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滞留在人类社会的吸血鬼数量已然少得可怜，但依然维持着定期聚餐和集会的好习惯。

朴灿烈向来合群，但着实无法理解一群人挤在同一个棺材里吃牛排这种事有何意义，于是几经协商和谈判，集会地点终于从墓地改成了一间废弃的小教堂。

单薄的夜晚，残月悬挂在桔灰色的夜幕上。风不定，人初静，唯有刀叉与瓷碟细微的碰撞声。

D.O拿起纯白色的餐布擦拭了一下唇角，环顾了一圈围绕餐桌静默的吃着晚餐的吸血鬼们，清了清嗓子。

“我说，是王要来，又不是丧尸要来，你们有必要保持这种葬礼的气氛吗？”

没有人应声，连停下手中动作的人，都没有。

于是D.O踹了踹朴灿烈的椅子，惹得他手中的高脚杯一抖，杯中的血液半数泼在了腿上。

“都暻秀，你干嘛！”朴灿烈皱眉。

“算起来，王还是你的小叔叔呢。前任殿下，你干嘛也这幅脸色。”

“饿啊。”朴灿烈嘴巴里咬着吸管，含混不清的回道。

“你家主人不给你吃的啊？”

“……”朴灿烈放下高脚杯，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边伯贤。

边伯贤摊手，“为什么看我，你被人类包养的事，可不是我说出去的。”

“……”朴灿烈的唇抿成细细的一条线，思索了片刻，又忽然笑开了，“啊，包养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很动人的样子呢。”

……无药可救。边伯贤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你居然臣服于劣等生物。”圆桌对面的女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要知道，你的身体里，流淌的可是最纯净的王族血液，整个皇室，都会以你为耻的。”

“别小题大做了，Ada。”边伯贤说，“Chanyeol不过是沉浸在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游戏里，他又能爱一个人类多久。”

朴灿烈动作僵硬了一下。

但他连困惑的样子，都是毫无破绽的迷人。

他想说，但又觉得有点矫情。

况且，是人类的一辈子，还是他自己的一辈子，他并不知情。

那天的集会，他提前离席，听说王因为没有见到他，而发了很大的脾气。

但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蓝橘的月色中，他抱紧睡在怀中的警察先生，反复用脸颊摩挲他柔软的头发。

就像行走在深不见底的海面上，想要拨开浓雾，看一看那纯净的伤口。

他抱紧他，心中想着，这男孩的一辈子多么单薄，一定要好好的爱他，哪怕被同族们嘲笑也没关系。

好好的，加倍的，喜欢他。

隔天是个乌云散尽的好天气，积雪细丝丝的融化了，像宴会上狼狈的奶油。

吴世勋去市郊查案，同行的还有一个在实习的女孩子。

女孩子二十岁初，比他小不上几岁，起先围绕在他身旁，不断的叽叽喳喳碎碎念，最终还是被他毫无音调起伏的嗯、啊、哦和扑克脸吓到，乖巧的躲在了他身后。

他蹲在地上取证，然后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一个男人和实习生的攀谈声。

……他的手指头紧了紧。年轻女孩子的笑声混杂着凛冽的北风。

“先生，您的睫毛可真长，像我们世勋学长一样呢。”女孩儿说。

吴世勋顿了一下，手中除了一把肮脏的积雪，一无所获，嫌疑人明明说过把凶器埋在了这里的。

“小姐，您的睫毛才是美得像一个梦呢。”熟悉的嗓音，像是在红酒中浸泡过一般甜美。

吴世勋放弃了这里，他直起身，向另一处寻去，却突然被从后面扑上来的一个瘦长的身形抱了个满怀。

“……朴灿烈，松手。”他咬牙说。

“你要去哪儿。”黏嗒嗒的，不肯放手。

漫不经心的脱口而出。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假。

……日光下的吸血鬼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嫌我烦，要离开我呢。”

“我是嫌你烦。”吴世勋说。

“我帮你鉴定过啦，那姑娘胸又小，脑子又笨，不适合你的。”

“而且看起来身体很弱的样子，肯定没有我那么耐折腾。”

“你太迷人了，是个女人都会爱你的，可是……你不要爱她。”

“而且你跟人类相处了二十几年都不厌倦吗？跟一个吸血鬼交往听起来多酷。”

吴世勋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但这只吸血鬼似乎并不打算停止唠叨，于是他停下脚步，回头瞪了一眼，那人就果然住了嘴。

“胸小？你是怎么鉴定的？”吴世勋眯起眼睛，危险又迷人。

“回答不上来，就帮我闻闻，那把刀到底藏在哪儿了。”

“……我不是你的警犬。”朴灿烈委屈的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的照着他的话做了。

阳光依然不急不徐的照着，积雪蒸发成了甘甜的水汽，将埋藏着的锋利罪恶，袒露在大地之上。

“在这里哦……”他说。

却在弯腰拾起的一刻，僵硬了手指。

“怎么了？”吴世勋问。

“没有。”他笑笑，然后松开了手，充斥在鼻息之中，满满的同类气息。

杀死那个人的，并不是这把刀，而是某一只吸血鬼呢。

若是被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胸腔之中的不安汇聚成浓浓的水汽，却终是在看到吴警官认真整理凶器时白净的侧脸时，砰的一声散开了。

“警察大人，我需要奖励。”他跟在他的后面。

“你好凶啊。”他委屈的停下脚步，又小跑着跟了上去，“慢点啊！我的……小主人。”

事情早在一开始便脱离了吴世勋的掌控，他清楚的知晓，却又无从停止。

被一个案子拖住，连续在局里熬了若干晚，他的下眼睑布满了阴影，黑眸中戾气丛生。

在案子终于有了些许眉目的一天，失恋的同事拖着他去一间古旧的小酒馆喝酒。

冰镇扎啤，细软温吞的春日晚风，熏得他微醉中又带着浓浓的睡意，同事事无巨细的对前女友的种种吐槽，像是从遥远的某处传来。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他光滑的后颈，他转过头，便看到了昏暗的灯光中，一张苍白甜美的笑脸。

你不是去参加无聊的家族聚会了吗。

他并没有这样问出口，只是面无表情的拉开了旁边的椅子。

他知道他会出现，无论和他独处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个家伙都会在某刻气鼓鼓的出现。

这样想着，唇角便不禁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脸上的疲惫和戾气，也不自觉的淡了些。

……稍纵即逝的柔软，像蜻蜓的触角略过湖面引起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却也足以让朴灿烈笑的花枝乱颤。

“因为我来，世勋很开心吧。”他问，一脸见鬼的假天真。

“……并没有。”吴世勋板着脸说，握着扎啤杯的手指却不自觉的僵硬了，在看到朴灿烈眯起眼睛笑着向同事伸出手时，他脸上的寒意再度凝结起来。

同事的倾诉欲并没有因为一个人凭空的加入而有所降低，又细碎的念了许许多多，三人走出酒馆时，东方已经亮起了浅浅的绛紫色。

“啊对了，吴警官，上次你在森林里捡到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同事问。

吴世勋冷着脸，望了望一旁朴灿烈如常的脸色，不自觉的回想起，初次遇见他时，他残破的骨和腐败的皮肉。

于是便仰起头，对着无边的虚空吐出一口浊气说，“不清楚，大概……是死了吧。”

“……”朴灿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几声。

“也对，伤成那样子，要是还能活下去，就是怪物了。”同事说。

“为什么是怪物？”吴世勋皱眉，“我们遇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还在动呢。”

“就是眼睛还在动，才奇怪呢，哪有人伤成那样了，还清醒着的，你不知道吧，吴警官，这世上是有一些死也死不了的怪物的。你也别太难过了，会死的，总比不会死的好。要是真是怪物，那你就更不必担心了，反正，也死不了。”

吴世勋冷笑了一声，然后凉凉的吐出一句，“不会死，但总归是会疼的吧。难道是怪物，就被怎样对待都没关系么？”

眉头紧簇，眼底戾气氤氲。

即使是被酒精浸泡过的神经，也察觉出他的不快了，“怎么就生气了呢，吴警官。起先我也是不信的，可你不觉得最近我们碰上的这些案子太邪了吗，好多人都在传，说是那些不会死的怪物干的。”

吴世勋有些疲惫，感受到了朴灿烈悄无声息攀覆上他肩膀的手，却也提不起力气喝止，唯有轻声吐出一句，“……他不会那么做的。”

打开公寓的门，吴世勋冷着一张脸进了浴室，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朴灿烈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不敢出声，只能蜷坐在浴室的门口等待。

破晓时分，有些虚弱，兼之在家族聚会上被王灌了许多的酒，便不知不觉睡着了。但很快就被开门声惊醒，吴世勋换了简单的白T和浅色牛仔裤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皮肤像小孩子般光滑洁白，只是双眸依然结着冰，眼下的黑气越发的重了。

朴灿烈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吹风机，为他吹干潮湿的头发。

“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呢。”他说。

吴世勋坐在沙发上，望了望镜中两人的倒影，寒着张脸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告诉了我，你又不会少块肉。”

吴世勋看了眼那吸血鬼在镜中的模样，黑发红唇，满脸做作的假天真。于是唇角忍不住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说，“求求我。”

“求求你。”毫无节气可言，脱口而出的哀求，向本命表忠心这种事，他做得熟练极了。

于是微小的笑意像是被放在了阳光之下烘烤，倏而放大，吴世勋笑着说，“就是因为你都不为自己生气，所以我才不得不一直站在你的角度考虑。”

朴灿烈手上的动作停滞了，连心跳也停滞了。

……心跳，人类给血液的脉动起了一个愚蠢而温暖的名字。

他俯下身，无比虔诚的从身后抱住了他，轻轻的吻上那人类男孩脖颈上动脉的位置。

“……滚开。”吴世勋喊到，却也并未真的将他推开。

浅浅的，细碎的，轻柔的吻。

虔诚的，恬静的，不带任何邪恶欲求的吻。

这脆弱的人类男孩，每一寸灵魂，都带着玫瑰色的光泽。

“我想我再也不能比这更爱一个人了。”朴灿烈轻轻啃咬着他的喉结，声音喊混不清的说。

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他想这样说但呼吸细微急促，只得扬起头，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喘息。

白T被向上推起，细密温柔的吻，一路向下游动。

他一早就知道，从相遇的那一刻，一切就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就像在干枯的森林中，投下了一枚火种。不经意间抬起头，火光已吞噬了整片山川。

柔软的嘴唇，持续的向下游走，当察觉到朴灿烈想做什么都时候，他忍不住轻声喊到：“……别……你并不必这样……”

但后半句话，淹没在一声呜咽中。

冰冷的嘴唇，生疏又艰涩的吞咽和套弄。

他咬紧下唇，以防惊叫出声。垂下头，便正对上他抬起的眼眸，乌黑的瞳仁，艳丽的红唇，以及几不可见的细微笑容。

他的唇紧紧闭合，伸出手，却只碰触到无尽的虚空，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仰起头，仿佛置身于空洞的海洋深处。

而快乐就像远方纷涌而缓慢的潮汐。

冰冷柔软的唇，生涩的动作，小小的獠牙，细碎的疼。最后，痛苦与快乐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不清，混在一起，湮灭成了一丝咸。

闭上眼睛，便看到了生命，宇宙，以及一切。

失去意识之前，他记得自己轻声说了什么，而后难以自抑的抓住了朴灿烈柔软的黑发。

再度睁开眼睛，只看到朴灿烈跌坐在地板上，被呛到，而剧烈的咳嗽着。

他小心翼翼的抬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我没事。”朴灿烈抬起头笑了笑，唇角还带着一小块白浊。

苍白甜美的，孩子一般的面颊。那一小块污渍，是魔鬼的恩赐。

他脚步虚浮，摇摇欲坠的站起身，帮吴世勋将衣服理整齐，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干了。

“这些天你累坏了，我真是太不懂事。”朴灿烈说。“去休息一下吧。”

“刚刚……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他问。

因为沮丧，睫毛细微的颤动，像合欢树的叶子翩然垂下。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说。”朴灿烈说，心跳漏掉一拍。

但吴世勋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当他像个旁观者般冷冷的注视着命运时。

……疼痛和快慰，是有差别的，只是迷困在当下，饮冰也觉得快乐。

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知道朴灿烈听见了。

情难自抑，身体脱离灵魂掌控的一刻，他说，朴灿烈，你若不是怪物，该有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