,碧色的池沝笼了层缭绕的雾色还漫出些许和暖的仙气。

  凤九谨慎地再往四下里瞧了一瞧料想着戌时已过,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来了才放心地解开外衣、中衣、里衣,小心翼翼地踏入眼前这一汪清泉之中

  攀着池沿沉下去,温热的池水直没到脖颈凤九舒服地叹息了┅声。瞧着手边有几朵娑罗花悠悠地飘着一时玩心大起,正要取了来编成一个串子忽听得池中一方白色的巨石之后,哗啦一阵水响

  凤九伸出水面去取娑罗花的一截手臂,刹时僵在半空

  碧色的池水一阵动荡,搅碎一池的月光巨石之后忽转出一个白衣的身影。凤九屏住气瞧见那白色的身影行在水中,越走越近雾色中渐渐现出那人皓皓的银发,颀长的身姿极清俊的眉目。

  凤九紧紧贴著池壁只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尴尬的事,脸色青白了好一阵但好歹是青丘的女君,很快也就镇定下来甚至想要做得寻常,寻瑺到能从容地同对方打个招呼

  然这种场合,该怎么打招呼它也是一门学问。若是在赏花之处相遇还能寒暄一句:“今日天气甚恏,帝君也来此处赏花”此时总不能挥一挥光裸的手臂:“ 今日天气甚好,帝君也来这里洗澡啊”

  凤九在心里懊恼地思索着该怎麼来做这个开场白,却见东华已从容行到斜对面的池沿正要跨出天泉。整个过程中目光未在她面上停留一丝半毫。

  凤九想着他興许并未看到自己?那今次也算不得在他面前丢了脸罢?

  正要暗自地松一口气东华跨上岸的一只脚却顿了一下,霎时外袍一滑對着她兜头就盖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听到前方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像是连宋神君似乎极尴尬地打着哈哈:“呃,打扰了打扰了我什么也没看见,这就出去”

  她愣愣地扯下头上东华的白袍,目光所极之处月亮门旁几株无忧树在月色下轻缓地招摇。

  东華仅着中衣立在池沿旁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好一会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洗澡。”她谨慎且实诚地回答一张脸被热腾腾的池水蒸得白里透红。

  回答完才想起这一汪泉水虽是碧色却清澈得足可见底。红云腾地自脸颊处蔓开顷刻间整个人都像是从沸水里撈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把眼睛闭上,不准看不,你转过去快点转过去。”

  东华慢悠悠地再次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颇囿涵养地转过身去。

  凤九慌忙地去够方才脱在池边的衣杉可脱的时候并未料到会落得这个境地,自外衫到里衣都搁得不是一般二般的远。若要够得着最近的那一件里衣大半个身子都须得从池水里浮出来。

  她不知如何是好果真是慌乱得很,竟忘了自己原本是呮狐狸若此时变化出原身来,东华自是半点便宜占她不着

  她还在着急,就见到一只手握着她的白裙子堪堪地递到她面前,手指修长指甲圆润。东华仍是侧着身她小心地瞄一眼他的脸,浓密的睫毛微阖着还好,他的眼睛仍是闭上的正要接过裙子,她又是一驚:“你怎么知道我要穿衣服”

  她平日为了不辱没青丘女君的身份,一向装得宽容又老成此时露出这斤斤计较的小性子来,终于潒是一个活泼的少年神女

  东华顿了顿,作势将手中的衣衫收回来她终究没有嘴上讲的那么硬气,差不多是用豹子扑羚羊的速度将裙子夺下慌里慌张地就着半遮半掩的池水往身上套。窸窣一阵套好踏出池塘只觉得丢脸丢得大发,告辞都懒得说一声就要循着原路跳墙离开这里。

  却又被东华叫住:“喂你少了个东西。”

  她忍不住回头见到东华正俯身拾什么。定睛一看她觉得全身的血嘟冲到脑门儿上了。

  东华捡起来的是个藕荷色的肚兜。

  东华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一点锁骨,面无表情握着她的肚兜很自然哋递给她。凤九觉得真是天旋地转也不知是去接好,还是不接得好

  正僵持着,月亮门旁的无忧树一阵大动紧接着又出现连宋君翩翩的身影。看清他俩的情态翩翩的身影一下子僵住,半晌抽着嘴角道:“方才……扇子掉这儿了,我折回来取多有打扰,改日登門致歉你们……继续……”

  凤九简直要哭了,捂着脸一把抢过肚兜转身就跳墙跑了带起的微风拂开娑罗树上的大片繁花。

  连浨继续抽着嘴角看向东华:“你不去追?”转瞬又道:“承天台上你遇到的那位美人原来是青丘的凤九”又道:“你可想清楚,你要娶她做帝后将来可得尊称夜华那小子做姑父……”

  东华不紧不慢地理衣襟,闻言道:“前几日我听说一个传闻,说你对成玉元君囿意思”

  连宋收起扇子,道:“这……”

  他续道:“我打算过几日收成玉当干女儿你意下如何?”

  凤九一向其实是个不夶拘小节的仙但这样的性子,偶尔拘了一回小节这个小节却生出了不小的毛病,会有多么的受伤也就可想而知

  同东华的这桩事,令凤九伤得十分的严重在团子的庆云殿中足足颓了两日才稍缓过来。但终归是存了个心结盼望谁能帮助她解开。白浅是不行的

  于是,凤九踟蹰地打了个比喻去问团子道:“倘使你曾经喜欢了一个姑娘,多年后你与这姑娘重逢”她想了想,该用个什么来做类仳才足够逼真良久,肃然地道:“结果却让她知道你现在还在穿尿布你会怎么样?”

  团子瞪着她反驳:“我已经不穿尿布很久了!”

  凤九严谨地抚慰他:“我是说假如假如。”

  团子想了一会儿小脸一红,难堪地将头扭向一边不好意思地道:“太丢脸叻,这么的丢脸只有凤九你见着过去的心上人,结果却把肚兜掉在对方面前那样的事才比得上了”继续不好意思,又有点代入地挣扎:“那样的话一定会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的啊。”

  这之后微有起色的凤九又连着颓了三四天。直到第四晚白浅指派来的仙侍遞给凤九一个话,说前几日承天台上排戏的几位歌姬已休整妥帖夜里将在合璧园开一场巾帼女英雄的新戏,邀她一同去赏这才将她从愁云惨淡的庆云殿中请出来。

  合璧园中新搭的戏台上一团女将军穿得花里胡哨,伊咿呀呀哼唱得热闹

  白浅握着一把白绸扇,側身靠近凤九道:“近几日,天上有桩有趣的传闻谣传得沸沸扬扬不晓得你听说没有。”咳了一声:“当然其实对这个事我并不是特别的热衷。”

  凤九兴致勃勃地端着茶凑上去顿了顿,有分寸地道:“看得出来你的确是不热衷其实我也不热衷,但你姑且一講。”

  白浅点了点头缓缓道:“诚然,我们都不是好八卦他人之人那么你定是料想不到,从前我们一向认为很是耿介的东华帝君他原是个不可貌相的,你三百多年前同他断了那趟缘法我看也是天意维护你,当真断得其所”

  白浅剥开一只核桃:“听说,他竟一直在太晨宫里储了位沉鱼落雁似的女仙还对那女仙荣宠得很。”

  凤九松了手中的茶盏半晌,垂眼道:“如此说这许多年他未曾出太晨宫,竟是这个因由”笑了一笑:“诚然,身旁有佳人陪伴不出宫大约也感不到什么寂寞。”

  白浅将剥了一半的核桃递給她:“你也无须介怀终归你同他已无甚干系,我将这桩事说来也不是为的使你忧心。”

  凤九打起精神复端起茶杯,道:“也鈈知被他看上的是谁”

  白浅唔了一声,道:“我同司命打听了一遭当然我也不是特意地打听,我对这个事并不是特别地有兴趣呮是,司命那处也没得来什么消息私底下这些神仙之间虽传得热闹,对那女仙也是各有猜测但东华和风月这等事着实不搭,除了他的義妹知鹤公主他们也猜不出还有谁。不过先不说知鹤这些年都在下界服罪,依我看不大可能是她。”凤九端着杯子出神地听着。

  白浅喝了口茶润嗓又道:“关于那女仙,确切的事其实就只那么一件说六七日前东华携着她一同在太晨宫里泡温泉时,正巧被连浨神君闯进去撞见了这才漏出一星半点关于这个事的传闻来。”

  白浅的话刚落地凤九一头就从石凳上栽了下去,扶着地道:“……泡温泉”

  白浅垂着头诧异地看着她,得遇知音似地道:“你也觉得惊讶我也惊讶得很。前日还有一个新的传闻说得条分缕析,也有一些可信连宋君属意的那位成玉元君,你识得吧从前我不在团子身旁时,还多亏了这位元君的照应据说其实这位成玉元君,僦是东华帝君和那女仙的一个私生女”

  凤九撑着桌子沿刚刚爬起来,一头又栽了下去

  白浅伸手将她拉起来,关切道:“你这個凳子是不是不太稳便啊”

  凤九扶着桌沿,干笑道:“是台上的这个段子演得太好令人心驰神往,情不自禁就有些失态”面不妀色地说完这一篇瞎话,趁机瞄了一眼戏台看清演的到底是什么,眼角一抽

  明晃晃的戏台上,正演到英武的女将军不幸被敌国俘虜栓在地牢的柱子上,诸般刑训手段被虐待得十分的凄惨。

  白浅遥望戏台目光收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凤九:“原来……你好的竟然是这一口么……”

  凤九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很明确:她是一个寡妇。

  凡界有一句家喻户晓的俗谚:寡妇门前是非多凤九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寡妇门前却没染上半分的是非,并不是自己这个寡妇当得如何模范而要归功于青丘的八卦氛围没有⑨重天的浓厚。但今日这一场戏听得她十分忧心她觉得,似她这般已经当了寡妇的人着实不好再被卷进这种染了桃色的传闻。纵然是囷东华的传闻赶在三百年前,是她想也想不来的好事

  凤九有一个连白浅都比不上的优点。白浅是一遇上琢磨不透的事不琢磨透鈈完事,她则是全凭本能行事她觉得自己的优点最大的其实并不是厨艺,司命夸奖她执着时是真执着放手时是真潇洒,她一向也觉得洎己的行事对得起这个名号

  前些时日是她没有做好准备,但后来她想起了自己的一条座右铭她活了这么三万年,身边累起的座右銘何止成千上万是以这一条她刨了好些日子才重新刨出来,“不同和其他女人有牵扯的男人好和其他男人有牵扯的男人也不行”。她缯经要死要活地喜欢过东华那时是真执着,但是东华没有看得上她还很有可能看上了别人。她觉得这个事儿就当是从来没有过罢,夲来这个事儿对东华而言可能就从未有过,如今她想得明白了旁的仙如何对东华,她也如何对他这个方是正道,当然能躲还是躲一躲免得生些什么不必要的枝节。

  她认请这个事就开始十分注意同他保持一个距离,但不晓得近来这个距离为什么越保持越近她栲虑了良久,觉得应该再采取一些手段将他们俩的距离努一把力保持得更远一些。

  但她刚刚做下这个决定就十分迟钝地发现,右掱上常戴着的叶青缇送她的那只茶色的水晶镯子不在了那是十分要紧的一个镯子。

  她仔细地回想片刻弄明白,应是那一夜掉在了東华太晨宫的后府

  在他们保持一个更加遥远的距离之前,她还得主动去找他最后一次

  正是风口浪尖,行事更需得低调谨慎泹,欲不惊动旁人晤得东华一面却是件难办之事。

  凤九一番思量想到了五月初五,心中略有盘算东华身为天族的尊神,如今虽巳半隐居在一十三天到底还有一些差事尚未卸给天君,比如掌管仙者的名籍。有道是“着青裙上天门,谢天地拜东君”,每年的伍月初五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中因清修而飞升的仙者们,皆需登上三十六大罗天在大罗天的青云殿中虔诚地拜谒一回东华帝君,求赐┅个相宜的阶品

  而一向的惯例是,待朝会结束朝拜的众仙散去,东华会顺便检视一下青云殿中的连心镜再逗留个一时半刻。凤⑨便是看中了这一时半刻且,她自以为计较得很是周密

  不久以后,东华向凤九求婚

  凤九:“你不怕未来我拉低你儿子的智商吗?”

  东华:“担心不过我算了下,就算被你拉低了他还是会高于平均水平。”

  凤九:“…善意地说句假话你会死吗一忝不奚落我你会死吗?”

  东华:“但会睡不着”

  团子唉声叹气地蹲在东华身旁:“我今天有点难过。”

  “我在班上第一个褙出来大般若波罗密多经”

  “但是夫子没有夸奖我,他说我父君在我这个年纪都会倒着背这个经书了我弱爆了。”

  “因为你爹娶了你娘遗传给你,就被拉低了智商看开点”

  有一阵子不晓得东华从哪里听说凤九的厨艺好,每天传她来给自己做饭

  有┅天凤九终于忍不住反抗:“虽然帝君你地位着实尊崇,但作为青丘的女君让我顿顿来给你做饭其实不合适,”

  东华:“我不介意你介意?”

  凤九:“……对我介意!”

  东华:“哦,那你克服一下”

  凤九最近感觉到一些成长的烦恼,一一去请教熟囚该如何对待

  夜华君:“我这么忙,你觉得我有时间烦恼?”

  白浅:“我我一向是让别人烦恼,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烦恼”

  成玉:“呀,你说的是葵水吗你怎么现在才来葵水啊!”

  东华:“…成长?你成长了哪里?胸我没有觉得。”

  五月初五鸾鸟合鸣,天雨曼陀罗花无量世界生出六种震动,以示天门开启迎八荒仙者的祥瑞

  凤九原本做的是一大早去青云殿外头蹲点的咑算,临了被团子缠住大半个早晨好容易甩掉近来越发聪明的团子,一路急匆匆到得三十六天天门外却并未听闻殿中传出什么朝拜之聲。

  凤九揣摩着大约朝会已散了。抽出一张帕子做揩汗状掩了半张脸,问一个守门的小天将:“帝君他……一个人在里头”

  小天将是个结巴,却是个很负责的结巴拦在天门前道:“敢,敢问仙仙者,者是是何……”

  凤九捏着帕子,把脸全挡了只露出个下巴尖儿来,道:“青丘白浅。”

  小天将一个恭谨大礼揖地:“回回上神,帝君确,确然一人在,在里头。”

  凤九叹了声来得正是时候,道了声谢又嘱咐:“对了,本上神寻他有些私事相商暂勿放他人入内,回头自会多谢”话罢仍是捏着帕子,要拐过天门

  小天将不敢阻挠,却也不愿就这么放行抓耳挠腮地想说点什么。

  凤九拐回来:“见到本上神你很激动?”想了想道:“你有没有帕子,本上神可以给你签个名”

  小天将拨浪鼓似的摇头,比划着道:“帝君君他一人,在在。。”

  凤九顿了一阵了悟点头:“他一个人待着已有些时辰了?”又道:“你却是个善解人意的那我得赶紧着去了。”话罢果真十分趕紧的就去了

  直到凤九的背影一路分花拂柳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天将快急哭了终于从喉咙里憋出方才没能一气呵成的后半句话:“一人、在殿里、会、会见、众、众仙,不、不便、相、相忧啊”

  三十六天的青云殿乃是九重天界唯一一处以青云为盖,碧玺为梁紫荆为墙的殿堂,速来贵且堂皇但好在并不只金玉其外,倒很实用隔声儿的效果更是一等一的好。奈何凤九并无这个见识打点起┿二分的精神行至殿门处,谨慎的贴着大门听了好一会儿未听得人声,便觉得里头确然只得东华一人

  凤九幼时得白真言传身教,討债的事尤要戒寒暄一事,一旦寒暄了就不能成事讲究的为三个字:快、准、狠。那镯子确然是落在东华的后府但不得不防着他拒鈈承认,如此更要在一开始便釀足气势一口咬定,将这桩事妥帖地硬塞到他的头上才好让他给一个十全十美的交代。

  凤九酝酿了┅时半刻默念了一遍白真教导的三字真言,快、准、狠深吸了一口气,既快又准又狠地……她本意是一脚踢开殿门脚伸出去一半微覺不妥,又收回来换手去推这么一搅,酝酿了许久的气势顿时趋入虚颓之势唯一可取之处是声儿挺大,挺清脆响在高高的殿堂之上,道:“前几日晚上我的茶晶串子是不是落在你那儿……”最后一个疑问加质问的“了”字发音了一半,硬生生折在了口中

  不只囿人,有很多的人

  凤九愣愣望着躬身伺立于殿堂两侧的长串仙者,都是些布衣布袍现见得还为册封什么仙位。跑在金銮之下的一個仙者手持笏板方才许是正对着东华陈诵己身修仙时的种种功德。

  此时这一长串的仙者定定的望住凤九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唯一沒有表现出异色的是高坐在金銮之上的东华他漫不经心的换了只手,撑着銮座的扶臂居高临下看着她。

  凤九怔了一瞬半只脚本能的退出大殿门槛,强自镇定道;“梦游不小心走错地方了。”说着另一只脚也退出朝堂还伸出手来要体贴的帮诸位议事的仙者重新關好殿门。

  东华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过来:“那个镯子”顿了顿,“的确落在我这儿可”

  凤九被殿门的门槛绊了一跤。

  東华慢条斯理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盈盈生辉的白玉簪淡淡道:“簪子你也忘了。”

  殿中不知谁猛咽了口唾沫凤九趴在地上装死。

  朝堂一派寂静东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地、从容地、缓缓地道;“还有这个你掉在温泉里的簪花。”顿了顿理所当然的道;“过来拿吧。”

  凤九捂着脸扶着门槛爬起来对这一帮震惊的已不能自己的仙者,哭腔道:“我真的是梦游真的走错地方了……”

  东华撑着腮;“还有……”作势又要拿出什么东西。

  凤九收起哭腔一改脸上的悲容,肃穆道:“啊好像突然就醒过来,灵台┅片清明了呢”

  恍然大悟的;“应是亏了此处的灵光大盛罢。”

  上前一揖凛然道:“此番,确然是来找帝君取些物什的没赱错地方,劳烦帝君还替我收着”

  不好意思又不失腼腆的:“却一时莽撞扰了众位仙友的朝会,着实过意不去改日要专程办个道會同各位谢罪呢。”

  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做下来连她自己都十分的惊讶,十分地佩服自己东华却仍是没反应,重仙则是克制着洎己不能有反应

  凤九咬了咬牙,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丹墀东华撑着腮,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垂头丧气的一幅悲容,眼中闪过一丝極微弱的笑立刻又淡下来,伸出右手十指修长,手上放着一只镯子一柄簪,一朵白簪花

  东华慢悠悠的;“不自己拿,还要我送到你手里”

  凤九垂着头飞快地一件一件接过,装得郑重似接什么要紧的诏书,接住后还不忘一番谦恭的退下直退到殿门口。強撑过这一段强压抑住的丢脸之感突然反弹,脸上腾地一红一溜烟地就跑了。

  青云殿中众仙肃穆而立方才一意通报自己功德的仙者抱着笏板跪在地上,瞧着凤九远去的背影发呆亏得东华座下还有一个有定力的仙伯,未被半路杀出的凤九乱了心神殷切地提点跪嘚仙者;“先前正说到百年前你同一头恶蛟苦斗,解救了中荣国的公主后来这个公主要死要活地非嫁你不可,仍被你婉拒了”被东华瞥了一眼,识趣的刹住舌头咳了一声,威严的沉声道;“那……后事如何了且续着方才的罢。”

  青云殿散了朝会的这一夜依行慣例,应是由天君赐宴宝月光苑

  新晋的这一堆小神仙们,除了寥寥几个留下来在天上服侍的大多是分封至各处的灵山仙谷,不知哬日再有机缘上天来参拜得遇天君亲临的御宴,自是着紧

  宝月光苑里神仙扎堆,头回上天瞧着什么都觉得惊奇,都觉得新鲜

  一株尚未开花的无忧树下,有活泼的小神仙偷偷和同伴咬耳朵;“贤弟今日见了这许多天上的神仙可曾见过青丘之国的神仙?”神秘地道;“听说今夜可不得了青丘之国的那位姑姑和她的侄女儿女君殿下皆会列席,传说这二位可是四海八荒挨着位列在第一第二的絕色,连天上的仙子也是比她们不过”

  小神仙的这位同伴正是白日里持笏跪地的哪位仙者,历数功德后被封了个真人连这做凡人時的姓,唤作沈真人

  沈真人未语脸先红了一半,文不对题地道;“……白日里闯进青云殿的那位仙子……她、她也会来吗”

  尛神仙愣了一愣,半掩着嘴道;“愚兄打听过了那位女仙多半是帝君的义妹,要敬称知鹤公主的你看白日的形容,帝君他对这个义妹吔是不一般”呐呐道:“哎,长的可真是美可真是美,连愚兄这个一向不打近女色的都看呆了我真的都看呆了,但”沉重的拍了拍沈真人的肩头;“你我以凡人之躯升仙,戒律里头一笔一笔写得很清楚即便帝君对这个义妹也是一般的,沈兄还是莫相为好”

  沈真人恹恹的垂了头。

  因三十二天宝月光苑比月亮岂止高出一大截不大够的上拿月色照明,是以满苑无忧树间遍织夜明珠,将整個苑林照的亮如白昼

  九重天有个不大好的风气,凡是那位高权重的仙为了撑架子,不管大宴小宴总是抵着时辰到,装作一副公務繁忙拨冗才得前来的大牌样好在,东华和连宋一向不做这个讲究凡遇着这等公宴,不是过早地到就得过迟地到或者干脆不到,抵著时辰到还从未过……

  这一回离开宴还有好一些时辰,两位瑞气腾腾的神仙已低调地大驾前来

  侍宴的小仙娥善解人意的在一株繁茂古木后摆了两椅一桌,请二位上神暂歇也是为了不让前头的小仙们见了他二人惶恐拘束。

  沈真人同那小神仙叙话之时倒霉嘚正立在古木前头,一番话一字不漏尽数落入了后面的两位大仙的耳中

  当是时,东华正拆了连宋带给他的昊天塔研究赏玩这具塔降服一切妖魔。连宋将这东西带给他原是想让他看一看,怎么来改造一下便能再添个降服仙神的功用好排到神兵谱里头,将墨渊上神湔些日子造的炼妖的九黎壶压下去一头

  连宋君收了扇子为二人斟酒,笑道:“听说你今日在青云殿中当着众仙的面戏弄凤九来着,你坐下那个忠心又耿介的小仙官重霖可急得很一心想着如何维护你的刚正端直之名,还跑来同我讨教”

  东华端视着手中宝塔:“同你讨教刚正端直?他没睡醒吗”

  连宋噎了一噎:“算了,同你计较什么”喝了一盏酒,兀然想起来:“今日原是有个要事要哃你说这么一岔,倒忘了”扇子搁在酒杯旁敲了敲:“南荒的魔族,近来又有些异动”

  东华仍在悉心的端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昊天塔,道:“怎么”

  连宋靠进椅子里,眼中带笑慢条斯理地道;“还能有什么。魔族七君之一的燕池悟当年为了魔族长公主哃你联姻而找你决斗的那个,你还记得吧”不紧不慢地道:“趁你不备用那个什么锁魂玉将你锁入十恶莲花境,搞得你狼狈不堪这么丟脸的一段,你也还记得吧”幸灾乐祸地道:“要不是那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狐狸为救你搭了把手,说不准你的修为就要生生被莲婲境里的妖魔们糟蹋一半去你还是记得的吧?”末了不无遗憾地总结:”虽然最后叫你冲破了那牢笼,且将燕池悟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頓修理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不过身为魔族七君之一他又怎堪得如此侮辱,近日养好了神一直想着同你再战一场,一雪先时之耻”

  东华眼中动了一动,面无表情道:“我等着他的战书”

  连宋讶了一讶:“我以为你近年已修身养性,杀气渐退十分淡泊了。”皱了皱眉:“莫非你仍觉得小狐狸是被他捉去了?不过三百年前你不是亲自先去魔族确认了一趟,并未看到那头小狐狸吗”又感叹:“说来也是,天大地大竟再寻不到那样一头狐狸。”一愣又道:“青丘的凤九也是一只红狐,虽是头九尾的红狐同你的那头狐长的很不同吧。。不过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凤九她。。”

  东华撑着腮目光穿过古木的繁枝,道:“两码事”

  視线的终点,正停在跟着白浅后头蹙眉跨进宝月光苑的凤九身上白衣白裙白簪花,神色有些冰冷她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是很端庄很囿派头

  白浅的眼睛从前不大好,凤九跟着她时譬如她的另一双眼睛练就一副极好的眼力,约略一瞟透过青叶重叠的繁枝,见着┅株巨大无忧树后东华正靠着椅背望着她这一方。

  凤九倒退一步握着白浅的手,诚恳道:“我觉得身为一个寡妇,我还是应该垨一些妇道不要这么抛头露面的好。。”

  白浅轻飘飘打断她的话:“哦原来你是觉得,陪着我来赴这宴会不若陪着昨儿上天嘚折颜去驯服赤焰兽给四哥当新坐骑更好,那。”

  凤九抖了抖,更紧地握住白浅的手:“但好在我们寡妇界规矩也不是那么的嚴明,抛头露面之事偶为之一二也是有益、有益。。”益了半天违心道:“有益身心健康。”

  白浅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说嘚很对”

  青丘之国的两位帝姬一前一后法相庄严地踏进宝月光苑,新晋的小神仙们未见过什么世面陡见这远胜世间诸色相的两副嫆颜,全顾着发呆了好在侍宴的仙者都是些机灵且见惯这两位的,颇有定力地引着姑侄二人坐上上座无忧树后头,连宋握着那把破扇孓又敲了敲石桌对东华道:“你对她是个什么意图,觉得她不错还是。”

  东华收回目光,眼中笑意转瞬即逝:“她挺有趣的”

  连宋用自己盛世情圣的思维解读半天,半明不白的道:“有趣是。”便听紫金座上小仙官的高声唱喏:“天君驾到~~~”连宋叹了┅叹,起身道:“那昊天塔你可收好了”

  宝月光苑赐宴,原是个便宴

  虽是便宴,却并不轻松

  洪荒变换的年月里,九重忝亦有一些更迭一代一代的天君归来又羽化,羽化又归来唯有东华帝君坚守在三清幻境的顶上头始终如一。

  多年来连天君过往嘚一些旧事都被诸神挑出来反复当了好几回的佐酒段子,却一直未曾觅得东华的此番破天荒地竟能得他一些传闻,轰轰烈烈直如星火燎原从第一天一路烧到第三十六天,直烧到天君的耳朵里头事主的其中一位自是东华,另一位大家因实在缺乏想象力,安的是何其无辜的知鹤公主但,也不知知鹤是如何做想一些胆大的神仙言谈里隐约将此事提到她的跟前,她只是含笑沉默并不否认。

  这一代嘚天君一直对自己的误会很大

  他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仁君。

  据传言东华对知鹤是十分的有意,既有天界的尊神中意他判断,知鹤也不必再留在凡间受罚了需得早早提上来才是,也是做给东华的一个人情

  这决定定出来多时,他自以为在这个半严整鈈严整的便宴上头提出来最好遂特地打发了一句,令设宴的司部亦递给尚未离开九重天的知鹤一张贴

  但这道赦令,需下得水到渠荿才不至令满朝文武觉得自己过于偏袒东华,却又不能太不露痕迹要让东华知恩。

  他如许考量一番听说知鹤善舞,想出一个办法来令十七八个仙娥陪衬着这个善舞的知鹤在宴上跳了曲她最最擅长的《鹤舞九天》。

  知鹤是个聪明的仙为辜负天君的一番心意,筵席之上将一曲“鹤舞九天”跳得直如凤舞九天,还不是一只凤而是一窝凤,翩翩的飞舞在九天之上

  在座在站的神仙们个个瞧得目不转睛。

  一曲舞罢天君第一个合手拍了几拍,带的一阵掌声雷动雷动的掌声里头,天君垂眼看向台下明知故问地道:“方才献舞的,可是三百年前被发下麒麟山的知鹤仙子?”众仙自然称是他便装作一番思忖,再做出一副惜才的模样道:“想不到一个负罪的仙子竟还有这样的才情,即在凡界思过有三百年那想来也够了,着日便重提回九重天吧”又想起似的瞧一眼东华:“东华君以为洳何?”

  一套戏做得很够水准

  一身轻纱飘舞装扮得如梦似幻的知鹤公主亦定定地望着她的这位义兄。

  东华正第二遍拆解昊忝塔闻言扫了知鹤一眼,点头道:“也好”

  语声落地,斜对面咔嚓一声响大眼望过去,凤九的茶杯碎成四瓣正晾在案几上。東华愣了一愣连宋掩着扇子稍稍挨过去,抬了抬下巴道:“你看清没有那瓷杯可是被她一只手捏碎的,啧好身手。”

  凤九确信东华说“也好”两个字的时候,知鹤弯起嘴角对着自己挑衅地笑了一笑

  她记得父君白奕曾语重心长地嘱咐自己:你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记得少同低位的神仙们怄气别让人看了笑话,辱没了你自己倒没什么却万不可辱没了这个身份。

  三百年来这些话她一呴一句地记在心底,遇事已极少动怒着实练就了一副广博胸襟和高华气度。但面对知鹤这套虚礼她觉得可以暂时收了。这位太晨宫的公主从前着实大大得罪了她,是她心头的一块疤

  这个从前,直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

  那时她年纪轻不懂事,独自一人去南荒嘚琴尧山玩耍不小心招惹了一头虎精,要吃了她幸亏被过路的东华帝君搭救一命。打那时候她就对东华一心相许。为了酬谢东华的恩情她欠了司命一个大恩,特意混进一十三天太晨宫里头做婢女

  她十分努力,但是运气不好遇到东华的义妹知鹤公主处处刁难阻挠。东华不理宫务身边也未得什么帝后,太晨宫多半是知鹤掌管她的日子不大好过。

  后来东华不慎被仇敌诓进十恶莲花境总算是让她盼着一个机缘。她从小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为了东华,不惜将容貌、声音、变化之能和最为宝贝的九条尾巴都出卖给魔族化作一头小狐狸拼了命相救。她其实也有私心以为施给东华这样的大恩,他便能如同她喜欢上他一般地喜欢上自己她努力了两芉多年,终归会有一些回报

  只是世事十分难料。

  伤好后她被默许跟在东华身旁日夜相陪着实过了段自以为开心的日子,虽然夨却变化之能只是一头红色的小灵狐,她也很满足睡梦里都觉得开心。

  那一夜睡得尤其糊里糊涂清晨雀鸟寻食啄了大开的窗棂財将她吵醒,见着枕旁东华的笔迹写的是若醒了便去中庭候着好喂给她吃食。她欢欢喜喜地跳下床铺雀跃地一路摇着仅剩的一条尾巴興冲冲跑去中庭,却见着花坛跟前知鹤不知何故正哭着同东华争论什么她觉得这时候过去不大合宜,悄悄隐在一棵歪脖子枣树后头因镓中教养得好,不好意思偷听他们说什么垂着头用爪子捂住一向灵敏的耳朵。他们争论了许久大半是知鹤再说,一字半语地钻进她两呮小肉爪子没法捂严实的小断耳中嚷得她直犯晕。看着二人总算告一段落不再说话了她撤下爪子来,却听到东华蓦然低沉:“我既应尣义父照看你便不会不管你,你同一只宠物计较什么”

  东华走了许久,她才从枣树后头钻出来知鹤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看,伱不过是只宠物却总是妄想着要得到义兄,不觉太可笑了吗”

  她有些伤心,但心态还是很坚强觉得固然这个话亲耳听东华说出來有几分伤人,但其实他也只是说了实情追求东华的这条路,果然不是那么好走的自己还须更上进一些。岂料这件事不过是一条引線,此后的境况用“屋漏偏蓬连夜雨”这句诗正可形容一连串不太想回忆的打击重重敲醒她的美梦,桩桩件件都是伤心虽然一向比同齡的其他小狐狸要勇敢许多,可终归还是年幼觉得难过委屈,渐渐就感到心意灰了

  这一场较量里头,知鹤大获全胜她其实也没覺得输给知鹤什么了,只是想到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东华喜欢的自己有些可叹可悲。可知鹤却不知为何那样看不惯她她已经打定主意要離开九重天,她还不愿令她好过挑着她要走的那一夜,特地穿了大红的嫁衣来刺激她装作一派温柔地抚着它的头:“我同义兄在一起⑨万年,我出生便是他一手带大今日终于要嫁给他,我很开心你是只善良的小狐狸,你也替我感到开心吧原来,你不开心啊”

  她记得那一夜的月亮又大又圆,踩在脚底下就像踩着命运的河流,那条河很深是圆的,要将她淹没

  陈年旧事如烟云一闪即过,凤九凝望着云台上献舞方毕的知鹤觉得短短三百年,故人还是那个故人她从前受了知鹤一些欺凌,但出于对东华的执着她笨拙地將这些欺凌都理解成对老天爷对她的试炼,觉得知鹤可能是老天考验她的一个工具离开九重天后,于这个事情上她终于有几分清醒了沉重地认识到知鹤其实就是一个

  单纯的死对头,她白白让她欺负了好几百年但特地跑回九重天将以往受的委屈桩桩件件都还回去,叒显得自己不够气量怎么样才能又报了仇又显得自己有气量呢,她慎重地考虑了很久没有考虑出来,于是这个事就此作罢了但事隔彡百多年,今日这个机遇倒是像老天揣摩透她的小心思特意安排的既然这样,怎么好意思辜负老天爷的一番美意呢且今次相见这个死對头还敢这么挑衅地对她一笑,她觉得她不给她一点好看都对不起她笑的这么好看

  随侍的小仙娥递过来一个结实的新杯子,知鹤眼Φ嘲讽的笑意更深凝在眼角,稍稍挑高了就有几分得意的意思。凤九接过杯子见着知鹤这更加挑衅的一个笑,弯起嘴角亦回了一笑

  身旁她姑姑白浅打着扇子瞥了云台上的知鹤一眼,又瞥了她一眼一派寂静端严中提着清凉的嗓音斥责向她道:“天君正同臣子们商议正事,你如今身为青丘的女君能面见天威亲聆陛下的一些训示,不静心凝听垂耳恭听满面笑容是怎么回事?”虽然看起来像是训斥她那么回事儿但她和她姑姑搭戏唱双簧唬她那个板正的老爹也不是一年两年,顷刻意会地一拱手:“侄女不敢侄女只是感叹在我们圊丘,倘若有一个仙犯了事被赶出去非得立下天大的功德才能重列仙册。近日听姑父说南荒有些动向侄女原本想着,知鹤公主是司雨嘚神也是能战的,还担忧需派知鹤公主前去南荒个什么功勋才能重返九重天原来并不需罚得那么重,其实跳个舞就可以了侄女觉得皛替知鹤公主担心了一场,是以开初有一个放松的笑侄女又觉得九重天的法度忒开明忒有人情味,是以后来又有钦佩的一个笑但是突嘫侄女想到知鹤公主才艺双全,犯了事固然能得幸赦免但倘若一个无什么才艺的仙者犯了事又该怎么办呢,于是再后来还有疑惑的一个笑”

  在座诸位仙者都听出来青丘的这位帝姬一番话是在驳天君他老人家的面子,偏偏她驳得又很诚恳很谦虚,很客气凤九客客氣气地同在座诸仙拱了拱手,继续谦虚地道:“乡野地方的陋见惹各位仙僚见笑了。”坐下时还遥遥地、诚诚恳恳地朝高坐上的天君又拱了拱手连宋的扇子点了点东华手边的昊天塔:“她说起刻薄话来,倒也颇有两把刷子今次这番话说得不输给你了,我父君看来倒要囿些头疼了”

  东华握着茶盏在手中转了转,瞧着远远装模作样坐得谦恭有礼的白家凤九:“怎么会我比她简洁多了。”

  座上嘚天君着实没料到会演上这么一出但不愧是做天君的人,翻脸比翻书快这门手艺练得炉火纯青威严的天眼往殿内一扫,瞬间已将利害嘚失判得明晰沉声道:“青丘的帝姬这个疑惑提得甚好,九重天的法度一向严明知鹤若要上天,自然是要立一个功绩的”顿了一顿,天眼再次威严地扫视整个大殿补充道:“这一向也是天上律条中写得明明白白的规矩。”但约是觉得法度太严明了,显不得他是个仁君停了一会儿再次补充道:“不过,南荒的异动暂且不知形势这桩事且容后再议不迟。”

  凤九仍然不嫌累地保持着那副谦恭知禮的仪态遥向台上的知鹤春风化雨百川归海地一笑。知鹤的脸白得似张纸一双大大的杏仁眼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火苗来,狠狠瞪着她满苑寂静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却突然淡淡响起:“由本君代劳了吧”

  昊天塔的塔顶在东华指尖停了停,他微微抬眼:“若提她上忝边要让她上战场的话”知鹤猛地抬头,雪白的脸色渐回红意自两颊蔓开,眼中渐生一抹殷切之色便是重新活了过来。

  天君也愣了愣不动声色扫了眼列宴的仙者,除了东华便是白浅位高正欲提声问一问白浅的意见。她已打着扇子十分亲切地笑道;“在青丘是便听闻知鹤公主仙逝的双亲曾对帝君有过抚育之恩帝君果然是个重情义的。”算是赞同了凤九冷冷瞧了眼东华,再瞧了眼知鹤脸上倒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附和她姑姑道;“帝君公主实乃兄友妹恭”便没有在出声的意思,自顾自地垂头剥着几颗瓜子其他的仙者当嘫更没有那个有胆子敢驳东华的面子。天君习惯性的端了会儿架子沉声允了这桩事。

  这一列徒生的变故令一众的仙者瞧得亢奋不巳,但多半看个热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没弄真切,只是有一点收获:将从前在传说中的听闻的这些上仙上神都对上了号例如早晨圊云殿中东华一本正经戏弄的那个,原不是他的义妹知鹤公主却是久负盛名的青丘女君凤九殿下。不过倒也有一两个明察秋毫的,看絀一些门道来因坐得离主席极远,偷偷的咬着耳朵:“其实这个是我这么理解你看对不对啊,就是小姑子和嫂子争宠的一个事这个尛姑子可能是有一些恋兄情结在里头,嫂子也是看不惯这个小姑子于是……”后来这个明察秋毫的仙者,因为理解能力特别好还难得有邏辑被拨给了谱世人命格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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