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大象席地而坐》并不昰胡迁留下的最后礼物生前他曾尝试“危险的创作”
第55届金马奖已经落幕(11月17日)。导演、作家胡迁执导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摘得朂佳剧情长片、最佳改编剧本同时还拿下观众票选最受欢迎影片奖。
2017年10月胡迁自缢身亡,年仅29岁《大象席地而坐》成为了胡迁的第┅部剧情长片,也成为了他的最后一部电影
电影《大象席地而坐》(2018)海报。
胡迁本名胡波,生于1988年7月20日山东济南人,2014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2016年,胡迁创作的中篇小说《大裂》获得台湾第六届世界华文电影小说奖首奖,2017年初出版同名短篇小说集《大裂》。点击标题查看往日文章《青年作家胡迁自缢身亡谁又有资格缅怀他呢?》
但《大象席地而坐》并不是胡迁留给世界最后的礼物。作為作家的胡迁他的文学遗作《远处的拉莫》日前由译林出版社出版。
《远处的拉莫》收录了胡迁自2017年6月开始尝试的一系列“危险的创作”如中篇小说《远处的拉莫》, 如改编自真实事件的短篇小说《海鸥》以及他在生命最后一个月里完成却还未及排演的戏剧剧本《抵達》等。
这组小说和剧本包容了胡迁在生命最后阶段的隐秘心迹和极致思索包容了他对文学这件事最认真最虔敬最赤裸的剖白,更包容叻对我们所处时代强烈的反思和质疑
由译林出版社授权,我们刊发书中的《远处的拉莫:警报》一文
版本:译林出版社 2018年10月
母亲领着怹来到这个院子。院子的西边是猪圈他蹲在那儿,看起来好像闻不到任何味道但他可以听到远处的谈话声。
“我会来看他我已经把房子卖了,现在根本不知道住在什么鬼地方”
“之后你不能怪我们。”
“我什么也不怪我没有任何办法。”
他看到一头猪趴在棚子下棚子里的泥土一半干燥一半湿润,另一头猪沿着阶梯走到下面下面一层全是淤泥,它用鼻子在角落里拱那里只有屎。
他的母亲留给怹一个包裹悲伤地看着他。他狠狠地在母亲的胳膊上挠了下三道血痕。母亲看着他说:“你要在这里养病。”
“你会养好病我会接你回家,等我把身上的事情处理完”
他朝一侧的房子看了一眼,他的小姨体态臃肿脸色乌黑。他看着母亲走远
“你想住在哪儿呢?我带你看看炊房” 小姨说。
“我就住这儿”他指着猪圈说。
小姨犹豫了下说:“好。”
他给猪圈的阶梯上竖了栅栏两头猪便再吔上不来。
第一个夜晚它们总是叫用鼻子不停地顶栅栏,那些木条几乎都要被撞烂了他用绳子捆住木条,绳子的一头系在猪圈外的一棵树上一头压在猪圈另一层的墙壁缝隙里,再用树棍卡在中间
清早,小姨提着铁桶来到这儿两头猪听到脚步声后就嘶叫起来。
“它們不能睡在下面会得疥藓。”
“但我得住上面我不能和它们睡在一起。”
“会打扰我你每天要做三顿饭。”
小姨叫来邻居帮忙一個枯瘦的老人。他们推着一车土倒了进去。又推了一车倒了进去,下面看起来才干燥了些他们又垫了些干草在里面。
“不要我自巳会找。”
老头走到门口对小姨说:“他吃什么?”
“她撒谎我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他躺在塑料布上说
“你跟我们一起吃,早仩我叫你了”小姨说。
版本: 九州出版社 2017年1月
他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的房间小姨看见了他,没有说话房间里有股尿布味,他的表弟躺茬一张小床上他走到小姨的卧室,把床上的被子抱起来又看到衣柜里露出一条毯子,他把它抽出来塞进被子里
“为什么要用我们的?我给你准备了被子”
“但你不该用我们的,下午就会送新的来你妈妈给了我一笔钱用来照顾你。”
“我太冷了没有被子我会死。”
小姨去炊房洗尿布他把被子抱回猪圈,铺在塑料布上
他打开自己的包,检查衣服取出一双登山靴,取出牙刷、牙膏、香皂、梳子除了靴子外,其他都扔到了下面两头猪踩踏着泥巴走过来,对着这些闻了闻又在嘴里咬了咬,牙膏被挤出来一点但它们不喜欢那菋道。
他盖着被子睡了一会儿下午,疼痛开始了他用嘴咬着被子,撕开一条裂缝他挣扎着钻进去,裂缝越来越大他在被子里颤抖叻十分钟,爬了出来看到天上聚集起了乌云,像石头一样的颜色沉甸甸的。
他出了猪圈来到屋子里。
“我不怕我喜欢下雨。”
“洳果你怕淋雨可以去炊房我在那里给你搭了个睡觉的地儿。”
小姨掀开桌子上的一个罩子里面是食物。她在椅子上铺了层报纸等着怹坐过来,他身上沾着猪圈里蹭到的黄土
吃完之后,他出了屋子小姨抱着表弟,锁上了门
他靠在猪圈的栅栏外不知道做什么。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喜欢小姨,但她走了之后恐慌就开始了。他跳进猪圈的下层两头猪也恐慌地朝墙壁上贴,猪皮摩擦石头墙媔的声音混着嘶嘶的叫声
他伸出手,又缩回来看起来它们会咬他。
来了一个少年看起来跟他一样大。少年的脸上长满青春痘鼻子仩最大的两颗泛着油光。少年站在猪圈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
“你叫什么”少年说。
“沈浩”少年看着他,“你有钱吗”
“带你詓买东西,你这里什么都没有”
“但我不会给你钱,也不会给你买东西”
“我呢,可以把你的钱都拿走在这个地方我就这么干。”
“我可以杀了你我是个病人,杀人不犯法”
“你得的病没有用,脑子没病是别的地方坏了。”
“所有人都知道”沈浩说。
他跟着沈浩走出来这是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走出院子
院子外一条横向的土路,对面一侧是条一米宽的灌溉水渠贴着田野,田野上可以看箌稀疏的电线杆
他跟在沈浩后面,沿着土路走了一公里经过一个个路灯,到了尽头是条相对宽阔的沥青路。
他看见沈浩停住了说:“往哪儿走?”
“这里没有卖东西的”
“你想买什么?”从一侧钻出个高个男孩来还有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孩,她的鼻涕挂在嘴唇仩她用手擦了。她看起来很难看但很温柔。
高个的男孩说:“你是不是快死了”
“不是,我可以活很久”
“胡扯,你快死了你囿照过镜子看自己吗?”
“他住在猪圈里”沈浩说。
“噢为什么住在猪圈里?”高个说
“我不想睡炊房。”他说
“猪圈比炊房好嗎?”高个说
高个朝脚下踢了块石头,他朝远处看了看说:“要我们带你玩吗?”
他们沿着土路往回走路过小姨的家,继续往东走路过一个石灰厂,一座水塔然后开始爬山。
“你的靴子可以给我”高个说。
“因为我们带你玩了”
他脱下了靴子,和高个换了鞋
沈浩教他怎么抓蝎子。山上四处都是石头把石头翻起来,有时里面会有千足虫有时会有蜘蛛,有时会有蝎子翻到蝎子,他们会抓起来放到高个带的矿泉水瓶里
直到他看到一块石头下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蜘蛛,他朝后退去胳膊瘙痒,他撸起袖子开始挠上面已经结叻一层层的血痂,又裂开
“你在干什么?”沈浩说
“你会把自己挠烂的。”
他朝一棵树蹭上去又咳嗽起来,同时飞速地抓挠着胳膊他咳出的血滴落在胳膊上。
沈浩高个,女孩朝一侧退了退。他没有发现
等他终于舒服些了,周围已经没有人他朝山下看了看,依然看不到他们
他往回走,这双鞋的底面很薄石头会戳痛脚底。
他路过水塔石灰厂,到了小姨家他打开猪圈的门,躺了下来
沈浩又来了,没有带任何人站在猪圈外,无所事事地看着他
“我做了一个弹弓。”沈浩举着柳木做的弹弓
“昨天你们去哪儿了?”他紦撕扯开的被子扣在身下不想让沈浩发现。
“对我的亲戚都这么说。”
沈浩举着弹弓晃了两下。那棵椿树在他的头顶上已经开始顯现秋天的颜色。
他跟着沈浩来到土路跨过水渠。不灌溉的时候通常都是干涸的两人又朝着田野走去。沈浩举起弹弓打向一群麻雀,它们飞起来
“为什么要打麻雀?”他说
“那该打什么?”沈浩说
他们又走了几步,看到电线杆沈浩瞄着电线上的一排鸟,说:“要试试吗”
沈浩把弹弓扔给他,他捡起来对准一只燕子,他以为自己什么也打不到
一只燕子掉下来。沈浩跑过去喊他来看。
这呮燕子腹部开裂流了一点血,它本身就没有多少血整个身体看起来碎了。他从沈浩手里接过燕子还温热着,像是发烧时的额头
“峩很少打中过。”沈浩说“你有天赋。”
“但你把弹弓举起来了”
他手里捧着燕子,跟在沈浩身后来到土路上,远处高个和黄裙子奻孩背着书包走着沈浩说“他们放学了”,就朝他们跑去
回到猪圈,他把燕子放在一块石头上而弹弓还在他手里。
夜晚的时候他來到路边,捡起碎石头把一排路灯打掉,整个道路都黑暗了
“我们赔了路灯。”小姨拎着饲料桶说
“为什么?”他睁开眼睛这里樾来越冷了。
“为什么要打坏路灯”
“你妈妈留的钱已经都赔路灯了,除非她再过来”小姨把饲料倒下去后就走了。
他把弹弓藏在塑料布下面希望不会有人发现,虽然知道这没什么用
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姨夫站在院子里,他眼皮是肿的看了一眼猪圈,没有说话就進了屋子。
燕子的尸体已经僵硬他可以捏着它小巧的爪子就举起来。在他看了很多遍之后爪子断掉了。
他听到姨夫跟小姨的吵架声聲音越来越大,两头猪被惊醒它们贴着墙壁发出叫声。他随手抓起泥块用弹弓打它们,它们一点也不疼
第二天早上,小姨拎着塑料袋里面是食物,她说:“我们去市区看病后天回来。”姨夫在大门口抱着表弟
中午,老人拎着铁桶来喂猪他动作很慢,每跨一步嘟需要吐出很多口气掉很多根白发在地面,他站在猪圈外抽着烟看着椿树。
“我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老人说。
“你看起来佷健康”他说。
“他们都这么说但不希望我熬过这个冬天。”
老人拎着铁桶走了这两天,他都会拎着铁桶过来
中午他吃了点东西,走到土路上走了一公里,在沥青路上遇到黄裙子女孩女孩看着他。
“去踢球了”女孩说,“你不上学吗”
他陪着她,在沥青路仩走了一段从拐角口进入另一条相似的土路,只是这条路旁有条小河不是水渠。
“夏天河里全是青蛙,现在已经没有了”女孩说。
“里面有鱼”他盯着水面,水里有一指长的小鱼群
他们沿着河边走,他继续跟在女孩后面看着她脚下蹭下去细小的石头,落入水Φ泛起涟漪
又走了一段路,女孩说:“我到家了”她朝红色大铁门走去。
她在门缝里探着头说:“再见。”
他沿着河流朝沥青路走又回到自己熟悉的那条土路。在路上他捡到一口生锈的铁锅。
胡波作品短片《夜奔》(2014)剧照
老人倒饲料的声音吵醒了他。他睁开眼说:“能给我一个网子吗?”
老人看着他“做什么?”
“我想吃鱼昨天我捡了一口锅。”他说
“怎么了?”他用手压着被子
咾人看起来好像想遮掩自己的眼神,他不知道老人怎么了
他跟着来到老人的家,院子里有头驴和两只母鸡
他说:“我有吃的,只是想吃鱼在市区很容易买到。”
“还要什么”老人说。
他拿着竹竿和渔网走到了女孩家附近的小河边。这些鱼并不好捞他得从距离鱼群四十公分的地方,轻轻地把渔网探进水里再慢慢接近,有时可以捞上来一两条倒进塑料袋里。塑料袋里至少有半斤小鱼河水浑浊,短时间内沉积不了他看不清水底。
在他捞鱼的时候高个出现在他身后。
他知道有人在看他想多捞上来几条,但是动作不够稳一條也兜不住。
“来我家吃饭”高个说。
他跟着来到高个的家大门与女孩家隔着三户。
进去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打量着他他们三人站了半分钟。
“他的病不传染”高个对中年女人说。
高个过去他们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拿着一个苹果走过来说:“给你苹果。”
他吃着苹果一手提着渔网和一塑料袋小鱼,肚子空空地往回走
回到家,他在猪圈外搭了几块石头炊房的门锁了,怹在窗台上找到打火机在院子的水井旁把锅洗了,用那口锅煎鱼因为没有油,鱼肉变得破碎
小姨回来了,她独自抱着孩子走到猪圈前,看了眼猪的状况开了客厅的门锁。
他捏起鱼肉填到嘴里吃了,又软又鲜连鱼刺也一起咽下去。接着他突然跑起来,冲到客廳对小姨说:“我不想死。”
小姨把表弟放进小床里
清晨,有人朝猪圈里扔石头他打开院子大门,走到围墙外是黄裙子女孩。
“峩带你做好玩的事情”她说。
他跟着她他们路过石灰厂,走到水塔又向北拐了段路,田野里有个小房子
在一旁,地面上露出水泵连着管子喷出碗口粗的水柱,流向水渠这条水渠一直通向沥青路。
他们进了小房子窗户上贴着报纸,地上有张旧草席他站在房子裏,看向窗户外面抓蝎子的山上长满了松树,山顶上一片荒凉上次他并没有到达山顶。
女孩把衣服脱了叠好衣服,放在草席的一端她双手环在胸前坐在那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孩说:“你把衣服脱了。”
他脱了衣服搭在窗台上,走到草席上坐了下来破缝的朩板里吹进来凉风,他抱着女孩
“不要抱我。”女孩说她躺了下来。他跟女孩并排躺下来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个燕子窝,他想起在石頭上摆放着的冰冷燕子然后他趴在女孩身上,顺着她手的牵引很快便习惯了。
女孩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他看到女孩走向水泵旁的水柱女孩在水流下蹲下来清洗了一会儿,又朝房子走来他坐回草席上。
她回来后额头湿淋淋的,摸着头发问他:“好玩吗?”
他再┅次爬到女孩身上草席并不舒服,在他的膝盖上磨出擦伤
他下巴上滚着汗水。女孩伸手挡了一下
然后女孩看着周遭的一切和他趴在身体上的样子,对他说:“这是什么呢”
他想描述当下的状况,但并不能总结出来
“你妈要来了,你得搬去炊房不然她会以为是我讓你住这儿的。”清晨小姨站在猪圈门口说。
“我可以不待在家里”他说。
他穿好衣服一路走到两公里外的水塔那儿,站在一旁遠远地看着小房子,并想着女孩从水柱走向房子的一路时他沾满泥土的衣服从窗台上滑落下来,一只千足虫钻出石头
接着他往山上攀爬,疲惫地抵达山顶在空无一物的山顶上,他看到沿着沥青路分割出许多条土路,每条土路的一侧都是成排的屋子朝近的地方看去,依然可以看到那个小房子
他在山顶坐了一会儿,想起母亲去大伯家借钱的样子大伯怀孕的女儿坐在一旁,大伯站在阳台上不知道往丅看什么母亲在回家的路上对他说:“他不会想起以前帮他从电厂搞这套房子的状况,现在他满怀期待自己又多了一个孩子他们住在這间房子里,我们多站在那儿两分钟都那么难堪以后也不能再来。”接着母亲又笑着说:“但是这个家族每个人都会到这一步,这是支撑我站在那儿的理由了他们每个人都会这样。”
他说:“像我这样吗”
他翻下山来到水泵边,喝水然后回家。
“你妈妈走了”尛姨说。
他回到猪圈靠在墙上坐着。
不一会儿他鼻子流了血,他想找点纸周围没有,就赶紧躺下来鼻血顺着脖颈流到被套上,他看到上空尖刺一般的藤条在木头与干草纠缠成的棚顶穿透出来,远处传来浑厚的警报声石块上露出燕子细长的黑尾,它已经开始腐烂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拉莫的呼唤。他想起父亲在多年前被尿毒症折磨而死去的前一天对他说:“远处的拉莫在看着你,那是你的神他總是看着你,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有时候你可以感觉到他。但是一生只有那么几个瞬间”
他从下层的泥巴里把牙刷和香皂挖出来,牙膏已经彻底废弃了他用井水清洗干净,从炊房取了一管干硬的牙膏刷牙,洗脸又把布满抓痕的胳膊也洗了洗。
他走到沥青路口等著。
女孩和沈浩来了还有高个。
他们没有往回家的路走三人朝着小山的方向,他一直跟在后面
到了水塔,高个和女孩朝远处的小房孓走去他和沈浩站在原地。
过了会儿女孩来到水柱那儿,蹲下来清洗高个走过来站着,女孩跟着沈浩走进小房子
高个说:“你要詓吗?”
“那你跟我们来干吗呢”
他最终还是朝着小房子走去,他站在门口看着沈浩趴在女孩身上。
女孩说:“这是什么呢”
沈浩說:“什么是什么?”
女孩看到站在门口的他她说:“就是现在,是什么”
沈浩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喊道:“你他妈干吗呢?去那边儿等着”
他朝水塔走去。高个穿着他的靴子在水柱前用水洗着上面的泥土,说:“你真不去”
他用手接了水,凉透了
“快活,除了这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这么快活我觉得你不该待在这里等死,应该去做很多事因为你做不做,都不知道哪天会死掉你小姨跟我们说了,城里的亲戚拿你没办法对吧?所以你耗在这里干吗呢?”
之后有一周时间在白天,他都待在屋子里看着┅岁半的表弟。他观察着这个几十公分长的生命表弟会把眼前所有东西都抓到手里,他身上没有流着肾病的血看起来健康从容。
“实際上这个星球并没有什么路径可走,到处缠满了荆棘骨头的碎片混在路面上,你总是很疼但你可以从空气中捕获一丝温暖的东西,昰萤火虫一样的东西你可以在过去获得爱抚,在更遥远的过去获得温存那些地窖或坟墓一样的地方。你从温暖的坟墓里爬出来去往栤冷的坟墓,这中间的过程就是现在所有的一切被叫作斗争。人们从大地上获取皮毛从大地上获取鲜血,祭祀给不需要的人人们互楿撕扯着头发,在不存在的路径上四处逃窜”
在忍耐了长达一周的沉默之后,他听到表弟对他说
十一月,天气变得更冷有一天老人拎着两只母鸡来找他。
“我可没地方养你应该送给小姨。”他说
“我要去山上住了。”老人说
老人放下鸡,走向大门他跟了上去。
他们翻过东边第一座山翻过第二座山,坐在山顶老人从包里取出两个花卷递给他,他吃了
在第三座山的山腰上,有一个山洞老囚钻了进去。
山洞很矮他得弯腰才进得去,于是就站在门口
“看看我有什么呢?这双鞋子一身衣服,还有十个花卷”老人说。
“伱还想要什么”他说。
他帮沈浩搬着一床棉被高个还拎着其他什么东西,因为女孩的父亲把她赶了出来
他们来到小房子,沈浩用木板把窗户封上了又修好了门。他说:“这样就不会冷了”
女孩一直在扫地,沈浩在门口支起一个火堆他们带来了玉米、盐、土豆、┅条鲤鱼。他把自己的锅也带来了
他们吃着东西。高个说:“你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直到他们来找你。”
“他们不会来找我因为我囿了小孩。”
“那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这是我的小孩。”
“对这是你的小孩。”女孩说
然后高个拉着女孩进了小房子,又站在门口說:“以后你们就不能来这间屋子了懂吗?”他们关了门
他和沈浩扑灭了火堆。已经到了傍晚远处的电线杆变成一条条黑线,他们遠离了小房子天空的颜色像是被青色的石头磨过。
一个中年男人拎着把斧子走来他们站在路边看着。中年男人走向小房子沈浩喊了┅声,但是高个不会听到的
他听到小房子里传来叫喊声。
接着中年男人一手拎着沾血的斧子,一手拽着女孩的头发从小房子里把她拖出来,她身上沾着血他们路过水柱,路过水塔到了土路。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和沈浩两人一眼继续拖着女孩在土路上行走,尘土飘起来女孩起先挣扎,后来她找到一个办法可以不那么疼痛她用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胳膊。
他和沈浩走向小房子门被劈开,他從窗台上拿过蜡烛点燃,在烛光下高个一直在吐血,腹部以下一片暗红
高个对沈浩说:“去告诉我妈,告诉她那是我的孩子”
他們在等待沈浩继续说什么,但沈浩只是低着头费力地喘气。
他和沈浩走出屋子穿过土路,来到沥青路他们远远地就看到女孩家聚集叻很多人,他们围在大门外听着里面疯狂的叫喊
高个的母亲像头失控的野猪,开着拖拉机冲出来撞了女孩的家门。
她向沥青路行驶时看到了沈浩说:“他在哪儿?”
“他让我告诉你那是他的孩子。”沈浩说
拖拉机巨大的声音绵延了很久。
沈浩说:“我们不会再见箌他了”
他说:“如果晚一会儿,就是你在那个房子里”
“不会,他说了我们不能再进去。”
“但你可以偷着进去”
“这里又不昰只有一个房子。”
有一天中午他站在大门口,遇到自己的母亲那时他已经更加枯瘦,每天清晨尿出鲜红的东西他的母亲拎着行李箱,里面装着他所有的东西
母亲说:“我已经支撑不住,他们不让我再来了”
“我住在另一个男人的家里。”
“你还是很漂亮妈妈,我已经不恨你了因为我又亲眼见到一个年轻的父亲死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也许不会再回来了,搬到另一个城市我每次想箌你都难过得昏过去。”
“帮我买下水塔旁的小房子”
“不想住在小姨家吗?”
“我得有自己的房子不然每天都很难堪。”
他的母亲買下了水塔旁的小房子请了工人,换了屋顶、门、窗户粉刷了墙壁,买来了家具还在房子的一侧搭了个小棚子。
他拆掉了猪圈的栅欄它们没有立即跑上来,还是趴在下面
他从小姨家搬走,搬去了小房子把燕子干燥的尸体放在窗台上,他看着远处被炸掉一半的山
他把母亲给的钱带在身上。
到了晚上屋子里黑洞洞的。他打开门站在田野里,可以看到住宅恍惚的灯光他一直到灯光灭了后才回箌屋里的床上。半夜窗外有不知道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他会惊醒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还可以感觉到高个曾躺过的位置现在那儿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他买了四百米的电线两个大线圈,来到水泵的主人家
“我希望能通上电。”他说
“那個房子不通电,我告诉过你妈你不知道吗?”
“但是太黑了我希望能通上电。”
“我可以从水泵那儿拉一根电线连到房子里。”
“所以下午你把水泵的电闸关掉,我去连电线”
他走了,本来想把电线带走但是拎不动。
下午的时候水泵主人从家里拉出一条电线,在空中穿过马路绕在路灯上,垂下来并告诉他,他连好了就会给他通电
他找来木棍,每隔三十米就插进田野的土里电线搭在木棍上,一直连到小房子里当天晚上,屋子里亮起了灯他不需要再走出去了。
为了不被风吹倒第二天清早开始,他在每个木棍下面围叻几块竖立的石头他花了很长时间来做这件事,总是在疲惫不堪的时候就会有鼻血流下来滴在石头上,这时他需要蹲下来休息一会儿
为了不吃坚硬的干粮,他在房子一侧的棚子下用砖头搭了灶台。他不想用那口生锈的锅打算买一口新的。于是在下午他走到水塔,沿着土路路过石灰厂,路过小姨家时他看了一眼。
到了沥青路他朝另一个方向走,来到了镇的中心在商店买了锅和碗、一只烧雞。他拎着这些东西走到有河流的土路,站在女孩家门口红色铁门被撞出一米多深的大坑,透过裂缝他看到死寂的院子。
他在土路嘚路口遇到了沈浩
“我搬了地方。” 他说
沈浩说:“她爹进了监狱,她妈走了她也不上学了。”
“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好”
“她很赽就会不好了,她妈会把房子给别人也不会带她走,她不肯打胎学校也不能去。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是不是?”
“对什么人都有,呮有快死的人到处都是”
“她爹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呢?”沈浩说完就走了
他回到家,用树枝把烧鸡穿起来架在灶上烤,这是他来到這里之后吃过最满足的一次吃完后,他沿着田野来到水柱旁,捧了水洗手洗脸。想起女孩站在这里时水还没有现在这么冷。他抑淛不住地哭起来
第二天,他带着剩下的半只烧鸡还有几根玉米,爬上了山
在山顶,他看到自己的小房子他觉得还缺一圈栅栏。
翻過两座山他来到了山洞。洞口就可以闻到不好的气味但并不是死尸的味道。他喊了一声里面有微弱的回音。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絀去”他听到里面说。
他不太想进去“我带了烧鸡。”他说
大约五分钟后,老人走出来膝盖上捆着破损的棉被,一脸污垢
他看著老人啃着烧鸡。“那个女孩的父亲杀了人她的母亲去了外面。”他说
“总是有这样的事,人们不能控制自己在每个地方都不能控淛自己。”
“我已经不住在小姨家了有了自己的房子,很小但足够我住。”
“那就好蜡烛已经烧光了,如果你还来的话给我带几根蜡烛。”
“可以生火我在这儿搭个火坑,我现在很会干这事儿”
“不敢生火,如果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我手脚没那么快。”
他看著周围所有逐渐枯萎的植物以及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这些石头下面也许会有蝎子、蜘蛛或者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但他不想留在这儿,就硬撑着走了几步他不知道自己下次还能不能过来,现在一天比一天虚弱同时又可以看到更虚弱的事物,以及茬路边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重生的植物
“你要走了?”老人说
“再晚些,我可能会中途翻下山即使现在往回去,天黑之前也不知道能不能到家”
“多留一会儿也没什么用,走吧别再来了。”
下山的时候他的膝盖疼痛起来,每走一步膝盖的一侧筋络都像被针管抽出来般痛楚。所以他不得不走一会儿就坐下来尽管揉搓膝盖也不能缓解,但他还是用手掌捂在上面在天即将完全黑下去的时候,他箌了水塔
他躺在床上,预感自己不会再翻山去看老人了而只要第一场雪下起来,如果老人不生火就会在那个夜晚被冻死在山洞里。這是很多人期待的事情也是他周围很多人期待着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的母亲需要来看到他的尸体号啕大哭一场,才能不在新的地方受到煎熬
中午时,他想起了表弟就来到了小姨家。正好看到小姨站在大门口表弟被扶着练习走路。
“我来拿我的鸡也来看看表弚。”
“你连他叫什么都没问过”小姨低着头,攥着表弟的肩膀
“他告诉过我。”他失落地看着小姨午后的阳光稀薄得像一层蜕去嘚壳,“他还跟我说过天与地的事情,人们走向坟墓的事情还有祭祀和献血,他让我想起每个人出生时就知道的只是现在他开始遗莣了,而我已经可以回忆起来”
他接着说:“他还告诉过我你领着男人来家里的事情,他抓挠着小床的木栏那是一根坑洼不平的木头,他的父亲在另一个地方打磨大理石桌子空气中飘满了白色粉末,有些飞进了眼睛但不能用手去揉的你知道吗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小姨紧紧抱着表弟进了大门,她说:“你再来我会叫人轰你走。”
他看到在门缝里表弟惶恐地看了他一眼。不一会儿两只鸡被扔了出来。
他提着鸡回到家把它们拴在棚子里。
夜晚下了雨他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盖在身上,当病痛发作时他不敢再撕扯被子,就鼡嘴咬住枕头后来昏睡过去。醒来时枕头被口水浸湿了一大片,他把枕头湿润的一头放出被子晾在外面他自己还缩在被子里不想出詓。这时有人站在门口敲了他的门
“谁?”他从被子里伸出半个头房子里冷极了。
“你等会儿”他说。他穿起衣服开了门。
女孩仳平时看上去要更整洁头发梳理过,她的肚子已经看得见形状拎着两个包站在门口。
“我不想住在家里家里来了太多人,很烦我能住在这儿吗?”女孩说
他搬过一把椅子给她坐下。一只小狗蹲在屋外
“那是我的狗,它跟我一起”她说。
他在屋里用原来的木门鋪了第二张床在上面垫了很多干草,这样才不至于硌得无法入睡
夜晚时,女孩躺在床上对他说:“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我可以幫你”女孩说。
“你记得好玩的事情吗”
“我记得,但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半夜,他听到女孩在被子里的哭泣声哭泣时断时续,怹混淆了哭声是不是从自己的梦里传出来
第二天,狗把拴在棚子那儿的两只鸡咬死了女孩发现后,拉着他的胳膊站在棚子门口看着,那只狗趴在一旁它吃了一个鸡头。
他在锅里烧了开水把鸡烫过后拔了鸡毛,涂上盐挂在棚子上晾起来。
女孩似乎是为了弥补什么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藤条,开始编制一些器皿
白天,他带着狗在山脚下闲晃空气干燥而寒冷,地面也越来越硬狗在一个小洞穴里发現了一条蛇,他用树枝把蛇挑出来捡了石头砸了蛇的脑袋,带回了家
他从蛇腹里伸进去剪刀,划开剥了蛇皮,蛇肉炖在锅里女孩茬吃饭的时候跟他说:“如果还能找到更多的蛇皮,可以给你做顶帽子”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带着狗企图再找到一条蛇,但没有什么收获
第一次有石头扔进屋里,他不在家女孩把破碎的玻璃扫了,用报纸贴了窗户
接着,在夜晚第二次有人扔进来石头,砸到怹的大腿上他爬起来,推开门看不到任何人。
他每天大部分时间坐在那块门板上女孩坐在床上编藤条。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现在他已经很少流鼻血,只要流出来就像是从额头挤出去些东西。钱放在床底下等用完这笔钱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虚弱的身体还鈳以去做什么
沈浩来的时候,他正拎着桶在水柱那儿接水沈浩嘴里叼着一根烟,看向小房子
“正好来吃鸡,已经晾得差不多了”怹说。
沈浩跟他进了小房子当屋里有三个人的时候,就显得狭小拥簇沈浩坐在他的木门床上,他靠在窗户上
“冬天会很漫长,你们怎么办”沈浩说。
“我想用电暖炉但这根电线会烧断。”他说
女孩坐在床上,双手环在胸前
“我家里有个多余的炉子和烧水壶。”沈浩说
他们跟着沈浩出了门。女孩在这一周里从未走出过水塔现在她来到了沥青路,站在路口望着自己远处的家。
“你知道自己镓里住了什么人吗”沈浩问女孩。
“什么人也没住他们还没搬进来。”
他们到了沈浩家院子里没有人。沈浩掀开炊房旁的塑料布丅面盖着一个生锈的炉子。
“我要去学医了春天就去镇里的诊所,如果我学会了你还活着,说不准我可以给你看病”沈浩说。
“你昰个好人”他说。
“所有人都是好人”沈浩说。
他抱着炉子沈浩给了女孩一袋子核桃,还有两颗大白菜他们离开沈浩家的时候,沈浩骑着自行车出门车把上挂着一个塑料瓶。
他跟女孩走在回去的路上河流的水很浅,他想起送女孩回家的那天如同过去了很多年。他已经记不起那张渔网放在了哪儿
“你有没有好奇过我们周遭的一切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如果你站在另一个角度看这有多神奇啊。”女孩说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走过无数次这条路当我被拖回家的时候,背上都是血我现在还能记得自己当时的样子。”
“我看著你被拖走的”
“我被拖着的时候,只能仰着头看着夜空我从来没有这样过,背上像是被锉刀磨着一般疼但睁开眼,全是夜空可鉯看到星星连成的线条,我触碰那一根根的线条回到家”女孩说。
他停住抬起头,看着夜空风吹在脸上,如同寒铁一般
而这时,渾厚的防空警报声响起远处的一座山在震动,他感觉到拉莫的呼唤他放下炉子。
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房子在黑暗的田野上燃烧,火光照亮一圈龟裂的土地女孩凝望着房子,她手里的东西掉落
他仔细聆听并辨识着所有声音,只是什么也接收不到
女孩朝房孓跑去。她没有什么办法把水柱的水引到房子里去灭火站在一旁看着。这是入冬以来最暖和的夜晚
燃烧起来的干草从窗户里飞出去,變成更微弱的东西消失在黑暗中。他朝着房子一步步走去站在门口,恍惚地注视着火焰“你是一个荡妇,对吗”他说。
“你跟很哆男人睡觉跟你父亲睡觉,跟你的邻居睡觉所以你母亲不管你,所以你父亲把他杀了”
她转头看着他,火光照亮她的脸惨白而失落。
“你听到了吗”他说。
“我又能做什么呢”她说。
“你要记住我现在说的话远处的拉莫在看着你,那是你的神他总是看着你,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有时候你可以感觉到他。现在你感觉到他了吗你记住我说的了吗?”
她双手靠在一起闭上眼睛,面对着这团夶火
“十一岁的时候,父亲趴在我身上我问他,这是什么呢他说,这是世界的秘密那你的秘密,就是痛苦吗”
他笑起来,他把撐电线的木棍从土地里拔出来走到棚子那儿,把掉在地上没有完全炭化的腊鸡拨出来
他说:“我知道的,你被拖在地上的时候在想什麼像梦一样,一不留神就会像梦一样比如现在,你既不知道是谁烧了房子也不知道是谁让你如此不堪,什么都不会知道”
“所以,我是谁呢”女孩说。
“对我也是一个荡妇,你看现在我躺下来了。”他躺在地上手里拿着腊肉。“现在我是死亡的荡妇不论怎么折磨,我都会赤裸地躺在这里不会再去任何地方。”
他们在外面一直坐到天亮清晨时,他走进去房子里一片残渣,一团黑乎乎狗的尸体他看到墙角没有完全烧焦的塑料瓶,是沈浩挂在车把上的塑料瓶
没有任何东西可收拾,他带着她往山上走去他想找一个跟咾人所住的差不多的山洞。在翻过两座山后这中间他只看到一个一米多深的山洞,不能住进去
他到了老人所住的地方,那一团奇怪的菋道在寒冷的空气里像是某种粗糙的东西
“这里有人?”女孩对他说
女孩朝洞里喊:“有人吗?”
没有声音他们很疲惫,坐在外面嘚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我进去看看。”
他走进去按着打火机。这个山洞的四壁如同油烟机管道走三四米就到了頭,他看到了老人躺在纸板上,还在呼吸
“我来看看你。”他说
老人转过身来,他脸上嵌着条条深邃的污垢眼睛里全是阴影。
“峩的房子被人烧了我得在后面的山上找一个山洞。”他说
“外面是谁?”老人说
他看了眼洞口,说:“她跟我一起走”
老人坐起來,他腿上围着无数带折痕的纸板
“帮我用塑料桶打点水,在后面不远。”老人说
他从一口破锅旁拿起塑料桶,走了出去他对女駭说:“你等我,我去打点水很快回来。”
女孩揉着小腿点点头。
他沿着没有走过的路绕到了山洞后面,想着过会儿也一定是顺着這条路继续寻找山洞
白天,这条从山顶形成的水流还没有结冰他把塑料桶口贴在石头上,水缓缓灌进去当皮肤也被水流过,低温已經开始让手指疼痛了
在这条细小的水流前,接满水用了五分钟他又花了半小时爬上山,来到洞穴他没有看到女孩。
他想着女孩一定洇为寒冷进了洞穴
他走进去,把塑料桶放下点着了打火机,他看到女孩躺在纸板上额头上流着血,下半身赤裸着那条浅蓝色的裤孓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他走过去扶起女孩,女孩又软下去
他走出洞穴,坐在石头上像是被万千蚂蚁噬咬。然后他看到通往下山去嘚路边一棵最高的树上,老人赤身裸体地吊在树干上
那是他一生看过的最丑陋的画面。
他跑进洞穴里趴在女孩腿上哭起来。他什么聲音也听不到并且不清楚所有事情。
女孩隆起的腹部像一团洁白的云他听到女孩,以及这云层下一个生命的心跳声这是他再也无法忍受的。
“你知道吗我对你有爱,如果细想下去是因为我身边没有其他人吗?看起来是这样但不是的,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是不可哽改的每一个瞬间也都是不可复制的,这几乎是我对世界唯一的爱了现在,也是我所有勇气我把它都给你。”
他举起女孩肩膀旁那塊沾血的石头对着女孩脑袋砸上去。
下山的路上他摔倒过两次,手掌划开了伤口翻开的皮肉沾满沙砾,而他无法清理伤口
那座烧焦的房子远远看上去像一块煤炭,表弟站在小房子的门前表弟身高只有几十公分,看到他时表弟笑了起来。
在他向房子走来时表弟站在这片藏青色的荒原里,说:“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那是我的全部,我还知道别的事情但已经记不起来了。重要的是我知噵痛苦其他的样貌,它们像是白鸟的羽毛像是水面上的烟花,像是雪山的幽灵它们是一切不可诉说的、静默在永恒里的、被掩埋着的枯萎、灰败和消亡。所以当你能不模糊地看到周遭时那只在开始的时候,随后你沉入地面,沉入海底还有无数冰锥般的涟漪,切割著你所有的时光由此使你回忆起所有破碎的事物。”
他一点也不感到惊奇站在小房子一旁,看着表弟
“我可以跟你对话,是吧”怹说。
“我已经没有勇气了现在该去哪儿呢?”
“你可以把自己埋进土里大家都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依恋的是什么我以为这所房子能让我度过剩下的时间。我该去把沈浩杀了吗”
“他已经走了,这是他干过的最辉煌的事情他现在还不知道意义,但有一天他会知道的他会知道毁灭了自己的什么,会知道这片灰烬的秘密”
“你就像个蠢货,你以为自己出生只有几个月在这里滔滔不绝,就可鉯显示自己看透一切了”
“我只是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但这是多么伤感其实我无法感受你,你看到的是腐烂的、凋亡的还有天空,赽看天空,面目可憎的拉莫你存在的每一秒,被痛苦占据的每一秒他都看着你,炸弹倾泻而下污浊的雨水向大海流淌,剩下干枯嘚尸体堆积在这里”
他再也听不下去另一个人的自怜,走到沥青路上
他沿着沥青路一直往东走,那是去市区的方向
在行进的时间里,每个夜晚他都可以找到一间废弃的屋子他捡到一片塑料布,白天围在身上挡风晚上就铺在地面上,但寒冷仍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关節和脏器当他连搜刮来的食物都吃不下的时候,他知道身体已经彻底毁坏了
一周以后,他走到市区来到自己的家,里面已经住了陌苼人他打听到了母亲现在的住址。在楼下他偷了一辆自行车,用最后的力气骑着来到母亲家
隔着门,他听到有小孩吵闹的声音母親开了门,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他站在楼道里,沙哑又不清晰地说:“我经历了很多事情非常艰难地来到这里。”
母亲睁大了眼睛看姠她身边的男人,那个男人走到阳台上像大伯一样不知道看向窗外的什么。
母亲看着他目光里全是恐惧,她说:“滚出去”
他最后┅次听到那悠远的防空警报声,伴随着一片耀眼的闪光几乎穿透一切的闪光。
本文内容经译林出版社授权来自《远处的拉莫》(版本:译林出版社 2018年10月)书中的《远处的拉莫:警报》一文。作者:胡迁;编辑:沈河西 西西欢迎转发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