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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应了云焕的那句“好好的”, 刚出正月,明月便收到入职通知, 终于要在国内的职场大展身手。 公司名头很大,不过部门很小,是隶属于某传媒旗下的某ying yu期刊的某移动新传媒。说简单点其实就是,她董明月成了一位专职发微博的网络小编。 因为期刊的定位,她除了要将自家的英文报道浓缩搬上网络,还要从各大站点找新闻, 没有原汁原味的外文报道, 那就发挥特长自己翻译。 尽管岗位和明月一开始想的有所不同,不过因为还是和翻译这个内核紧紧相扣,她做起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材小用。 况且公司对她不薄,她既不用和其他同事一样三班倒、有热点新闻就取消一切休假,还有一份对新人而言算是不错的酬劳。 丽丽姐听后觉得惊喜, 来diàn huà说前几日给她爸爸上了三柱高香,铁定是他老人家上天保佑, 不然:“你这么蠢呼呼的,能有这种运气?” 明月这就不服气了,想她ying yu系里一枝花, 又是自己考上的公费留学。勤勤恳恳读了这么多年书, 怎么现如今连个编辑的工作都是高攀? 偏偏这么想的不止丽丽姐一个, 单位里对她这位新员工的风言风语也是甚嚣尘上, 最后连坐她身边出名文静的小媛都忍不住问她:“董姐, 你上面有人吧?” 明月大跌眼镜, 假装听不懂的样子,指着天花板问道:“我这上面有什么人,不是跟你一样吗,哦,比你多了一盏led灯。” 小媛被明月说得乐了下,四顾一圈,凑近到她面前道:“董姐,实话告诉你,公司里都传你来头不小呢。” 明月眨巴眼,问:“为什么呀?” “因为你跟大家不一样,从来用不着上夜班,虽然组里有几个上得也少,但像你这样一点都不安排的,真是头一个。” 小媛咬着指甲,抱怨:“老板都抠坏了,一个人恨不得两个人用。” 明月一笑:“也许是老板觉得我太美艳,所以舍不得让我上夜班呢。” 小媛嘴一张,刚刚嚼断的小瓣指甲掉下来,一脸“果然如此”地看着她。明月直想抽自己这张贱嘴,怎么说什么准什么! 明月问:“他们是不是传我跟老板……咳咳!” 小媛直点头,还天真无邪地说:“董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你的,各人都有各人的选择,而且老板离异多年了,也该有个新伴了。” 明月心里一梗,白眼翻到天上。以往上过班,也经历过职场里的勾心斗角,不过那时多是实力的比拼,像这样恶意的编排还是头一回。 明月赶忙说:“没有的事啊,我跟老板什么事都没有。我有女儿的,所以我在求职的时候,明确写了不上夜班。你们不想上夜班,也可以旗帜鲜明的提出来。” 小媛还不大相信,一连问了几遍:“居然有这种操作,真的不会被炒鱿鱼?” 明月都一个劲点头,说:“有舍才有得,我这么大胆的前提是,我对这份工作没什么野心,只想靠它养家糊口,所以无所畏惧。” 明月的极力否定,却没有给这股八卦降温,走在路上,时不时还能撞见无聊的人们向着她笑。等到她扭头去看,那三三两两又装作正经。 再过几日,连隔壁部门的都知道她大名,甚至不远万里赶过来看她。其中一个颇有来头,长马尾,欧美妆,气势凌厉得需要眯眼去瞧。 小媛凑到她耳边,说:“是miss wei哎,她可是公司的大红人,手底下时尚杂志的销量吓死人。大家送她外号时尚女超人,好多明星都巴结她。” “歪果什么仁,地地道道中国人,但他们时尚圈,你懂的。”小媛朝她挤眉弄眼,斟酌用词道:“她名字其实挺接地气的,叫珊珊。” 明月点头,刚要问她来这儿干嘛,就见魏珊珊径直向她走来。女超人一手托着下巴,绕着办公桌,将她一通三百六十度的打量。 办公室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调低音量,明月仿佛成了水族馆里被静候出水的海豚,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紧盯着她这一边。 魏珊珊这时突然在她面前站定,眼神里带着一分天生的倨傲,漫不经心地问:“董明月?你就是——”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梗住,半晌才道:“你长得不错。” “……”话题如此之诡异,跳转如此之快,明月压根不知道应该回点什么才好。扭头看向一边小媛,她也是一脸迷糊的样子。 明月这才放下心来,想这miss wei哪里是什么时尚女超人,完全是个时尚女神经。她计划着回去也给老爸上柱香,问问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哪路太岁。 魏珊珊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当然不会认为方才的会面之后,明月已经将她响当当的名号改成了不堪入耳的“女神经”。 她甚至尤为得意地一回办公室就向人邀功请赏: 魏珊珊脸上带笑,将方才的壮举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然后收获对方鄙夷万分的几个字: 魏珊珊正火力全开的等着跟人吵架,那人却像是洗过衣服不着急晒一样,任凭她揉成一团地忘在洗衣机里,许久。 对方又不理人了。魏珊珊趁着这间隙,喊助理拿来了董明月的简历,翻开一看:29岁,本地人,未婚,但有一女——但有一女?! 这回不仅仅是发信息这么简单了,对方给她回来diàn huà,语气恶劣地说:“魏珊珊,你说话长点脑子,那是朵朵,不是什么拖油瓶。” “朵朵?”魏珊珊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叫得好亲热啊,你跟拖油瓶都这么熟了?你还敢说你是正经处朋友,你搞她妈搞上瘾了吧。” 魏珊珊一看屏幕,对方很没礼貌地将diàn huà挂了。她再给他发信息,一字一句输入得分外用力: 另一边,云焕shou ji“叮”了一声,他翻出记录只快速瞄了一眼,直接就将整个对话框都删得干净。 明月的头像重新置顶,他不由点进去再看一遍,最近一条是朵朵早上自己学穿衣服,她在旁声音清甜地鼓励:“宝贝,好棒。” 朵朵正扣完最后一个扣子,冲着镜头贼贼地笑了一下,明月说“来跟云焕亲亲”,她就亲亲自己的手心,再冲着shè xiàng头按过来。 方才的不快,在小天使的笑容里化作灰烬。 云焕靠着椅子一路往上翻,越看越心痒痒,越看越放不下shou ji,索性就把这二十多天以来,明月给他发的zhào piàn跟shi pin都回顾了一遍。 云焕那回心血来潮,给明月传过《我家有个猫xiǎo jiě》的简笔画后没多久,就被一通diàn huà传唤回了医院。 icu来了一位重症传染病患者,为了阻止疫情防止大规模爆发,他跟一众同事,跟着这个人一起被隔离,日夜不间断的护理照料。 中途陆陆续续又送了几个人进来,他作为负责人,没办法中途说要先走,于是一直跟到最后,如今出来已经到了三月底。 这么多天以来,他跟董氏母女的交集只有依靠网络。明月时不时会给他发一点朵朵的zhào piàn跟shi pin,他也趁着空闲的时候发几张他工作时的zhào piàn。 明月说,多亏了科技发展,朵朵才没有把他的样子忘掉,不然按照她对人的记忆曲线,下次再见的时候,她可能已经忘掉这个傻爹了。 云焕听过不相信,反问不是还有她那不是还有他年轻时的zhào piàn吗。朵朵可以自千万人里认出他,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忘了他。 明月却来火上浇油,说:“唉,那个啊,最近看得也少了。她现在跟许梓嘉玩得特别好,两个人总是偷偷摸摸说悄悄话。许梓嘉给她一张自己的zhào piàn,她当成宝似的放在果冻包里。” 明月咳嗽两声,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模样:“我觉得现在她好像更喜欢那绿毛哎,或者说,她一直就青睐年轻的小帅哥,之前对你的热情也是建立在颜值上……这点倒是挺得我真传的。” 云焕听得当时就想跑出医院,先把许梓嘉暴打一顿,再拉回朵朵证明他们之间有的是血缘间的羁绊。他不容商榷地说:“把许梓嘉zhào piàn扔了,朵朵只许看我一个人,还有你,也只许看我一个人。” 明月当时半晌没说话,然后很小声地问:“云医生,你是不是——” 明月仍旧不太放心的:“云医生,你不要总跟我瞎说话,我是会当真的。” 云焕一字一句告诉她:“我可能不总会说好听话,但我从不说瞎话。” 可董xiǎo jiě总是不爱听话,在那之后仍旧一次也没发过自己的。 唯一有她露面的一张,是她不小心对着穿衣镜给朵朵拍照。镜子不懂人的扭捏,如实将她身影投射到zhào piàn上。 她只穿睡衣,满袖的宽松款,其实全无女人味。偏偏被她穿上就有了韵味,贴着身形,曲线起伏都带着撩人的触角。 云焕此刻看着这张zhào piàn,内心仍旧被拨动的带点痒带点暖,脑中再一遍遍重播着方才shi pin里她那一句“宝贝,好棒”,他明显察觉自己身体有了变化。 是太久没有过女人了吧,他想,不然明明是这么不经意的撩`拨,怎么也能让他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样。 云焕又在办公室里坐了会,这才起身下班。路上给明月打diàn huà,她语气很着急地问:“你怎么有空现在给我diàn huà,你出来了?” 外面大雨倾盆,云焕撑伞走进雨帘,说:“嗯,刚刚下班,准备回去。你到家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明月说:“你别忙着接我,我今天要加班,你赶紧去接朵朵,她还在学校等着呢,我都急坏了。” 云焕立刻看手表,拧眉道:“朵朵四点多就下课,现在都要六点了,居然还没人去接朵朵回家?” 明月说:“我上班走不开啊,一直都是让丽丽姐——就我妈,去接朵朵的。今天她跟人约了打麻将弄忘了,现在大雨又打不到车,要我自己解决。” 她话里带了哭腔,埋怨道:“能指望这老太太做什么啊,每次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朵朵肯定等着急了,现在说不定在发脾气呢。” 云焕开了车门坐上去,说:“你别着急了,我现在就过去。你加班到几点,我一会带她去等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路上给你买。” 雨天路难走,司机们像是突然失去开车能力一样,过一段不是堵塞,就是事故。短短二十分钟路程,云焕开了五十分钟才到,这种时候越发想念之前的摩托。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学校里亮起一盏盏小小的黄灯。孩子们会在朝操场的玩具房里等家长来接,往常闹哄哄的教室,此刻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云焕换过鞋子走进去,朵朵正背对着他坐在一面窗前。她手短脚短,两个小胳膊往下巴上一支,整个人都埋进她背上的小黄鸭书包里。 可云焕看着朵朵,怎么就觉得这背影如此寂寥呢? 他刻意加重两步,拍拍手道:“朵朵。” 他紧盯着,等待着,预备这位猫xiǎo jiě卸下身上的所有高冷,和往常一样,如一枚小炮弹似的冲他冲过来,再给他一个甜甜的小葵花似的笑脸。 朵朵这次却一反常态地磨蹭了好一会,直到他又喊过她一声后,方才慢悠悠扭过头来,两眼无神地看了后面的人一眼。 云焕心内一颤,想完了,这小丫头是真把他给忘了。 云焕正因为朵朵的冷淡不知所措, 老师从一边走出来,问:“是来接朵朵的吗?怎么不早一点过来呢, 现在都好晚了。” 云焕十分抱歉:“她妈妈跟我工作都很忙,所以……” 老师说:“工作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照顾孩子啊。平时来接她的那个是谁,奶奶还是婆婆?她总是来很晚哦,朵朵差不多每天都是最晚才走。” 云焕听得心里酸唧唧的,可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怪老人。父母帮忙照顾孩子, 完全是一件情分, 他们要是不肯,也没人该在道德高处批判他们。 云焕说:“以后我们一定注意,她现在是不是生气了?” 老师顺着这男人温柔的视线看过去,赞同道:“唔,只怕是非常生气哦。其实朵朵真的很懂事了, 不管你们来得多晚,她都一个人很乖地坐在角落等着。” 云焕说:“就是因为懂事, 所以才让人更心疼。” 老师连连点头:“今天下大雨,其他家长都来得比较早,朵朵等来等去等不到你们, 心情是很沮丧的。我陪她玩了一会, 她知道她跟我说了一句什么吗?” 老师说:“老实说, 我做这行这么多年了, 也见过不少孩子了。聪明的有, 不怎么灵光的也有, 但像朵朵这样的真是第一次见。” 她抹了抹眼睛:“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真的,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听过老师的话,云焕心事重重地走近朵朵,一条腿跪在地上,身子跟她齐平,帮她擦了擦挂着半干泪痕的小脸。 云焕缓过几秒才挤出笑容,晃着她胖乎乎的小身子说:“真对不起,朵朵,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啊。” 朵朵垂着长长的睫毛,桂圆似的大眼睛看着地板,既不说话回应也没肢体语言,只拿悬空的两条小腿摇来晃去,时不时地踢到他迎风骨上。 云焕抓起她微冰的小手,轻轻揉搓了一番,逗着她道:“朵朵以前见到我,都会抱着我说想我了,今天不说话,是因为我来得太晚,所以生气了是不是?” 朵朵心事被拆得一干二净,她偷偷抬起眼睛,那双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便有了飞扬的神采。她古灵精怪地哼了一声,把小嘴撅起。 云焕诚然不是一个能在女人堆里来去从容的男人,但对付这样单纯的小xiǎo jiě,却顿时生出一种可以无往不利的错觉。 云焕将朵朵的小手放下,语调颇为轻松地说:“既然朵朵不想我,连话都不想跟我说,那我就先走好了。” 这一举动把朵朵急得不行,两只小短腿踢得更加快速,喉咙里有风声来去,小手捂在脸上,又一次要委屈地哭了。 云焕又是一阵心酸,直接将她抱了起来,下颔磕在她软绵绵的肩上,再凑近她耳边道:“我怎么会先走呢,朵朵要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朵朵还深陷在方才的恐惧里,呜呜噜噜地嘟囔了好一阵。等他在背上拍过好一阵,她才抓抓小脸挺起身来,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二十八天十七个小时。”朵朵轻轻地说。面前的男人陡然红了眼眶,她看那里面盛着清亮的光,好奇地用小手拨了拨,忽然雨过天晴地笑起来:“兔子。” 因为可怜的朵朵今天遭了大罪,皱着眉头不想一个人去做儿童座椅的时候,毫无原则的云焕选择了最大限度的纵容。 她被抱到副驾驶,小小一团地缩在座位上,chéng rén使用的安全带不能完全绑住她,只能在留下腰上的一条卡住圆溜溜的肚子。 她仍旧很是兴奋,抱着自己的小鸭子书包上看看下看看,时不时再碰一碰云焕放在档杆上的手,等他来看自己的时候就嗷呜一声躲开。 云焕则没她这么快活,车行已如龟速,他尤觉不安。这一晚完全耗尽了他此生最好的耐性,最谨慎的态度。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绝不会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另一个人如此上心? shou ji响起来的时候,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车子开到路边停好,拉上手刹,这才回给刚刚的人。 “是明月。”他对朵朵解释,朵朵却回给他一个尤为不屑的眼神,然后将头倨傲的一扭,看向一片雨帘洒过的窗外。 明月正大声诘难:“你是跑去月球上接人的?” 拐弯抹角骂他动作慢。云焕没理会这讽刺,说:“再等会,马上就到你单位。” 明月再问:“还要几年才能到,要不要我上楼再修炼会?” 朵朵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小脑袋重新转回来,竖着耳朵仔细听两人在说些什么。云焕刮了刮她小鼻子,说:“急什么,再稍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半个钟头,就在明月即将被冻成一尊活塑像时,忽地看到迎面而来的一辆大车朝她跳了跳灯。 映着夜里亮堂的路灯,她的心上人,满身光辉地出现在视线里,她的猫xiǎo jiě,只冒出一个脑尖尖地挤在她男人旁边。 明月几乎是瞬间就懂了,开车门的时候,云焕还多此一举地跟她使眼色。她将朵朵抱进怀里,说:“让一让,狼外婆要来吃小红帽啦。” 三口人,挤进最近的一家餐馆吃晚得不能再晚的晚饭。 明月怂恿,云焕纵容,桌上于是放着红澄澄的麻辣小龙虾,炸得焦香酥脆的整鸡,调料大过内容的各式烧烤…… 一切美好的垃圾食品,年华虚度,人间烟火,和你。 朵朵比过年还高兴,带着比手大了好几圈的塑料手套,不知道该先吃长得奇怪的虫子,油腻腻的翅膀,还是烤得发黑的某种肉类,或者就让幸福一起来吧。 明月更是快要泪流满面,嘴里吃着,手里拿着,剪刀腿绞着云焕的道:“你知道吧,我在国外这么久,最怀念的就是这些东西,有时候晚上做梦都能梦见。” 云焕手里剥着虾壳,对这玩意儿,内心其实是拒绝的,又不好打搅这两位xiǎo jiě的雅兴,把堆在碟子里白胖的肉都推去明月身前,说:“你就这点出息。” 一顿大餐吃完,消食的时候,云焕抱着朵朵进了隔壁商场里蹭免费的儿童乐园。明月则被一旁的时装吸引,装着很有底气地走进这家贵到吓死人的奢牌闲逛。 朵朵尽管在诸多方面,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聪慧,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心智没有成熟的小孩。她也喜欢玩耍,喜欢笑,喜欢有人在旁静静陪着她。 云焕头一次脱了鞋子踏足这片孩子的世界,久未打扫的软垫上混着灰尘和孩子的汗水,对一个洁癖而言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能看见朵朵笑,云焕想,哪怕是付出一切的代价。 朵朵喜欢一个串一个的滑梯,一旦钻了进去,就怎么也不肯轻易出来。云焕在出口的地方等着,恰好能看见一边店里换上新裙子的明月。 云焕记得她的身材很好,哪怕做了妈妈,也维持着少女时代婀娜的体态。花色明艳的裙子衬得她肤白若雪,一字领露出分明的锁骨,腰上紧紧掐起不堪一握。 她自己显然也对这条裙子很是满意,站在穿衣镜前来回踱步,前后查看,兴奋的一张脸上冒着光,眼睛里满是对世俗真实的渴望。 不经意间,她忽地也抬头看到他,没有躲开这阵炽热的逼视,大胆直率地回望过来,甚至拎着裙裾向他微微含胸,邀请的姿势。 云焕一时恍然,不知所措,直到朵朵撞到他腿上,冲他张开双手要抱抱。他方才压抑着胸口要跳出的什么,弯腰将她搂进怀里。 那条裙子,明月最终没买,坐到车上的时候,她一手抱着朵朵,一手刷着shou ji,说:“好贵啊,买了一个月工资都没了。” 云焕紧紧盯着路况,顺带克制着心猿意马,既要告诫自己好好开车,又哀叹真的单身太久,没有理由啊,一点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 至于身边人的话,他一句没听进耳朵里。等车子入库挺稳,有什么咕噜噜掉落下来,他转头一看,董xiǎo jiě和朵朵都已经睡着了。 车里亮起一盏huáng sè的阅读灯,他从脚垫上捡回明月的shou ji,不小心碰亮的页面上是她搜索的那款连衣裙gāo fǎng。 云焕将之退出去,咕哝着:“喜欢就买嘛。” 眼睛一抬,落在她安然的脸上,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想入非非,便如同这春季的杂草一样又疯长起来。 无论云焕如何自我安慰,自我纾解,美其名曰曾经爱过的是她的灵魂,一个人心灵对话的时候,还是不得不承认肉食动物看上的第一眼永远是她的美。 细长飞扬的眉眼,挺翘笔直的鼻子,还有,一说起话来就吓死人的利嘴。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朵朵能多像她一点,如同一个古典的美人,自画里走来。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一只手已经顺着她的脸抚摸到了修长的脖颈,流连在她深凹的锁骨上。她在睡梦里觉得一丝丝的痒,不胜耐烦地蹙了蹙眉,也仅是蹙了蹙眉。 男人的劣根性便在此时一览无余,云焕明知道自己的举动有所不妥,这太乘人之危,太猥`琐下`流,可因为不被发现,所以被内心蠢动怂恿得无法停止。 怎么停止啊,他可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而走偏的手不听使唤地压上她针织衫的边缘,就在他踟蹰着到底要不要进入那罪恶之源的时候,趴在明月肚子上的小人忽地爬起来—— 一双天底下最清澈的眼睛看着欲`念最重的凡人。 云焕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迫使自己没有跳起来,一只手在原处僵了数秒,方才欲盖弥彰地摸到朵朵的脑门上:“嘘……” 朵朵不知道要“嘘”些什么,不过云焕说嘘那就嘘好了,撅起小嘴学他也“嘘”了一声,然后一巴掌拍到他额头,擦了擦。 好多汗啊。云焕讪讪想,这算什么,他贴身穿的衬衫已湿得透彻,身体偏偏如火炉似的还在不停冒汗,一场高强度的手术下来也不过如此。 明月一睡就睡得天昏地暗,云焕自知喊不醒她,也没打算将她喊醒,直接往自己肩上一掀,背着她往家里走。 大雨初歇,地上汪着一层薄薄的水,他们臃肿的身形倒映在上面,朵朵要矮一截,抓着他裤腿,走一步就欢快地踩一脚水。 云焕嘴角噙笑,内心满足,又不知从哪里油然而生一股感慨:如果家真的有形态,那一定该是他们现在的样子。 他练过两百个俯卧撑,洗过一把温水澡,躺在床上的时候,仍旧精神焕发,亢奋得无法入眠。 辗转反侧过几遍,他爬起来,用纸跟笔将今天的事情记录下来。 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猫xiǎo jiě背影寂寥地面窗而坐,蓬松的大尾巴垂下来,内心像外面的雨一样淅淅沥沥。 浓眉毛的怪蜀黍来得太晚,猫xiǎo jiě宁愿看向地板也不看他,他只好戴上可爱的兔耳朵扮鬼脸,猫xiǎo jiě才冰释前嫌地投入他怀里。 四格màn huà的最后一格,怪蜀黍背着已经累坏的围裙妈妈,跟猫xiǎo jiě手牵着手回到属于他们的蘑菇屯。 云焕模仿幼稚的童体,将朵朵告诉老师的那句话写在这幅画的最下方: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我没有。 纸上忽的打下一滴液体,云焕将之一推,两手重重按在眼睛上。 许久,他方才重新回到纸面上,将这句话重重擦去。 第二天一早, 明月看到云焕发来的《我家有个猫xiǎo jiě》第二集。 这回跟上一次相比,明显多了血肉和情节, 从一镜的处理扩展到四格,她随手转发到自己微博,没过两分钟就收获点赞数枚。 恰好门响,她一边梳头一边去开,门外果然是猫xiǎo jiěmàn huà作者云焕大师。 已被关了小一个月云焕,今天一早就起来给这对母女买来营养早饭。他知道自己固然伟大, 可是迎上明月这双炽热的爱慕眼睛时还是有点瘆得慌。 果然明月没什么好事, 抓着他胳膊道:“我跟编辑商量过了,我们可以把《猫xiǎo jiě》这本书做成全彩绘本,配合我文采斐然的段子,一定会火的。” 云焕睨她一眼,往她碗里倒新鲜的豆浆, 一针见血地问:“做什么我都无所谓,署名怎么办, 稿费怎么算,总不能我出工又出力,最后却落得一无所有吧?” 明月眼中方才还跳动的火焰, 一下熄得干干净净, 接过云焕递来的牛奶送到满屋子乱跑的朵朵手里, 小声咕哝:“小气鬼。” 她那模样, 活像菜场砍价却被告知一毛不让的小市民, 精明, 市侩,满肚子坏水,可映在云焕眼里,怎么又……又这么可爱呢?人就是贱啊。 **云焕招手要她回来,说:“先别管《猫xiǎo jiě》的事了,先说说真正的猫xiǎo jiě。你妈妈也挺忙的,以后别让她去接朵朵了。” 明月一条腿翘在椅子上抵住桌,说:“不让她接让谁接?我六点才下班,遇上这个明星出轨那个歌手离婚,还要加班才能走,我抽不出时间。” 云焕剥了颗鸡蛋送她碗里,说:“我来。” “你来?”滑稽了,明月忍不住笑:“你比我还忙,一通diàn huà就能把你喊走一个月,等再去把她接回来,小姑娘都饿小一圈了。” 云焕说:“我一定克服。那是特殊情况,一年也没几次。正常情况时间还是充裕的,早上可能不能送你们,晚上保证准时去接她。” 明月还是不放心:“万一有个意外呢?” 云焕当然早就想好了plan b:“让我们单位的小护士去接,她们人多换班快,总有时间空余下来的那一个。接完送来我办公室,我再抽空送回家。” 明月真想给他鼓掌了:“云医生真厉害啊,随随便便就能使唤医院里的人。你是她们上司吗,她们凭什么听你的。” 云焕正揪住疯跑过n圈的朵朵,两腿一夹把她锁在怀里,填鸭似的把鸡蛋塞进她小嘴里:“能管用不就行了,你管她们凭什么。” 明月啧啧:“一听就是被宠坏的,从没在女人身上吃过亏。我是劝你不要滥用别人对你的好感,免得到时候欠下一屁股感情债,你想还都还不了。” 云焕忽然撩起他那双桃花眼,轻轻定定地看到她脸上,道:“好酸啊。” 朵朵被蛋噎得喝了一大口牛奶才缓过气,纳闷:“不酸啊。” 云焕嗤地笑起来,弯腰掐了掐她小脸,说:“你再仔细闻一闻呀。” 朵朵果然皱着鼻子一通乱嗅,明月脸上发烫,将面前的碗一推:“饱了!” 早上上班的时候,明月总有一些心不在焉,几次摘录的新闻都存在错漏,把一旁负责平台操作的小媛吓得不轻。 小媛小心四顾,确认没人发现她摸鱼,方才凑近明月耳边,小声问:“董姐,你没事吧?” 明月有些尴尬,说:“没事啊。”对方明显不信,她才道:“现在先工作,中午跟你说。” 本是缓兵之计,到了中午,小媛左手叠右手地紧紧盯着她,一脸好奇的模样:“董姐,现在可以说了。” “……”明月呃了半天,开始编故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天我看了个电视剧,一直想不通里面的情节。” 小媛点头,她继续道:“简单说,女主是个单身母亲,孩子四五岁才被孩她爹找shàng mén来。三个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的,但女主分不清孩子她爹到底是对她有意思,还是因为孩子所以对她有意思。” 小媛从小是个阅剧无数的电视机儿童,这点剧情一听就懂,说:“那还用问吗,肯定是因为孩子所以对女主有意思啊。” “啊?”明月说:“可能我说得不详细啊,这个爹一开始也不知道孩子是他的,但对女主就已经很好了,知道之后对她其实跟之前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跟我刚刚说的一样,没变化啊。你想,这男主要是真爱这女主,干嘛当初跟她分手,干嘛不跟她直接领证,你别跟我说他有苦衷他家庭不允许,全是废话,都只是这男的不够爱这女的的借口!所以现在哪怕破镜重圆,也不是因为他爱的有多浓,全是因为有个孩子横在他们中间。” 小媛最后总结陈词:“不纯粹,要我说,这样的一份感情不要也罢。人这一辈子多短暂啊,肯定要一次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爱情才行,成则皆大欢喜,不成就老死不相往来。这才叫真正的爱,纯爱!” 明月听得一阵背脊发凉,心想我还没敢说这两人是hé ping分手毫无苦衷呢,我也没敢说这男主之前还有过一次恋爱呢。 她抓着shou ji跑去安全通道向李葵找安慰,没想到李葵上来就是对她一顿批评教育:“你是二十九岁,不是十九岁啊大姐,半个脚都快埋进黄土了,还学人小姑娘玩纯爱?” 明月头重,耷拉着靠着墙道:“最近我跟云焕来往是挺频繁的,但话题一直围绕在朵朵身上。我们俩的感情没有什么进展,葵,我可能不能让他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了,而且我怕他就是拜倒,也是因为的朵朵。” “因为朵朵就因为朵朵呗!”李葵说得理所当然:“往好处想,他之所以喜欢朵朵,也是建立在那是你生的基础上。要是看你不顺眼,给你点钱让你滚甚至带着孩子一道滚,你上哪说理去?” 明月吸了吸鼻子:“这是他本性好。” “姐姐哎,我真要喊你一声姐姐了。这世上纯粹的感情有几段,遇见的都能幸福美满走一生,遇不见的就一律去跳海?而且什么叫纯粹,什么叫不纯粹,非要赤`条`条来一丝杂念都没有?” 李葵哈哈笑起来:“怪不得网上直男癌说,现在要往幼儿园找老婆了。” 明月到底脱离祖国几年,对国内流行的低级趣味一知半解:“为什么?” 李葵咳嗽两声:“既纯又处呗,傻子。” “……”明月大骂:“变态。也不一定啊,你就是处啊,虽然不怎么纯。” 一番话说得李葵暴跳如雷:“我为你排忧解难,你居然敢鄙视我。我处怎么啦,没见过二十九岁的处?我那是守身如玉,不轻易交出自己。谁跟你似的……”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明月无端想起丽丽姐的那句“丑”,脑袋上忽的响起一阵轰隆隆的炸雷,连忙双手合十感慨罪过罪过。 李葵悲愤交加:“不行,我要跟你绝交,没得商量,这回必须绝交。”只是挂了diàn huà,又忍不住为这位xiǎo jiě着急,只能给云焕敲边鼓。 云焕正在昨晚的商场里给明月买那条裙子,猛地看见李葵的短信还有些纳闷: 李葵一阵郁闷,腹诽到底是直男,你不说清楚,她会知道才怪呢,这不,都被逼得要学小年轻玩纯爱了: 云焕刚刚刷完卡,看着银行卡余额里硬生生抹去的零头,也十分委屈。他都这么努力了,还说不见得? 李葵看得乐了,这两人在抠字眼上倒是很有默契嘛: 云焕眸光一敛,别的都还好,但在这事上他没什么发言权。 明月的家庭环境决定了她比旁人都多一分独立,因为生活里没有什么可以紧紧抓在手里的,她总是想方设法多给自己铺一条路。 他们最好的那几年,云焕在动情时也爱说“我会养你一辈子”、“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她尽管看起来很感动,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份超出年龄的成熟。 她最常告诫自己的话就是,靠人人跑,靠山山倒。 这世上,到底有几样东西是一辈子,一生一世? 承诺过的人未必只是随口一说,尽管承诺的期限只是维持在那一段、那一时、那一秒、那一瞬,你绝不可以说他没有真真正正这样想过。 但听的人如果太过当真,并为之守候一生,那就有几分可悲可叹了。 这是不是又是一项,成年人默认的游戏法则? 云焕是一重伤未痊愈,另一重又至: 明月看得一阵笑,知道新手爸爸又乱吃飞醋,生怕绿毛的小孩取代了他在朵朵心目中的地位。 其实关于这一问题,她也很是好奇,下午接到朵朵的时候,忍不住向她问道:“你觉得云焕好,还是梓嘉好?” 朵朵一下就拧起眉头,圆圆脸上多了圆圆的两个窝,万分困惑地抬头看向自己老妈。 真奇怪啊,朵朵想,自从跟明月坐过大飞机来到中国,诸如此类的问题就总被这些大人不断提起。 丽丽姐是这种比较句式的忠实爱好者,一天问她三遍:“是丽丽姐好,还是你那个狗屁妈妈好?” 朵朵是个诚实的小孩,估摸着明月虽然自身问题也不少,但暂时凭借这么多年的交情占优:“明月好!” 丽丽姐立马就不高兴,又问她:“丽丽姐每天都来接你放学,还不逼你吃菜菜,你想清楚,丽丽姐好,还是妈妈好?” 不过一来二去还是摸到门路,实话实说明月好的时候丽丽姐就会生气,但违背良心说丽丽姐好的时候她就会高兴。 原来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一道送命题! 朵朵原本以为明月可以免俗,谁想到她跟丽丽姐一样,也很爱这样的傻问题。就内心而言,她当然是向着云焕多很多,但就这种题的套路来说—— “……”明月赶紧捂住朵朵嘴,心想这下真的糟糕了,云焕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女儿可真是个给奶就是娘的没心肝啊。 夜里给许梓嘉补课的时候,明月总盯着他那张青春肆意的脸看,势必要找出他比云焕得分高的原因。惹得一向皮厚的少年都受不了:“毛病啊,老看我干嘛?” 明月冲他嘻嘻笑了笑,将视线重回自面前的教案上。 许梓嘉在旁幽幽道:“知道我帅,但你女儿在这儿,你稍微收敛点。而且我现在还小着呢,你有什么想法,起码等到我毕业再说。” “……”明月正色:“再胡说八道,我跟ci zhi不干了。” 许梓嘉这才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稍显正经地回到书桌旁边,推推她胳膊,讨好的:“有点饿了,你下楼给我盛碗鸡汤,给你跟你女儿也带一碗。” 明月心里一动,脸上还挺矜持:“不去,我是老师,又不是佣人。” 许梓嘉推得更用力:“去嘛,去嘛,我真饿了,你俩来前也没吃什么吧?” 明月这才站起身,摸摸肚子道:“那我真去啦?来前就跟朵朵分了一碗鸭血粉丝,你别说,我现在还真有点饿。” 许梓嘉看着明月背影一阵冷嗤,什么女人,爱贪便宜又市井。再瞥一眼电脑屏幕上冷艳明丽的齐梦妍,嗯,这才像是个女人样。 他等明月走下楼,故意咳嗽两声,方才还坐在地上玩的朵朵一下爬起来。许梓嘉朝她使劲招手,说:“你妈走了,你快过来,上次给你的东西做完了?” 朵朵从小鸭包里拿出一沓试卷,塞到许梓嘉怀里。 许梓嘉一面看一面道神了,短短一月,这小孩的高中数学简直是突飞猛进,不仅把运算都填上了,连一些推理也能试着写了。 自从那回发现朵朵在数学上很有造诣后,秉持着不用浪费原则的许梓嘉竭力培养她做题的水平,以便更好地让她替自己完成数学作业。 小丫头不负众望,尽管在对题干的理解上还存在偏差,但只要他能顺利地把文字语言转换成数字语言,她很快就能顺着这些往下写,准确率惊人。 唯一的不好是她的过程太过简单,往往一两行就得出结果,害得许梓嘉几次被骂照抄dá àn。冤比窦娥,许梓嘉心内咆哮,小爷我抄个屁,不许做题的是天才? 许梓嘉把几份试卷一折,塞进书包,又往朵朵包里再送进几份。朵朵以往不说高兴,小脸上还是很显雀跃的,今天却撅着小嘴,一副不怎么乐意的样子。 自认很懂女人的许梓嘉,再一次强行解读,把他老爹上回带回来的进口糖果再摸了一颗给朵朵。朵朵张开小手托着,仍旧不满意地看着他。 “还嫌少啊,这糖可贵,我平时都舍不得吃呢。不是说好了吗,做完一次就给一颗。”这回,朵朵直接将糖搁到桌子上。 许梓嘉急了,又拿出两颗塞她口袋里,说:“行行行,都给你,这总好了吧?又让你有好玩的,又让你有好吃的,你不许再讨价还价了!” 朵朵摸了摸鼓囊囊的小口袋,正在妥协和不妥协的思想斗争里来回徘徊,因为,糖是很好吃的,但是:“那些不好玩。” “怎么不好玩,你不是最喜欢数学了吗?”许梓嘉气鼓鼓地看她从包里抽出一本书递过来:“数学速算,你最近不玩数独,玩速算了?” 朵朵很高兴地点着头,将书随意打开到一页,小手不停指着上面的题目。 许梓嘉会意地抽了一个,说:“二十三万……不是,二百三十万……你先等一下,我先数下位数,咱们再来做题哈——” 朵朵却一秒都等不及,突然站得笔直,昂头报出一溜数字。 许梓嘉翻到书后跟dá àn一对,神了,还真被她算对了。再挑一道,他手刚落上去,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串数字,朵朵又报出了准确dá àn。 明月跟阿姨端着鸡汤上来的时候,许梓嘉瘫在椅子里,正接受着一轮又一轮被智商碾压后的茫然失措期。 明月进来的时候,要不是房里还有人在,他顾及那层脸皮,已经咕咚一声给她跪下,要抱她大腿了:“朵朵是个数学天才。” 明月脸上一热,看着一边地板上正在抠脚闻的“天才”,含蓄地说:“其实她在很多方面不如平常孩子的,比如说话啊,社交啊——”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要假谦虚了。而且你看你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咱们都这么熟了,套路少一点。”许梓嘉激动地趴在桌上,绿毛更闪烁了。 明月眨巴眨巴眼睛:“你想干嘛?” 许梓嘉说:“把你教育朵朵的方式方法告诉我吧,其实我也挺聪明的,我觉得从现在开始训练的话,我也能成功。” 明月抓抓头道:“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呀。哦,就是在朵朵小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个计算机,她每天没事就在上面敲敲按按。后来有天我突然发现,凡是这计算机能做的运算,她居然都会了。” 许梓嘉听得深以为然,心想耽误了,果真是耽误了,人家从小就被普及计算机知识,他从小被爹妈塞个听诊器。试问听诊器那玩意儿能干嘛啊,他跟个**一样见天就按地上,还美其名曰:倾听大地母亲的心跳。 现如今想想就憋出一身内伤。然而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长着一副傲骨的许梓嘉撺掇明月务必把朵朵的启蒙计算机拿过来,明月还挺不理解的:“那玩意儿要干嘛,你肯定也有啊。” “我的算个屁啊,顶多也就能听听歌,跟块破铜烂铁没区别。能有朵朵的配置强悍吗,功能逆天吗,效果碉堡吗?” 明月这回是真的心虚:“你那计算机都先进到能听歌了,还比不上我家朵朵的?我拿是可以给你拿过来,但事先声明,朵朵那个很简陋的。” 许梓嘉把头一扬:“不怕,就是要这种被前人开过光的,才有利于我顺利踩上他们的肩膀,勇攀高峰!” 等过几天,云焕拿着一只画着hellokitty的粉色计算器shàng mén后,许梓嘉再次回想当天跟明月的对话,终于察觉出那其中的隐约不对之处。 许梓嘉直接将计算器扔了,破口大骂:“我`操`你妈,这是计算机吗,这是计算器!她是**吗,计算机和计算器都分不清,文科生,一定是文科生!” 云焕在旁听得蹙眉,拍上他脑袋道:“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满口都是脏话,麻烦你不要乱`操好吧。” 许梓嘉一把抓住他手,说:“能怪我吗?都是那女的——哎,你说这么蠢的人怎么会有那么聪明的女儿,是垃圾桶里捡的吧,充话费送的吧?” 云焕这次下手更重了,打得许梓嘉一阵抱头鼠窜。 什么叫捡的,送的,朵朵那完全是种好,基因就好,没看到他浑身上下都闪耀着天才她爹的圣洁光辉? 夜里,许梓嘉在床上摊烧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想来想去,伴着月色起来捡回了明月的那个计算器,开机,钦键,输入:11。 时间一瞬的停滞,许梓嘉反手又把计算器给扔了,重新躺回床上,猛地一蹬脚,大骂:**,文科生全他妈是大**。 过了一会许梓嘉又隐隐觉得不对:那什么,我学得哪一科来着?不管,此仇不报非君子,他暗暗下决心,非要搞出点大事来给明月一点color see see。 四月有一桩大事, 我们可爱聪慧的猫xiǎo jiě迎来了她的五岁寿诞。 小丫头对日期很敏感,自己也知道高兴, 早几天就把所有不中意的旧衣服顺到一边,天天要明月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上学。 云焕于是每天都能见到一个花骨朵似的闺女,穿得相当隆重地向他跑来。 向老师询问情况的时候,老师很委婉地说:“朵朵最近开朗了很多,比以前爱说话了,就是衣服笨重了一点, 上厕所的时候很不方便, 会为这个发脾气呢。” 朵朵靠在云焕腿边,正专心致志地翻手里的小书。早上特地编的法式马尾散成两堆草,松松地挂在小圆耳朵边。 云焕给她稍微理了理,再摸摸肥嘟嘟的下巴道:“最近要到她生日了,小孩子当一回事, 所以让她妈妈打扮了一下。以后尽量不这样,这段时间麻烦老师了。” 云焕在医院熬了几年, 说话行事都比念书时进步良多。温声细语的时候如一块上佳的玉润而不滑,严厉起来也自有一副不怒而威的气势。 偏偏又托了颜值的福,讲出来的话总是令人信服。 云焕来前还在会诊, 脱下白大褂, 只穿一身朴素的休闲装。因为身材挺拔, 腰板笔直, 硬是穿出一副时装模特的范儿。 脖子上随意缠的围巾更是点睛之笔, 他脖子修长, 很适合这样的打扮。老师不由摸了摸自己的丝巾,纳闷怎么就没有他的精神气…… 烦劳一天后的抱怨,被彻底溺死在这位年轻父亲精致的笑靥里,老师于是有闲心跟他唠家常:“具体是几号的生日呢?” 云焕嘴角一扬,眼尾也是柔和的弧度:“十号。” “十号……那差不多是六月怀上的,都是一年里最好的月份呀。四月往夏天走,坐月子不热也不冷,朵朵很会挑时间出来,给妈妈省了不少心。” 朵朵翻到书的后一页,忽的听见有人夸自己,很乖巧地向上仰起头,乐滋滋地笑了笑。一边云焕帮她把书收起来,很奇怪,他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上到车里的时候,朵朵听云焕问:“朵朵因为生日很高兴吧。”那还用说?小丫头点点头,又听他低声道:“可那是妈妈的受难日啊。” 生孩子仿佛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哪怕现代医学如此发达,还是做不到百分百安全的生产。若想看遍这世上的众生相,产房门口就是一个绝佳的好地方。 云焕没在产科轮过一天班,却也能从同事茶余饭后的闲谈里知晓一二。若说普通手术室外考验的只是一个家庭的挣扎,产房外则是两个家庭、甚至连带产妇三方的争斗。 大家见惯的是为了抢生二胎强制顺产的婆家,为了争夺签字权大打出手的双方父母,还有为了省钱执意要老婆忍住的老公。哪怕血浓于水如亲生父母,也说得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话。 他那时还有闲情逸致跟人调侃,说网上有句话很妙,只有到怀孕生子的时候,方才知道你嫁的是人还是狗。同事们也跟他开玩笑,纷纷问云医生会是怎样的丈夫呢,妻子生产的时候又要做何种抉择? 当时的不以为然,现如今倒成为云焕心中一根拔不去的刺,以至于他近来时常问自己,他云某人算是个人还是条狗? 当年的明月海外待产,孤立无亲,心中的压力与国内的产妇相比,何止要大上一倍两倍。甚至没有人能为她端茶倒水,没有人会在她床头说上一句辛苦了。 云焕调节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朵朵坐在安全座椅上东张西望,精神充沛得随时可以下车跑一圈——明月的辛苦,她真的知道吗? 云焕将朵朵抱出来,带着她推开玻璃门。风铃在门后叮铃响起,朵朵兴奋地用手扯了下,随即又被店里万紫千红的鲜花迷住了眼睛。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串英文,报菜名似的报着鲜花的名字。 朵朵毕竟自小生活在国外,尽管明月坚持让她在家使用中文,但大的语言环境还是使得她英文更加熟练。 云焕近来就发现小女并不是真的不爱说话,而是有很多东西无法用中文正确表达。相反尝试用英文对话的时候,她就一反常态,显得活跃很多。 对于这一点,云焕不甚满意,朵朵毕竟是他们中国人的后代,既然身体里留着华夏民族的血,就理所应当把中文融会贯通。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额,朵朵说英文的时候,他总有些跟不上。 口语荒废n年的云医生,自认是无论如何补不上这一堂缺失的课程了,如果你不能改变自己,那就改变身边的人! 于是花名报得口水乱飞的朵朵被勒令停止,云焕跟她说这是在中国,一定要说中文:“朵朵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朵朵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摇摇头,不过明月说过是因为好念来着。 云焕从水桶里抽出一支洁白的玫瑰,递到女儿手里,说:“这在中文里,叫花朵。明月是希望你能够像这支花一样,亭亭玉立,高雅圣洁。” 云焕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胡编乱造的能力,怪不得人们说男人的嘴比蜜甜,话说得和花儿一样。大概这种东西就根植在基因里,跟劣根性一起支配大脑。 朵朵尽管听得一知半解,但却从云焕脸上得知那是一串好词,于是小脸一亮,高兴地跟着他念:“花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 “……”云焕将她嘴捂上,朝着已经盯着他们看了半天的店员道:“给我一束白玫瑰——等一下,还是红玫瑰吧,要最好的那一种。” 于是这天夜里回家的时候,董xiǎo jiě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束花,尽管问起付钱大爷的时候,他抓抓头道:“朵朵吵着要买的,说庆祝你即将到来的五zhou nián受难日。” 说谎话的人总是小动作频频,明月翻个白眼,何况朵朵是个阴阳历都分不清的小鬼,上哪里知道母亲受难日这样高端的词汇。 不过虽说送的人口是心非,收的人仍旧心情不错。家里没有花瓶,她就倒空了自己的半瓶爽肤水,硬是将一大捧鲜艳的红玫瑰塞了进去。 作为回报,明月掌勺重做了上回的云吞面,在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吸溜声里,她推一推云焕胳膊:“怎么想到要送花的,以前你可不这样。” 虽然愚蠢的事情做过很多,像李葵说得一样,为了给她一个青团,给一个团的人都买了一个,为了给她送个苹果,整栋楼都享受了他的雨露。 后来真的因为蕾丝事件走到一起,又因为她喜好勤恳务实而错过这样的浪漫。别人的qing rén节有鲜花有烟火,他给她送了一包无花果,说能吃还带个花字。 云焕放下手里的筷子,端起碗来喝过一大口,亮晶晶的眼睛这才看向她,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女人不就是喜好这种东西吗?” 花啊,裙子,一切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明月却不禁腹诽起这是哪些女人喜好的东西,又是哪些女人对他进行重塑,将他变成一个和曾经迥异的男人。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一想,就有些不是滋味,明月方才的好心情消失殆尽,一边埋头吃面,一边反复回忆李葵的话,29岁的女人了,半只脚都进了黄土。 学什么纯情少女?但,总有那么点意难平。 云焕其实修炼不到家,还没能由表及里,从一到二再想到万物,只是肉眼可见地发现明月换了副面孔,跟他说话也没一开始那么温柔了。 明月干巴巴道:“十号那天你排班了?” 跟女儿过的第一次生日,就是天皇老子来医院,也不能阻止他回家的路程。云焕说:“当然没有,我在这边的xx订了位置,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日料了吗。” 米其林三星的餐厅,算他还有点良心。明月说:“多谢,不过你别去了。” 明月说:“是丽丽姐,明天非说要跟我和朵朵一起过。过年也没见她这么积极,估计是上回的事情觉得内疚,想跟朵朵道歉来了。” 早不道歉,晚不道歉,这种关键时候来打搅。云焕心情郁闷,偏偏朵朵这时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瞪大眼睛很认真地说:“我想丽丽姐。” 明月摸摸朵朵头:“嗯,还是我女儿懂事。” 云焕只觉得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都在崩溃,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朵朵,循循善诱地问:“朵朵,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朵朵当然喜欢了,可怜巴巴地抓着云焕手,表白:“喜欢。” 云焕心中的大石已然落下一半,露出最慈祥的笑脸道:“那你的生日希不希望有我陪在旁边呢,你是喜欢跟丽丽姐一起,还是跟我一起?” 朵朵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一边的明月,再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云焕。云焕还鼓励她说:“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只要大声说出心里想的就好。” 朵朵扁扁嘴,只好忍痛道:“丽丽姐,我想跟丽丽姐一起。” “……”云焕心死成灰,三口两口扒了碗里的面和云吞,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面面相觑的母女俩,都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 明月满是怜惜地摸了摸朵朵脑门,心想这认爹之路到底还有多远哦。 十号当天,丽丽姐却忘了陪朵朵过生日这茬,正在麻将桌上战起风云的时候,被女儿一通diàn huà折腾得回过神来。 当时牌面正是丽丽姐占优,眼看着即将要胡,本想找个借口推掉这一日的约会,听完女儿提到的吃饭地点后又改了主意。 “来来来接我,你妈还没去过那么高档的地方呢!” 明月被气得脑袋冒烟,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答应云焕,跟他一起过了:“你是太后老佛爷吧,能靠点谱吗,朵朵饿了,我们先进去吃了,你爱来不来!” 半小时后,丽丽姐自个儿灰溜溜跑了过来。明月正给朵朵喂茶碗蒸,要不是看她手里还拎着个小蛋糕,真是一点好脸都不想给她。 丽丽姐一坐下来就抱着刺身寿司大吃特吃,等扫荡了小半个桌子这才想起对面俩人,说:“你们也吃啊,这一顿不便宜吧,我听同事讲,人均消费两三千呢。” 明月本想玩个俏皮说等你来付,一想到可能会把老太太吓晕过去,又忍住了,将云焕特地嘱咐大厨给朵朵准备的甜品挪到自己身前,说:“吃你的,少废话。” 丽丽姐自知理亏,不跟女儿一般见识,转而攻略外孙女。她拆了从隔壁甜品店带的小蛋糕,插上纤细的五根蜡烛,说:“朵宝宝,咱们来吃蛋糕咯。” 一边侍应生被喊来点蜡烛,多嘴地问了一句需不需要放生日歌,丽丽姐很是兴奋地说:“放,当然放了,我们过来吃饭花这么多钱,怎么可以连歌都不放。” 她声音本就尖锐,又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这边消费,话说得又快又响亮,一时间吸引过大半个餐厅的注视。 生日歌响起的时候,丽丽姐更加撒欢,边拍手边歌声嘹亮,偏偏朵朵也是个人来疯,一老一小两个人高音喇叭似的对着响。 明月全程讪讪地撑着头,避开所有人厌恶的视线,一时间真的有种逃走的冲动……苍天啊,大地啊,我真不想认识这俩啊行不行。 等入耳魔音宣告终结,丽丽姐又撺掇着朵朵瞎许愿,说:“这个很灵的,朵朵你跟着婆婆念哈,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许错哟。” 朵朵若有所思地点头:“哦!” 丽丽姐说:“我许愿,明月可以尽早找到一个好女婿,好老公,好爸爸。” 朵朵说:“好爸爸!” 丽丽姐:“第一要有钱的,没有钱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朵朵:“有钱!” 丽丽姐:“第二要体贴的,不要三天两头吵架打架,我受不了的。” 朵朵:“体贴!” “第三,咳咳,”丽丽姐扫了一眼小朵朵,低声道:“要不嫌弃拖油瓶的,不然婚结到一半又离了,说出去很丢脸的。” 朵朵对人类心底的恶一无所知,仍旧乖巧道:“瓶!” 明月这时黑着脸敲桌子,说:“妈,你够了,再这样乱教孩子,以后不带她出来跟你玩了。你别觉得她还小,她什么都懂,你这个人真是……” 话音刚落,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朵朵忽然抽了一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染上粉色,薄削的鼻翼一开一合,眼看着就要晴转雨。 丽丽姐有些心虚地将朵朵搂进怀里,用手一遍遍揉着她小脸,说:“不是拖油瓶,不是拖油瓶,哪有这么好看的拖油瓶。丽丽姐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哭啦?” 朵朵被搓得五官移位,肌肉不整,想什么油啊什么瓶的,她才听不懂,她真正伤心的是方才的许愿好像背叛了一个人:“我不要爸爸,我要云焕。” 她要是有爸爸了,云焕怎么办呀? 丽丽姐一怔,说:“云焕是谁?这名字好熟悉哎,好像在哪里听过哎。”她看着正欲逃走的明月,问:“你这么心虚干嘛,先把话说清楚!” 恰好一通diàn huà救了明月,她摇摇shou ji,说:“有人找我!” 来电的是个陌生座机号,然而号码工整,排列吉利,不像是普普通通的诈骗diàn huà或推销号。 明月接起来一听,果然如此,对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很礼貌地问:“是董明月,董xiǎo jiě吗?” 明月往餐厅僻静处走,扭头看了看身后还乱成一团的家人,说:“是我,请问你有什么事?” 大中午,刚下了会诊的云医生忙里偷闲地啃了半个面包,兜里shou ji响,一看来电人就不由拧眉:“吃得正香还有空打diàn huà给我?” 明月声音又兴奋又迟疑,说:“云医生!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女儿要火了!” 云焕连忙三两下吞下了嘴里的面包,说:“怎么了,你说清楚点,是不是《猫xiǎo jiě》在微博被谁推荐了?” 他点开shou ji微博,可没有啊,还是只有小猫三两只的点赞,那是怎么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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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互联网可以算作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从来没有其他东西能像互联网一样把整个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对我们的生活影响范围之广,改变之深,恐怕要等几个世纪之后才能有确切的评价。传到中国,却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应用,那就是为草根阶层提供了从来也不曾有过的话语权,几千年来的言论限制像面对热兵器的城墙一样突然失去了作用,民众的言论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开来。无数网民沉迷在网站论坛中翻江倒海,指点江山,更有好事者推出诸多“十大”之类排名来品评天下。这些山寨版的排名并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是穷极无聊的人们闲得发慌想出来的玩意儿,可是更有糊涂的人努力吹捧,竟成了权威。比如地处东部沿海的光辉市就荣膺“全国十大吹牛城市”之首这一殊荣。
光辉市是一座旅游城市,沿着海边栈道徐行,一路高楼大厦尽入眼底,颇有对外宣称的国际化大都市的气势;越过海边这道靓丽的风景线,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些破败不堪的旧楼房,跟其他城市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因此这座城市又被网民们贴切地形容为“镶着金边的破抹布”。
早在几年前,当地的官员们就雄心勃勃,一心想把它建设成名符其实的国际化大都市,制定了宏伟的发展计划。上级考查政绩的主要指标就是GDP,而拉动GDP最快的就是房地产。所以其余各处都要向海边风景线看齐,建筑的档次要上去。整座城市像一个大的建筑工地,林立着塔吊,充斥着搅拌机的轰鸣。古代评说昏君,总批判他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昏庸误国;现在考察良吏,却宣扬他拆旧盖新,不破不立,颇有政绩——可见时移世易,不能一概论之。在地方政府的不懈努力下,房价像神七火箭一样,一飞冲天,让外来的草根移民只能望“房”兴叹。
这第二把火烧的方向却让人大跌眼镜,就是大力发展教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从来都是见效最慢的;况且真培育出人才,多数未必肯回老家建设。贫困地区的大学生都学孔雀东南飞,或是去北(北京)上(上海)南(南京)下(厦门)的大城市;而大城市的人才纷纷流向欧美等发达国家。国家深谙人性中嫌贫爱富的弱点,不肯在教育上下大力气,教育占GDP的投资比重甚至不如某些我们嗤之为不毛之地的非洲国家。地方政府当然不至于昏聩到从基础教育就费九牛二虎之力,突破点选择在发展高等教育上,出台了一揽子发展高校的政策。高等教育拉动内需的效果是毋庸置疑的,而高等教育产业化据说是世界潮流,是大势所趋,是民心所向。无论有多少小民在挣扎着叫嚷“学费受不了了”,在这个注定与世界接轨的大时代,也不过是螳臂当车,阻挡不了历史滚滚前行的车轮,没有被碾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就已经是万幸的了。优惠政策甫一出台,各类大学就趋之若鹜,不但某些早已在其它地方定址的国办大学找借口来圈地,就是民办高校也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了。
却说这项政策传播到某地,早惊动了当地一位豪杰。这位豪杰秃顶大耳,络腮胡子,曾是红色后裔,现以贩卖黄牛为生,姓牛名昌,与本地另外两位黄姓、党姓的头面人物交情深厚,被乡邻并称为“黄牛党”。见到这项优惠政策,便同本地另外两位老总商议道:“现在国家发展高等教育,正是你我弟兄建功立业之时!”三人遂同赴光辉市考察,决定分头发展。当时有无知乡民取笑,以为“黄牛党”学历不到高中,竟然想办高校,真是天大的笑话。牛总听说后即叱责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当即拿出历年贩牛资本,在光辉市市郊购下一处地皮,大张旗鼓地建起学校来。
学校落成之后,校名却成了问题。所有声名响亮、震烁古今的好名字,如“人民”“科技”“理工”“财政”“医科”等等,都被国办大学抢走了,下属们想破脑袋也没有思路。同来淘金的两位老总,黄总受“钻石恒久远,一颗就破产”启发,学校起名叫恒钻学院;党总觉悟较高,痛感社会诚信的缺失,以建设社会主义新道德为己任,所办学院叫诚信学院。牛总自幼酷爱研习古籍,对先贤们“牧民”的思想崇拜不已,并且不忘曾从事畜牧业的经历,对手下说:“眼下某些企业正把眼球经济搞的火热,打广告,办超女,地球人都知道。我们就借它的东风,发展自己的事业。古书上那些先贤们不是提‘牧民’的思想么?管理教师和学生就像管理牛羊一样,我们学校就叫肥牛学院吧。”高校名字从来都是阳春白雪,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没有像老总起得这样大俗亦大雅,大家一致交口称赞,以为妙绝。组建领导班子的时候,牛总不避艰辛,身兼董事长、校长、各分院院长、教导主任、招生办总负责人、学生处处长等职位,并规定“校长”是员工觐见时的法定称谓——暗地里有比肩黄埔军校蒋光头的意思。
诸事皆毕,开始招生。于是,肥牛学院的招生广告通过无线电波飞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东海之滨、西域高原、天涯海角、白山黑水、墙角旮旯。
经过几年的发展,学院已经在当地颇有名气。光辉市政府为了宣传改革开放以来的政绩,正要把各个行业的佼佼者打包对外炫耀,比如经济上的“五朵金花”、教育上的“五大民办高校”,总之搞的要像“三座大山”“四大天王”“五大名山”一样简单易记,所以肥牛学院顺理成章地成为光辉市“五大民办高校”,同时跻身全国民办高校名校之列。学校规模扩大了,自然要招聘教师,目光瞄向了光辉市的国办高校。
我们的主人公笨笨同学就读的大学是光辉市为数不多的国家重点大学,名字起得气派响亮: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继往开来纵横寰宇叱咤风云联合大学,因为名字太长,对外一般简称联合大学。跟其他暴发户一样拼凑起来的学校不同,联合大学真是名至实归:本身就是一所百年老校,自从高校扩招风潮后,它已经兼并了本市及外省数所学校,号称分校遍布全国,学科涵盖农林牧副渔。在成功兼并了光辉市最大的幼儿园之后,校长在某次全国高校会议上雄心勃勃地宣布:“我就不信小舢板拼不成航空母舰!以学校现有的规模,北大、清华也比不过我们,只有哈佛、牛津才有得比。”可惜社会对学生的认可度并没有跟上该校急剧扩张的脚步,毕业生就业一年比一年艰难。
在学生找工作这么困难的时刻,竟有单位主动向联合大学频送秋波,自然把负责安排学生就业的学生处主任高兴得不得了,马上组织学生参加肥牛学院的面试。笨笨经过几轮面试被肥牛学院通知录用的时候,心里激动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一小时前自己还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因为找工作不顺心,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舍友干了一架,现在想来真是惭愧,从今以后就要传道授业解惑,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了,而当老师似乎也曾是诸多绚烂璀璨的梦想之一。为了这个神圣的职业,为了童年曾经的理想,一定要加强自身品德与学识的修养。在向舍友诚挚地道歉之后,他独自一人跑到海边冥想了一天。对四年大学时光的留恋与怀念,对未知人生旅途的好奇与忐忑,使他不无悲壮颇有感慨地引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诗词总结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毕业典礼结束后,就迫不急待地坐着单位班车开始了人生的新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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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的沙发再坐一次,既然你重开一帖。
我在大话美国的大学,有好奇心就过来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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