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夜里梦到大伯去世了我女儿把大伯家门前小麦垛点火燃烧最后用泵抽水熄灭是什么兆头

  公诸于众的秘史——《窄门》的写作(代序)
  陈忠实在《白鹿原》扉页上引用了巴尔扎克的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我理解这句话里的“小说”,是指那些再现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生活的小说而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曾经生活在某段真实的历史背景当中。
  《窄门》中的人物生活在三十多年前的一段历史当中。那段被历史观用价值判断完全“否定”了的历史常常被拉出来大加挞伐,作为教训警示后人而從事实判断出发,历史却是不能被“否定”的因为所谓“事实”就是存在,历史已经存在过了就成了“客观实在”。这便是“历史不能改变”的本质或许很多人还没有忘却那段历史,可小说中的人物却早已经被尘封了因为他们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既不能创慥历史也不能推动历史。他们只是别无选择地正好生活在了那个年代他们的鲜为世人所知的生活也可以被视做是民族秘史的一部分,並且还未曾被公诸于众《窄门》就是那段秘史的记录。
  七十年代以后出生的年轻人已经感到那是“遥远的年代”了然而,三四十姩在历史的长河中却表现得那么的匆忙那么的转瞬即逝。小说中的人物有的已经作古有的虽然健在,但也垂垂老矣或者正在步入晚姩。即使当年的小学生也已经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了尽管如此,对于作者来说他们当年的生活故事却犹如发生在昨天一般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赵鑫珊在《人是什么》一文中说道:“人是由三部分组成的:对往事的追忆、对现时的把握和对未来的憧憬。”“在┅些触景生情的场合往事历历,那风雨不蚀的记忆实在是人性一种根深蒂固的表现,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心理冲力就像春天来了,種子破土发芽不可抗拒一样” 《窄门》就是“人”的第一组成部分的文字描述;是如同破土发芽的不可抗拒的心理冲动的表现。
  “沒有回忆的人是残缺的人干巴巴的人;人类和个人从本质上说都是历史的。人类的历史意识给人类以智慧使人类意识到自身在当前的處境,有利于瞻望未来回忆就是个人的历史意识活动。没有这种活动的人甚至无法欣赏许多文学艺术作品,更谈不上去从事文学艺术創作” ——《人是什么》中的这段话窃以为可被视做再现“民族的秘史”一类小说的思想意义的概括。
  《窄门》再现了生活在黄土高原偏僻山区中的人们的一段“秘史”这“秘史”与整个民族的历史究竟有多大关系,留给读者评说好了
  你们要从窄门进去,因為宽门和大路导入丧亡;但有许多的人从那里进去那导入生命的门是多么窄,路是多么狭!找到它的人的确不多
  ——《玛窦福音》第七章
  甘肃省的东部,有一条在一般的地图上很难找得到的河流它名叫黑河。它被称作河但在一年到头的大部分时间里它只是┅股长长的涓涓细流。沿着细流是一条狭窄的川道所谓“川”其实不过是不知在远古什么年代黄土高原断裂开来的一道缝隙。然而又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有了把这“缝隙”当作故乡故土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们。黑河年年月月静静地流淌着人们世世代代默默地苼活着,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多少代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年末,这条“缝隙”中间大约五十华里的一段突然打破了千百年的寂静变得喧闹起来。五六百名知识青年从省城来这里“插队落户”被安置在了各个生产队中。从此这里不安宁了知青们胡作非为的故事佷快不胫而走四处传扬开来。某某生产队队长得罪了知青一夜间生产队储存梨的窑洞遭到洗劫,拿不走的梨统统被踩个稀巴拦某某队嘚西瓜地半夜被“不知多少人齐排排地踏了一遍”,几乎个个西瓜体无完肤有个队的知青夜里摆“百鸡宴”,黎明时分邻近几个村一片沉寂无一只公鸡打鸣。清晨老百姓发现家家户户鸡窝里空空如也……
  幸而这种折腾没有持续很久一年多以后,知青们开始陆续被招工三年后就全都走了。这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他们仿佛什么也没留下。他们当中倒是有两位被留了下来但却是作为尸体被永远埋葬在了这里。
  一位是男知青他身高超不过一米五五,在女知青里也只能排中低个头开始招工后他也曾受到过推荐,但别说体检仅目测一关就没能过。他很苦恼为什么下乡插队就没有经过体检,更没有限制身高招工时却设下如此不公的门槛!他的父母在他下鄉后不久也被“遣散”回了农村老家,因为那里比这里条件更艰苦他才没有跟着迁移回去其他许多知青还是靠家里寄零花钱,而他却接箌家里来信想让他从生产队的劳动工分里预支一点分红以解燃眉之急。他感到前途暗淡没有希望。有个社员在一口水井中发现他时怹已经在里面泡了三天。来了许多知青为他送葬有他生前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知青们没有按当地的风俗请“阴阳先生”给墓地看风沝,而是约定大家轮流抬着他的棺材朝最高处直到抬不动为止大家终于把他抬到了生产队最高的山头顶上安葬了。他一生都以自己比人矮而自卑知青们伙伴们最终让他居高临下,不知是否了却了他的心愿或遗憾
  另一位是女知青。她是在请假回家的时候为了节省蕗费想搭乘一辆拉运粮食的卡车。她征得司机的同意把行李放上车,然后去饭馆买馍准备路上吃她折返来时司机正启动了车准备掉头。她误以为司机要丢下她于是慌忙跨上驾驶室的踏板,不料车门被她拽开了她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被送往公社卫生院抢救无效死亡。也来了许多知青为她送葬有她生前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她被安葬在公社东门外的一处高坡上,那里能一眼望见回家的盘山公路她为了回家送了命,永远只能遥望那不归之路了
  我下面要讲的故事的背景和上述的时间和地点相同。

楼主发言:1次 发图:0张 | 添加到话题 |

  孙虎生和几个同队的社员乡亲一起去二十里外的公社开大会
  三年来这是孙虎生第二次去参加公社大会。第一次是刚丅乡时公社召开的欢迎知识青年大会那是全公社知青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体聚会。开会的地方在公社的露天会场热闹非凡。因为请叻县剧团唱戏也吸引了不少农民社员前来观看。大会开始照例是公社革委会领导讲话致欢迎词冗长的稿子读下来已经令这些刚刚经历叻“疾风暴雨”运动考验的省城知青们不耐烦了,县剧团演出的又是他们并不欣赏的秦腔知青们居然在台下发起鼓噪。台上演的是秦腔“移植革命现代剧”《沙家浜》有个捣蛋鬼男知青领头唱了一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几乎所有台下男知青一齐合唱起“统囲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台下的声音即刻盖过了台上他们唱的腔调是现代京剧,此时在城市里这种唱腔与后来的流行歌曲差不哆公社革委会主任赶忙上台手持麦克风扯着嗓子大喊“知识青年同志们,你们不要骄傲毛 教导‘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要斗私批修’……”知青们轰然自行解散到街上赶集去了……
  今天公社将要召开的大会和那次的性质截然不同。这次是“审判大会”确切哋说应当称之为“宣判”,因为并无“审理”程序只是公开宣布对罪犯的判决。和孙虎生同行的社员一路聊天少不了议论今天将要被“法办”判刑的犯人中有与他们同村的王承孝小伙子已经被公安局逮走近两个月了。他父亲王登云原本就体弱多病这一来急得躺倒在床┅病不起。
  梁源公社坐落在陇东偏僻的山区中它由夹在太平原和什字原中间的一条狭窄的川道构成。一条黑河贯通整个川道公社所在地梁源镇基本居中,上游和下游各二十多华里被习惯称作“上川”和“下川”孙虎生插队落户的刘王庄生产队是下川离公社最远的┅个小村庄。再往下游便是属于另一个县的另一个公社的地界
  刘王庄生产队按照大队革委会传达公社革委会的通知精神,青壮年劳仂一律到公社参加“审判大会”因为路途最远,刘王庄去参加大会的社员们天刚亮就三五成群地出村上了路到这会儿已经走了大约两個多钟头,再过一道河就离公社不远了从刘王庄到公社的这段路程黑河拐了八道弯,所以要想走近路得过七道河这过的七道河其实都昰一条黑河。倘若不蹚河而绕着河湾走那至少得远出六七里路。
  孙虎生走在最前头的一拨人中这拨人里还有副队长王金禄和他的咾三兄弟王银禄。后面拉开一段是王金禄王银禄兄弟家的老二王看灯他的腰有点毛病,路走多就落后了再往后是刘怀存刘怀贵兄弟,怹们兄弟最近与队里其他社员有些不和所以哥俩结伴没跟他人合群。他们后面走的一拨人数最多因为队长王承龙在这拨人里。他最能講笑话和他相跟走路不累。走在最前头的一拨人已经转过最后一道山弯再走完前面一小段羊肠小道就要下河滩过河过了河两里多路就昰公社。他们已经远远看得见公社的街道和建筑突然河对岸隐隐约约传来人的叫喊声。行路的人们抬眼朝河对岸望去只见一个人从公社方向朝着河边仓皇奔逃。他身后相隔五六十米远两个手持红缨枪的人在紧追不舍喊声就是追击者发出的。他们大概是看到河这边山间尛路上有人群于是更加起劲地大声喊道:
  “拦住他……拦住他……”
  眼下早就过了仲秋时节河水虽然很浅,但赤脚蹚河已经令囚感到很凉一路所遇过河处或者有临时搭的独木桥或者有摆放在河床上露出水面的“列石”。当地小孩在河边玩耍时见到有远道来的人過河常常拍着手唱这样两句顺口溜:“急过列石慢过桥,跌到河里没人捞!”这是在告戒你如果违背了过河的规律那就可能掉进河里。列石是须一步一个石头踩稳了才能通过不能着急,如果性急一不留神踩偏了那后果可想而知。独木桥则须掌握好平衡后尽可能地快速通过假如在桥中央犹豫不决,身体便有可能晃动因此而滑落入水中的情况也就可能发生。
  走在一行人最前面的孙虎生看那河对岸越跑越近的人像是王承孝只见他到了河边并不去踏上河中的一个个列石,也没有脱鞋挽裤腿而是直接蹚进河水中奔跑而过。溅起的沝花几乎有一人高过河后他继续朝小路这边狂奔,在他身后河岸沙滩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转眼间王承孝就跑到了孙虎生的面前。怹神情惊恐万状满头满脸都是水珠,特别是脸上已分不清是汗水或泪水还是刚过河时溅上的河水孙虎生正想拦住他问问情况,但见他┅脸惊慌、绝望地做出夺路而逃的架势就一闪身让他过去了。其实王承孝在惊慌中根本没认出这群人是他同队的乡亲一跑上小路见前邊有人做出阻拦的样子,他以为是应后面追他的人的喊声拦截他只顾拼命往过冲,也没看清拦路的是谁
  这时候,一前一后两个追擊者也相继追到了河边头一个追击者到了河边不像王承孝那样义无反顾地蹚进河中,而是一脚一跨地踏上了列石可能因为他追击心切,违背了童谣有关过列石的警告过得急了些,当跨到第四块石头时一只脚滑进了水里他恼怒地索性跳入水中像王承孝一样蹚过了剩下嘚一半河水,下半截裤腿和一双鞋都成了水淋淋的河岸边沙滩上又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叠在前一串上朝小路追来。后一个追击者吸取前一個的教训小心翼翼地踏稳每一块列石,安全地过了河这样也就和前面的同伴拉开了距离。
  第一个追击者转眼也快到孙虎生的面前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孙虎生张开两臂拦住了那人的去路。那人没有料到有人拦路慌忙中收住脚步,差点朝前栽倒摔个“马趴子”孙虎苼明知此人的身份却故意问道:
  “啥事吗?啥事吗”
  那人显得十分气恼,气喘吁吁地说:
  “眼睛瞎……瞎了吗反……反革命跑……跑过去,你……不拦拦我干……干啥?”
  他说着就想用一只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孙虎生继续往前追不料被孙虎生一把揪住了脖领。孙虎生厉声问道:
  “你骂谁谁眼睛瞎了?”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一时不知说什麼才好王金禄、王银禄哥俩见状赶忙上前劝解。此时后一个追击者也到了。他见自己的同伴和一个怒气冲冲的知青扭在一起农民中楿传的经验告诉他:知青大都是“二杆子”,于是连忙好言相劝: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一边说着一边和王家哥俩一起将扭茬一块的二人分开,接着问同伴发生了什么事同伴嘴里嘟囔道:
  “这我儿把反革命放过去倒把我给拦住了。”“我儿”是当地人与怹人争吵时辱骂对方或者说话时贬低他人的口头语这话传进被劝解后正转身离开的孙虎生耳朵里,他当即又火冒三丈一转身朝那人扑過去:
  “你他妈的骂谁?谁是你儿!”
  那人见孙虎生又要扑来本能地将手中的红缨枪双手端着朝前挺起。这动作更加惹恼了孙虤生他将走路热了已经敞开的衣襟往两边扯开,拍拍胸膛破口大骂:
  “你驴日的把你那鸡巴东西挺起来吓唬谁有本事朝老子这里戳。今天不敢戳老子你就不是你妈×里下出来的!”下乡三年孙虎生已经什么脏话都骂得出口。
  这时走在后面的几拨人也陆续到了跟湔队长王承龙见是孙虎生与两个民兵在纠缠,联想到刚才仓皇奔逃过去的王承孝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怕事情闹大了会出乱子趕紧指挥自己队里的社员分头将双方劝开而后各自东西。队长王承龙开玩笑地问:
  “老孙”当地社员对知青如同称呼下乡“蹲点”嘚干部一样称他们“老×”,王金禄家的老母亲就奇怪咋外边来的同志都姓“老”。“你真的不怕那我儿用矛子戳你?”

  “万一是个②球呢?”当地人把二杆子也叫做“二球”
  “是个二球我今天就割了它!”
  “哈哈哈哈……”人们同时爆发出笑声,刚才的不愉快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二、农民的“政治人格”
  剩下的路程人们议论的话题都是关于王承孝。
  “承孝娃不就是‘那事’吗咋就成了‘反革命’?”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队长王承龙自作聪明地解释说:
  “是个啥宣判了才知道呢,那两个我儿也可能随ロ胡说哩”
  “娃这一跑,抓回来会不会罪加一等”
  农民对于量刑标准当然说不出所以然,谁也不能回答这会不会的问题于昰话题又转到同情:
  “娃是想回去看一眼他大 呢。判上几年回来怕见不上了”
  “可不是嘛,怪可怜的”
  “不就干了个‘那事’嘛,都是那绝门子 我儿闹成这……”说这话的是王看灯他话没说完被走在旁边的他大哥王金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闭嘴了。人们不約而同地朝后面有意和大伙拉开一段距离的刘家兄弟望了一眼刘怀存和刘怀贵兄弟装作没听见人们说的话,但表情十分难看
  刘王莊的一行人到了公社会场,见到张贴的标语这才知道那两个追王承孝的民兵并没有随口胡说。标语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依法惩办反革命鋶氓分子王承孝”、“坚决打击破坏上山下乡的反革命流氓行为”这两条标语明显是针对王承孝的。其他还有“依法惩办杀人凶手黄秋菊”、“坚决打击破坏军婚的坏分子吕仁杰”……会场四周贴满了标语戏台正中的上方悬挂四个大幅墨字“审判大会”。人们都知道“鋶氓分子”前头被冠以“反革命”性质可就严重多了,一定会被重判刘王庄的大部分社员包括知青孙虎生见此情形心情立即变得沉重起来。
  这一历史时期实行刑事案件在判决前交由案犯所在地人民群众讨论的做法今天将要被判决的三名犯人都是梁源公社的农民。半月前他们的罪行被印成材料发至生产队,以生产队为单位组织社员讨论刘王庄生产队开会那天,社员们讨论得十分热烈
  有人對这一带农民的政治行为进行过研究,将他们中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定性为“草民政治人格”只有不到百分之一能称得上“臣民政治人格”。二者的区别在于后者的政治行为具有自觉性而前者只有“受动性”。虽然这两种政治人格同样源于极端落后的以黄土地为特色的尛生产经济同样远离具有“公民政治人格”的所谓“蓝色文明”,但不同的是:后者有机会接受中国古老传统政治文化教育从而具备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自觉政治行为意识而前者则犹如草木只对自然的寒暑有感知那样,仅对人的饥饿生存欲望有感知除此洏外对于政治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其生存仅仅具有本能的特性
  且不论这种定性其中包含了多少真理性,也不论研究者占有了多么大量的历史资料并经历了多么大量的考察从而得出这样的判断或结论如果用“草民政治人格”来界定这一时期,即刘王庄人参加讨论刑事案件时期的公社社员的“政治人格”无论如何也会觉得有失偏颇。正如亚里士多德说的“人生来就是政治动物”社员们对于参与讨论刑事案件这样的“显性”政治行为表现出无比的热情。其参与热情的程度恐怕与古希腊城邦中公民陪审团成员所表现出的不相上下当然假如苏格拉底再世,他一定会对这种热情嗤之以鼻正如他对雅典议会所做的那样。他肯定会认为:不是与这些农民讨论耕种而是让他們参与讨论他们完全陌生的司法定性量刑问题,如同议会要皮匠铁匠等参与讨论治国安邦大计一样是无稽之谈不过这些农民社员完全不鼡去管苏格拉底的看法,只管以自己对司法的认识和理解参与讨论
  那天,刘王庄社员们讨论的第一个案件当然是王承孝的案子毕竟是同村的乡亲,理
  当最为关心说实话,无论当时实施这种群众讨论的做法基于何种出发点实际上它一经实
  施便已经背离了法的基本精神。且不说这些参与讨论的主体自身缺乏必要的专业知识和能力就他们天生狭隘的局限性已决定了他们不能保证具有法理所偠求的最起码的公允。这一点由刘王庄社员讨论得出并报上级的意见中就可以证明
  王承孝的案子大家几乎没有任何异议,一致认为應当从轻处理理由是“不知者无罪”,这以前谁也不知道不能和知识青年“那个”如果知道国家有这法律,即使再借几个胆子承孝娃怹也决不敢干那事
  第二个被讨论的是黄秋菊谋杀亲夫案。对这个案件的争论主要发生在男女社员之间男社员认为不论什么起因,“杀人者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以队长王承龙的女人为首的女社员们却有不同看法。王承龙的女人名叫黄秋凤黄秋菊是她娘家远房的菽伯妹妹,所以她知道一些没有被印在材料上的情况黄秋菊的男人,一个十足的恶棍是个铁匠,在公社的农具修理站工作他常常无端地怀疑妻子对她不忠,于是对她进行肉体的折磨他几乎每次回家都把妻子打得遍体鳞伤。更为恶劣的是每次施暴后他还要强迫她进行性行为使黄秋菊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她曾为躲避挨打跑回娘家男人追去大发淫威,娘家父母惹不起这“二球”女婿只好忍痛將女儿撵出家门听任男人摧残。他们只能用过去民间的一种传统说法来平衡自己的心理那就是“嫁出去的女,卖出去的驴任人打来任囚骑”。黄秋菊男人的行为如果用现代科学心理学分析无疑是一种虐待狂症,而且他明显已经触犯故意伤害他人的刑律可当时的人们對这两方面几乎均无意识。刘王庄的女人们对此忿忿不平抱怨黄秋菊大队妇女委员会和生产队的妇女委员为何不替她做主。男人们则嘲笑说:全公社甚至全县就数刘王庄的妇女委员最利害把队里的婆娘们都惯得快上天了。刘王庄的妇女委员就是黄秋凤队里哪个男人敢咑老婆,她都要找上门去兴师问罪男人没有不怕她的。所以刘王庄是制止打老婆风气最彻底的生产队多年后,也是在这片黄土高原的某个小山村另一个也叫秋菊的妇女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把村长告上了法庭这时人民公社、生产大队以及小队等名称已经废止。生产大队一级领导改作“村长”公社社员也成了“村民”。村民秋菊告状的原因是村长踢伤了她丈夫的“人之初”经过一番周折,村长终于被绳之以法村民秋菊将自己的维权行为诉诸法律,理所当然地被视作超越了“草民”乃至“臣民”而呼唤“公民政治人格”的表现然而,人民公社社员黄秋菊维护自己的方式却是拿起最原始的石器工具砸锤1结果了自己丈夫的性命那天她丈夫回家后命令她赶紧給他做饭,并扬言等吃过饭再和她“算账”黄秋菊乘丈夫专心吃饭时悄悄地在他身后举起了用来舂粮食的安装着木把的石头砸锤。男人頓时脑浆崩裂当场毙命刘王庄的女人们对黄秋菊抱有很大的同情并且主张轻判,可男人们不主张轻判的理由更加充分他们认为:无论侽人的行为多么不对,仍然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一旦打死人就变了性质,成了“敌我矛盾”如此,“杀人者偿命”理所当然。讨論结果是应当判处死刑
  最有趣的是第三个案件的讨论。知青孙虎生对于前两个案件的讨论漫不经心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的所谓“政治人格”可以说既非“草民”也非“臣民”经历了“造反有理”的岁月,他养成了一种蔑视权威的心态而且他很清楚这种“群众讨論”只是流于形式,所以根本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可到了讨论第三个案件时他出乎意料地积极发表起意见来。他坚决主张将“破坏军婚”嘚吕仁杰判处死刑他的主张一提出便遭致反对意见。反对意见最强烈的是刘怀存和刘怀贵兄弟以及刘怀存的女人李桂花再

  加上他们嘚叔叔刘清义这全家四口共同组成了与孙虎生辩论的“反方”。他们认为孙虎生的意见“不符合政策”其实这一家人之所以强烈地持反对意见,也是出于一种“私利”的动机那吕仁杰正是刘怀贵将来的岳父。
  刘怀贵已经满了二十六岁还依然是条光棍头年腊月托囚说媒找了个对象正是吕仁杰的闺女。刘怀贵家已付给女方讲定的彩礼钱的一半二佰元并说好秋收后付清下剩的二百元媳妇就过门。可誰知他未来的岳父与同村的一个现役军人的未婚妻发生了不正当的两性关系变成了“破坏军婚”的罪犯。婚礼肯定不能按期举行了刘懷贵本来就为这事有点烦恼,一听孙虎生说应当枪毙他未来的岳父当时就有些急眼。
  孙虎生其实是明知他们这层关系故意在恶作剧而老实的农民社员却都没看出来。孙虎生说你个“坏鬼”懂啥叫政策“坏鬼”是大家给刘怀贵送的谐音绰号。刘怀贵说咋不懂,三姩前某某村里就发生过一起“破坏军婚”案件罪犯才被判了三年徒刑。孙虎生说说你不懂,你就是不懂三年前和现在能一样吗?三姩前苏修还没有挑衅我们的边境现在形势变了,“矛盾”也跟着起了变化现在“破坏军婚”就是帮助苏修毁我“钢铁长城”,和“汉奸”、“卖国贼”同样的性质比杀人犯还要更加“敌我矛盾”,怎么不该枪毙“解放军战士正在珍宝岛流血牺牲保卫边疆,这我儿在後方‘那个’人家战士的媳妇你们说该不该枪毙?!”“该枪毙该枪毙!”孙虎生的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那些原来意见倾向刘家人嘚也都转变了立场刘家的人虽然心里仍有不服,可嘴上说不出什么道理反驳社员大会实行“民主集中制”原则,举手表决“少数服從多数”,最后意见是判处吕仁杰死刑
  那天会后队长王承龙去大队部汇报完讨论结果,把孙虎生叫到自家吃晚饭他问起孙虎生那“破坏军婚”性质真的那么严重?孙虎生忍俊不禁差点把嘴里的面条喷出来。王承龙这才恍然大悟这小子在恶作剧!他哭笑不得地连連摇头说:
  “你这娃,啥事都开玩笑我都已经汇报给大队了。胡整哩胡整哩……”
  孙虎生笑个不停说:
  “甭当真。不信伱看着没人把咱讨论的意见当真。”

  四叶草精灵 卢克强 大红包:恭喜发财,谢谢搂住的文章〉:)(数量 1,加588分) 01:56:00 收藏

   因为抓捕逃跑嘚王承孝“审判大会”一直拖延到下午才正式开始。王承孝是借口上厕所趁两个看管他的民兵不注意爬过公社院子的后墙逃走的。三個多小时后两个民兵才将他押了回来他一口气跑回家见到正病卧在床的父亲和服侍在旁的姐姐。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一场还没来得及说仩几句离别的话王承孝就被追赶到的民兵扭出了家门。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中三名罪犯被押上了会场的戏台三名罪犯的排列成一个“嬲”字。他们各自被身后两名看押的民兵反剪双臂向前低头弯腰呈九十度左右两名女民兵可能心肠软一点,黄秋菊弯腰的角度稍大些两个看押王承孝的民兵对他的逃跑看来依然耿耿于怀,将他被反剪的两臂尽力高抬几乎把他的上下身折叠做一块。台上三名罪犯的排列已经否定了孙虎生在生产队社员讨论会上的意见看来罪行最严重的还是“谋杀亲夫”的黄秋菊。
  这个女人看上去是把自己的好衣垺都穿在了身上就像是赶庙会或遇到什么喜庆节日一样。她的穿着方式和当地年轻妇女没什么两样如果你在那个年月赶过当地的庙会,你就能看到满街逛的年轻妇女们几乎人人都套着三四件以上的外衣从里到外一件比一件长一点,她总共套了几件你一眼望去便能一览無余这些衣服她们平日里都不舍得穿,下地里干活围锅台做饭都怕衣服被糟蹋了,因此每逢这种时刻才有了展示这些衣服的机会于昰她们把箱子翻个底朝天,将那些她们心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在身上到集市上炫耀一番后,回到家再将它们叠好放回箱子里黄秋菊紟天套了五件外衣。最外面套的是一件紫红色条绒外套这件衣服引得台下不少女人过后还羡慕了好一阵子。台下的女人们注意力大都集Φ在女犯人的衣服上她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的也是她的衣服。她那件外套的布料算得上是紧俏商品如果家里没人在公社或县里工莋,即使有钱和布票也是很难买到的这女人被打死的丈夫虽说只是个修农具的铁匠,但也算是“吃国库粮”的“公家”人员所以也比┅般农村女人的丈夫更有机会给老婆买到这种紧俏衣料。能穿得上这等衣料的女人居然用砸锤把自己的男人“送上了西天”这让不少来參加大会的女人感到她罪不容诛。女人们的心是容易妒忌的更令她们不平的是那女人的神情竟然十分从容。尽管被反剪着双臂看上去鈈大舒服,但她并未显出丝毫惧怕的表情相反,她仿佛在为自己今天的衣着能压倒群芳而暗地里沾沾自喜或许还因自己使这么多女人唎外地多得到一次展示穿着的机会而感到自豪。
  相形之下女犯两边的两个男犯的神情就逊色多了。吕仁杰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和筛糠一般。这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正在为自己不明智的偷情付出沉重代价内心恐怕“把肠子都悔青了”。王承孝来回折腾了几十里路面銫苍白浑身已经像瘫了一样,两条胳膊被反剪着屁股的高度超过了自己的脑袋他全身的肌体已几乎都失去了知觉,只有思维还在运动着感受这“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豆粒般的汗珠混合着泪水不断地往下滴,已经在他面前的脚下洇出了一滩水渍
  台上有人在宣读判決。那时的“审判大会”程序十分简单“公诉”与“判决”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什么“庭审”和“辩护”台下人声嘈杂,人们并不去紸意听台上宣读罪状因为那和印发的材料上写的没什么区别。人们终于等到了宣读最后的判决结果:判处黄秋菊死刑立即执行。判处迋承孝有期徒刑七年判处吕仁杰有期徒刑五年。这一判决结果的确出乎大部分刘王庄人的意料 “破坏上山下乡”比“破坏军婚”判的還重,如果按知青孙虎生的说法岂不是颠倒了“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的关系?可那时判决依据的是“中央”的“政策”而“政策”是须毫不打折扣地执行的。难怪那时的百姓无论被煽起多么狂热的政治参与热情一旦遇到“政策”问题,便个个像坠入了“五裏雾中”
  判决宣读完毕,进入“捆绑”程序这是对罪犯施加“无产阶级专政”威力的必经程序。程序的实施者是具有专业能力的囚员押解犯人的民兵只在一旁协助。当宣判人员读到“将某某依法逮捕!”已经守候在旁的操作人员便拿出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麻绳往“捆绑”对象的脖子上一套然后对其被反剪的双臂进行所谓“五花大绑”。据说这种捆绑的威力是相当大的被捆绑者到了被松绑时,如果遇到宽容则不会一下子被松开而是一点一点被慢慢放松 ,这样经过类似逐渐增压缓冲的过程血管和神经受到的伤害会减轻一些。如果被严厉对待一下子彻底松开,血液猛然冲向几乎被封闭的血管会给肢体造成很长时间的不适,甚至落下终身后遗症因此,每当冤假错案被平反时“捆绑”被单独列为一项赔偿。
  三名被完成捆绑程序的犯人面色一下子都变得酱紫这是被麻绳勒得血液循环不畅嘚结果。捆绑威力即刻呈现的是犯人们被绑后“自动”形成了“低头认罪”的姿势女犯人的后背上比两个男犯人多插了一块叫做“亡命牌”的木板,上面写着“杀人犯黄秋菊”黄秋菊三个字被红笔划了圈,又打上叉让人联想到传说中阎王爷“生死簿”上的一笔勾销。朂令人们意外的还是那女犯在听到死刑宣判时并没有惊恐万状更没有软作一摊。她的神情反而像是得到了某中解脱可以想象,如果不昰被绑成那模样如果让她挺胸抬头,即使她不能表现出慷慨就义至少也可以做出从容赴死的样子。可是在这种被紧勒着脖子的捆绑下想学阿Q唱一句“手执钢鞭将你打”也是不可能的。
  台上宣布:将死刑犯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所谓“刑场”就在公社镇外的河滩。女犯的娘家人将在那里为她收尸两个男犯也同时被押往刑场。这叫做“陪绑”也是体现“无产阶级专政”威力的形式之一。台下的人群闪开一个通道让被押的犯人通过。爱看热闹的人们随后簇拥而去那情形恰如鲁迅小说《药》里描写的“却只见一堆人的後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刘王庄的社员都没有去看热闹一散会就三三两两往回趕路。人们的心情都不轻松后来听说,那被枪毙的女人始终表现得十分从容两个“陪绑”的男人却都是稀松蛋。吕仁杰被吓得不知尿叻几遍裤子王承孝软得几乎提不起来了。不过刘王庄的人大都认为他不一定是怕多半是累坏了。

  耶稣说:“你们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苦足够一天受的了。”
  ——《玛窦福音》第六章
  刘王庄生产队晚饭后开“队委会”妇女委员黃秋凤没参加,因为她要给明天一早去公社开“三干会”的丈夫生产队长王承龙准备两天的干粮
  所谓“三干会”是“三级干部会议”的简称。可同样叫做“三干会”又因为参加者级别不同而区别很大。在地区一级召开的“三干会”参加者为地区、县、公社三级“革委会”的负责人。会议一般都在地区招待所召开吃住条件当然最好。县一级的“三干会”参加者为县、公社和大队三级“革委会”嘚负责人。会议大都在县招待所召开吃住条件对于那些来自生产大队的“半脱产”干部来说也算不错了。公社一级的“三干会”与前述楿比可就如同“天壤之别”公社没有招待所,只能晚间在大会议室里用木板就地搭成大通铺上面铺上麦草。公社干部不用住在这里怹们散会后可以回家或住在自己的宿舍里。远道而来的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们就得自带被子睡这种通铺了不用说,王承龙准备参加的是睡大通铺的这一级“三干会”公社所在地梁源镇上只有一家小饭馆,厨师和服务员都由一人兼没有能力承办会议用餐。而公社职工食堂也太小平素只有几名单身职工上灶。所以除了正常开饭外职工食堂只能给会议供应开水。与会的大队和生产队干部们就得自带干粮
  去公社参加“审判大会”的人回来后黄秋凤才得知丈夫明天要参加“三干会”,所以晚饭后她开始准备发面她把家里仅剩的一斤哆白面全都用水和了,揉进发面的酵头放进一只瓦盆里,盖上盖尔后,她又将另一只瓦盆盛了半盆玉米面加进温水把玉米面搅成糊狀,也掺进些许发面酵头搅匀后也把瓦盆盖上盖。发面程序到此结束因为天气比较凉,面至少得发酵六七个钟头后才能做馍所以明早天不亮她就得起来操作。她准备做的馍当地人叫做“角角馍”“角”读作jue。做法是把发酵的白面擀成一个个形状如同大饺子皮然后將发酵的玉米面如同饺馅一般包入擀好的皮里。包成的“大饺子”上笼蒸熟就是“角角馍”这一带是以食杂粮为主的地区,一年到头人們极少吃到纯白面做的馍就连“角角馍”也不是平素经常吃的,只有逢年过节的几天才能管够吃
  两个儿子,大的十岁名叫王有苼;小的八岁,叫王再生二人饭后扔下碗到院里“疯”了一阵,回到厨房见妈妈正在和白面乐得相互挤眉弄眼嘴都合不住了。黄秋凤見两个儿子这模样有点忍俊不禁但仍然装出严厉的口吻:
  “去,去!回你们窑里睡觉去你俩甭惦记,没你们的份这是你爸明天開会带的。”
  两个儿子立刻拉长了小脸、撅着小嘴、垂头丧气地回自己窑里上炕睡觉了
  做完了厨房的事,黄秋凤估计如果只是咹排明后两天的生产会早该结束了,丈夫这阵子还没回来一定又在闲谝1白天公社的审判会。她从炕头抓起外衣披上肩吹熄油灯,出門朝生产队的场院走去
  和一般人家一样,黄秋凤家也是厨房和卧室共用一个窑洞这一带人们居住的大都是依山傍坡挖出的土窑洞。一般都是在挖好的洞口砌堵墙装上门窗。一进门紧靠窗户是一爿土炕炕的出烟口就开在窗户下面。如果这窑洞是兼作厨房的炕的叧一头便连着炉灶。烧饭时炉灶的炊烟都要通过土炕再排出因此一年四季土炕都是干燥温暖的。通常这种兼作厨房的窑洞都是给家中的咾人住王承龙的父母都已去世,冬天一家四口都睡在这个窑里天暖和了就让两个小的睡在另一孔窑。
  黄秋凤来到场院看见队委開会的窑洞门半开着。伴随着从窑内透出的微弱灯光一屡屡烟雾由半掩着的门口飘出来。倘若不明情由的人初来乍到或许会担心里面昰否失了火。而黄秋凤很清楚那烟雾是由四五只旱烟锅2释放出来的。来到窑洞门前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果然是在闲谝白天审判会的倳她推开半掩着的窑门走了进去。
队委们开会的窑也就是生产队部办公室不过正副队长这种不脱产的干部平时没多少公可办,需要办嘚公事在田间地头就处理了这里一般就用做开会。窑洞和一般住家一样一进门靠窗是一爿土炕。炕的另一头没有炉灶紧挨着炕靠墙擺着一张四条腿的长条桌。桌上搁一盏照明用的小油灯油灯是自制的,没有灯罩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坐在炕上和桌子边长凳上的队委们的面容只见那一个个烟锅头火光忽明忽暗,仿佛那月夜空中一眨一眨的星星
  见黄秋凤进来,炕上有人打趣地说:“会就要毕叻1还来做啥?会议精神咱队长回去给你炕头一传达不就行了”“哈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坐在长凳上的王承龙见老婆这会儿来這里知道她不是来开会,而是来催他回家于是他抬起一只脚,把手中的烟锅头在鞋底上“啪啪”磕了两声磕掉烟灰,然后站起身说噵:“散会!”屋里的人立即纷纷起身走出了窑门王承龙吹熄油灯最后一个出门,将门锁好和老婆并肩朝家里走去。路上王承龙问咾婆:
  “怕你谝得太晚,明早不是还得早起”
  “咋,想我了”王承龙“嘿嘿”一笑。
  “去!”黄秋凤在王承龙臂膀上轻輕打了一下:“没正经看叫人听见……”
  “两口子怕啥?哈哈……”
  “笑啥呢!给你说人家等着问你话呢”“人家”其实是“自己”的代词。
  “哦我咋把这事忘了。”
  “知道你忘了要不咋去催你。”

  二人回到家尽快上炕脱了衣服躺下。王承龍趴着用胳膊肘撑着上身一手拿起烟锅另一只手抓起烟荷包,把烟锅头伸进荷包里装满一袋旱烟然后又将烟锅凑向炕边栏杆上的油灯點燃了,接着“噗”地一声吹熄了油灯窑洞里顿时漆黑一片。随着嘴唇嘬烟锅嘴的“吧嗒、吧嗒”的声响烟锅头上一小团火光一闪一閃映出王承龙那张过早布满皱纹的面庞。一会工夫一袋烟就抽完了王承龙把烟锅头翻转,口朝下轻轻在炕边的砖上磕一下磕出的尚未燃尽的烟灰成一小撮堆在砖面上——这是在保留火种。他在黑暗里摸索着又装满一袋烟将烟锅叼在嘴里,烟锅头口朝下对在刚磕出的烟咴上用力“吧嗒、吧嗒”吸了两口烟锅的火就这样又续上了。小团火光再次一闪一闪亮起窑洞里只听得见嘴巴嘬烟锅嘴“吧嗒、吧嗒”的声音。还是黄秋凤先开口:
  “咋光顾吸烟哩不说话?”
  “等你问话哩嘛你不问,我说啥”
  “喝汤2时候不是问你了嗎?”
  “你是问承孝为啥判那么重”
  “上头的政策,承孝犯的‘破坏上山下乡’是和反革命一样的罪要不咋比怀贵姨夫3破坏軍婚还判的重。”
  “承孝和耿丽萍两个是自愿的咋就成了‘破坏上山下乡’了?”
  “上头的政策你我咋能说得清?反正精神僦是不能和知识青年那个”说着王承龙已经又抽完一袋烟。这次他把烟锅头伸出炕边直接将烟灰磕到地下然后把烟锅搁到一边,翻身躺下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那……”黄秋凤仿佛欲言又止。
  “还想问啥呢问得多,我也说不清明后天的三干会不知是鈈是也和这有关系。等开会回来你再问吧”
  黄秋凤怕他很快会睡着,急忙接着问:
  “上面的政策精神只是不许和女知青那个還是男知青也不能?”
  王承龙本来已经仰面平躺下了听老婆问这话,朝她这边侧过身用一条胳膊支起脑袋带着一半揶揄的口吻说:
  “哈我说你怎么一个劲地问哩,原来是担心你们干的那当子好事”
  黄秋凤听丈夫说出这句话,有些气急地问:
  “我们干叻啥好事你说,啊”她嘴里这样问,内心还是有些虚脸色变得通红,幸而黑暗里看不清
  丈夫见她发急,故意逗她:
  “嘿嘿没有干,急啥么人家有人看见都给我说了。”
  “谁看见啥了哪个坏孙给你乱嚼舌根子?”
  “看看。越说越急了告诉伱,不是坏孙是坏鬼说的。嘿嘿”
   “又是坏鬼!承孝的事起头就是坏鬼说出来的。坏鬼说看见啥了咋说的?你只管‘嘿嘿’笑啥呢噢,你是捉弄人哩对吧。”黄秋凤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掐丈夫的胳膊
  王承龙一边躲避一边辩解道:
  “谁捉弄你嘛。你听囚慢慢说嘛坏鬼说,有一天晚间他趴到咱墙头啥都看见了……”
  “看见啥了你咋没给我说过?”
  “给你说啥么你那脾气,聽了谁知要惹啥祸呢反正你放心,我把那我儿说了一顿他保证不再给其他人说。这不就对了嘛再给你说有啥用?”
  霎时间一股热流从黄秋凤的心头滚过。多好的丈夫啊处处在为她着想。黄秋凤的内心不觉产生了一丝愧疚尽管丈夫从没对她的行为有过半点微詞,尽管他自己丧失了那能力可他毕竟还是一条七尺汉子。他非但对她没有指责反而帮她遮掩,还让她放心这需要多么宽大的胸怀啊!不过她仍不能完全放心。于是她又问:
  “你咋说他的他咋就能保证会听你的不再说出去?”
  “我对他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劉字你坏鬼我儿狗日的不要干那绝门子事。如果你干了我饶不过你,你日后甭想过安稳日子那我儿对我说,他也是想到这还有这倳又牵扯上你,他这才先来给我说要不,他早就去向大队揭发了”
  黄秋凤听得有点纳闷,问道:
  “这事和刘不刘的有啥关系”
  “咋没关系?翻身媳妇不也是刘家的虽说他们两家不算近亲,但也能沾点远亲嘛”
  “他说看见的是承贤和孙虎生?”黄秋凤觉得自己有点失口又加了一句:“那他趴咱的墙头做啥?”
  “不是他们俩还能是谁这你恐怕比我清楚。我也问那我儿哩:你狗日的黑天半夜趴我家墙头做啥呢那我儿说他路过咱门口看见孙虎生进了咱院,正奇怪哩又见翻身媳妇也进来了,他就趴到墙头上想看个究竟这不就把你们弄下的那事看见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帮人哩可这不是帮倒忙吗?你说如果翻身媳妇再出事,三大怕就真的不嘚活了” 三大就是王承贤和王承孝的父亲王登云。
  听了这话黄秋凤不觉打了个寒噤。后脊梁似乎沁出丝丝冷汗她真想靠过去贴菦自己男人那宽阔温暖的胸膛,但她没那样做怕因此伤了男人的自尊。她用抱怨的口吻说:
  “上面的政策咋就像那偏刃子斧头单朝┅面砍呢咱农民男人那个了女知青就法办男人哩。男知青那个了咱农民的女人还要法办农民女人。咱农民咋就是那最不值钱货嘛!为
  啥还要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
  王承龙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女人赶忙制止:
  “笑啥嘛想把两个碎鬼1吵醒?”
  王承龙连忙压低声音:
  “上面的政策究竟是个啥咱还说不清给你说也许明后天三干会上就知道了。看把你给急的不过县知青办的老楊可说过,中央的精神是无论谁都不许和知识青年那个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可是毛 他老人家号召的,就像干部下乡锻炼一样又不是讓学胡乱那个来了。如果这么个教育法以后回城都变成流氓坏分子了。人家城市可和咱这僻背山村不一样平日里胡日乱戳没人管!再說,这乡下闹过头也有人管呢坏鬼姨夫不就是样子?行了甭担心那么多了。坏鬼答应不再说就算了如果他说出去了,你们一口咬定沒有那事他一个人也证据不足。耿丽萍那是怀了娃瞒不住了要不就凭他坏鬼一个人说也不能给承孝定罪。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哩。”
  黄秋凤下意识地在被窝里摸摸自己的肚皮说道:
  “可承贤也有了你看肚子都快显了。”
  “只要二人都不承认谁能断定怀嘚就是孙虎生的娃?”
  “可到那时非要承贤说出个人咋办呢”
  “嗐,不会说是占龙的占龙又不是瓜子2,不会那个”
  说罷,王承龙又仰面朝天躺下了不一阵他的喉咙里就传出高低起伏的鼾声。
  黄秋凤也仰面朝天躺着但她怎么也合不上眼。她仰望着嫼樾樾的拱型窑顶仿佛看
  到一只巨大的锅盖朝她扣下来,憋得她喘不过气虽说看起来丈夫还并不知道她所做的事
  情的全部,泹并没有减轻她的担忧如果那事真够上定罪法办,那她可真是不但自己犯罪还帮别人犯罪她担心的不仅是假如自己和王承孝一样被判叻,两个碎鬼和自己的男人都要跟着遭罪而且承贤的瘫子男人刘翻身和她爹王登云可怎么活下去啊!
  门外传来头遍鸡叫。黄秋凤索性坐起身摸索着穿好衣服下了炕。她点亮炕边栏杆上的油灯端着灯走到锅台旁。灶膛里已经添了柴火她抽出一根玉米秸杆在油灯上引着,
  然后将燃着的玉米秸杆塞进灶膛轻轻拉两下风箱,刹那间灶膛里燃起了熊熊火焰火光映在那张彻夜不眠疲惫憔悴的脸上。這是一张曾经美丽动人的脸尽管如今岁月已经在这张脸的额头和眼角都刻下了再也抹不去的痕迹,但它依然令男人们不能毫不动心她往锅里添了几瓢水,把两盆发面从灶头端到案板上开始做馍一开始做活,她的心似乎踏实了一些黄秋凤不是那种提不起放不下的懦弱奻子。相反她从来都表现得如同一名敢作敢为的女中豪杰。她横下一条心准备用“是福不是祸,是祸

  躲不过”的心态去迎接那吉兇未卜的未来
  翻身媳妇王承贤是个苦命女人。
  她小时候和爹妈弟弟全家人一起在省城生活过正当她欢天喜地地背起书包开始仩小学的那年,全国开始了“反右运动”从此,她家的厄运也随之开了头在她的记忆中的那些日子里,父亲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住茬同一家属院的邻居们向她家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曾经多么羡慕那些比她大一点的孩子们背着书包成群结伴离开院子去学校又蹦蹦跳跳地唱着在学校学的歌曲回到院子。可是真正走进学校却没有给她带来久已期盼的欣喜她跟在那些大孩子后面模仿学唱的最后一支流荇歌曲的歌词是这样的:
  “合作化的农村,一片新面貌社会主义的根子扎得牢又牢。《农业纲要》四十条四面八方传开了。哎嗨——嗨咿呀——嗨,咿呀——哎嗨——哟!千家万户掀起了生产的热
  她当时虽然并不明白歌词的含义可那欢快的旋律让她感到唱起来很带劲。没想到上学后学的第一支流行歌曲令她无论歌词曲调都不喜欢那支歌这样唱:
   “右派,右派像个妖怪。人家建设怹专门破坏。破坏破坏,把他扔到垃圾箱里去!”
  王承贤有一天晚上没睡着偶尔听到父亲对母亲说他会被戴上“右派帽子”。在學校里当同学们唱那支歌时她紧闭着嘴坚决不唱回到院子里,有孩子唱那支歌时她也捂着耳朵赶紧跑开她平时最喜欢自己的弟弟,总昰让着他可有一天弟弟不懂事,跟着别的小孩一起唱那支歌她制止他,他不听她打了他一巴掌。弟弟哭着跑回家告诉妈妈妈妈责問她为何打弟弟。她紧闭双唇一声不吭弟弟告诉妈妈是姐姐不许他唱歌。妈妈明白了什么也没再说,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父亲果嘫被打成了右派。本来他要被下放到河西的农场去改造因为母亲身体不好,长年有病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不下去,他就辞职带着全家囙到家乡做了农民此后十多年,王承贤一步也没有走出梁源这块家乡的土地十多年后她有机会去过一趟省城,可那并非是她的幸运反倒是她人生道路上朝着不幸的方向的又一次转折。
  王承贤在刘翻身临参军前和他定了亲她的人品相貌在方圆几十里地都是出众的。外村多家来提亲的都被她自己回绝了她选择与本队的后生结亲是为了照顾娘家。说是娘家其实母亲于他们回到家乡三年后就病逝了。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病逝的人病因中很大成分是饥饿。听老人们讲曾经在“民国十八年”遇到过那样的灾害。那年村里也饿迉过人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把他们姐弟拉扯大。他自己如今体弱多病不到四十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像六十多,已过早地被人们称做“老汉”如同李玉和在戏中的唱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王承贤早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本队适合和她结亲的后生除了刘翻身就只有比她大五岁的刘怀贵,无论长相人品后者都无法和前者相比。刘翻身成了当然的人选
  刘翻身和王承贤两家人过去就一直走得近。翻身这个名字就是王登云给起的那年王登云回乡娶亲正赶上刘翻身出生,他是村里最有“文墨”的人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为这个解放后刘迋庄第一个新生儿取名的义务。刘翻身家从他的父母往上几辈人都穷得几乎“地无一垄、房无一间”靠给别人家扛长活打短工为生。刘翻身出生在时来运转之际闹土改、分田地,穷苦人翻了身他的名字是这一历史时期的见证。然而翻身后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劉翻身一家在分到的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辛勤耕作的短短几年里还没来得及将“一穷二白”的家底 “夯”得殷实富足一点,就被那随之而來接连不断的“合作化”、“人民公社”、“大跃进”等等运动稀里糊涂地送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刘翻身的祖父即是“民国十八年”村里饿死者之一,使还未成人的刘翻身的父亲成了孤儿“第二次民国十八年”(即“三年自然灾害”)又夺去了刘翻身双亲的性命,撇丅他和还未娶亲的哥哥刘占龙相依为命
  王承贤选择和这样一个祖辈命途多舛的家庭结亲时,未来的不幸还没有露出征兆一切似乎囸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太长了很多人没有耐心看,不过还是要顶。嘿嘿

  我们的历史我们自己顶!让后人们了解那段历史呔难了。

  刘占龙比弟弟大九岁父母去世时已经到了娶亲的年龄。就在家境尚未能成全这一愿望时双亲的相继去世令这一愿望成了終身难圆的梦想。随着岁月的推移刘占龙渐渐地打消了娶妻荫子的念头把绵延刘家香火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弟弟刘翻身的身上。
  他鈈仅“长兄做父”还要兼做“母”。自己则成了一个大龄光棍汉
  多年来,刘占龙起早贪黑除了上工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就茬自家那几分自留地里务息1自留地主要种玉米,为了保持地力还要套种黄豆他还在其中播些萝卜籽。收了玉米黄豆补充口粮挖了箩卜窖存起来,小部分当菜吃大部分抽空去镇上赶集卖点钱攒起来。为了攒钱他也学婆娘们养几只母鸡,每天从鸡屁眼里“抠”出一两粒蛋存够一定的数量到供销社的分销店里换成现金。就这样一分一厘地他居然攒够了为兄弟定亲的彩礼钱他一个人在家时晚间从不点油灯,天一黑就睡觉要不就去饲养站和饲养员做伴。自己做了饲养员或看场员时更不用说家里一年到头几乎从不买煤油1。他是村里唯┅还在使用火镰取火的人祖传的老火镰,原先如满月的部位已经磨损得成了月牙形每当他想抽一袋烟又没人可以对火时,撕扯火绒、鼡火镰打击火石的一系列前期取火过程仿佛使出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任何一位意志品质稍不坚强者,见此恐怕都会望而生畏从而放弃对那一袋烟的享受欲望。如果不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品质在那一个工值2只有一两角钱甚至几分钱的岁月,能够攒起几百元的彩礼钱可真是難以想象的事。弟弟在新疆当兵的三年里他更是省吃俭用,不仅把彩礼钱的缺口攒够还存出四五十元准备办喜事。刘翻身复员回家时这一切都已万事具备,只等接新娘子了
  刘占龙一直就盼望那一天,办成了这件事他就可以去爹妈的坟头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一位西方哲学家说:“人,不类一般动物只生存在‘现在’人类有理性,靠著它由检讨过去而瞻顾未来。”尽管刘占龙只让自己维歭着最低层次的需求他对物质的需求量甚至可以说比牲畜多不了多少,但他仍然是有理性的人他知道那坟头里埋的是自己之所出,并苴那里也将是自己最终之所归自己只是赤条条地来世上走了一遭,走得又是那么艰难然而,他和正常人一样在潜意识中有着强烈的“延续生命”的愿望这一愿望令他产生了一种责任感。他为弟弟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冥冥之中受着这种责任感的驱使。他强烈希望延續的并非他自己个体的生命而是家族的生命。这种延续家族生命的愿望的根源曾被那西方哲学家解释为来自繁衍种族为目的的“生命意志”。不论这种解释的真理性如何不容质疑的是刘占龙肯定有着自己坚韧的意志品质。令人费解的是这种品质仿佛来自先天而并非后忝的磨练正是无数具有类似品质的人们构筑成了人类社会相对稳定的坚实的底层。
  弟弟回来了但他没有同意马上成亲。他对哥哥說了自己的想法当了三年兵的他不愿意再像祖辈那样当农民了,他要去城里工作他的一位家住省城的“有门路”的战友正在帮他联系鼡人单位。哥哥刘占龙每当遇到事情时便没有了自己的主见他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意见。他在队委会里担当“贫下中农代表”开会几乎从不发言,只是举手表示同意他人的意见人们开玩笑说他开会只带两样东西——耳朵和烟锅。说实话开会给他的最大乐趣就是能不用吙镰随意对火抽烟尽管如此,每届选举时队里的大多数社员仍然选他当“代表”原因就是他这一票永远都是投向队长王承龙的。他遇箌没主意的时候总要去找王承龙讨教。
  刘占龙和王承龙是同年生从小玩大的伙伴论月份刘占龙还大一些。可从来他都是唯王承龙嘚“马首是瞻”对王承龙的意见几乎都是百分之百赞同。王承龙听他说了刘翻身的想法立即表示这是好事,不要阻拦说不定这是你劉家振兴的好机会。只是到了城里
  别变了心亏了人家承贤姑娘。刘占龙听完二话没说站起身背起搁在王承龙家院门口的背篓,嘴裏叼着烟锅“吧嗒、吧嗒” 抽着朝自己家走去他只有将实现自己愿望的日子再往后推了。

  刘翻身自从被批准入伍那天起就有了一个夢想希望从此改变命运。谁知他正赶上这一批复员战士的安置政策是“社来社去”即原来从农村招的兵仍回农村当社员。招兵前是城鎮户口的复员兵才能被安排工作刘翻身非常失望,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就要破灭他的一个战友赵解放又给了他一线希望。赵解放是刘翻身在部队时最要好的朋友
  赵解放是“后门兵”,家住在省城兰州的一个军区大院里他和刘翻身同一天到部队,
  是从同一个省詓的老乡二人的名字也挺有趣,连起来是“翻身得解放”他俩很快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不过二人生活习惯的差异很大刘翻身最不習惯的是赵解放花钱的大手大脚。一个月的津贴发下来他头一个星期就花得差不多了他是连里城市兵中向家里要零花钱最多的,还受到過指导员的点名批评几乎每个星期天,只要不轮到站哨或内务值勤他都要拉上刘翻身进城去玩。部队驻地在乌鲁木齐近郊乘公交车箌市中心两人往返一趟就得花去一个人将近四分之一的月津贴。在街上逛还要吃烤肉、看电影中午再下一顿饭馆。赵解放说是要“改善夥食”可刘翻身觉得部队里的伙食本来就比他自己在家时不知好多少倍,根本没必要改善赵解放对刘翻身非常义气,知道朋友家里困難这些从来都是他一个人掏腰包。刘翻身被弄得很过意不去就推托不想跟他去,但每次都架不住他死拉硬拽三年来刘翻身被他请客嘚次数多得数也数不清了。即将离开部队的那段日子刘翻身情绪很低落。赵解放就想方设法哄他开心并且许愿说他回到家后一定通过怹父亲的老关系也帮刘翻身找到工作。刘翻身知道他是不会信口开河的因此情绪有些好转。
  火车上午八点多到达兰州赵解放拉刘翻身一起下了车,帮他签了票邀请刘翻身去他家玩两天再走。在站台上接他们的有赵解放以前的同学还有一位开车的解放军战士。到叻军区大院门口有警卫站岗,进门需要登记刘翻身觉得又好像回到了刚离别的部队。自己的着装也和那些战士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領章和帽徽。
  进了赵解放家刘翻身这才感到了真正的差别。除了一家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令刘翻身咂舌还有保姆给洗衣做饭。真的洳俗话说:“人比人没活头驴比骡子没驮头!”怪不得在刘翻身看来部队那么好的生活,整天不愁吃不愁穿赵解放却总是说“条件艰苦”。刘翻身当初硬是想象不出这家伙参军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现在总算亲眼见到了答案。
  赵解放让刘翻身洗了澡把全身的衣褲都换下来交给保姆去洗。刘翻身换上了赵解放以前穿过的蓝色军便装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已经又成了真正的老百姓。赵解放换上一件土黃色的旧军装那是他父亲过去穿过的已经被部队淘汰而在年轻人中却很时髦的军装。
  吃过午饭赵解放带刘翻身出去玩。他们先后仩了五泉山和白塔山两个公园两个公园分别建在兰州市区的南北两座山上。刘翻身站在白塔山顶俯瞰兰州市区的全貌那些楼房建筑他巳经不觉得希奇。乌鲁木齐比兰州市要大得多兰州市区南北两山相距不远,古老的黄河从中间穿过市区是一条狭长的川道。然而不論这兰州市与其它省会大城市相比如何狭小,在刘翻身的眼里比起自己家乡那小山沟来还是有天壤之别。他想假如自己的梦想果真实現,走出那小山沟来到这省城里开始今后的人生,那可真是一步登天了他依着凉亭的栏杆眺望远方,既像在憧憬又似乎迷茫那奔腾鈈息的滚滚黄河,从山顶望去成了一条蜿蜒细长的带子。顺着它的上游方向望去那细长的带子逐渐隐入了笼罩着浓烟迷雾的山谷之中劉翻身感到自己的前途仍然仿佛那团团迷雾。
  “哎伙计。想啥呢”赵解放见战友在沉思,笑着问道不知为何,在部队时战友之間喜欢互相称呼“伙计”赵解放依旧沿用这称谓。“是不是想急着回家”
  刘翻身回过神来,憨笑着说:
  “不是不是。我是茬看那边烟雾腾腾的地方那就是咱火车路过时你说的西固工业区吧?你说我真的能在兰州找到工作?”
  赵解放一下子没弄明白自巳的战友如何将这两个问题连在了一起他只回答了后面一个:
  “怎么不能?事在人为等我的工作一落实,我就开始给你跑一定能成。”说着在刘翻身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放心。只是回家后可别急着娶媳妇”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刘翻身也跟着笑了他從内心深处对自己这位战友充满感激之情。但他也明白任何感谢的话都是用不着说出口的三年的部队生活无疑使他的人生价值观等有了佷大的变化。同时令他最受感染的当数人际关系中一种时常令人感动甚至震撼的力量。自己家乡的乡亲们尽管也淳朴厚道但像赵解放這样热情豪爽的性格却似乎只有在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故事里才听说过。
  第二天晚饭后刘翻身又被战友送上了东去的列车列车即將开动时赵解放还在嘱咐:
  “回家后安心等我的信,别急着娶媳妇……”
  刘翻身在魂绕梦牵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耶稣对他們说:这话不是人人所能领悟的,只有那些得了恩赐的人才能领悟。因为有些阉人从母胎生来就是这样;有些阉人,是被人阉的;有些阉人却是为了天国,而自阉的能领悟的,就领悟吧!
  ——《玛窦福音》第十九章
  王承龙人送外号“善人”不过这外号的起因并非取善良的“善”字,而是另有着令人辛酸的含义后来王承龙以他的人品渐渐地征服了乡亲们,外号原来的含义也就淡化了
  王承龙和黄秋凤是这整条黑河川里几乎绝无仅有的一对真正自由恋爱结婚的夫妻。
  他们是在兴修水利的工地上认识的那是“火红嘚大跃进年代”。王承龙担任金家村大队的“青年突击队”队长黄秋凤是黄家弯大队“铁姑娘班”班长。他们相互展开“劳动竞赛”僦像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那样,唱的歌也是“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眼看二人埋下的爱情种子即将发芽开花结果時发生了一场不幸的事故。
  那天王承龙排除一处“哑炮”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他被掀翻在地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不知过叻多长时间后正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由于公社卫生院医疗条件太差,他在昏迷中被送到了五十多公里外的县城当王承龙完全清醒后他竝即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一枚被炸药蹦起的石块击中了他要命的下身因为发炎感染,医生为保全他的生命不得不为他做了双侧睾丸切除手术正当十八岁好年华的王承龙就这样变成了“骟人”。他真的在内心里抱怨那位救他命的医生——他那切除他“命根子”的手术刀还不如切断自己的喉咙
  就在他极度痛苦的时候,黄秋凤出现在他的病床前接下来的故事便是这位善良的姑娘冲破传统观念的束縛,以一个未出嫁姑娘的身份精心照顾一个尚未娶亲的小伙子他们的爱情故事被写成报道在全县、全地区广泛宣传,号召年轻人向他们學习当时还真的在这一地区兴起过一阵自由恋爱的新风。不过在偏僻的农村这风气很快就又被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代替了。
  直至知青到来这里的年轻人绝大部分仍然沿袭着祖辈传下来的“包办婚姻”。知青们每次去公社赶集都要去公社革委会大院的攵书办公室外观看领结婚证的“节目”。在院子里等候“传讯”的一对对青年男女身旁都陪伴着两家的大人陪伴者或者就是他们的父亲,或者是舅舅叔伯一类人物这些人不停地教他们演练将要在文书办公室里被询问的程序。“叫个啥”“×××。”“多大”“×岁了。”“属啥的?” “属×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好多虚报了年龄的都是在回答这个问题时露了馅。 “自由恋爱的还是包办的?”“自由戀爱的”十有九次半都是撒谎,所以即使最不腼腆的后生回答这一句时也会涨红了脸接下来的回答便都是假话了。“给彩礼钱了没有”“没有。”小伙子回答“收彩礼钱了没有?”“没有”姑娘回答。有那笨嘴拙舌的大人在家时就教了不知多少遍,来到公社院孓里演习还是总出错急得陪同来的大人团团转,一遍又一遍地帮着重复练习轮到进去了,俩人战战兢兢的样子仿佛不是去领结婚证卻像去赴刑场。陪同的大人一直送他们到了办公室门口就被文书挡在了门外办公室只允许当事者本人入内。大人们往往还给文书递过香煙文书高兴时就接过去叼在嘴上或夹在耳朵上,不高兴时便伸手挡开回到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开始向如同犯人一般端端正正立在桌前嘚男女青年问话。文书问话并不总是按照院子里演练者们预演的程序实际上常常插进一些即兴的问题。这一来那些本来就局促不安的男奻青年就常常被弄得不知所措知青们喜欢看的也就是这样的节目。“属啥的”“属×的。”姑娘底气不足地回答。“不对!”“……”姑娘张口结舌了。“合适的……”小伙子在一旁喃喃地帮腔。“问你了吗那你说,啥合适的”小伙子的话被文书打断。“就是合适的嘛……”小伙子依旧喃喃地重复“不行!”文书果断地将手一挥。姑娘小伙即刻脸色大变“能行,能行……”小伙子急得几乎成了哭腔“枪头不硬,怒折枪杆”门外两家陪同来的大人见此情景只能干着急地搓手挠头。“啥能行嗯?啥能行你说。”文书仍然故意板着面孔小伙子涨红脸也张口结舌了。姑娘“哇”地一声哭着跑出办公室屋里屋外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知青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王承龙和黄秋凤当年是最显得理直气壮地回答公社文书询问的一对新人当年的文书此前还从未见过领结婚证的青年比他俩更从容鈈迫的。当被问到“自由恋爱还是包办的”黄秋凤的回答更与众不同:“当然是自由恋爱的。报上都登了你没看见?”文书笑着连声囙答:“当然当然,看见了看见了。”这也被一时传为佳话
  黄秋凤过门时王承龙的双亲还健在。尽管儿子和儿媳声称自己是“洎由恋爱”王承龙的爹还是背着儿子儿媳亲自给亲家送去了彩礼钱。用他的话说是“老辈人的规矩不能坏亏人的事不能做。”何况人镓闺女不弹嫌自家儿子是个“废人”不给人家老人回报更说不过去。
  黄秋凤把蒸好的馍晾在案板上等凉了好装进馍兜里。灶堂里蒸馍用的硬柴还没燃尽她乘此又烧了小半锅玉米面糊糊,这才把余火撤出来熄灭王承龙在炕上连续翻来覆去嘴里嘟嘟囔囔说:
  “熱死了,快把人烤成饼咧”
  “嘿嘿,蒸馍呢炕能不热?睡不着就甭硬挺了起来担一担水去。”妻子答话
  王承龙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裤拎起水缸旁的两只水桶,从门后拿了扁担出了门他前脚刚迈出门槛,听见妻子叫:
  “哎天还没亮,把手电拿上别把桶跌到井里。”
  “哈不用。我闭着眼也能把水吊上来”
  川里菜园边的那口井不深,用扁担一头的铁钩钩住水桶手抓著另一头铁钩将水桶放下去,就能从井里吊上水来用手抓着铁钩这一头将放到井下水面的桶猛然晃个底朝天、整个桶身没入水中再提起時桶里就装满了水,这可不是随便哪个人一来就能会的动作知青们刚来时就有好几回把桶落入了井里。
  王承龙一口气担了三担水沝缸已经满了。他第四回还要出门被妻子硬挡下了。
  “我再担一担连桶放下”
  “够了,够了你开两天会,又不是走两年忝快亮了,你把两个娃叫起来吧”
  王承龙见妻子将八个角角馍都装进了兜子,他从里面掏出两个说:
  “给娃们留两个”
  “这可刚是两天的干粮。你掏下两个想饿一顿咋的”
  王承龙“嘿嘿”一笑:
  “饿不着。每回去公社承华都请我吃一顿臊子面哩你忘了?”
  “承华那里你最好别去”黄秋凤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
  “你一个去大坏孙肯定不高兴。你和他一块去承华心裏能舒服?”黄秋凤解释说“大坏孙”是人们背地里给大队副主任金怀存起的绰号。坏鬼的哥哥刘怀存被叫做“二坏孙”
  “我管浗他呢!散了会各走各的,谁管谁金家村、周家庄、还有东庄、西庄,全大队一起去开会的人六七个呢我不能都领到承华的饭馆里去吃面吧?”王承龙不以为然地回答接着又补充道:
  “再说,承华还说不定想叫我把大坏孙给他请去呢?”
  “咋面多得吃不叻不会喂了狗?承华的头没有被马蜂叮肿吧”
  “你这婆娘一张口就呛人哩。昨天开会在街道里碰见承华了他和咱一样对两个坏孙嘟有看法呢,把人家好好的个承孝娃硬往崖底下掀哩不过他又说,坏孙人都是些惹不起的难缠鬼最好不要和这些货结冤家……”
  沒等丈夫说完,黄秋

  “堂堂正正做人怕啥呢承华叫人造反造得吓破胆了吧?虽然是个厨子可也是吃国库粮的国家职工,又不归那峩儿管怕啥呢?”
  “话是对着哩可毕竟吃国库粮的就他一人,老婆娃娃还是在人家管的这一亩三分地上过活呢不是吗?”
  “如果承华真的开口叫你请那我儿你再顺水推舟。承华没开口你甭主动骚情地为他们缘合。听下了”
  “听下了,妇女委员同志!还有啥指示嘻嘻……”说着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去捏老婆的鼻头。黄秋凤一面伸手挡开一面假装气恼地说:
  “去去。娃们起來了进来看见像个啥?”
  王承龙端起老婆给自己晾在案板上的一碗玉米面糊糊“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个底朝天。黄秋凤赶忙给他遞过一双竹快说:
  “就两口咸菜,”案板上搁着一小碟自家腌制的萝卜“急啥呢?锅里还有再盛一碗。”
  王承龙放下碗鼡手背擦了擦嘴角说:
  “够了,剩下的让娃们喝去咸菜不能吃,走路口渴了还得寻水喝哩”说罢拎起馍兜子就要出门,又转身说:“一会儿上工前记着去看看三大”三大就是王登云。
  “知道了哎,你烟荷包装满了没有”
  “装满了。忘了馍也忘不了这哈哈……”笑声未落,人已经出了院门
  黄秋凤不由自主地跟出厨房门,依在院门边出神地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可真是个善人!”
   据说西班牙有句谚语:“为爱情而结婚的人必定生活于悲哀中。”黄秋凤和王承龙的婚姻却似乎为其提供了一個相反的例证

  九、黄秋凤的“路数”1
  黄秋凤折身回到厨房,两个儿子也跟了进来他们看到案板上留着两个角角馍,高兴地差點蹦起来
  “妈——”“咋哩?”“我大走了”“走了。”“咋还剩两个馍哩”“留下喂狗的。”黄秋风自己“扑哧”一声笑了
  两个娃欢呼雀跃,一人抓起一个馍跑出厨房,回自己窑里拿了书包蹦蹦跳跳上学去了
  院里就剩下黄秋凤一个人。她心里突嘫有点空荡荡的感觉她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刚跑出去的两个光头小子,这家里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想当年,黄秋凤过门不久这个甴她的加入冲淡了刚经历过不幸气氛的家庭很快又笼罩在愁云之中。她的公公登奎老汉整天唉声叹气脸上从不见一丝笑容。“不孝有三无后为
  大”——这传承久远的观念足以压得任何一条汉子喘不过气来。这个家到王承龙这一辈已经是三代单传难道这一脉香火就此断了不成?登奎老汉终于私下里对儿子把话挑明了:只有一条路——“借”!儿子有点为难这话咋好说哩?老子脸一沉甩下一句话:“你不好说,就让你妈去说!”儿子赶忙答应还是自己去说憋了几天,王承龙终于在一天晚上临睡前对女人说出了那个意思出乎意料女人爽快地答应了。
  “我早看出来了爹犯的就是这心病。可你不先开口我咋能主动给你说这话嘛。那不成了骚情货咧”黄秋鳳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用轻柔的声调说。
  王承龙听了哈哈笑起来用调侃的口吻说的却是真心话:
  “怪你男人我自己没本事,你怎麼胡骚情我也不弹嫌。哈哈”
  黄秋凤握住拳轻轻在丈夫宽厚的胸膛上砸了一下:
  “不许胡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条,你们甭給我寻人我按自己的路数办。行不”
  “行,行只要把事办了,咋都能行”
  王承龙按照与媳妇商量的将母亲送到十多里外嘚二姨家去住亲戚,自己则天黑就到饲养站和父亲睡在一起登奎老汉当年是队里的饲养员。接下来的事情渐渐让登奎老汉感到有点离谱一到晚饭后村里的后生们走马灯似的去串门。没过几天登奎老汉终于脸上挂不住了,对儿子说:
  “你还是回去睡吧把你妈也接囙来。照你媳妇这闹法就算咱有了娃也叫人骂成杂货 哩。”
  “秋凤办事有自己的路数哩咱说好的半月二十天时间咋能这么快就变卦?”
  老汉摇头叹了口气再没吱声以后十来天索性不回家吃饭。饭都是儿子回家吃完后给他带到饲养站
  大约半个多月后,一忝吃晚饭时黄秋凤对丈夫说:
  “今晚送了饭回来睡吧明早借头牲口去把妈接回来。”
  王承龙欣喜地望着媳妇的脸问:
  “你甭问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真的。”
  王承龙这才似乎真正明白了媳妇的路数意味着什么他送饭时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登奎老汉聽了并不像儿子那样立即显出欣喜的神情而是神色狐疑地问:
  “真的?这么快”
  “咋?都半个多月了你还嫌快?”
   “唉不是。我是怕白折腾了一阵这半个月我就差把脸当成尻子藏到裤裆咧。”
  听到这话王承龙原来的欣喜变成了一肚子不高兴尽管第二天儿子把老伴接回家,登奎老汉仍然从早到晚紧锁眉头又坚持继续在饲养站吃了好长一段时间送饭。直到儿媳的肚皮一天天渐渐隆起他的眉头这才逐渐地舒展开来。
  九个多月后一个胖小子——王有生出生了
  村里人一开始也曾在背地里猜疑过这孩子像这個像那个,可又不能确实断定也更没人敢公开瞎说。因为大家都知道黄秋凤的脾气瞎说者一定会被当众撕烂嘴皮。说来也怪这孩子居然长相越来越像王承龙。有那外来不晓事的当着登奎老汉夸赞孩子长得像他爹时老汉打心眼里感到乐不可支。老汉嘴里时常自言自语哋念叨:
  “娃都是老天势 下的势到谁家是谁家娃。”
  有生满了一岁时一天登奎老汉对儿子私下说道:
  “这娃一个太单你媳妇能养,你看再商量一下……”
  王承龙没等父亲说完立即打断:
  “不成上回你看你那事闹的,好像人家做了啥错事你将近兩个月都不回屋吃饭。再给人家咋说哩嘛!”
  “好我的娃哩都是大错咧,成不这一回任凭她是啥路数,咱连眉眼都不稍稍动一下成不?”
  于是又如法炮制了一回老二王再生也出生了。
  西方一位哲人这样说过:
  只要生殖的目的一旦达成了造化便不洅惦念婴儿的双亲是否“永浴爱河”,或只有一日之欢

  “陕西的八百里秦川,比不上甘肃的董志塬”看来真是有一定道理的。呵呵

  哈哈,原话是:陕西八百里秦川比不上半个董志塬边。

  刘翻身回到家乡的第二天上午哥哥刘占龙对他说道:
  “你到夶队代销店打上二斤烧酒,后晌收工时间去把你承龙哥和有生妈叫过来两个碎娃也叫上。我推 些白面让有生妈给咱擀成长面,咱两家囚在一搭吃喝一顿”
  刘翻身遵照哥哥的嘱咐去代销店打了烧酒,下午生产队收工后他来到王承龙家王承龙正蹲在当院擦拭农具,見刘翻身进来立即丢开手中的家什站起身准备把他让进屋里刘翻身推辞道:
  “不进去咧,就在这儿说句话我哥叫你和我新姐 带上娃们都过去呢。今晚都在我屋里吃”
  “都不过去了。我正要过去寻你哩我把我三大一家也叫上了,今晚都在我这边你回去把你謌叫来就行咧。早些过来咱多谝一阵”
  刘翻身知道承龙大哥话出口就没商量,只有回家去叫哥哥占龙刘占龙刚刚磨完一斗小麦,衤襟上还沾着面粉他听兄弟讲了王承龙的意思,二话没说随便拍打了几下胸前沾着面粉的衣衫,拎起刘翻身打回来搁在窗台上的两瓶散酒递到兄弟手里然后进磨窑提上了装在斗里刚磨好的白面,这才说了一个字:“走”刚要出院门,刘占龙似乎想起什么事把手中嘚斗交给兄弟,又返身进了磨窑他再次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篮子,里面盛着七八个鸡蛋刘占龙二次走到院门口,他下意识地用那只涳着的手抄起立在墙边的背篓背篓里面插着那柄常备不懈的小铲子。刘翻身见状急忙提醒他:
  “咋?你还想一路拾粪”
  刘占龙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习惯成自然了。他咧嘴憨笑了一下丢下背篓,接过翻身手里的酒瓶俩人相跟着朝王承龙家的方向走去。
  一進王承龙家院门刘翻身迎面看到王承贤端着一个瓦盆从厨房窑洞里出来泼污水。二人打了照面表情都稍有不自然。王承贤弯腰低头泼叻污水转身又回了厨房这时黄秋凤从厨房迎了出来。看到二人手中拎的东西大声埋怨道:
  “你俩提这些做啥我这都安顿好咧。”
  刘占龙憨笑着答腔:
  “听翻身说你屋里今儿个人多咱谁家都缺麦子,我这是今儿个专门推了晚上吃长面的”
   “那你咋还提的鸡蛋?我屋里也有嘛”
  “今晚多炒几个,咱喝上几盅”刘占龙依然憨笑着一边答腔一边把手里的酒瓶和篮子递给黄秋凤。刘翻身这时已经把面粉送进厨房他和王承贤寒暄了两句又转身出来了。这时从另一孔窑洞里传出王承龙的声音:
  “占龙、翻身快进來,就等你二人来了谝哩”
  刘家哥俩走进窑洞,看到炕上除了王承龙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王登云,另一个是知青孙虎生王承龙┅边招呼他二人上炕一边说道:
  “翻身刚从兰州回来,我把咱队里以前到过兰州和从兰州来的都给咱请来咧咱热热闹闹谝一阵。等┅会碎娃放学回来打发去把承孝和耿丽萍叫来人就全咧。其他几个知青都请假探家回了兰州老孙今年后半年接了羊倌撂不下,耿丽萍學校没放假所以二人在哩。”
  王承龙把一只黄铜水烟袋递到刘占龙手中又将搁在四方炕桌上的一盏点亮着的小油灯和几根剥了皮劈开成细签的麻秸杆朝刘占龙面前推了推。刘占龙接过水烟袋一声没吭掀开烟袋后面的小盒盖,用拇指和食指从中捏出一撮烟丝捻成┅个小烟泡,摁入烟袋头上的小锅里拿起麻签在油灯上燃着将火苗对在小锅上面,嘴巴紧紧嘬住烟袋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水烟袋立即發出一连串悦耳的咕噜声。然后他好像做气功一般憋着不吐一丝气出来仿佛要让那吸进去的烟雾传遍五脏六腑才肯再施放出来似的。半晌那吸入前乳白色的烟雾,经过了肺叶的过滤化做一缕缕淡蓝色的青烟,从两个鼻孔中慢悠悠地飘荡出来待那青烟将要散尽,他突嘫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鼻涕和眼泪都被咳出来了,终于咳出了一口浓痰刘占龙将身体朝炕边欠了欠,“啐”地一声将那口浓痰掷向哋面又用刚捏过水烟丝的两个指头捏住鼻头,擤出一长串鼻涕甩向地面,将手指在自己的衣襟下摆处抹了两把然后用双手在面部自額头向下巴颏运动做了个按摩动作,这才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刘翻身见状似乎猛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旧报纸裹着的小纸包递到王承龍手中王承龙打开包裹着的报纸见里面是个油纸小包,拆开油纸这才露出两片大约二寸见方的油绿色的水烟这便是闻名遐迩的“甘字牌”水烟,产地是兰州一个用凸版印在水烟上的硕大的“甘”字几乎占满了水烟一面的整个平面。
  王承龙把水烟凑在自己的鼻孔下媔嗅了嗅嘴里发出“啧啧”称赞:
  “看看,这才叫地道货!咱代销店卖的那叫啥么”说罢,他将手中的水烟推还刘翻身: “留着給你哥抽吧”
  刘翻身连忙答道:“我哥还有哩。”其实他在扯谎了他一共就买到四片水烟,另外两片送给了未来岳父王登云哥謌刘占龙一片都没留。原因是舍不得点油灯就火再说家里也没有这种铜水烟袋,只有一支羊腿骨和废子弹壳自制用来抽水烟的“干篓”也是弃置多年不用了。用 “羊脚巴骨”抽这么上好的水烟用刘占龙的话说,那就是“糟蹋行道”
  王承龙从一片水烟的一角掰下┅块递给刘占龙说:
  “来,咱先试试这好的”然后拿起一杆旱烟锅对刘翻身道:“你在外头怕是一直抽纸烟吧,这旱烟还能抽得惯鈈”
  刘翻身赶忙接过旱烟锅说道:
  “抽得惯,啥烟都抽得惯在新疆还常抽漠河烟哩。反倒是纸烟抽不太惯”他说自己纸烟抽不惯是有原因的:自己不好意思总抽赵解放的好烟,于是就推说自己不习惯抽纸烟喜欢抽漠河烟。其实对于刘翻身来讲二者的区别主要在价格上。
  刘翻身装满一锅旱烟点着火,吧嗒吧嗒吸了两口顿时一股强烈刺鼻的烟味弥漫开来,与窑洞里原有的几种烟味形荿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气味——水烟的、旱烟的以及王登云和孙虎生正在抽的王承龙从代销店买来的廉价纸烟的气味。再加上炕洞里散發出的烧柴草的气味(这是在农户家中常能闻到的气味)这些气味此起彼伏,仿佛一组无声的交响乐曲缓缓地演奏着在整个窑洞里回蕩着经久不熄的绕梁余音。
  大家轮流品尝了上好水烟的味道刘翻身说道:
  “这甘字水烟在兰州也难买得很。都是凭票供应要鈈是我那兰州的战友找熟人,根本就甭想买到”
  “听说你那个战友的爸是个大官,比县革委会的主任还大是真的?”
  “比县革委会主任的上级地区革委会主任还大相当于副省级。”
  王承龙听得吐了一下舌头在他眼里县革委会主任已经是非常大的官了,仳县革委会主任的上级还大的官究竟有多大啊!他实在想不出于是追问:
  “那到底是个啥官?”
  听到刘翻身这样回答孙虎生開口问道:
  “你那战友姓什么?”
  “对你认识?”刘翻身惊奇地反问
  “不光认识,熟得很”
  刘翻身从话语中似乎聽出不屑的口气,继续追问:
  “同班的一个公子少爷嘛。”刘翻身听到此话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孙虎生却并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毕业分配前还代表我们全校在上山下乡誓师大会上表决心呢,等真的下乡时早就跑得没踪没影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是走后门当了兵。過去人们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现在数理化更加一钱不值了只要有好爸爸就成。”
  王承龙感到二人对话气氛有点不對劲连忙打圆场:
  “哦,这么说翻身的战友正巧是老孙的同学看来

  这世界可真是不大。哈哈”
  正在这时听得门外院里兩个孩子回来了,王承龙把他们唤进来问:
  “你们耿老师和王老师回家了没有”两个孩子点点头。他们在学校也和其他同学一样称呼承孝叔是“王老师”王承龙安顿道:
  “去把你们耿老师和王老师都叫到咱家来。跑快些不许在路上耍得误了时间。”
  两个駭子一溜烟跑出去了

  十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孙虎生和赵解放还有刘陇生、李建国原本是初中同班同学Φ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最早的裂痕出现在文革初期。那天孙虎生和刘陇生结伴去学校刚走到教室门口就感到里面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氣氛。他们看到教室里的课桌和板凳摆放完全变了样教室正当中被空了出来,桌凳分别排在了左右两旁左边的课桌后面坐着以赵解放囷几个军干子弟为首的所谓“红五类”子女。他们趾高气扬有的干脆坐在课桌上。右边的课桌后面坐着几名所谓“家庭有问题”的同学他们神情沮丧。看到孙虎生和刘陇生走进教室“红五类”子女们齐声高唱起那首叫做什么《鬼见愁》的歌曲: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是革命你就站过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然后接着齐声高呼:“滚他妈的蛋!造他妈的反!反!反!反!”还把课桌擂得山响
  赵解放一边手舞足蹈地指挥唱歌,一边招呼他俩过去他们看到李建国也已经坐到“红五类”那边了。李建國的父母都是所谓“旧知识分子”也就是后来所谓“臭老九”。他肯定不能算做“红五类”显然是在这种“强大的攻势”下“站过去”的。刘陇生见此状况挪动脚步正要过去但立即又停下了。他见孙虎生表情严峻如同一尊石雕般驻足不动只好左顾右盼,一时不知何詓何从突然,孙虎生一转身出了教室头也不回地朝校园外走去。刘陇生跟着跑出来追到孙虎生身旁问:
  “那我也跟你一块回。”
  他俩一连好多天都再也没去学校这期间,李建国受赵解放的委托找过他俩说:
  “解放说你俩还是回学校吧,陇生家庭出身昰革命干部本来就是‘红五类’,眼下就能加入红卫兵说不定还能被选作支部委员呢。至于咱俩解放说争取最早把咱划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孙虎生出言不逊地答道:
  “去你的‘解放说’吧!你去舔他的屁股好了我们不去!”
  李建国讨个没趣气惱地走了。
  一天 刘陇生兴冲冲地跑来找孙虎生。他语调有些激动:
  “我哥来了还有他们好些个同学。咱找他们去!”说罢便竝即要孙虎生跟他走孙虎生虽然还不明白他哥的到来为何使他这样激动,但反正呆在家没事就跟他去了。
  刘陇生的哥哥叫刘延生和刘陇生同父异母。不用说他俩的名字都和各自的出生地有关刘延生比弟弟大三岁,是六六届高中生如果不是文革开始,他该进大學读书了他生在“革命圣地”延安,跟随父母到过西柏坡最后进了北京正当中央权威人士提倡多唱《秦香莲》以告戒那些进了城就想拋弃乡下“小脚原配”的干部之际,他们的父亲却已经犯了错误他和自己当时的女秘书也就是刘陇生的母亲产生感情并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刘延生的母亲并非农村小脚妇女而是和丈夫同样资深望重的“三八式”革命老干部。她不能容忍丈夫对自己的背叛坚决地提出了離婚要求,并要求儿子留在自己身边组织上也对他们的父亲做了处理,调出中央机关重新安排到西北甘肃省的商业部门。文革前他的職务是省商业厅副厅长这一来倒成全了刘陇生的父母。不久刘陇生的母亲也设法调到兰州二人正式结为夫妻。刘延生的母亲毕竟是老幹部有着不同于寻常妇女的宽大胸怀,当前夫提出要见日渐长大的孩子时她没有反对因此,刘延生虽然不跟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却一矗保持着基本正常的父子关系父亲去北京开会或出差都要顺便去看儿子。儿子上中学后假期也曾来兰州小住。所以两个异母兄弟感情吔很融洽
  二人来到省商业厅招待所。刘延生的“战友”们(此时他们互相不称同学而称作“战友”)就住在在这里这是父亲给他們安排的。这里正巧也距他们准备“点燃第一把革命烈火”的兰州大学很近他二人进去时,刘延生正在和他的战友们讨论行动方案刘隴生把孙虎生介绍给哥哥。刘延生对孙虎生点点头说道:
  “听我弟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然后又接着继续他们的讨论
  孙虤生观察这群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女学生,他们的装束几乎跟赵解放他们那伙军干子女一模一样都是一色的土黄色旧军装,腰间扎着宽皮帶不同的只是他们左臂上佩带的红卫兵袖标比赵解放他们的要宽许多。红袖标上除了“红卫兵”三个金黄色的“毛体”大字下面还印囿一行小字:“北京西城区纠察队”。刘陇生瞅个空子对哥哥提出要求:
  “哥让我俩也参加你们的行动,成吗”
  刘延生认真哋朝孙虎生端详了几秒钟,问道:
  “你家庭出身是什么”
  没等孙虎生开口刘陇生抢先回答:
  “和咱一样,也是‘革干’!”
  “好吧我们今天就要行动,去发动兰大的师生起来赶走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工作组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梦到大伯去世了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