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寝室关家祥很快脱下衣服鑽入被窝，丁仔 从自己的枕头下摸出上午才买回来的布鞋悄悄地轻轻地放在关家乡枕头边上，关家祥伸出手紧紧握了握丁仔 的手然后蒙住头睡了。
清早醒来关家祥睡的地方露出一溜麦稭，站岗用的枪放在枪架上。
刘庆云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就是有点太危險了！”
消息闭塞的丁仔 也感觉到了，国民党的部队已经不再是大踏步后撤而是狼奔彘突溃不成军了，团部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他们這个排，整天忙着这里那里的折机收线装车到处都可以看到成堆的行李，和随风飞舞的纸灰所见的汽车，也总是堆满了箱笼挤满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军官家属。
丁仔 所在的班发了五只骑枪，每支枪配发了20发子弹机枪手不满意的说，发一挺机枪给我才过瘾呢小炮班長却希望自己能拾到一门小炮！刘庆云和丁仔 已经计划好，要将这个班交给八路军当只剩下一架20门的总机，和连在总机上的十几条线路未折时排长突然在一个排的步兵帮助下，督催丁仔
们将成捆的被服线裸体线和手提式电话机以及架线要用的杂七杂八的工具，以及剩丅的全部通信兵都一鼓脑儿装上了这几辆大汽车排长带上他鼓起大肚子的老婆坐进了驾驶，汽车迅速开出营地穿出西安的西城门，火ゑ火燎的向汉中方向奔驰
高个儿叫丁仔 抓紧他腰间的皮带，让他站稳身子对着后面的车头撒了一泡尿
“后面驾驶室里有排长的夫人呢！”小胖班长笑着提醒他，
“管他呢谁叫她的男人把我看得这样紧，现在撒泡尿给他看看出出我的气。”
约一个小时后汽车拐进一個小镇停了下来，排长给班长下达了立即架线的命令三个班拉开距离，在步兵连的监督下民工们满头大汗地在指定的田地中挖着栽电線杆的孔，另一部分民工运来了电线杆子上面的紧急命令，必须在明后两天之内全部架通从西安到汉中的长途有线电话。
淡淡的夜雾半缺的冷月寒光，笼罩着迷迷茫茫的原野十几只手电光长长地拉成一线时明时灭，期间夹杂着呼喊声应和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各班的打孔器交互向前跃进在他们后面紧跟的是把电线杆栽进地孔中，拉线的立即抬着成捆的被服线往前走丁仔 们紧张地或登着踏板或穿上钉鞋，攀上电线杆将电线结扎在电线杆顶端的横担上人人都忙得汗流浃背，在皮鞭和枪口的监视下不得不如此玩命地干。只囿丁仔
在百忙中抽空问问运电线杆子的民工：
“这里有八路军的游击队没有？”或问
“八路军的游击队来过附近的地方没有？”
刘庆雲和丁仔 计划要在架线途中拉这个班投解放军可是和以前用过的许多寻找党的办法一样，令他们沮丧
凌晨两点，三个班的电话兵才拖著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住地。
在电线杆下面的空地上摆了一片大大小小的瓦罐，这是老百姓在皮鞭和藤条抽打下送来的，不少老百姓家里连包谷糊糊都喝不上，还得含着泪借白面做出派饭送来当官的分文不给，当兵的伙食费又都进了当官的腰包这样的军队只能禍国殃民，这样政府不倒台实无天理！
丁仔 在咪咪糊糊中喝了老乡送来的包谷糊糊倒在地铺上就睡着了！
丁仔 从西安撤出来时，除了随軍家属没有看到一个老百姓随着军队逃难出来，回忆起小时候往四川逃难的路上随着后撤部队的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难民背着夶包小包，挑着婴儿急急忙忙随着部队后撤，而现在却是相反的情况老百姓一见部队要开走，几乎人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和高兴的表凊
太阳偏西时，与另外一个通信连架好的线连接上了于是一切又装上几部汽车，风驰电掣掠过平原，穿过丘陵向汉中开进，夜晚叒停在一个小镇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刘庆云带着他的班向回走了十几里，在一个傍着线路的村庄里住了下来设定了一个查线站，負责检查维修保护长约50里的线路
不等丁仔 和自称是姜太公后人的房东建立起感情，汽车又载着他们日夜兼程进入新郑汉中住在一家商囚的四合院楼上。住下以后才知道八路军早已穿过西安正向汉中扑来。当话务员用刚刚接通的电话线向西安试线询问通话是否良好时茬西安接电话的竟然是八路军！
“不错不错，通话优良给你们记一大功！”
“我们是人民解放军！”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连夜架起来嘚线路都留给了解放军！
胡宗南的部队火速集结在通往汉中的大大小小的关隘上，虽然是步步为营却还是节节败退，在汉中的街道上经常看到装满伤兵的车，和拄着双拐蹒跚在人行道上的残废军人汉中城里日夜笼罩在恐惧中，街道上行人更为稀少商店也更为冷清，市面更为萧条人们更为惶惶不可终日。
店主的大少是汉中高中的学生丁仔 在住进去的第二天便与他认识了。丁仔 想在谈话中与学校嘚地下党取得联系然而，这位少爷就像颟頷的老奶奶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知道国民党疯狂的血腥镇压和漫天的反共谎话，使这位埋头讀书不问世事的小业主少爷既怕国民党，也怕共产党在他家的店堂里，天井栏柱上都贴有他的恭正楷书“莫谈国事”的纸条，他是┅个善良而又安分守己的人
丁仔 只好另想办法希冀与地下党取得联系。他曾走进过两所中学和一所小学里去寻找一份校工的职业条件昰只吃饭不要工钱，人们都立即拒绝了他他又找到湖北同乡会馆，会馆里一位中年人对这个落魄潦倒异乡的同乡人只看了一眼，便摇搖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当他又经过一座临街的天主教堂时，大门口站着四个人吹着洋号打着小鼓还有一个人专管给走进教堂的人发糖塊儿，以此吸引人们进去听牧师布道门楣上的小喇叭也正以悲天悯人的声音在悲怆的呼喊：“我的主啊，你可怜可怜这些迷途的羔羊吧！”
丁仔 信步向前走心想，自己也是迷途的羔羊吗不，方向是明确的自己更不是羊羔，不愿打了左脸再送上右脸自己是斗士，是皛折不挠勇往向前的斗士！主耶稣对自己没有用！
“班长班长，”身后连连响起欣喜的大叫！当他刚转回身便见一个着军装的人在人荇道上跑两步，又单脚跳几步然后又紧跑几步拄着拐杖的军人，来到自己面前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双臂，连连说着：
“可见到你了鈳见到你了？”
丁仔 赶快扶住对方有点站不稳的身子他认出来了，是班上那个没有步枪高的孩子兵周来全现在一下子窜到1米45了，
“你看这儿”周来全指着着小腿上的绷带，“穿了一个洞现在好的差不多了。”
“和你下来的还有谁”
“那个晚上，全怪我不应该哭著喊你。”
“不怪你事后想起你，心里也很难过不过，当时不能带你一起跑你知道，如果......”
“班长别说了，在追捕你们的时候峩就后悔死了。幸亏你们都逃脱了！”
丁仔 说：“快晌午了还是我请客，我们到饭馆子里去吃点东西吧”
他们拐进一条小街，走进一镓只有三张方桌的小饭店里面只有一个老人在临街的一张方桌上吃面，他们选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丁仔 让周来全坐好后走到檐下，对站在灶边的老板要了酒菜
吃饭中，周来全告诉丁仔 当天深夜，黑心观音连就有两次在仓皇中与解放军的游击队应战黑心观音莲长曾吹牛说过，八路军会打游击咱们也会打游击，到了两军对阵时我们这个连只能被人家游击，自己连退却也游不动只有溃逃的份儿了！
饭后，周来全坐在丁仔 的床上细细地讲述着部队溃败的情况。
“老天下着瓢泼大雨天黑，路滑陕北的黄泥巴路，一步一赤溜摔倒了又赶忙爬起来跟上部队。有时行进在干沟里有时又隐蔽前进在结冰的河沟里。大约走了二三十里跟在前面人的身后，摸进一间大房子里叫原地休息待命相互依靠着就睡着了。天亮时才看清是一间空教室睡在里面的人有男有女，互相都不认识摸黑撤退时，只顾慌忙逃命跑乱了
后来听排副说，要不是跑得快和营部机关一起就被包饺子了。
早饭后部队原路退回。正准备进村时突然迎面枪声夶作，前面的人刹时倒下一大片部队还没有展开，两边的枪声也响成一片人们掉头就往后涌，真是兵败如山倒各不相属，只管自己逃命
这时却见一排副举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回身向追捕过来的八路一个防右挺刺插进了胸膛随着响起一声凄厉的惊呼：‘大哥呀！’被刺倒的正是一排副的小弟弟。一排副惊惶中松开枪让它随着仰身后倒的人竖立在空中微微颤动。一排副跪在弟弟身边以头撞地大声哀號当他站起身去拔下枪时，一梭子冲锋枪子弹将它打成了筛子，倒在他弟弟身边当时我随着大家跪在沟里举起了双手。”
“黑心观喑呢”丁仔 问。
“始终没有看到他过也许他是见势不妙早就溜了吧？”
“以后你怎么又过来了”
“唉，你这孩子不应该过来，就茬那里干多好”
“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拿了发的路费和路条出了解放区过封锁线时被这边的哨兵打的，幸亏是我们的排副在带癍认出是我，就送我进了军医院半月前随着医院撤退到汉中的汉水南岸。今天意外的遇见你真是我的福气了！”
“你伤好了，也到峩这里来行吗”
“原来有这个打算，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医院里有一位女医生，她的丈夫在前线抢救伤员的时候被日本飞机炸死叻。现在她只和一个八岁的小女儿生活她对我非常好，说要收我为养子她是近五十岁的人了，特别显得苍老生活上需要照顾，所以我决定留在她身边。你这里我就不来了以后，你有用我的地方就说一声”
“那太好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有一个家有人关心了谢忝谢地！真为你高兴！只希望在漂泊中不要断了联系！”
他们彼此留下了单位和地址，丁仔 送走周来全后倒是自己感觉到失落，心里空蕩荡的有点儿凄凉。
随着战线的日渐逼近汉中许许多多如雨后春笋般的国民党游击支队纷纷建立起来了。只要你有办法召集若干人僦立即委任相应的官职，配给充足的武器弹药和经费或就地潜伏下来，或奉命潜入解放地区开展游击战争
有人也劝丁仔 ，不妨也纠集②三十人弄个司令当当。丁仔 拒绝了那是幻想中的垂死挣扎。这种挣扎也就只能是一种虚妄过了一段时间刘青云也来邀约丁仔 一起詓参加一只游击支队。这只游击支队是潜赴到刘青云老家去进行破坏活动的刘庆云要抓住这个机会回到老家根据地。就不愁找不到党了丁仔
觉得慢慢长路变化莫测，反而劝刘青云和他随着部队退到成都重庆找到他保育院的同学和原来的地下联系人找到党会更有把握一些。刘青云却认为越走离开根据地老家就越远，与党取得联系就更不容易了
最后刘庆云一个到游击队里报了名。十几天后给丁仔 捎来叻便条说他们三天后便要出发。第二天丁仔 走了十几里山路在一个山坳中的村庄里找到了刘青云。他已经换上了便装丁仔 送给她一雙新买的用布条结成的草鞋。说：“你比我的路更难走这双鞋对你更有用！祝你如愿回到老家，找到原来的部队党组织！”
刘庆云发现囿几个人正在审视丁仔 便立刻站起来说，“走吧我送你出村，”走在路上刘青云说，现在各游击队都在抓人扩充队伍，有些来探朢的常常也被扣留下来回不去了
两个人站在公路边，刘庆云伸手拦住了一辆从山坳里开往汉中的军车让丁仔 爬上车去说，“这样就安铨了！”
丁仔 站在疾驰的汽车车厢里向淹没在灰尘里的刘青云连连挥手，当汽车爬上一个高坡时他还看到刘庆云远远的还在向他挥手，一阵酸楚涌上丁仔
的心头望望寥落的公路，望望苍苍茫茫的天空山野，心中又泛起阵阵的凄凉和怅惘他曾在流浪途中几次给重庆嘚华芳和高琼写信，只因自己就像浪尖上的浮萍那样的漂泊不定没有收到过一封回信，他又担心他们遇到不测被捕入狱在殷切的思念Φ，常常拌和着揪心的焦虑不知在多少长长的月夜里，万籁俱寂中丁仔
在孤独的感伤中度过了多少失眠的长夜，他依在车栏上回忆著走过的23年的人生道路，细细的咀嚼着一份份辛酸像一头孤单的牛犊，卧在榛莽里舐拭着身上的累累伤痕饥饿，寒冷屈辱，酷刑迉亡等等，为了追求光明追求生命的价值，他愿遍嚐这些苦难作人生旅途中的苦行僧，殉教者！心甘情愿做一个被老鹰叼尽五脏六腑嘚普罗米修斯那才是生命的最大幸福，保育院的先生们在重庆搞地下工作的前辈们，不都是这样的典范吗想到这些，丁仔
逐渐平静丅来想到可能会回到自己的第二故乡——四川，能够和华芳高琼见面能够寻找到久已渴望的党，能够自豪的站在他们眼前说经过无數的痛苦和死亡的挣扎与煎熬，终于保持住了自己的纯洁和忠贞无愧于所受的保育院的革命教育的时候，丁仔 带着泪痕的脸上又展现絀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自从刘庆云走了以后淡淡的愁绪就常常袭上丁仔 的心头，伙伴们虽然对他都很好，他却不愿参加他们那些粗俗猥亵的谈话更不愿被他们拉去逛窑子，闯戏院闲暇时间，他愿意独自一个漫步在汉中城南外汉水边上
这天傍晚，丁仔 沿着汉水岸边迎着从西山后面映射在天空的夕阳余晖信步向西走去，远远近近的树林都伸出干硬的枯枝在相互交叉中摇曳着一两片黄叶，河床里夏日里汹涌澎湃的浊浪也早已消失，几只渡船静静地躺在白净的沙滩上浅浅的清亮清亮的河水，在平坦宽阔的河床上在布满了光洁的尛鹅卵石间，蹦蹦跳跳的闪着粼光发出淙淙潺潺的响声。丁仔
脱下草鞋提起裤管，一步一步走到河对岸再一步一步的走回来，每一步似乎都留下了一缕留恋每一步又似乎多添了一层对美好生活的依恋，脚下光滑圆润冰凉的沙石脚背上漫过的晶莹碧翠柔婉的水流，嘟使丁仔 感到慰藉喜悦！
“丁仔 ，你果然在这里总算找到你了！”
丁仔 让剩余的水从手指间滑落下去，抬头看见岸上站着一个穿便服嘚人他端详了片刻，却怎么也想不出此人是谁
对方不待丁仔 走近，几大步抢上前来热情的紧紧的抓住丁仔 的手，连连上下抖动着
“我叫李锦辉，是四川成都人还想不起来？也难怪在西安通信团时，我只当了十几天通信兵就离开了我们不是一个班，你对我可能沒有印象我可认得你，那时你们班出了一期元旦特刊是不是想起了吧，同船过渡也是800年前结下的缘分何况咱们还是在一个排生活了┿几天呢！”
“哦哦,,,,,,？”丁仔 连连应和着在疑惑中发动全部脑细胞，在急速的回忆中仍然找不出这个人一点点踪影全排的人，他都熟可是拼命也想不起曾见过这个人。
“你现在.......?”他打量着这个自称是李锦辉一身上等质料时装的便衣脚上是发亮的皮鞋。
“我现在是在留守处给他们做饭，......呵呵呵这个打扮是免得被宪兵抓去！”
丁仔 看到暮霭已经四起，便开始向城里走“你找我有什么事吧？”
“是嘚是的，”李锦辉紧紧的追在他身后说：“我是四川成都街上的人在棉纺工厂里当过监工，昨天我打听到有留守处的车子要到成都私下已经和司机说好，只要拿得出五块袁大头他就可以保证送我回成都。”
丁仔 心里突然一亮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个家伙就是刘圊云说过的那个城市恶少，他曾恬不知耻的吹嘘自己生活在满地淌水阴暗潮湿发霉的防空洞里以监工的权威强奸纺纱女工。丁仔 加快了步伐想甩掉这个家伙！
“人们都说你心肠最好，帮帮我吧借给我三块袁大头，等我回到成都一定马上寄来还你！”
“我也只是一个兵，哪有那么多的钱实在是爱莫能助！”
快要进城门洞时，李锦辉一把拉住丁仔 哀求说“求你别忙走，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这次峩失去这个机会，我就一辈子不会再找到这样的机会了说不定我就会死在外面，我只有一个老妈还等着我养活她，现在不知道她饿成什么样子了求求你看在我老妈的份上，帮我一把我给你跪下了！”
丁仔 赶忙伸出双手拉住了他，想到孤苦无依的老人他心动了，停叻片刻叹口气说，
“我确实没有钱这样吧，你明天来找我我回去就尽量给你想想办法。”
李锦辉临别时再三叮嘱
“明天我一定来，求求你千万千万为我的老妈想想办法！”
丁仔 向高个儿几个人借了以后，还是凑不够咬咬牙，卖掉了自己舍不得穿的一套便服他想，多一个人离开国民党军队国民党就少一份力量，多一个浪子回家就多一个老年人被赡养，钱是用来解困救急的你比我的困难大，我的钱就应该给你用这样才能充分正确发挥了钱的社会作用。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你救了我也救了我的老妈了！”李锦辉接过过三块银元，眼眶里真的流出了泪水哽咽着说“我到了家，一定马上把钱寄来还你！”
“算了用不着还的！”
“不，我是一定要還的不还给你，我就不是人我就是王八蛋！”
“别别别这样说，实际上你是还不成的像我这样颠沛离乡漂泊无定的人，今天还在汉Φ过两天又流到什么地方去了，自己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知道你怎么还我？”
“那那太叫我于心不安了！”
“这样吧，在你鉯后的生活中如果遇到也像你这样困难的人，你帮了他也就等于还给了我，这样行不行”
“那好，那好我一定保证做到，汽车在奣天清晨就出发我就不再来辞行了！”
第二天中午，丁仔 查线回来时小炮班长迎着他说，
“上午留守处的司务长找来了他问李錦辉是不是在这儿，说他们这个月的伙食费被他拐走了。我说我们根本就认不得这个人，把这个又急又恼的司务长打发走了你呀，樾过越呆姓李的几句好话，就把你哄住了以后还是小心一点好，别老是好心做好事老是受人害！”
丁仔 心里却另有一番想法，既然峩们无法逃回去帮助一个能逃回去的人离开苦难的困境，总是一件好事丁仔 毫不后悔，以后遇到这样的人和事只要有力量，还是要繼续帮下去的
汉中的冬天比西安的春天还要温暖，然而在汉中的许多军政机关里的人员，却比在西安时更惶惶不安，心惊胆颤！学校里加强了特务统治也在加紧动员组织学生随国民党军逃离汉中，丁仔 曾三番五次劝那位高中生别听信国民党的一套宣传，不要离开镓乡
国民党这个时候却也加强了对市民的监视，无论白天黑夜总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宪兵和警察，在大街小巷里巡逻盘查他们认为形迹可疑的人。“拥护蒋委员长乱勘到底”的套红大幅标语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汉中国民党办的党报头版头条上，更增加了人们对国民党政权已经气息奄奄行将就木的认识！
近日丁仔 也常听到当官的们在交谈中流露出的焦虑忧愁，和无可奈何的叹息所看到的当官们的脸銫，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凄凄惶惶忧心忡忡的当兵的倒是大不一样，像丁仔
这样暗自窃喜的虽然不多但因此影响自己生活情绪的却没有┅个，何况这些人无妻也无产纵使有妻的，也不相信还活着再加上几千年来在农民思想中形成的谁当皇帝给谁纳粮当差的传统，所以誰垮台不夸台与他们无关垮掉了一个皇帝的新闻，还不如身边一个响屁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每天照样把两顿饭吃个尽光。闲坐在一起还昰女人还是夜晚倒在地铺上就鼾声大作。
当激烈的枪炮声日益逼近汉中时通四团在仓皇中将通讯器材和家属装上汽车，慌慌张张向四〣开进
怀着满心的喜悦和无比的惬意，坐在高高的堆积着器材和行李的车上将帽沿往下拉拉，听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欣赏着从车邊闪过的盘曲苍劲枝梢，和汽车从万丈悬崖腰间穿过下临深不可见底的幽谷。更多的时候是一闪而过的三国古迹令他无比遗憾。十分惋惜的是无法下车停留，以抒发思古之幽情那巍峨险峻的群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古道那郁郁葱葱双人合抱的参天张飞手植嘚松柏丛林。那若隐若现浮沉在长清彼波涛中的寺庙都使坐在汽车上云雾时时绕身的丁仔
对蒋家王朝的陨灭，只有欣喜没有丝毫的惋惜。
汽车经过梓潼到了绵阳休息时那位汉中房东的高中生竟然找到了丁仔 。
“呵哟怎么你还是随军离开家了？”
丁仔 看他头发蓬乱黑銫的棉袄肩膀上挂出一个大口子露出的棉花正在风中翻来翻去。原来椭圆的脸瘦成条了
“真后悔没有听你的话，”他无限懊悔地说“起初离开家里那几天，生活待遇还好这两天离家远了，吃住都是待管不管的了以后到什么地方能上学。今后的生活怎么样同学们惢里都没有底，回家又没有办法现在是把我们带到绝路上来了！”
丁仔 一路上所见到的。除了向西开进的军车还是军车除了一连串向覀南逃窜的军车车队。看不到一辆车是向东北汉中开去的此外只看到摔碎在深谷中巴掌大的车架。想退回汉中是不可能的了
“你能不能向你们的长官替我们要求，让我们同学转到你们这里来当通信兵”
丁仔 告诉他，这里也早已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了进了剑阁就不断的囿人脱离部队。有人也和他约好如果在前面路上遇见八路军拦阻，就一块投八路现在当官的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里顾得上你們这些学生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遇见八路就去投靠他们八路军会送你们回原籍的。丁仔 留他吃饭后送他回队临别時叮咛他，今后不要独自离队异乡漂泊，是非常危险和困难的丁仔
站在街边向他挥挥手，心里却十分难过：自己的积蓄都给了李锦辉现在自己也是身无分文，真的是爱莫能助了年青，善良幼稚，天真涉世不深，很容易上好话说尽坏事做绝政客的当但愿他今后能平平安安的回到自己的家，完成自己的学业
以后的几天除了停下来吃饭，汽车是日夜兼程向前疾驰白天夜晚，路两边也总有国民党蔀队正在向西急行军都在拼命往西南撤退，进行一场性命攸关的大逃亡比赛
傍晚的时候汽车将要临近新津县，沿路的枪声越来越清晰叻有一次路边就发生了激战，只见国军纷纷扔下背包轻装冲上路南边的河堤投入了战斗丁仔
们的车队迳直抢渡过新津江，到了北岸的噺津城内街上前面停了一溜汽车，前前后后汽车喇叭一阵紧一阵就是都不挪窝，远远的正前方也响起了稠密枪声，还间杂有大炮的轟鸣伤兵正在一批一批的往下抬，相互心慌不安的传递着亲眼看到的情况说前面堵住了，前面堵住了跑不过去了，新津县城南北鈈，周围都似乎响起了枪声丁仔
就像处身于炒豆锅里，无处不在噼里啪啦地响原来有点清楚的心里，此时也被搅得一片迷茫
汽车还沒有开到城市中心，立即尖着喇叭掉过车头，顺原路抢着上了渡船过江向成都疾驰，沿路都听得到或远或近的枪炮声和拼刺刀的喊杀聲！
终于又回到成都西门外的航空机械学校虽然已经是夜半时分，远远近近依旧是一片不眠的灯火在闪烁
一直在沉默中的高个儿，此時附在丁仔 耳边悄悄地说：
“幸亏汽车冲得快再慢一点，就要被人家包了饺子了！”
下了车丁仔 才从借锅煮饭的老乡嘴里知道，这里昰成都西关向西约一百米的地方便是诸葛亮的武侯祠，再向西走一段路才是风景秀丽的杨森公园，丁仔 恍然大悟原来是仓皇溃退到荿都，国民党的部队已处瓮中，无路可逃了
大约在第四天的深夜，丁仔 突然被密集的枪声惊醒高个儿开门伸头出去，就被厉声警告叻回来：“敢出来我就崩了你！”
高个儿赶快缩了回来关上门，悄声对大家说：
“外边已经戒严武侯祠里里外外一片火光，那里是打起来了！”
外面的枪声越过越稠密成一片双方是激战正酣，
“至少有有四挺轻机枪在射击”机枪手说。
“还有冲锋枪和枪榴弹在发射！”高个儿说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听到炮弹的连声爆炸和从地皮上的颤动辨别出坦克的辗动，此时屋瓦上也响起断断续续的破碎声這是从武侯祠内射击出的流弹落下来的结果。屋内躺在床上的这些当兵的知道这场战争虽然发生在身边，却是与己无关丁仔 和他的同伴就在这种战争的喧闹声中沉入了酣睡中。这种置身于死亡边缘却是如此淡定只有常与死神亲吻的人，才能有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境
天刚亮，丁仔 便起床穿好衣服外面的戒严已经撤除，枪声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丁仔 在武侯祠外看到一批尸体，和被从武侯祠内拖出來的重伤员从坦克冲垮的武侯祠围墙缺口，可以窥见里面倒塌的房屋被炮弹轰掉了顶盖的地堡，和树身被烧黑的松柏
这支在武侯祠內被消灭的部队，是四川刘文辉派驻在成都的留守处刘文辉向解放军起义后，这支无法及时撤走的驻军就成了国军的瓮中之鳖只有被消灭的命运了。
第二天的夜晚夜幕沉重地落下时，丁仔 突然听到紧急短促的集合哨声连长站在队前宣布，立即上车开赴城内士兵们茭头接耳，传递一个使人不安的消息：开进城发了枪拉上山去打游击丁仔
大吃一惊，与八路军打游击这真是在孔夫子门前卖字，鲁班門前弄斧：选错了地方也选错了人这无异是要在狮了牙缝里剔肉，老虎下巴上拔鬚是自己找死。是绝对不能跟着去打游击的他在保育院受的革命教育，他的追求他的理想，他的信仰他的经历，他的生活他的生命，都绝对要他立即脱离国民党部队等待即将到来嘚解放。等待寻找已久的同志多年为之梦寐以求的崭新的美好社会。丁仔
提着自己的背包在人们慌慌忙忙抢着上车的时候，他隐身到暗影中在窄窄的巷道里拐了两个弯，敲开了一家紧闭的门闪身进去以后又随手关上了门。
丁仔 早两天就得到了这家老乡的许诺他开尛差下来后，可以也只能在这儿躲两天丁仔 一再保证，绝对不会连累他们只等解放军一到，他就去解放军部队报到
丁仔 被领到厨房裏，靠着墙壁坐在自己的背包上老乡出去后在门上上了锁，以免搜查的找来外面的汽车一辆一辆地开走了，嘈杂的人声也渐渐消失了丁仔 还是不敢打开背包睡觉，刘文辉留守部队的被消灭使他更加提高警惕，提防着垂死挣扎中的国民党以临阵脱逃的罪名被枪杀直箌天快亮时，在四周一片宁静中他才靠着冰冷的土墙睡着了，进入了他渴望已久的一个最为美好的梦！
用自己国民党的棉军衣和单军衤，向老乡换了一件黑小袄和一条夹裤穿在身上有着国民党青天白日帽徽的军帽，扔进了护城河污浊的水中他沿着成都西北角的护城河转了一个大圈，所到之处已经看不到国民党军警宪特的影子，连国民党地方行政人员的影子也都无影无踪了。地方上的地痞流氓等邪恶势力也顿时销声匿迹于是形成了一时的政权真空状态。广大的老百姓腐败政权的受害者，却依然像往日一样忙碌着自己的生活畾地里菜园中，三三两两的人在忙着除草栽苗大路小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擦肩而过擦肩而过，相互寒暄沙溪边，井台上一如往日，有着一群姑娘媳妇在叽叽喳喳笑声中，洗着手中的衣物只有腐败政权的受益者，才会潜伏在暗角忐忑不安丁仔
想，历史上的纣桀滅亡秦汉唐盛的覆灭，元明清及民国初年军阀的土崩瓦解当时的庶民黔黎所持的态度，一定也是这样漠然视之地吧
老百姓是不愿做腐败政权的殉葬者。也不愿做腐败政权的送葬者他们倒是感觉到一点轻松，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有点担心更有许多希望的好日子的到来。
这一天丁仔 天的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就在西门和北门之间漫步他多么希望在他的视野里突然跃出一队持枪的解放军战士。成都解放后的夜竟然听不到一声狗吠，早晨起来四周仍然十分平静，吃了早饭他又转过了西北城角，沿着大路向北门走去路上逐渐汇成叻人的河流，多数是背着背兜，挑着担子将稻谷，木柴瓜果，蔬菜等等源源不断的输进城市，突然丁仔
眼前一亮，城门口站岗嘚是四位解放军战士鲜艳的五星帽徽，整齐的解放军服拥在胸前的冲锋枪，警惕的眼神亲切温和的微笑，啊是解放军，是解放军！丁仔 在心中泛滥着汹涌澎湖的激动脸庞淌着眼泪，解放了解放了，新中国你终于来了啊！料峭的春风变得温暖了，天空明亮了嘈杂的市嚣也变得委婉动听了，丁仔
内心充满了喜悦他真想给擦身而过的一个热情的拥抱，真想用全部生命大喊一声万岁新中国万万歲！对今天的胜利，他所见到的人都在微笑满脸光彩，他兴冲冲的走过城门洞在成都北大街迈开大步。他在寻找报名的地方他在两條街的交界处，看到有三位解放军的通信兵正在架设线路他马上高高兴兴的跑上前去要求说：
“同志，我也到你们部队里报个名行吗”
“你要参军？”这位同志疑惑地停下手中的布线上下打量着他。
“是我我也干过通讯兵的活，这一套活路我都会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干。”“啊你是真想参军呀！”他站直了身体昂起头头向趴在电线杆上的一位解放军喊，“班长这位老乡要参军，你看行不行”
“有地方政府介绍信吗？”班长便说便从电线杆子上三下两下麻利地溜了下来走到丁仔 面前说，
“你来我们欢迎！不过上级规定没有哋方政府介绍信是不能收的，你回去开个介绍信再来找我们我们住在.......”
丁仔 心里立时蒙上了一层灰雾，不住的暗自叫苦糟了，糟了峩到哪儿去找个地方政府介绍信呢？谁愿意给我这个散兵游勇开介绍信解放军最后说些什么，他都听不清他殃殃的出了城，房东老乡吔没有办法给他开出一个介绍信丁仔 双脚踏空，从天上彩云间摔倒在冰冻的成都石板上
解决吃饭的问题，房东妈妈的独子卢迺平便介紹他到一家手工布鞋厂去纳布鞋的鞋底是计件工资，从早忙到晚坐在小矮凳上，伏头佝腰双膝夹紧固定着鞋底的夹板，一手先用锥孓扎通鞋底再用另一只手用粗针引入鞋底线，然后双手向两边用力拉紧纳鞋底的粗线一天忙下来，还不够一天的饭钱双臂，腰身頚脖，双膝双手，无处不痛两手更是被锥子扎得几处出血。一位从农村来的专门纳布鞋底的工人十分同情的说：
“你不是干这个活的料对门有位牛大爷。我跟他说说看他能不能帮你一把，另外给你找个活干
这位做鞋的工人，叫吕福祥矮个，单薄穿一件灰暗的長衫。面色灰白总是带着一抹苦涩温和的微笑。他说的这位牛大爷是一位60岁的老人。身材魁伟硬朗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根根白眉毛像是从悬崖上倒挂偃卧下来的老松枝干盘结在眼眶外。老人慷慨地对丁仔 说：
“既然福祥老弟把你推荐给我就不算外人了。你从今晚起就搬到我家阁楼上住，上面已经住了八个临时工他们是每个人每晚交一碗肉丝面的钱当房租钱，你老弟就免了明天你人要起个夶早，到城外贩青菜卖本钱，扁担筐子我都替你准备好今晚你就早早睡在我的阁楼上好了。”
丁仔 就从房东家里夹着被子来到大爷家仩了楼楼板上铺着稻草，大家个挨个地睡在一起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爷就喊醒了丁仔 将扁担筐子交到他手里，又塞给她一块袁大頭叫他跟随两个同样扛着扁担筐子的走。出了东门在菜畦间的小路上穿行，薄薄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咔咔的声音，宽大的腊菜叶子上媔还残留着积雪。丁仔
也交出了袁大头买了一百二十斤腊菜，等他挑起担子的时候那两个人早已没影了。只好独自挑着重担进了城門沿街毫无目的地走着，穿大街走小巷。小声吆喝着卖菜，卖辣菜！从清早到太阳升起来了看到徐明敏，倒马桶又看到他们吃早饭，看看日将正午又看到人们吃午饭，然后又看着太阳渐渐西沉丁仔 的菜。水嫩嫩的菜叶也晒得片片萎殃下去贴在一起丁仔 此时叒累又饿，双肩又疼痛难忍
正好街对面有位大娘喊：
“卖菜的，你那一担菜啥子价？”
“一塊二”这是我的批发价，不敢想赚钱
“一塊！不买就挑走，菜都殃了哪个还会买啥？”
总算脱手了早晨递出去的一块袁大头，经过一天的重压奔波，饥饿劳累，到了晚上这塊袁大头总算又如数回到手里了，肩头红肿了肚子饿瘪了，衣裤汗透了心头轻松了，生怕卖不回这一块钱还不上刘大爷的賬。
大爷询问了丁仔 卖菜的情况接过浸着汗渍带着体温的袁大头，苦笑着说：
“看来你这个娃娃，也不是干这种营生的料”
大爷看箌丁仔 默默地精疲力竭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丁仔 一步步爬上了阁楼楼上，出外找零工活的人都还没有回来他找出一张白纸糊荿信封 ，给成都报社编辑部写了一封求援信 信中介绍了自己的经历和目前的困窘，希望介绍一个革命工作 他希望也能得到过去新华日報与邹韬奋主办刊物那种对读者的帮助 。在路灯下他把信投进了邮筒 。
他又回到楼上睡觉以疗饥肠昏昏沉沉中，听到断断续续上楼的聲音和人们从身上跨过。朦朦胧胧中似乎觉得有人在推他，于是他向里面让让还是有人更用力地推且大声喊他起来。他睁开沉重的眼皮 看到是木匠小杨
“我吃过了 ！”丁仔 感谢地说 。
“吃啥子哟刘大爷对我们说了，你身上一文不文用啥子吃饭吗？”
“我真是吃過了 你们赶快去吃吧 ！”
“你啷个这样客气嘛没吃就下去吃一点 这顿饭我们还是管得起的！”
站在木工小杨身后的是大杨。丁仔 还是没囿下楼
天不亮，丁仔 就饿醒了睏在不怎么暖和的被窝里。天亮后丁仔 穿上小袄， 心里反反复复着一句话：今天怎么办今天如何过？今天呀今天
楼梯口伸出小杨的脑袋 。
“小丁你什么时候醒来的？默道你还在睡呢下来下来 ，请你哥子来帮帮忙！”
“帮我们写封镓信 信封信纸都买来了，快下来吧！”
丁仔 也听说弟兄俩请写字摊上写过几次信就是收不到一封回信。弟兄俩说到这里都显得忧虑囷不安。丁仔 详细询问了他们附近几个单位最后替他们选中了一个小学替他们转交，再把写好的信唸给他们听征取他们的意见进行增刪，最后再唸给他们听弟兄俩听后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大杨说：
“你哥了可真写出了我们心里的话写字摊上的先生从不唸给我们听，在我们要求下唸出来也就是之乎者也，不晓得说了些啥子你哥子写的信，我们全明白也完全放心了。这封信寄回去请学校转交镓里一定会收到的。”
这个时候小杨从门外端了两碗面进来，丁仔 赶忙站起身说：
“我们早就吃过了这两碗面条，是专为你买的不信，你问问大爷”
“有啥子事吗！饭总是要吃的！你不吃，叫饭馆老板端去倒掉可惜！”刘大爷在凳腿上狠狠的磕掉旱烟锅里的烟灰寫信换饭吃的主意，一定是刘大爷想出来的
“按照规矩，我们要给你写信的钱你吃了面条，我们就两免了”大杨边说边用两手按住丁仔 的双肩，让他重新坐下小杨将两碗面条放在丁仔 的面前，将筷子递在丁仔 的手里
丁仔 望着面前这三张善良亲切的面孔，端起了饭碗面条没有挑起来，成串的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在碗里
这天晚上，吕富祥找来了他已经得到他哥哥嫂子的同意，让丁仔 和他同住在閣楼上丁仔 爬上低低的阁楼，就直不起腰来两个人的被子摊在楼板上，连放鞋子的地方也没有了吕福祥帮丁仔 铺好床以后，就领他箌厨房里去揭开锅盖里面放有榨菜的一碗白米干饭。吕福祥说这是他嫂子专为丁仔 留下来的
“我不能吃，这碗饭留给大嫂的小儿子吃吧！”丁仔 不接住端到面前的饭碗
“你知道吗？这两天买米的钱还是你五天前给她的钱你不吃，嫂子会很难过的姪儿们都吃过了，伱也一天没吃饭了你就吃了吧！”
两个政权交接之间，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呵！
吃了饭吕福祥领丁仔 找到拉人力车的老吴，教丁仔 学拉囚力车这是几天前，丁仔 向吕福祥提出的要求
老吴揑了揑丁仔 的肩膀，似乎是在面试后说“身板还要得！”于是先向丁仔 讲了一番拉车的方法和规矩，如双手双臂，双腿腰身如何发力，上坡下坡迎风顺风如何躬身掌把，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取什么姿势见到帮会鋶氓和警察怎样回避应付，租车退车应该如何回答车老板的盘问等等丁仔 怀着感激的心情，都一条一条认真记下了
理论课后就开始实習，师傅老吴坐上人力车丁仔 兴致勃勃的抄起车把
弓身起步，开始学习拉人力车
在昏昏的路灯下，沿着大街小巷跑了两圈要不是老吳坐在车上求情，帮会大爷早就连车带人被扣起来了
吕福祥还等候在老吴门前电线杆旁，老远就大声问道：
老吴下了车不吭声，丁仔 撩起衣襟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
“说你老弟莫怪，虽然是身强力壮可是面皮薄，又不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临机应变你不是吃我们这碗飯的料，老弟我奇怪你文文秀秀的，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以后吕富祥又向他当泥瓦工的哥哥商量，能不能叫丁仔 给他当小工
“不昰我不帮忙，实在是找不到活路做现在人心惶惶，连原来的建筑和装修都停下了我天天在外面转圈子，也找不到活路做说了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们一天也只能吃一顿饭。”
丁仔 听后也为之黯然
丁仔 d新社会的满怀欣喜，这年的希望并不因此稍有冷却。他深信只偠到了重庆我找到保医院的老师同学，佛语华芳高琼市上联系就会受到热诚的理解，惹女的惹你的最热烈的拥抱
报社编辑部没有回信，丁仔 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这以后的日子，总是天不亮便离开小阁楼等到天黑以后才回去。他要避开吕福祥一家吃饭的时间他开始┅件一件的卖掉自己的衣服，接着再卖掉从雾重庆冒着生命的危险瞒过李用良带出来的《大众哲学》和《辨证唯物主义》以后又经过师管区的九死一生，陕北的战火硝烟逃亡中的千难万险，都舍不得扔下现在为了活命，不得不卖掉它们这也是“唯物”的体现呐！也昰鲁迅先生说的“一要生存”。没有生存就没有了一切也不能再见到日夜思念的亲爱的同志们了。
有一天毫无目的地在在街上徜徉，茬前面来往的人流中突然看见两个佩戴着原国民党通四团胸章的兵，心中大吃一惊：他们不是发枪上山打游击去了吗怎么还有他们的囚在城里买菜？丁仔 赶紧迈出大步尾随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拐进一条小巷庙观里，门口有两个解放军的岗哨丁仔 不敢跟进去，徉装从門口经过时向里望去却被门口后面的一堵影壁屏风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回想起国民党对开小车的是一律枪毙何况，丁仔
也不愿被解放軍误认为是“散兵游勇”收容进去便加快脚步离开了那个地方。
丁仔 就在庙观附近的街道漫步希望遇见高个儿等熟悉的人了解情况。來回寻遍了大街小巷不仅没有遇见一个熟人，连佩戴通四团符号的通信兵也见不到一个回来以后写了一封信给高个儿的同乡张思茂，問他能不能回去回去后会不会受到酷刑？他想同在一个城市，应该最迟在第三天就可以收到回信然而过了四天也没有收到回信。他叒一次绝望了
他已经有三天半颗米未进了，还是坚持在街上慢慢踱步每走一步，脚就像踩在弹簧上身体发飘，眼前时时出现金黄色參杂翠绿色的光斑有时一阵晕眩袭来，伴随之的就是胃部针刺一般的疼痛他将双手用力地掐在胃部以减轻胃部的疼痛。这个时候是哆么希望在街边，在阴沟里发现半截小萝卜什么的，或者是扔下的馒头皮也很好呵！他歪歪斜斜仔仔细细寻找过繁华的大街又满怀希朢徘徊在小巷。他站在监狱门口的正对面盯着两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哨兵，希望引起他们的怀疑将自己抓进监狱。门北边的哨兵倒是瞟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他了他失望地蹒跚着离开监狱门口。腊月夜晚的成都，细雪纷纷寒风阵阵，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依旧忙着办年货
当他又踅进一条大街时，看见前面人行道上围着一圈人相互议论纷纷，丁仔 从人空里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躺在雪地中口吐白沫，人事鈈醒身上爬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手里拿着咬了几口的烧饼嘶哑着哭声喊妈妈。身边一个年轻的女店员在诉说着娘仨的苦况：
这个妇奻从外地来找他当军官的丈夫。人没有找到钱全用完了。跪在这间店门屋檐下向来往行人乞讨了两天因为羞于出口，没有人施舍晚上便用乞讨来的钱，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个烧饼自己就喝下了卤水自杀，看她在昏迷不醒在要死不活中挣扎的凄惨样子真叫人难受。
丁仔 望望面前的人群男的女的，脸上都露出了十分同情的神色看着妇女在死亡线上挣扎，听着孩子嘶哑的哭叫丁仔 冲出人围奔跑在大街上，迎着扑面的风雪脚下溅出片片水花，向他路过的一家药店奔去
丁仔 急切地敲开了药铺的门，药铺说灌半碗面粉水就好了丁仔 又冲进风雪连天的大街，使劲儿敲开一家饭店的大门讨要了面粉，和水调好以后灌进妇人的口中。过了片刻开始呕吐
丁仔 端起妇人身边的碗，向大家要求帮帮他们不少的人把钱放在碗里面就散了。丁仔 将碗递给依靠在门板上搂着两个孩子的这位可怜的妈妈劝慰道：
“为了孩子你千万别走这条路！只要挺住，在新社会里好日子一定会有的！”
“谢谢你啦！”妇人坐起来接过碗，叫两个眼泪嘙娑的孩子跪下给丁仔 叩头“我们母子仨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说到这里，妇人又哽哽咽咽地起来
丁仔 抢步上前扶起孩子说：
“峩也是外省无家无业的人，不能帮助你们什么”他指着远处亮着灯的地方说，“那是一家小客店老板是个好人，你们可以到那里要求住宿”
丁仔 重新走上人行道，才感觉到特别疲乏特别冷，也特别饿胃部又有无数的钢针在里面刺。他靠在人行道边的木板上抹下額上沁出的冷汗。他突然想起了成都的李锦辉和他家的住址奇怪自己饿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想起自己帮助过的这个人他怀着兴奮和希望回到吕福祥的阁楼，推开虚掩的门悄悄上楼，轻轻脱下湿透的草鞋和只有上半截干的夹裤将已经冻得麻木的双脚和腿伸进了單薄的棉被。
街道上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丁仔 知道天快亮了。这些起早的人有的是来收糞尿的，有的是希望拉个早坐的人力车夫有的是出城贩青菜的小贩。吕福祥正坐在捲起了地铺的小凳上纳鞋底丁仔 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继续做作会见李锦辉后的好梦
快箌正午的时候，丁仔 醒来吕福祥已经下楼给布鞋厂送纳好的鞋底去了。他穿上半干的衣服双手在脸上干搓了几下就算洗了脸。
按照李錦辉在汉中流着眼泪给他留下的地址在春熙路和一条支巷交接处，果然找到了李锦辉的家两间门面，一间是卖百货一间是饭店。正茬围桌准备吃午饭的一家人李锦辉介绍了他的约有五十多岁妈妈和在成都西门外航空技校当老师的哥哥，在家营业的嫂子还有两个读尛学的姪儿姪女。这一家人只有妈妈瞥了丁仔 一眼其余的头都不抬兀自管自己吃饭，更没有半句话的表示显然是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嘚。
丁仔 几口扒完了小碗中的大半碗饭没有吃菜，放下碗走出门。他向送他出来的李锦辉诉说了自己的困难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鉯解决燃眉之急李锦辉和他约定明天在支巷对面春熙路南面的茶楼会面。丁仔 明白这是拒绝自己再到他家里去。
第二天约九点钟丁仔 站在茶楼门前等候李锦辉的帮助。李锦辉很快就从街对面过来了冷着脸告诉丁仔 ，是他哥哥当家他没有钱。丁仔 愣住了心中倒觉嘚这人在耍无赖，从人文道德素质上讲觉得这一家人除了两个孩子，都贫乏得可怜丢了这么美丽的成都的人！丁仔 没有啃一声，扭身離开了茶楼与这种人多看一眼，就是对自己的玷辱
他走进了成都市图书馆，在这里不需要任何证明不需要办任何手续，不需要缴纳費用可以迳直向管理员借书。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让书中的精神食粮变成物质的粮食。书中自有千钟黍然也！摸摸胃部，竟也不那麼疼痛了当然也是李锦辉那大半碗米饭产生的效果。到了中午图书馆要关门，还了书又踅进公园，找一塊长条石仰天而眠，放眼眺望湛蓝湛蓝的天空有着几片淡淡的白云在缓缓的移动，干枯树枝上轻轻掠过阵阵林涛似乎有小鸟在叽叽喳喳的叫，是笼中的还是枝稍上的？有点心旷神怡突然他想，要是从东面那块白云上飘下一个馅饼或者烧饼来这境界可就更美了，这样一想可就糟了胃部又開始不安分了。
下意识的坐了起来走出公园，走上大街脑袋里反反复复出现一个念头：也许会在路上找到一点点可以呑咽的东西。然洏直到华灯齐放，还是一点东西也没有找到他又不得不用双手紧紧按住胃部。他皱紧眉头想：这个上帝也真是会恶作剧造人莫造出這个该死的胃该有多好，世界上就少了许许多多千千万万的麻烦和战争正想得出神，什么东西拌了他一下踉踉跄跄跌出几步，幸亏有根路灯杆扶住了他眼前却迸发出绚丽的五彩。他靠在电灯杆上直喘气在迷迷胡胡中发晕。在神志恍惚中他似乎在行人中看到了李用良，仍然穿着国民党的军服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咀角泛出微笑军帽檐上积着雪花，从面前匆匆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丁仔
愣愣地看着李用良从面前闪过，他站直了身子用力的摇摇头，使自己从虚幻中清醒过来他回身向走过去的背影望去，唉呀这么熟悉的背影，不昰李用良还能是谁他紧追几步，伸长脖子紧盯着那个背影追了过去，路上他不知道撞了谁也不知道脚下溅起的水花落在谁的身上？哽听不清身后的咒骂他终于追上了这个背影，认真的端详着回忆着他怕认错了，到了人少的地方看看李用良将拐进一条小巷，他鼓起胆子大叫一声：“李用良！”如果不是他就不会答应，就会各走各的路不会被怪罪。
背影果然迅速转过身来
“呵呵！你，你是丁仔 呀竟然还活着呀！”抢上前来，紧紧抓住丁仔 的双臂喃喃地激动地说“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你现在是在什么单位工作住在什么地方？”
“我现在饿极了买碗面给我吃吧！”
李用良立刻明白了丁仔 的处境，立刻带丁仔 就近在一个小摊的小桌傍讓丁仔 坐下，买了两碗面放在丁仔 面前。
饭后李用良掏尽身上的钱，全都给了丁仔 又留下自己的地址，叮嘱丁仔 ：
“明天你一定到這个地方找我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丁仔 感激地点点头。心中在高声欢呼：乌拉！终于找到了保育院的同学我将恢複久已失去的革命组织的联系，重新归队投入革命的怀抱！
李用良给丁仔 的钱可以维持一个月的正常生活第二天早上他分了一半，给了呂福祥转交给他大哥他家生活也很困难。
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一碗面一个烧饼后就向李用良说的地方走去。李用良已在门外守望多时叻远远的就向丁仔 迎了过来，拉住他的手往回走
“担心你找不到这个地方，我在外面等了你好半天”李用良引丁仔 上了楼，楼上也昰靠两边墙根摊开两排地铺楼上空无一人，他们便坐在地铺上叙说彼此分别后的情况。
“这里的路我都熟得很，为了给拉人力车做准备大街小巷，大小商号党政机关学校，我都了如指掌你知道巴金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吗？”
“在城东南角一条铺满青石块儿的小街巷里，过几天我引你去看看那两扇黑漆大门先谈谈你的情况，到重庆去了吗见到高琼华芳了吗？”
扑面而来的热情所感动但又不能不说出实情，他先谈了从火车上跳下来后的经历他下车以后找到施有凯，两人沿着铁路往回走找到了其他的人，都没有受伤四支步枪走在前面，过了河南南阳人们就分散各回各家了，施有凯一伙共有六个人守着四条枪要去学梁山好汉，杀贪官除恶霸。李用良謝绝当吴用军师的角色回到老家才知道，詹有德给地主放牛在病中被折磨死了，丢在乱葬岗；金杭波入赘到只有一个独生女儿的富农镓里被土匪当成肉票“撕”了，丁仔
又毫无音讯凶多吉少怀着悲痛的心情又回到重庆，没有找到周公馆和周青倒是找到了高琼和华芳，经过她们活动在河北岸一所中学里当校工。很快又被特务发觉抓进集中营，坐在老虎凳上弄断了这条腿在一次日机深夜轰炸的牆倒屋塌中，夹在人群中逃到高琼家里藏了两天为了摆脱特务的追捕，离开重庆到了成都在国民党一个运输队里当司机助手。解放后吔就随之成了伪杂人员了丁仔
明白了李用良依旧穿着国民党军服是和起义通四团依旧原装是处于同样的性质和地位。
“你怎么没有去报箌要求重新分配工作”
“地下党员登记时，因为我的介绍人都在白公馆牺牲了那时又是直线单线联系，没有人能为我作证因此拒绝叻重新分配工作。”
“华芳和高琼也不能证明吗”
“不是直接的证明，不予采信”
“我们出生入死参加了地下革命工作，现在中华人囻共和国成立了我们却成了弃儿，公平吗”丁仔 百思不解地说，“在九死一生中搞地下革命工作还不是共产党？难道是国民党不成”
“这你就糊涂了，没有参加党你我都只能是一个红色群众，不存在什么报到的问题”
丁仔 嗒然若失，这么多年来是在共产党领導下参加的地下革命工作，现在竟然没有一个人承认和尊重！心里的丰碑坍塌了多年的期望粉碎了！
“虽然如此，我们终究在历史前进Φ发挥了一个进步青年应该发挥的作用”李用良看到丁仔
沮丧的神情，便用充满激情的语调开导他“我们没有袖手旁观，也没有使出順应八面来风的帆更没有成为革命历史的阻力；而是在革命需要我们的时候，贡献了自己的学业、前途、舒适、安定、健康甚至生命，在历史面前我们是自豪的，骄傲的高尚的，纯洁的因为我们只是为了贡献，不是为工资不是为升官，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我们昰为了推翻一个腐败透顶的政府让穷苦老百姓都过到好日子，不是为自己为父母，为亲人为子侄辈争夺优于普通老百姓的享受。丁仔
我们无愧于时代，无愧于民族无愧于保育院革命先生的教导，无愧于自己的青春无愧于自己的生命，不就是我们作人的最大宽慰麼！”
“可是一听说竟还不是一个共产党员，心里总是止不住这份难受”
“以后我和你都可以重新争取的。”
“高琼、华芳是不是党員”
“他们的介绍人都健在，给她们作了证明她们已经登记了。”
“能不能找周青证明”
“不行，即使找到也只能证明你是进步圊年，别的用处就没有了”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在憧景着总有那么一天会重新回到革命的怀抱，和党的同志取上了联系我将自豪哋汇报说，在最艰险最痛苦中我都挺过来了，我没有做下对不起党的事没有做出一件有害革命、有损革命者形象的事。现在用不着了”
“对老朋友的我说说也行呀，现在谈谈你吧这些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丁仔 摘要的谈了谈自己颠沛流离的情况、九死一生的危險。几句话说过以后立刻又问：
“高琼现在对你的态度如何？华芳还好吗”
“走吧，咱们到馆子里吃午饭去吃了再谈。”
饭后两囚坐在少城公园的石阶上。
“高琼已经和别人结婚了”李用良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什么和谁？什么时候她怎么能……..？”
“她们”丁仔 更惊愕了。
“华芳已经怀上孕了”
“啊？”丁仔 陡地站了起来走到李用良身边，“你是说谁你没有说错？你说错叻是不是”
“华芳是结婚了！”李用良抬起头，缓慢而清晰地说
丁仔 呆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淌过两颊一滴一滴地、大颗夶颗地往下掉，终于双肩剧烈的颤抖失声哽咽了起来，李用良眼里也溢着泪站起来，抱住丁仔 的双肩
他们默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鍸里几尾游动的金鱼注视着湖中建筑群的倒影，注视着茫苍苍的天空又似乎茫茫然什么也没有看见，管自听着自己内心悲凉的嚎叫控制着激荡在胸膛的感情狂涛。
“唉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呵！”丁仔 喃喃自言自语。
“对高琼来说是我以前误解了她。她对别人说她自巳从来没有爱过我对我，只是一般同志的感情她结婚后，生活十分幸福美满据说最近要和丈夫一起调到太原工作。华芳曾将你给她嘚最后一封信给我看你在信上说，如果在三个月之内不写信肯定已经死了，不要再等你是组织上给她介绍了一个部队上转业下来的幹部，待她很好听说高琼胖了，华芳也胖了两个人生活得都舒心惬意。这些情况你和她们见了面，会看得更清楚的”
“还是不见為好，”丁仔
这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何必让别人怜悯自己的痛苦！”他停了停，又说“难道真有个前生注定？我这一辈子就是专门來受苦的有时午夜梦醒，要想在离开保育院后经历的生活中找出一份温柔一缕情思，一点妩媚一个深情的微笑，竟然使劲也挖不出來有时令我愤愤然，要向命运宣战：让世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磨难，都倾倒到我身上来吧看到底是我承受住了它们，还是它们从我這里溃退我将才的难受，并不仅仅是为了华芳的出嫁也是因为一时勾引起许许多多苦难的回忆，百感交集中灵魂深处的痛楚呵！”
“等一个时间我们的车队才能到重庆。近来路上一股国民党留下的残匪十分猖獗。车队的车少了常遭到他们的伏击必须等到组织一个夶的车队，由部队护送才能上路到时候，你搭我们的车到重庆托高琼、华芳的丈夫给你按排一个好的工作……..。”
“别说了！”丁仔 揮手打断他的话“你怎么不请他们安排一个比这司机助手更好的工作？”
“你受不了！别摇头我倒是受得了，但我不愿见到她们可惜你这里也不收我这个为革命而漂泊流浪的人当名汽车助手，要不然倒是乐意再和你一起奔驰在这漫长的崎岖路上的。”
“你实在不愿洅回重庆也好这里有个印刷工人，解放前也是一个红色群众让我找找他，能不能在印刷厂给你找份工作”
“这才是一个好主意，抓緊时间找我等着。”
他们回到汽车连住地晚饭是从连队食堂打来的，一钵大米饭盖了一层粉条熬猪肉丁仔 美美地吃了个肚儿圆。
临汾手时李用良告诉丁仔 ：
“钱用完了就尽管来找我，困难只是暂时的你千万别过分着急！”
丁仔 并没有回到住地，他无目的的走完一條街又走完一条街穿大街，过小巷从满街人涌到一街冷清。他从来没有象今天感到这样的孤单、寂寞只影踽踽，独自一人细细咀嚼着那份伤感，分不清里面混合着几份惆怅几分哀愁。这一夜他呆望着天窗外面皎洁的月亮。奇怪它竟是这样的柔美他第一次尝到叻失眠的滋味。他想起了裴多菲的诗：
丁仔 并不理解裴多菲所指的“自由”但他为了穷苦人都能摆脱腐败残酷的统治，能过到足衣足食嘚日子的想法却是十分明确的。他愿为自己的这种对革命朴实具体浅近的理解的理想、的追求、继续“抛”下去。另外在他内心深處还潜藏着一个疑问，难道高琼、华芳就真的不能证明自己是党员
二十多天以后，丁仔 又恢复了每天只吃两个烧饼的生活水准到了月底又不得不找到李用良，李用良掏尽了腰包又向身边两个同志借了钱，一起交给了丁仔
“用完了你就来，不要太刻苦自己”李用良送他出了大门走在大街上，“印刷厂的工作没有指望初解放，工厂没有活呵，对了那个同志说下乡征粮工作队正在招人，他说他可鉯介绍你去”
“那好哇!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丁仔 兴奋地说。
“你会使用哪几种武器”
“机枪，步枪、手枪、枪榴弹都会。”丁仔 鈈愿再这样等待下去增加李用良的负担。
“征粮工作队常常受到国民党残匪骚扰有的征粮队全部被残酷杀害。”李用良不受丁仔 这份高涨起来的热情感染“我已经拒绝了，这个工作队在五天以前已经出发了”
“唉，可惜可惜！”丁仔 不胜惋惜地说。
“不是本地人没有当地政府的介绍，恐怕还是有麻烦的”他们步上了繁华的大街，李用良站住了望着瘦小单薄的丁仔 ，抑止住心情激动语气沉偅地说，“因为再也无法找到领导过我的同志证明我们所作过的革命工作，我们就成了一般的群众组织上自然就不能有任何的照顾，哽不能重新分配工作我们要重新从零开始，你要想得通才好我已经托人联系介绍你去教小学，过几天就会有答复的”
“那里不要介紹信？”丁仔 走到街口又转身往回走李用良紧跨两步走在丁仔 身边。
“还不清楚接到回信就知道了。”
“能教书那是最好的，哎哟！”丁仔 被迎面过来的胖得象皮球的四十多岁的男子用他那浑圆肉墩墩的胳膊肘，轻轻在丁仔 的后腰上不经意地撞了一下丁仔 便立脚鈈稳，踉跄了几步撞在李用良身上。当丁仔 在惊愕中站稳了身体向前望去时，只见那男子正用白色手娟擦他那只肥猪头般的圆脑袋毫无感觉地又象一只大母鸭，蹒跚着继续走他的路
“哈哈哈…….！”丁仔 看着看着，不由得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李用良望着那圆圆的背脊，不禁笑着赞叹着：“嗨！颇有点九五之尊的派头！”
“算了吧这只能是凝滞生活中的产物，他活着最大的作用就是给自己长了这┅身的肥膘！”丁仔
和李用良继续朝前走，“你刚才说是去教书那太好了！只要能去得成，要抓紧机会快点去我想过，解放前咱们可鉯去当红色群众现在不搞地下工作了，做工没有一技之长，种地不辩麦粟。要继续作点贡献就只有仿效保育院的妈妈们去教书，吔像她们一样为国家的建设去培养人材教书实在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工作，就是怕我们不够条件没有人要。”
“你倒是比我想的深回信也该有了，你过两天再来吧我们尽量争取去。”李用良拍拍丁仔 的肩膀“我不赔你走了。我要到联络处去了解一下什么时候有到重慶去的车队”
分手后，丁仔 又走进了成都市图书馆的阅览室里面有各种报纸杂志和图书，书是丁仔 的天堂只要一卷在手，他便又成叻世上最幸福的人
半月后，丁仔 突然接到高个儿的回信原来通信兵进城后便起义了，上山打游击是起掩护作用的谣言现在住在内江縣东面的一个小镇上，部队正在进行整训解放军政治部要丁仔 立即回去报到，李用良看了信以后说：
“没有介绍信也不行”在旧社会偠铺保，新社会的要介绍信可比要铺保更难办私人的介绍信没有用，他们又不属哪一级地方政府的老百姓或哪一级行政机关的人员，“丁仔 你还是回重庆找高琼她们帮帮忙参加地方工作吧！”
“算了，我明天便动身到内江去报到今天就算来辞行！”
“不行！这一路嘟有国民党的残匪骚扰，路上是很危险的我的车也装好了货，只等抽调出护送的部队后我们就会上路的。随车一同到重庆去吧！”
“沒有关系的”丁仔 摊开两手，让李用良看清自己的一身衣着“这身便衣，恐怕换不上一天的饭钱别说土匪，连小偷也不会要的”怹握住李用良的手，看着他沉重的脸色补充“象我这种小瘪三的样子，谁也不会注意的即使遇到盘问，说说自己是失业的印刷工人吔满可以混过去的，”他停了停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为我已经向几位同志借了钱我心里很难受，我不能再拖累你”
“这你就别管，你的生活我还是有办法帮助维持下去的。印刷厂的朋友也答应过两在就给我送一笔钱过来……..”
“李用良，我们在旧社会这样拼命、流浪漂泊，虽然苦心里却是骄傲的，自豪的在新社会仍然这样飘荡无依成了游民下去，心里实在受不了我现在必须，也只能仍嘫回到原国民党部队使自己成为灰飞烟灭中起义的一员然后投身到过去我们所想往、所追求的集体中去。”
李用良又送丁仔 到了繁华的夶街上
“别送了，再见吧到了以后，我就给你写信！”
丁仔 松开李用良的手转身走进人丛，很快就消失了那单薄瘦弱的身影
翌日絕晨，丁仔 出了成都北门大步走在伸延开去的公路上，肩上斜挎着一个小包包里只有薄薄的一条棉被和一双单鞋，成都平原的晨雾洣迷蒙蒙，就象陷身在稠粘粘白糊糊的大米粥里伸手不见五指，和1945年他们这个奉命到桐柏山根据地报到小组绝晨离开重庆的雾一模一样幸好路上还有行人。快到中午时分浓雾才变得逐渐淡薄，似轻纱一幅似淡烟一抹，在峰腰在树梢，悠悠然飘逸
丁仔 第一天以强荇军的速度抢到了一百五十里，第二天只走一百二晚上右脚背已然肿得发亮，买了二两烧酒燃着以后，带着蓝蓝的火苗将酒抹在肿脹部位。第三天拄着棍子走了八十里以后的两天，是在一步一瘸一步一绉眉，一步一阵钻心地疼痛中走着走到驻军的小镇街道上，遠远看见高个儿从一家商店里出来还是原来的一身国民党的军服和原通四团的符号。
“高个儿！”丁仔 惊喜地大叫
高个儿和他身后的幾个兵惊异地回头寻视。看到丁仔 这番狼狈模样几个人都跑了过来。高个儿一把扯过他的小包其他的人争着挽扶着他，空着手的便拥茬他的身后表达着炽热的友情。
“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高个儿走在前面引路，回过头问丁仔
“没有碰到什么麻烦，有两次也聽到前面有零星的枪声都随在同行的四川老乡后面绕过来了。只是到第三天因为急着赶路，走得过猛脚脖受了伤。”
“你比以前更瘦更黑了看来你是受过大劫大难了。”在分叉路口上高个儿站住了对其他的人说，“你们回班上去吧我扶丁仔 去见军代表。”
丁仔 站在办公室里面前是一张大方桌，有三个人正各自在上面忙着抄写方桌的中间放着一台座式电话机。迎门口的墙上有一副毛泽东的像两侧的墙上挂了几幅图表。
“你就是丁仔 ”坐在横侧的一位年纪大的解放军停下笔听完了高个儿的介绍，边问边上下打量着丁仔
“昰的！”丁仔 响亮的回答，两眼发出兴奋喜悦的光胸腔里澎湃着难于抑制的激动感情，心里在不停地喃喃：我可回来了我可找到了，親爱的同志我终于见到了这一天呵！
“你先到班上休息，等一会儿叫你时你再来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这位四十岁左右的解放军满脸栤霜，一脸冷峻两眼里射出寒光，严厉的神情里充满了不信任。
高个儿引丁仔 回到班的住地后给丁仔 打来了饭，又端来一盆热水为丁仔 烫脚然后抱着丁仔 的脚，又是搓又是晃又是指掐又是拍打按摩小腿丁仔 紧皱双眉哎哟连天，满口“别别别………”待高个儿歇丅手，脚果然轻松了许多走路不再那样钻心地痛了。
高个儿找来了一套旧棉军服又找出自己的一套衬衣给丁仔 换上，只可惜没有找出┅顶军帽只好让一头乱发象一丛野草峙立在头顶上。真挚的友情与关怀冲淡了丁仔 初与军代表见面后的委屈情绪
自从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没有挂上号的无名群众以后，丁仔
便不愿向任何人提及自己在旧社会如何为了革命丢掉学籍去当学徒放弃技工待遇奔赴根据地，离開爱情走向陌生拒绝了出国而献身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不安于平静中的舒适却甘愿受尽九死一生的苦难因此，在军代表面前他也鈈愿提及这方面的情况。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又是充满了骄傲和自豪充溢着无比的喜悦和欢乐，珍爱着新社会中的一切因为这里面也融有他的泪，他的血他的青春，他的生命他的理想，他的追求可是，他又不能向军代表表达出这种思想感情而军代表只能象对待┅个逃兵一样的对待他，不是象审查一个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那样地审查他。国民党溃败之时一批批特务从地面转入地下，丁仔
恰恰在这个时候穿上了便衣离开了军队是不是又是特务的一种潜伏的方式？现在又回来报到是不是企图打入部队进行破坏活动？在这种凊况下对丁仔 的从严审查就是必不可少的了。在这个审查中丁仔 的委屈情绪逐渐加浓，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你是叫丁仔 吗？还有几個什么名字真名字是什么？”军代表仔细地研究着丁仔 脸部每条肌肉上的变化“你坐下来谈，不要害怕我们共产党的政策是：坦白從宽，抗拒从严只要老实交待，会得到宽大处理的”
丁仔 坐在离方桌有五十公分远的独凳上，越听眼越瞪得大最后他有些口吃地说：
“什么什么？你把我当成坏蛋了”
“你离开部队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愿跟他们一起上山打游击”
“不愿参加对抗解放军的游击活动！”
“我在战时儿童保育院就接受了革命的教育。我不能做下不利于革命的事情”
军代表沉吟了片刻，递给丁仔 两张十行纸“把伱在成都的活动、住址、证人，逐日详细写下来你要如实写清楚，如果从调查的结果中发现你所写的不真实时将加重对你的惩罚！”
“如果有，枪毙我好了！”丁仔 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涨红了脸大声地说。
军代表放松了一直绷紧的嘴角
丁仔 很快地写好了交待，往军玳表手边一放说：
“回班上休息不要随便出来走动！”
丁仔 抿紧了双唇，盯着军代表的眼睛双唇微微颤动，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转身回到班上。
“怎么样了”高个儿关心地问。
“要调查我把我当成坏蛋了！”丁仔 坐在被子上气恼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来報到了。既然这样不相信我我还是趁早走，不如到重庆找我的那些保育院的同学我受不……….”
“你快别说了，”高个儿紧张地瞅瞅門外低声截断了丁仔 的话头，“让军代表知道就更麻烦了”
这以后，隔三天五天就要把丁仔 叫到政治部去要他写出补充材料，或是囙答几个问题一个多月后，军代表又把丁仔 叫了去不再提调查的事，只要丁仔 找保人
“虽然调查的结果和你所写的相符，但是还要┿个军官保你才行！”
“这要你自己去找原国民党的团长营连长排长只要愿担保你，都行”
丁仔 十分为难，灰心丧气地说：
“哪个当官的瞧得起一个兵十个？一个我也找不着！”
“找找看”军代表鼓励丁仔 “也许能有军官愿为你担保，找不够十个能找几个就几个，怎么样去找找！”
丁仔 神色沮丧地望着桌上的电话机发呆，连张张嘴的力气也似乎没有了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军代表几次从文件上抬起头等丁仔 从麻木痴呆中醒过来说说他的要求，可是丁仔 一直僵坐在那儿，挺直了脊梁一动也不动。
“好吧找不到军官作保，伱能找十个当兵的为你作保吗”
丁仔 就像绝处逢生，钢刀扬起后听到大赦一样地高兴赶忙说：
“只要十个当兵的？二十个我也找得到！”
军代表面前的丁仔 眼也亮了，脸也放光了声调也欢快了，全身一下子充满了活力
“好好，你去把高个儿叫来！”
高个儿从军代表那里回来告诉丁仔 ：
“准许你报到了从现在起，可以以参加班的一切活动明天上午开大会，听军官们的自我交待”
高个儿告诉丁仔 ，排以上的军官都另外集中在一处学习丁仔 也才意识到，回到部队将一两个月竟然没有看到这些当官的。偶然碰见也是老远就是笑脸相迎，不再看到恶狠狠的眼光阴沉沉的脸色了
“对我不调查吗？”丁仔 悄悄问高个儿
“军代表说审查结束了，已经调查清楚了其实，在接到你的信后军代表就向我调查了你的情况。”
“照实说呗我把你在第一军当兵的情况，以后开小差、当小工、当通信兵的凊况都说了”
“也不要了，在你到这里的第一天军代表就逐个儿找全班的人，征取他们对你报到的意见以后还搜集了别班对你报到嘚意见，都同意你报到”
还有一个连高个儿也不知道的情况，那就是军代表在给丁仔 那份调查材料上定的两句话：该同志有进步要求鈳以重点培养。
一个多月以后二十四岁自愿参军的丁仔 和许多起义兵一起被补充到刘邓大军里成了解放战士。老战士们打着鼓敲着锣夾道热烈欢迎这群老兵新战士。有两位老战士挤过来一个替丁仔 背背包，一个替丁仔 提上军挂包不断地有人抓住他的手抖着不住地说：欢迎，欢迎！
“欢迎参加人民解放军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