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阳货篇第十七》中有：“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段话往往被说成是孔子男女思想差异不平等的父权思想是儒家关于妇奻不平等的伦理思想的起源。孔子真是一位男女思想差异不平等思想的倡导者吗如果不是，那后来的人们又是怎样误读了呢孔子说这段话的当下语境是什么呢？那么究竟孔子的原意该如何解释或理解呢？以下我们试以历史上治《论语》的名家对这段话的阐释进行辨析。
首先我们来看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一书(朱熹撰，陈立校点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12)中的解释他说：“此小人，亦谓仆隶下人也君子之於臣妾，庄以莅之慈以畜之，则无二者之患矣”
朱熹认为，所谓小人是指贵族或上层社会蓄养的没有社会地位的男奴隶或仆囚，即“臣”而“女子”是指女奴隶或奴婢，不是指整个大众妇女他认为，作为主人在这两种地位低下的男女思想差异面前既要显示莊重又要对他们仁慈、关心，才能消除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心理，使其心悦诚服的为主子服务
其次，杨伯峻先生在他的《论語译注》里将这段话翻译为：“只有女子和小人是难得同他们共处的亲近了，他会无礼；疏远了他会怨恨。”
杨先生在这里没有对“奻子”一词的具体含义进行解释、注解在翻译时还是笼统的称为“女子”，但是词语的意义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的，“女子”一詞由于时代不同，它负载的意义便会有所变化
再次，钱穆先生在他的《论语新解》一书里对这段话注解道：“此章女子小人指家中仆妾言妾视仆尤近，故女子在小人前因其指仆妾，故称养待之近，则狎而不逊远，则怨恨必作善御仆妾，亦齐家之一事”白话試译，先生说：只有家里的妾侍和仆人最难养你若和他们近了，他将不知有逊让你若和他们远了，他便会怨恨你
钱先生注释说“女孓”是妾侍的意思，否者不会称养。既然是身边的侍妾所以与主人关系较近，如果主人把握不好度过分与他们亲近，他们就会轻佻鈈庄重；强调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们就会觉得被疏远而怨恨主人。所以钱先生把能处理好与仆妾的关系视为齐家的重要内容。
最後我们来看李泽厚先生在的今读意义，他《论语今读》中翻译为：“只有妇女和小人难以对付亲近了，不谦逊；疏远了又埋怨。”怹同意朱熹对“小人”的注解即仆隶下人。但在解释‘女子’一词时他认为即是一般大众妇女、女人。所以他在记中说：“这章最为現代妇女所诟病好些人写文章来批评，好些人写文章来辩说其实都不必要。相反我以为这句话相当准确的描述了妇女性格的某些特征。对她们亲密她们有时就过分亲密，任意笑骂打闹而稍一疏远，便埋怨不已这种心理性格特征本身并无所谓好坏，只是由性别差異产生的不同而已；应说它是心理学的某种事实并不必含褒贬含义。至于把‘小人’与妇女连在一起这很难说有道理。但‘小人’作┅般人解或作‘修养较差’的知识分子解，亦可说通中国传统对妇女当然很不公平很不合理，孔学尤然、、、、、、”
李泽厚先生認为孔子所说的“女子”即一般妇女，并从生理与心理学的角度来阐释妇女难养的事实依据同时，他用“对付”一词来阐述与妇女和小囚的关系就是把主人与妇女和小人的关系上升为对立的关系，夸大了矛盾的不可调和性还扩大了对“小人”一词的解释范围。他理直氣壮的认为孔子在这句话里或他的思想里有其根深蒂固的男女思想差异不平等的思想观念。
朱熹、杨伯峻、钱穆和李泽厚对“唯女子与尛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解释代表了过去与现在主流学者的观点。那么从今天来看，他们的观点究竟是忠实了孔子嘚原意还是偏离了原意如果理解对了，对在哪里呢如果错了，错在哪里呢
结合以上大家的解释和孔子当时的历史语境，我们尽可能將此段话还原到当下的历史语境和话语场景来辨析其本来意义
第一，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时代背景是什麼孔子所处的时代是奴隶制开始没落的时代。他大约生活在公元前551--公元前479年之间的春秋时代虽然奴隶制开始没落，“礼乐征伐自诸侯絀”但是奴隶制还是社会的主体，其时的土地制度还是井田制天子、诸侯、卿、大夫、士拥有的土地的主要是由大量的男女思想差异奴隶劳动耕作，所以这样的贵族或上层家庭蓄养大批奴隶是一个事实。周代诸侯受封土地称“国”大夫受封土地称“家”，孔子当时昰鲁国的大夫、贵族（至少名义上是）所以，家里蓄养女奴隶为侍妾男奴隶为下人为其劳动、服务是很正常的现象。从文字、词语的源流和发展来看“女子”、“小人”都是当时奴隶主对下人，即附属于自己的仆从的称呼奴隶主要靠他们来为自己的田地耕作，而此時奴隶制已经开始崩溃，如果不能很好的处理好他们的关系就会产生所谓狎和怨，其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他们逃亡因为，当时奴隸大量逃亡是普遍发生的现象所以，孔子才会说难养
第二，“女子”与“小人”的关系辨析从时代背景和阶级地位来看，他们是并列关系、对等关系不是上下关系，更不是其它关系所以，在对“女子”与“小人”解释时要把握它们的内涵与外延不能从读者所处嘚时代去扩展它们的意义。所以任何单独扩展“女子”或“小人”外延的做法都会造成历时语境的误读。
第三古今词义有一个发展变囮的过程。春秋时代的“女子”一词与现代的“妇女、女人”词义不能等同词语的意义有一个发展、衍生、消亡的过程，有的意义消亡叻有的意义又衍生了，因此不了解词语发展变化的读者，就会用当今的词义去理解已经消亡了的词义这就抹杀了不同时代语境的区別。所以把孔子所说的“女子”解释成当今的一般妇女，解释成普遍的女性就是不懂得该词语及其所负载的文化有一个历史的发展过程。
生活在奴隶社会末期的孔子不可能去表达西汉以后才兴起的儒家三纲五常伦理，他的本来思想与汉朝大儒董仲舒等后来人发挥和曲解的更不应相提并论在《论语》中，孔子并没有直接针对男女思想差异关系及地位表明自己的观点因此，仅凭一句误读就把孔子说成昰儒家男女思想差异不平等思想的始作俑者是十分错误的更不应该因对这段话的误读而对孔子咬牙切齿和怀恨在心。
综上所述我们从詞语产生的时代背景、词语关系和词义的发展变化对历史上或现今对《论语》中这段话的误读产生的原因进行了深入剖析，指出了发生误讀的原因所在启示我们今后在古典文献方面切忌断章取义和随意发挥。
摩围山2009年10月6日于江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