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杆枰属于天枰座男喜欢什么女生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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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感动,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去打工,她肯定是看着我这么累觉得不落忍了。
  那韩国傻叉儿压根不明白怎么回事,以胜利者的姿态跟我们道了别,我关上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不用……”
  “给!”方茴把手里的袋子扔给我,别扭地说,“吃吧!”
  我打开袋子,眼睛里直冒绿光,里面是一盒辣白菜炒饭,这东西我有N久没吃过了,确切地说,与方茴合伙之后,我们就没吃过像样的饭,估计我们俩的分量加一块,都没一健壮的澳洲男人沉。
  “是我们打工那个餐厅做的,好吃么?”方茴趴在桌子上问我。
  “嗯!好吃!你也吃啊!”我狼吞虎咽地说。
  “我吃过了。”方茴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把水端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抹嘴了,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你这是……”
  “呵呵,传说中的风卷残云!”我笑了笑说,“你们在哪儿打工啊?要是远就别去了,要不你天天这么晚回来,还不够我着急的呢!”
  “没事,我都和英浩一起的。”
  “跟他在一块儿才更不让人放心呢!他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我拿着饭盒愤愤地说。
  “得了吧你!”方茴笑笑说,“反正我肯定去打工了,你要是拦着,咱们就散伙!这么大人了,不懂什么叫互相照应啊!”
  “嘿,你这人,学我是不是?好的不学,你倒是先会威胁了!”我皱着眉一脸苦笑。
  “当时你不是就这么威胁我的吗?就这么定了,我洗澡去。”方茴站起来背对着我说,“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跟瘦杆狼似的……”
  方茴就是这样,总是时不时地让我心疼一下,她那种别扭的温柔,只有慢慢的才能体会到。
  我偷偷地看着她把头发梳成发髻,踮起脚拿毛巾,把衣服放在盆里走进浴室。那个时候我终于有了切实的感觉,觉得自己真正的是和她这个人相处,而不是她过去的回忆。
  我们忙了一通,等我洗完澡再收拾好,方茴已经窝在我们捡来的沙发上睡着了。她一定累坏了,蜷缩成那么不舒服的姿势,她却像婴儿一样睡得香甜。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月光下,她的睡颜恬静美丽,毫无防备,两根湿漉漉的发丝懒散的搭在她的脸颊上,嘴唇微微嘟着,粉粉嫩嫩的泛着光。
  我低下头轻轻吻了她一下,她没有醒,睫毛微微动了动,扫过了我的心尖。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可能做事干干净净大义凛然,但是我也不愿意乘人之危。我当时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理由,那就是当方茴把她以前的事讲完,我们都能仰起头面对过去时,再一起向未来迈进。
  那时候我就像找工作之前一样自信满满,我根本想不到竟然会在几年之后才听完这个故事。现在想想,如果我能再决断点,也许就不会错过。
  但是我们永远无法预计未来,年轻的时候我们太坦诚,而长大之后我们又太不坦诚。时光这种东西充满魔力,它没有提醒我以后会发生什么,只是看着我傻子一样靠在沙发边沉沉睡去。
  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被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吵醒,我模糊地看见方茴在沙发上抱成一团,她在微微颤抖,发出动物一样的呜呜声。
  我爬起来,坐到她身边拍着她问:“怎么了?做噩梦啦?”
  “我……我梦见他了……”方茴抬起头,满脸绝望地说:“可是……为什么是梦呢?”

  在梦里她回到了B中校门口,确切地说就是李贺死的那天,那里围着一群人,地上殷红殷红的,她本能地想跑,却又觉得应该回去和他说点什么。于是大着胆子拨开人群往里走,她远远地看见唐海冰怀里抱着个人,他半跪在地上狠狠地瞪向她。方茴急忙摇头,大声说我不知道的,你别怪我,我是来看看他,看最后一眼……唐海冰没有说话,他身边那个人动了动,遥遥地抬起头,方茴瞬间呆住了,那个人不是李贺,而是陈寻!流着血的陈寻!

  方茴疯了一样的跑过去,她哭喊着陈寻的名字,紧紧抓着他的手,一次次想把他拉起来,拉到自己怀里,可是对方却没有一点反应,死气沉沉的。这种徒劳无功的拉扯突然让她产生无比空虚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在用力。

  然而她看见的竟然是冷冰冰的尸体,李贺的尸体,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而方茴一直紧紧握住的,就是这只无丝毫生气的手。她猛地甩开它,可是不可避免的,她已经染上了李贺的血。

  唐海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人们渐渐围成一个圆圈,方茴觉得有千百个指头指点着自己,她大声辩解,但根本没人听。在这些冷漠的人中她终于看到了陈寻,但是陈寻一脸厌恶,他撇撇嘴,转身和唐海冰一起离去……

  陈寻本来是跟她逗贫的,没想到她根本没听进去,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陈寻疑惑地问:“方茴,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啊,刚才上语文课时我就发现了,你趴了得有半节课,到底是怎么了?”

  “陈寻……”方茴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昨天做了个梦,我梦见你和唐海冰一起走了,我一直叫你,可你没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早晚有一天,你会跟他们走,我最后还是留不住你……”

  陈寻看她不再纠结,心里舒服了点,把手中的棒棒糖递过去说:“你也真是的,你看电视里,那男的要发毒誓,女的都使劲拦着。你可好,一字不落听我说完,一点也不心疼我!”

  其实她刚才根本没想过要阻拦陈寻说下去,恰恰相反,她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听。她觉得,如果真的担心那些诅咒的东西实现,那么就会一直遵守诺言,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当然,这些想法她并没有告诉陈寻。

  方茴这种稚嫩的心思未免有点可笑,她在那会儿并不知道,所有男孩子在发誓的时候都是真的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违背承诺,而在反悔的时候也都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能做到。所以誓言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坚贞,也不能判断对错,它只能证明,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彼此曾经真诚过。

  他一出教室就碰见了赵烨,赵烨在下面刚盖了三个球,正兴奋呢,见到陈寻就高高蹦起来,一边学《灌篮高手》嚷着“赵烨苍蝇拍”一边扑了上去。陈寻一下没躲开,被他挤到了楼道墙上,胳膊肘蹭掉了一块皮,浸出了血丝。

  两个人笑笑闹闹的下了楼,陈寻没有多想,他用唯物主义推翻了自己的不安。新世纪的三好学生怎么能被封建迷信给吓唬住呢,应该高举马列主义大旗,紧握政治理论,见神杀神,见鬼拍鬼,小宇宙爆发,一顿天马流星拳把敌人OK掉,就不信这个邪了!

  在长达几个月的排练之后,十月一日来临的那天好像有种大幕即将拉开的凝重感。
  方茴住在了奶奶家,早上一起来就在居委会大妈的带领下在门口挂上了国旗。奶奶早就把她晚上去天龘安门广龘场跳舞的事宣传出去了,只在门口站了那么一会儿,就过来不少街坊打招呼,院里的李大爷乐呵呵地说:“今晚上我们方茴去接受国家领导人接见!”大家一片“啧啧”的赞叹声,问她到底是在天龘安门城楼下面跳舞,还是在金水桥上面跳舞,还问是不是得给领导人献花,弄得方茴十分无奈。她苦笑着想,这群众的言论就是厉害,估计再传两条胡同,就会变成她今晚将独唱一曲,歌颂祖国美好河山了。
  中午在院里就能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也可以看见空中飞过的飞机,据说是检阅的,还有直升机巡逻。对门王叔叔拿挂红布的竹竿召回了几只陌生的鸽子,估摸着是在广龘场放飞的,里院一小男孩还捡了个气球,也说是在天龘安门放的,飘到这里来。方茴想起当年亚运会时自己也这么兴奋过,还存了几张熊猫盼盼的彩票当书签,不过现在她可没精神再和邻居们嘎达牙了,下午东四大街会戒龘严,学校规定了集龘合时间,她要不提前走,一会就连胡同都出不去了。
  方茴和陈寻他们约在东四路口集龘合,她收拾好了东西,跟英雄似的被奶奶拉着在院里和大家一一告别,被一群人簇拥着一直送到了大门口,说了半天才阻止他们把她送到胡同口的想法。这么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工夫,她匆匆忙忙疾走着去和同学汇合。
  大街上几乎没有人,远远地,方茴就看见了陈寻,他正焦急地往这边看,一见到她的影子,便使劲挥起了手。
  “怎么这么慢?我都快急死了!一会儿这就戒龘严,刚才都过去好几辆警车了!”陈寻说。
  “耽误了点……”方茴走得急了,咳嗽着说。
  乔燃递给她一瓶水说:“甭着急,这不赶上了么?先喘口气,纱巾带了吧?别忘东西。”
  “坏了!”听乔燃这么一说,方茴突然叫了起来,“不行,我还得回去一趟!”
  “怎么了?快来不及了啊!”林嘉茉看看表说。
  方茴已经跑走两步了,她回过头说:“你们先去吧,别等我了!”
  “哎!你看着点车!我们在你家对面胡同口等你!待会儿咱们一起穿胡同过去!”陈寻大声喊。
  “她搞什么啊!真戒龘严了,咱们可飞都飞不过去。”赵烨皱着眉说。
  “我也不知道,先往前走吧。”陈寻拍了拍他肩膀说。
  方茴几乎是踩着警铃跑出来的,两条胡同之间的窄街就像不可逾越的深崖,她差点与陈寻他们失之交臂。快跑到那边的时候陈寻伸手抓住方茴,一下子把她拉了过来。
  “太你妈惊险了!快赶上美国大片了!”赵烨呼了口气说。
  “吗去了?”陈寻问。
  “取……取相机。”方茴拍拍兜说,“刚才……忘了。”
  “操龘!我当什么呢!拿它干吗啊!鼻句占地儿的。”赵烨白了她一眼说。
  “不是你那天说要拿的吗?”方茴委屈地看着他说,“还说到时候咱们五个在天龘安门城楼底下合个影……”
  “啊?”赵烨一脸茫然。
  “你听赵烨的?他说话就跟放屁似的!不,还没屁值钱呢!他也就心血来潮那么一张罗,他一说你一听,全当小鸟操老鹰,也就你当真!”陈寻气得直笑,不停数落赵烨。
  “滚蛋啊!就你丫说的好!操!方茴待会儿咱俩照,不带丫玩啊!”赵烨揽过方茴的肩膀说。
  “放手!”陈寻和乔燃同时喊了起来,俩人互相瞧瞧,都有些尴尬。
  “行了行了!都别闹啦!赶紧走吧!再不走真迟到了!”林嘉茉把纱巾系在腰上,拉起方茴就跑。
  他们是倒数几个到学校的,侯老师免不了也批评了两句。陈寻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活,帮着发放晚上的食品。乔燃一个个的检查服装和道具,说是道具其实也就是一块纱巾而已,上面缠了个闪亮的绒球,跳《阿细跳月》时当腰带,跳《迷人的秧歌》时当手绢。

出发之前校长、副校长、德育主任挨个讲了话,满是家国大业、民族气节的豪言壮语,一副当今世界舍我其谁的气势。底下的学生没那么些想法,更多的是小孩子般的兴奋,谁和谁都没在一起待过这么久,想起即将集体熬夜,都一个个的喜笑颜开。
  长安街早就禁行了,全校的学生配合典礼要步行到天龘安门。好在年轻也不怕多走这点道,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丝毫不寂寞无趣。十几岁的男孩子还不太懂温柔和体贴,陈寻只顾着和男生逗笑,偶尔凑到方茴旁边和她聊两句天,却看不见她手里的塑料袋已经从左手到右手,换了几个来回。一直等到林嘉茉嚷嚷着沉,赵烨屁颠屁颠地去替她拎时,陈寻才反应过来也该去帮方茴拿袋,但他回头一看,却发现方茴手中已经空闲了出来,乔燃走在她旁边,提着两个袋子,正拧开水给她喝。
  乔燃把水递给方茴,跟她聊天:“暑假的时候去和我姐看了,故事还可以吧,歌确实好听。”
  “什么啊?”陈寻就听了个开头,走过去问。
  “电影,《宝莲灯》。”方茴说,“主题曲是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
  “哦!那个啊!我知道,‘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对吧?”陈寻随手拿过方茴的水瓶,对着嘴喝了起来。
  “嘿,你这人!讲不讲卫生啊!你喝了人方茴待会儿怎么喝啊。”乔燃笑着说。
  “她都不嫌弃我,你管得着么?”陈寻半开玩笑半挑衅地说。
  “谁……谁说不嫌弃!”方茴不好意思地夺回了瓶子说,“喝自己的去!”
  “那个《宝莲灯》好看吗?”陈寻看着方茴欲盖弥彰的样子有点想乐,赶紧说起了别的事。
  “还行,比我想象的好,特别纯真美好,所以你不一定爱看。”乔燃说。
  “你就踩乎我吧!”陈寻不理他,转过头问方茴:“想看么?赶明儿我带你看去!”
  “不想看!”方茴没想到他当着乔燃就这么说,很不自在,急忙地拒绝。
  “现在好像也不映了吧……”乔燃想了想说。
  “哎?可惜!”陈寻叹了口气,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没聊多久,走在前边的侯老师就喊了陈寻一声,陈寻忙答应着跑过去,乔燃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方茴,你和陈寻挺好的哈。”
  “啊?”方茴愣了一下,结巴地说,“还……还好吧,咱们不是都很好吗?”
  “呵呵,也对。”乔燃笑了笑说,“不过不知道的人看起来,没准以为你喜欢陈寻呢!女孩都挺喜欢他这样的男生吧!”
  方茴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看,咱们学校喜欢他的女生多少啊!够个加强连了!”
  “那有什么好的。”方茴看着五班那边的学生撇撇嘴说。
  “总比我好,呵呵,我怎么就没想到和你去看《宝莲灯》呢?”乔燃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了与以往不同的波光。
  “那……那干脆叫上嘉茉、赵烨,一起再去看一次好了。”方茴所答非所问地说。
  “哦,可以啊。”乔燃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但只有那么一会儿,再抬起头,依然是温和的笑容。
  陈寻在前面一直偷看着他们,眼见两个人窃窃私语,终于忍不住喊:“乔燃,别和姑娘逗贫了!快来帮忙数人,前边就到了!”
  “滚蛋!谁逗贫啊!这就来!”乔燃脸颊微微发红,转头跟方茴说,“那我过去了啊。”
  “嗯。”方茴点点头,虽然乔燃是让人舒服的男孩,但她却并不贪心。
  乔燃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他拿过方茴手中被陈寻喝过的矿泉水,掏出自己袋子里的水递给方茴说:“喝这个吧,还没动过的,我已经帮你拧开了。”
  方茴接了过来,她望着手中透亮干净的矿泉水瓶,突然有些茫然无措。
  F中跳舞的地方在长安街靠近人民大会堂的一边,方茴看着宽阔的广龘场叹了口气,这样的距离她根本不可能回家向邻居们汇报国家领导人穿了什么衣服,系了什么领带,脸上有没有痦子,褶儿多不多,能看见个影儿就算不错了。

晚会八点开始,时间还早,但是有演出任务的人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了。F中校长命令大家集体休息,不许胡乱走动,上厕所举手跟老师汇报。学生们坐在平时车水马龙的天龘安门广龘场上,多少有些不真实的兴奋感。赵烨把这种躁动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先是拉着林嘉茉玩“一个、一个、一个个……”,巴掌拍得飞一样快,引得不少人看,后来又伙同陈寻乔燃,和方茴林嘉茉一起玩“龙虎斗”。渐渐周围看的同学越来越多,赵烨干脆组织了小十个人一起玩“一只青蛙四条腿,两只青蛙八条腿”。偏偏他玩得又不好,就在赵烨被一群人起着哄,等待林嘉茉弹脑嘣儿时,侯老师终于按捺不住走了过来。

  “不知道吧?所以说侯老师让你带领大家去厕所就是为了方便你近距离地考察,回头书面给我们汇报一下,这次回去的感想你就写《关于天龘安门广龘场厕所的思考》!”陈寻挤眉弄眼地说。

  当宏大的天龘安门广龘场响起《爱我中华》的音乐时,人群自然而然地沸腾了起来。平常懒懒散散的舞蹈,也突然变得充满活力,成千上万人一起熟练地转起了圆圈,场面非常壮观美丽。此情此景,大概只有在泱泱大国神州大地才能欣赏到了。

  偶尔方茴和陈寻相遇的时候,两人都会相视一笑,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幸运,在茫茫人海中偷偷享受着爱恋的感觉。我想这也算是一种浪漫,毕竟在那么多人里相逢已算不易,对于年龄尚小的他们,相知更是可贵了。

  随着晚会的进行,夜空中燃放了非常绚丽的礼花,那和我们平时看的烟花爆竹可不一样,每一枚都是精良制作,用礼炮放,在空中绽放的花样既大又亮非常饱满。因为距离非常近,伸手就能触碰的感觉,所以看上去仿佛银河遗落的天光在头顶上盛开。方茴他们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花火,一个个像小孩子一样又蹦又跳,欢呼雀跃。

  整个广龘场的声浪响彻天边,林嘉茉捂着耳朵大声向方茴喊,方茴还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两个人对着比画了半天,才明白林嘉茉说的是“照相”。方茴把相机给了侯老师,让她帮忙,林嘉茉拉来了陈寻他们,五个人挤成一团,摆着各种姿势,在漫天金色礼花的夜晚照了他们人生中唯一的一张合影。

  那场全世界瞩目的盛大典礼,在这些少年眼中最终化成了照片中烟花的倒影。他们不清楚历史上将会怎样记载,也毫无意识已经成为一个重要日子的组成部分。作为千千万万抬起头仰视那场繁华的人中的一个,方茴在那会儿只是单纯觉得快乐,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和陈寻悄悄握住的手,和身后乔燃惊讶悲伤的目光。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比如陈寻和乔燃两个人,就方茴的叙述看来,我觉得陈寻善于制造问题,乔燃善于解决问题;陈寻喜欢表现,乔燃乐于观察;陈寻坚决果断,乔燃同样坚决却犹豫;陈寻做事的过程是思考行动再思考,乔燃则是思考思考再行动。
  总之,可以这么说吧,陈寻是进攻型的男生,而乔燃是防守型。这直接就注定了他们与方茴的命运,爱和恨,责难和宽恕,相遇和别离。
  十一建国五十年大庆晚会结束之后,F中又集体步行回了学校。可能是刚才的狂欢消耗掉了太多能量,学生们都安静了下来。方茴也没精神再和陈寻他们聊天了,她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十分的为难。
  因为活动后的时间很晚,所以学校要求家长们来接孩子回家。方建州和徐燕新知道后都争着来接女儿,徐燕新认为那么晚了,跳舞又累,自然是开车把方茴接到俱隆花园好好休息。而方建州则认为自己骑着自行车来,把车停在学校里再打车回家一样可以,不用开车那么显眼。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两句话不对又扯到了钱上,一个说你不就是有点臭钱,有什么了不起。一个说臭钱怎么了,有这点臭钱就能让女儿舒舒服服地坐高级进口车,不用大晚上满街遛达打车,还要使劲瞪眼专挑一块二的夏利,不敢打一块六的富康。两人吵了起来,互相摔了电话,最终也没商量好。方茴生怕他们都来,在校门口闹起来弄得满城风雨,因此回到学校就匆匆和大家告别,跑到了校门口眼巴巴等着,心想要和爸爸一块儿回家。倒也不是想了别的什么,她只是觉得爸爸大老远骑车过来不容易,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家,妈妈有车多少好点。
  另一边陈寻看着方茴走远,自个去取了车,男孩子没女生那么麻烦,他就没叫家人大半夜跑一趟。陈寻走到车棚时遇见了乔燃,他也一样没家人接,正若有所思地想着点什么,一边转车钥匙一边发愣。陈寻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嘿!大半夜琢磨什么呢?”
  乔燃回头看了看他,低下头开车锁说:“你们家没来人啊。”
  “没!太折腾,咱们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学生,用不着他们接送。再说今天治安肯定好,能出什么事?”陈寻也开了车锁,把车推出来说。
  “那咱俩一块儿出去吧。”乔燃把跳舞用的纱巾缠在车把,回过头说。
  “成,走吧。”陈寻跨上自行车说。
  月光在两个年轻男孩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色的亮光,他们一起在寂静的大街上并排骑着车,身上洋溢出青春独特的气息。夜晚的黑和月亮的美,让人的心安静了下来,在这样的景致里,乔燃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他语调平和,坦诚地说:“陈寻,你是不是喜欢方茴啊?”
  陈寻有一些吃惊,他愣了愣,随后很自然地绽开笑容说:“对啊!我喜欢方茴,嗯……她也喜欢我,其实我们已经交朋友了!”
  乔燃逆着光,并没有看清他的笑容,虽然月光很亮,但他却觉得世界黑暗了一下。这仅仅一下下的黑暗,让他的心突然钝痛。
  “不好意思啊,一直瞒着大家,我们怕被很多人知道,不好。不过你都看出来,我就不瞒你了!”陈寻仍旧笑着。
  “哦,这样啊。”乔燃扯了扯嘴角,勉强算是笑,他冲着空荡的夜空深吸了口气说,“方茴是好女孩,她真的挺好的。”
  “嗯!她心眼特好。”陈寻点点头说。
  “从来不去麻烦人,什么事都尽量自个做。”
  “找她帮忙,她一定尽心尽力。”
  “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她想得多,心细周到。”
  “不虚荣,不做作。”
  “上体育课做操的时候显得挺笨的,但努力把胳膊抬平的样子很可爱。”
  “做功课认真的样子也很可爱。”
  “课桌收拾得特整齐。”
  “校服永远干净。”
  “眉毛和眼睛漂亮。”

  “所以我喜欢她!”
  他们关于共同喜欢的女孩的赞扬,在十字路口戛然而止。陈寻最后说的那句话让乔燃无话可说。他突然惊醒,从对方茴的美好想象中抽离。他悲哀地明白,即使方茴再好,也已经失去了。可能连失去都算不上,因为他从未得到。所以,面对陈寻的骄傲,他根本没有立场。
  乔燃跟陈寻在那个路口分开,他们带着不同的心情去往了不同的方向,就如同日后他们对方茴的感情,两种不同的方式从那时候起就背道而驰。
  其实我认为乔燃有点傻,他没给自己余地,就拱手退让了。如果一开始他不是问陈寻喜不喜欢方茴,而是直接说自己喜欢方茴,那么可能心里痛苦辗转的人就会是陈寻,可能他就有了机会,公平地去和陈寻竞争,至少不用把心事隐藏。可是他没有,陈寻的诚实把他逼进了死角,使他的感情只能压抑了起来,被埋在年少时光中最深的地方,而这一埋,就是很多很多年。
  方茴和陈寻的秘密就这么揭开了,既然五个人里有四个人都知道了,那么剩下的一个自然也不能再隐瞒。
  赵烨听说之后十分兴奋,甚至比当事人还看重这件事,一边嚷嚷着地下工作做得好,一边两眼放光地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经常莫名其妙地小HIGH一下,让旁边的人甩过一排白眼。可惜没人和他分享这种乐趣,方茴脸皮薄肯定不会和他说这个,陈寻怕被他挤对也不主动提,林嘉茉新鲜劲早过了,不屑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天天念叨,乔燃心里独自难过着,压根就不想提。
  但是即便这样,赵烨仍旧跟吃了激素似的雀跃异常,其实他并不是看热闹忐儿哄,而是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这件事。
  赵烨喜欢林嘉茉,基本属于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程度。别看平时凡事都有他,总是冲在最前头,但是他骨子里却很胆小,尤其是面对林嘉茉的时候,按陈寻的话说,就是稚嫩得像鸡一样。这话曾经招来一顿暴打,害得陈寻每次都要解释,是小鸡的“鸡”,不是小姐的“鸡”。
  说到底赵烨还是担心被拒绝,那简直太折面子了。他们天天都在一起玩,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被闪了,就真的下不来台。毕竟林嘉茉并没表示过什么,只是天天围着赵烨傻玩傻乐。那次喝醉酒,林嘉茉靠在他胸前沉沉睡着,而赵烨却百爪挠心,火烧火燎的,送她回家之后又绕着二环骑了一圈才冷静下来。所以赵烨迟迟不敢跟她说出这份心意,他害怕林嘉茉那美丽的笑容会因此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而这次陈寻和方茴的事给了赵烨勇气,他突然发现两个人原来可以像好朋友一样天天玩闹,同时又可以在心底互相倾慕,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牵一下手,塞张纸条,掰块橡皮。这种美好的关系大大刺激了赵烨,他渴望能和林嘉茉变成陈寻他们这样,渴望得已经忘记可能产生的尴尬了。
  但是赵烨并不知道,林嘉茉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即使有,对象也不是他。那本《第一次亲密接触》她还没有还给苏凯,苏凯高三了,忙得顾不上和他们混在一块,所以能见到他的时候少之又少。林嘉茉仅凭着这本小说和他保持的一点点联系,每次苏凯路过他们班门口,都会停下来朝里喊一句:“嘉茉,书看完了么?”林嘉茉就假装说:“没呢!轻舞飞扬还没死呢!”慢慢的,好像那本小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只是林嘉茉冲他微笑的借口罢了。
  久而久之,方茴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也谈起了“喜欢”这样的敏感字眼。赵烨总是旁敲侧击地说,要在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表白,两人之间也许只隔着层纸,但是不说开就永远不会知道。这段话被林嘉茉自动带入了苏凯身上,眼看他毕业日日临近,她不甘于就这么送走他,就这么说再见,因此频频点头,说赵烨想得有道理。但岂不知这样一来,更让赵烨蠢蠢欲动。
  乔燃持着另一个论调,他觉得喜欢不一定非要说出来,舍得自己的幸福去让心上人幸福,也是种不错的牺牲,王菲不是有首歌么,就叫作《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挺好的,挺好的。
  林嘉茉说他是书呆子哲学,太不现实了,人家王菲孩子都有了,也就他真信什么你快乐所以我快乐。要真这么下去,是个人都能比乔燃快乐!
  乔燃笑笑,不再说话。
  陈寻说喜欢这种东西,就是按捺不住的冲动,想早上一起上学,晚上一起回家,最好天天待在一起,一睁眼就能看见。所以即使以后不能一直在一块儿,但一定要在尚还亲密的时间里,不留下一点遗憾。等彼此老了回想起来,还觉得当初能遇到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
  这话方茴听着有点不舒服,当初陈寻说天长地久的时候她不信,现在陈寻说曾经拥有了她又心酸,因此在她看来,喜欢就是让自己的心变成别人的,说不准是好还是不好的情感。陈寻的话她也无法反驳,只是在心里想,就像他说的吧,若是以后四散天涯,也不要后悔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几个孩子已经不能再像最初一样单纯相处。长大就是这样,总是让你得到一些再失去一些。比如他们都不会知道,这些曾经的天真谈话,会产生怎样的后来。

  其实要不是那天聊起喜欢这个话题,可能方茴和陈寻永远都不会再提到以前的事了。方茴说,现在想想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可是所谓覆水难收,她也没办法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不要好奇去听,一切终归来不及。
  大家吃完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方茴没骑车,她晚上去妈妈家住,陈寻送她回家。以前要是也有这样的时候,方茴可能随意让他们来载,乔燃和赵烨都行。但自从她和陈寻的事曝光之后,陈寻的自行车后座就成了她的专座。乔燃站在马路另一边跟他们挥手道别,槐树下三个身影,偏偏只有他显得有点孤单。
  初秋的北京是天气最好的时候,五四大街两旁的银杏树落下金黄的叶子,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方茴坐在陈寻身后,手扶着车架,两只腿交替晃悠着,像小女孩一样的调皮。
  “你看着吧,赵烨要对嘉茉下手了!”陈寻蹬着车,扭过半边脸说。
  “啊?不会吧?”方茴惊讶地说。
  “肯定的!他那点花花肠子,逃不过我的法眼!”
  “嗯,他看上去对嘉茉还真的挺认真的……”
  “切!他对谁不认真啊!什么小学的丽丽,初中的小嫔,到高中,就轮到嘉茉了。”
  “啊?这样啊,那也好,反正嘉茉也不会同意的。”方茴皱着眉说,“男生对第一个喜欢的人,是最看重的吧?算是初恋对不对?”
  “也许吧,可我觉得两个人彼此喜欢才算初恋吧,比如咱俩这样。第一个喜欢的人……不是一般都是单恋么?”
  “我也不知道……”
  “呵呵,是不是我不算你初恋啊,是李贺吧!”陈寻酸溜溜地说,他总觉得,不管是好还是不好,李贺这人给方茴留下的东西太深刻了,这么多年过去,做梦居然还会梦到他。
  “你……你胡说!”方茴有点生气了,“我和他从来就没……”
  “知道了知道了!”陈寻向后伸出胳膊拍了拍她说,“我逗你呢!”
  “那你呢!我是你初恋么?”方茴问,她有点紧张,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车架。
  “靠!当然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狼狈啊!”陈寻大叫。
  “没有单恋过谁?”方茴放松下来,笑着逗趣地问。
  “没……”陈寻不假思索地说,却又突然停住,“有吧……”
  方茴的脚后跟猛地磕在了车后轱辘上,狠狠地疼了一下。
  “聊会儿天再回去吧。”陈寻停下来,转过身说。
  “好……”方茴恍惚地回答,她的心刚才停滞了一下,模模糊糊地搞不清楚陈寻刚才说的到底是没还是有。
  “我请你吃冰棍!我都骑出汗了!冰冰怎么样?你要橘子的还是荔枝的?”
  “好!等我啊!”陈寻把车停到路边,跑向了旁边的小卖部。
  陈寻买回了冰棍,两个人就坐在了旁边马路牙子上。方茴轻轻咬了一口,橘子味的冰块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咳嗽了两声,装作不在意地问:“是有吧?”
  “啊?什么?”陈寻吸了一口快流下来的冰水,转过头说。
  “单恋的人……”方茴小声说,“是王曼曼?”
  “怎么可能是她!”陈寻使劲摆摆手说。
  “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单恋……嗯……你认识的。”陈寻有些局促,低下头说,“吴婷婷。”
  “哦……”方茴尽量平淡地表现,她想起吴婷婷那漂亮的低领衣服,姣好成熟的模样,活泼开放的言语,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你上回不是问我白锋是谁么?我干脆给你讲讲我们以前的事吧。”陈寻望着远处,已经沉浸在了过去的思绪里。
  “好吧。”方茴随着他的目光,也茫然地望向了另一边,她有种感觉,那里可能是她怎么也看不清的地方。
  当陈寻和唐海冰他们梳着板寸,穿着背心裤衩,吸着鼻涕,自称女神的圣斗士满胡同乱跑时,吴婷婷还是个天真漂亮人见人爱的小丫头片子。那时候她根本不会骂人,更不会抽烟,也绝对没穿过暴露的衣服。她总是一身干净的小花裙子,梳着两个小辫,一颠一颠地跟在他们后面,奶声奶气地说:“等等我,等等我。”这种时候唐海冰通常不会理会吴婷婷的呼喊,继续向前冲杀,而陈寻总会停下来,回过头喊:“快点啊!”如果她实在慢了,陈寻就干脆拉着她一起跑。

不过陈寻和吴婷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浪漫的青梅竹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北京这地界儿上,这些孩子还根本不知道浪漫俩字怎么写。他们会分抢金鸡片和虾条,吵得不可开交;会因为玩“三个字”时拍打得使劲了,去告诉彼此家长;同时也会开开心心地掰开大大泡泡糖或双棒冰棍,一人一半;会偷偷买五毛钱一碗的豆腐脑,头碰头凑在一起大口地吃。这样的生活酝酿不出什么激烈的情感,只有站在对方院门口大声呼喊名字时所带来的欢愉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喜欢。
  白锋和他们不一样,他比这些孩子大两三岁,不管是上学、懂事、还是闯祸,都比他们先行一步。他家里情况并不好,父亲因为被判刑,母亲是同一个监狱的女犯,两人不知道怎么着出来之后就结婚生孩子了,接着又不知道怎么着就互相看不顺眼不过了。最后他们谁也不要这个孩子,把他扔在了他爷爷家。白锋他爷爷收养了他,那老头已经什么都看开了,眼珠子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眼眶子?不过多副碗筷,白锋就权当是小猫小狗养大的。
  好在这些都没影响白锋快乐成长,至少最先开始没影响,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身高个头充当起了这一片的孩子王。他玩砍包时总能抓住包,多挣几条命,玩踢锅时攻守俱佳,捉虫子也最灵巧,放在玻璃罐里的蛐蛐永远叫得最响,打架更是几条胡同里的NO?1。所以大家都爱跟他一头和他一起玩,傍晚吃完饭就像聚会一样纷纷跑到白锋那里去,在他们的胡同里,总能听见孩子们稚嫩的呼喊声:“走!找白锋去!”
  在那时,陈寻、唐海冰和孙涛是白锋的忠实拥趸,而杨晴和吴婷婷则是白锋的忠实崇拜者。小孩子不懂得怎么表现爱慕,男孩通常用追跑打闹来引起女生的注意,而每次陈寻“欺负”了吴婷婷之后,她都会扁着小嘴一脸委屈地说:“我告白锋去!”然后一颠一颠地跑走。留在原地的小小陈寻,也会因此而感到一丝丝的难过。就这样,三个人之间构成了无比单纯的三角关系。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大人们渐渐地介入其中。找白锋玩的人越来越少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家长不让,怕跟着犯人的孩子学坏了。其实白锋他爸不见得有多大道行,但是经过人们口口相传,这事就深了。张家二大妈经常跟她孙子说:“白锋他爸杀过好几个人!现在凶刀还在他们家床铺下头压着呢!跟白锋玩,万一他看你不顺眼了,就得给你三刀六洞!”小口儿王叔叔吓唬他儿子:“白锋家是祖传的杀人病,发起疯来你爸爸我都制不住他!以后不许跟他玩,听见没有!”相比较起来陈寻他妈还比较科学客观,她只是淡淡地说:“别去白锋那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事白锋心里明镜似的,他也不怒不怨,干脆和学校的同学鬼混起来,不在胡同露头了。
  唯一不太听话的就是吴婷婷,她照样天天往白锋家跑,敲门问他爷爷:“白锋在家么?”只不过她的期待问话常常得到失望回答,他爷爷总是摇摇头说:“不在,外面野去了!唉!随他爸随了个铁!”就这么三番五次之后,吴婷婷终于遇见了白锋,确切地说不止白锋,还有他身边一个挺古怪的女孩子。那女生穿了很紧身的衣服,小小的胸脯形状能看得一清二楚,白锋和她坐得很近,一边吐着脏字笑骂,一边抽烟。
  “婷婷!进来啊!”白锋看见她,高兴地笑了。
  吴婷婷怯怯地走进去,白锋一把拉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大把酸三色。
  “看我们婷婷漂亮吧!”白锋很骄傲地对身边的女孩说。
  “你丫不会恋童吧!”女孩不屑地瞥了吴婷婷一眼。
  “滚蛋!你丫吃醋了吧!”白锋毫不顾忌地拍了她屁股一下。
  吴婷婷手心里出了汗,糖果好像化了一点,粘粘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是谁啊?”吴婷婷小声地问。
  “她呀!你嫂子!”白锋坏笑着说。
  “就是我媳妇!”白锋大笑了起来,那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狠狠地捶了他一下。
  吴婷婷从白锋家出来时哭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吃糖,在路上她遇见了陈寻,陈寻慌慌张张地凑到她脸上看,不停地问怎么了。吴婷婷后退两步,把小花裙子紧紧向后勒住弄得像紧身衣一样,抬起眼问陈寻:“好看么?”


“不太好看。”陈寻歪着头,困惑地说。
  “好看!你不懂!”吴婷婷气鼓鼓地转了个圈。
  “那……好看吧。”陈寻无奈地说。
  “其实……”吴婷婷低下头,“我也觉得不太好看……”
  说起来白锋没给过吴婷婷什么好处,更谈不上情感的付出。他就像喜爱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对她好,直到他彻底离开前都是如此。
  那天他见到吴婷婷的时候照例跑过来塞给她糖,他兜里好像总是为她预备点好吃的。吴婷婷接过来含在嘴里,学赖宁把糖纸挫成小棍。
  “好看么?”吴婷婷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她手忙脚乱地把裙子又弄成了紧身的形状。
  “好看!我们婷婷最好看了!”白锋笑着看她折腾。
  “比你媳妇好看么?”吴婷婷的童音念出“媳妇”这两个字,听着特别的别扭。
  “嗯!比她好看!”白锋弯下腰掐了掐她脸蛋说。
  “那我当你媳妇成么?”吴婷婷天真且认真地说。
  白锋大笑起来,最终看着吴婷婷快哭出来的小脸使劲说了可以。
  “长大吧!长大了当我媳妇!”
  这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的对话,怀揣着美好梦想的吴婷婷怎么也想不到,她和白锋竟然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胡同里进来了两辆警车,蓝红相间的顶灯,晃得各家各户都胆战心惊的。吴婷婷迷迷糊糊地缩在她妈妈怀里,她爸爸和几个男人一起出院看了看。没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她妈妈忙迎上去,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谁家出事了?”
  “老白家!他那个孙子把人脑瓜瓢给开了!警龘察抓人呢!”
  “哎哟我的妈呀!白锋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儿啊!抓着了么?”
  “没!早跑路了,晚上就没回家。他们这家子人可真是的,我就说别让婷婷总跟他玩,你还不当个事儿!你瞅瞅!现在都闹出人命了!”
  “谁不当事啊!我说她,她听么!婷婷!婷婷!……咦?这孩子哪儿去了!”
  吴婷婷听见白锋的名字早就跑了出去,她在院门口遇见了同样闻风而来的陈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来话,半天吴婷婷才倒过气来,颤悠悠地说:“你说,白锋他没事吧?”
  “没事吧?”陈寻的话一点都不像回答。
  “没事,肯定没事。”吴婷婷努力笃定地说。
  “嗯,肯定没事。”陈寻也跟着她笃定地说。
  两个孩子最终被各自家长拉回了家,他们那时候还以为睡个觉明天就一切都好了,可以当面问问白锋到底怎么回事,可是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白锋的案子很简单,聚众酒后斗殴,多人受伤一人身亡,疑犯除白锋外另有两人在逃,正在通缉中。死者系某职高学生,据传是混乱之中白锋拿着啤酒瓶砸到了他的后脑,致使其当场死亡。涉案的孩子多半被送入了少管所,剩下少部分情节较轻的,也都被学校给了处分。
  沸沸扬扬的白锋事件告一段落,人们除了在茶余饭后再念叨两句,也就不再惦记他。而为之改变的只有吴婷婷,她后来和白锋的那些朋友混在了一起,也开始穿紧身衣、化妆、骂人。她收集所有的线索,去打听发生在白锋身上的所有事。倔犟的她信誓旦旦地认为,总有一天白锋会回来。即使不能履行彼此的诺言,至少想起来时还可以相视而笑。这是她整个少年时代最执著的想法,一想很多年。
  “那你呢?是不是还喜欢她?”方茴静静地问。
  “怎么会呢!现在不是有你了么!”陈寻轻抚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说,“已经不喜欢了。我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儿,一定得是彼此心中最至高无上,无可替代的存在。可是显然我代替不了白锋在婷婷心里的位置。我不愿意委曲求全,她也不想退而求其次。既然这样,何苦非凑在一起呢?”
  “因为这个就放弃了?你还真自私霸道……就不能多付出一点啊……”方茴摇摇头说。
  “不一样……呵呵,反正我就是挺极端的人,你可别让我知道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陈寻笑了笑说。
  “但是我还是挺心疼她的。我觉得她真不值得,因为白锋的人生改变自己的人生,而改变自己之后又不能对白锋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这样的等待,太没意义了。”
  “有些事,对你来说没意义,对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方茴轻轻地说,她从陈寻语气中感受到了太多的不甘心,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好了好了!不说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哎哟!你怎么弄的?”陈寻站起来拉方茴,突然指着她的衣服大叫。
  方茴低下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橘子冰棍融化的水都滴在了她的衣服上,平日可亲的橘黄色变得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她惨笑了一下,即便表现得再不在意,实际上也还是慌乱地掩饰不了小小的心酸。陈寻的心里,终究有她不能进入的空隙。

  我觉得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很欠妥,要我说,这女人心根本就是宇宙黑洞!你以为你看了个大概了,其实不过是个影儿,真实内容距离你起码上万光年。
  我和方茴闹了小小的不愉快。
  起因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我们在买菜的时候遇见欢欢了。当时我们正在奋力地为一些黄瓜和菜贩讨价还价,他比较心不在焉地应付我们,因为他另一边的摊位上有一拨更厉害的主儿在使劲贬低他家胡萝卜的价值。而那两个人就是欢欢和她的澳洲男友。
  最终我们两队人马抱着黄瓜和胡萝卜胜利会师,不得不说这是些许尴尬的场景,尤其是我发现那澳洲男人长得基本就像猪一样的时候,我的嘴角很不自然地抽搐了。我琢磨着这小娘皮明显间接骂我了,她甩了我选了他,不就是他比我好的意思吗?可是……操!他哪部分比我好啊!
  欢欢的眉毛挑了挑,我知道这也是她不自在的表现。她表明立场似的挽住了那男人的肘子,用依旧没有改观的四川味英语说:“Hi!”
  我心想装什么孙子!统共四个人,三都是中国人,干吗还放洋屁啊!
  “你好!”我特绅士地说,“你朋友啊?不错不错!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菜市买菜了呢!今天是特意来寻求浪漫的吧?俩人一起砍价多默契啊!”
  “还……行吧。”她脸明显绿了一下,随后瞥了眼方茴说:“住一起了?”
  在方茴没来得及回应之前,我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对啊!”
  其实我心里特没谱,万一方茴当场挣脱来一句“没有”,那我就跌份跌大发了。可是她很配合,乖乖地将柔弱无骨的手放在我掌心里,就像真的甜腻腻的情侣一样。
  “我就知道……”欢欢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所以当初我是明智的,你一开始就喜欢她了吧?”
  虽然她说得不对,但是我也没反驳,因为她至少猜对了一半,我现在的确喜欢方茴。除此之外,欢欢那有点伤心的表情,让我难受了一下。她过得不好我也没觉得过瘾,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来呢!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说英文好吗?”旁边那头猪一样的男人终于发话了。
  欢欢立马换成灿烂的笑脸,十分温柔地介绍了我们,当然没说我是她前男友,只说是同学。
  那男人寒暄了两句,他盯着方茴的眼神十分猥琐,我实在忍不了,胡乱说了两句就拉着她走了。
  刚刚走出他们的视线,方茴就把我的手甩开了,那力道让我明白她一定是不太高兴。我忙凑到她身边问:“怎么了这是?”
  “没怎么,人都走远了,我们也不需要继续演戏了吧。”
  这丫头挺聪明,我那点小伎俩被她看得透透的了。
  “是是是,那你干吗生气啊?”
  “你看你看,口不对心了吧!脸还皱着呢,还嘴硬!”
  “呵,也不知道咱俩谁口不对心!”她冷笑了一下,弄得我彻底不舒服了。
  “我怎么口不对心了!你倒是说说!”
  “干吗和欢欢说那样的话!你明明还想着她呢!”
  “我现在哪儿有空想着她啊!”
  “那你为什么小心翼翼地留着她的杯子?”
  “得了!不用解释,你不是老说么?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
  我气得一下子乐了出来,平时我说话方茴总不往心里去,但一旦我们吵架她却总能说出点我扯淡的那些话来堵我。
  “我发现了,你呀,就是我克星!”我拿过她手里的袋子说。
  “不敢当!”方茴没有争,把袋子交给我,却还剩下一点点小脾气。
  “啊!我明白了,你是吃醋了对不对?”我逗她说,虽然是玩笑话,但是我还是有一丝奢望。
  “张楠!你能不能不瞎说八道啊!”方茴瞪了我一眼,彻底绝了我的念想。
  我自嘲地笑笑说:“我留着她的杯子,不代表我还喜欢她。就像你把陈寻所有的东西都扔了,也不代表你就忘了他。这么说吧,人不是只有爱和恨两种情感,还会怀念,会埋怨,会想念,会感叹。不能说我和欢欢分手了就只能讨厌她,厌恶她吧?毕竟曾经我们俩过了一段很开心的日子,就为了生命中的这一段,我也做不到把她彻底忘干净了。你们女的就喜欢让男人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但我跟你说,没一个男人能做到!就是说了那也是骗你呢!跟过去较真没什么意思,明智的女人不会算计怎么占有男人的过去,只会思考如何拥有男人的现在和未来!”

我当时这么说其实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小发一下感慨而已。但是方茴却被这些话触动了,她沉默了一会说:“没看出来你还对这挺有研究的!”
  “那是!我是实践出真知!”
  “可是……”方茴回过头冲我无奈地笑了笑,“你为什么不在我16岁的时候告诉我呢?”
  我有些发愣,随后也无奈地笑了笑说:“那你为什么不在16岁的时候就认识我呢?”
  方茴听陈寻说了吴婷婷的事之后多少有些敏感。
  其实在不知道之前,她挺喜欢吴婷婷的,因为陈寻的那些发小儿里,吴婷婷是帮她圆场最多而且最照顾她的一个。可是现在方茴却不再那么感激了,她想陈寻和吴婷婷一定是商量了什么,所以吴婷婷才对她好。吴婷婷肯这么做并不是喜欢方茴,认可了这个女孩,而是仅仅为了帮助陈寻。结合他们之间曾经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方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可是陈寻并没有体会到方茴这种心情,他觉得把自己的过去和她分享是一件让两个人都轻松的事情。比起像李贺的事那样疑惑重重的猜测,直接说出来不是更好么?所以他并不介意在方茴面前继续提起吴婷婷,也因此忽略了方茴黯然的表情。
  由于陈寻生日有很不好的回忆,所以方茴过生日就没有再张罗。直到10月9日当天乔燃才憋不住问陈寻该怎么过。
  陈寻说他们俩不打算庆祝了,乔燃摇头,说你们俩是你们俩的事,咱们五个是咱们五个人的事,不能混作一谈。最终他们商量好,一个中午去订蛋糕,一个中午去买礼物,当然这些都是瞒着方茴进行的。
  直到放学的时候,方茴才被林嘉茉拉到学校院子中的一个角落里,惊喜地看见写着“方茴,生日快乐”的蛋糕和三个一脸奸计得逞的男孩子。
  大家送了一个毛绒大熊给她作礼物,大熊脖子上的项链是陈寻单独的礼物,他也做了一个米链,把自己生日撒落的米粒也放了进去,瓶子里面隐约闪烁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方茴开心地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那个蛋糕未能逃脱被四分五裂的命运,他们分别拿起奶油往彼此脸身上抹去,乔燃的眼镜被糊住了,林嘉茉的头发上居然残存了蛋糕花,赵烨说他身上有眼儿的地方就有奶油,陈寻的脸颊两边分别一绿一红,而方茴的脸基本看不见五官了。
  林嘉茉和方茴在女厕所的水管子下面冲了头,一边冲一边打喷嚏,林嘉茉扭着自己的小辫说:“怎么这里也有阿!都赖赵烨!他不扔你就不会对扔了!”
  “是啊!这水真凉!”
  “还说一会去蓝岛蹦儿厅呢!这怎么去啊!”
  “不行先拿桌套擦擦,走吧!太冰了!”
  她们走出教学楼,陈寻迎着她们过来,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她们说:“用这个擦擦头吧!别着凉了。”
  “不错!比桌套好!”林嘉茉接过来笑着说。
  “你冷不冷啊?”方茴看着他的T恤说,“晚上回家怎么办?”
  “没事,你快擦吧!”陈寻把宽大的校服罩在她头上,认真地擦拭起来。
  乔燃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看看自己手中特意脱下来的衬衫,默默地塞回到了书包里。
  “干了就走吧!今天我要打拳!破蓝岛的纪录!”赵烨拎着他们的书包走过来说。
  “走!”陈寻把校服套在方茴头发上说,“你先带着,别吹风!”
  那会儿如果作业少,他们偶尔也会蓝岛蹦儿厅玩会儿去,那是在蓝岛顶层的游戏厅,有不少投币游艺,一块钱一个蹦儿,总是看得多玩得少。一般来说,他们的行程通常是这样:先到旁边的海蓝云天和卡玛商城去吹吹冷气或暖气。围在高档柜台旁边找新鲜的玩意儿,数数价签后面有几个零,那时候的商家还比较实诚,10000的东西他还不会标成9999跟你逗闷子。感叹完之后,他们其中总有人发出豪言壮语,“赶明儿我发达了给大家伙包场!”、“咱买一个摔一个,还剩下一个给宠物玩去!”、“切!以后这块地就不叫‘海蓝云天’了,它将是我的家族产业,有我们家家徽的!家徽知道不?我给你们一人发一个,拿着它到我的地盘上,畅通无阻!闹着玩呢!”
  直到现在方茴说起这些还会笑出声来,她说可惜那商场不太给面子,还没等他们发达呢就先改头换面了。我摇摇头说,这就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
  蓝岛蹦儿厅中最惹眼的机器就是跳舞机,总会有人围看。那玩意儿一般人都不上去现眼,踩来踩去没得几分真是没脸下来。在上面玩的全是“舞林高手”,曲子和步点都谙熟于心了,看他们表演也真的很享受,在小小机器上,就像飞起来似的。
  看到有人在跳舞机上耍帅,陈寻很不屑地说:“一般般,没吴婷婷跳得好,她动起来才好看呢!《BUTTERFLY》一点错没有!最后那个三键的动作,她是两手一脚沾地,特他妈漂亮!”
  “谁啊?让你说得这么邪性!”赵烨惊讶地说。
  “我发小儿,方茴见过!”为了证实他没说谎,陈寻就拉住方茴说:“你见过她,是吧是吧?”
  方茴苦涩地点点头,不再多话。
  别看陈寻说的热闹,他上去玩也是一样的不灵,他们几个最常玩的游戏是“大家来找茬”,既省钱又可以全员参与。五个人一起对着屏幕,手指一下下戳上去,离远了看肯定又傻又闹腾,可是他们一点都不在乎,一直发出“架子!”、“云彩!”、“花!”这样不知所谓的叫喊。时而爆笑,时而叹惜。
  方茴说那时候是他们五个人在一起都很开心的阶段,而从那之后,渐渐的竟然不能再一起欢笑了。

  赵烨特意选择了一个他和林嘉茉都喜欢的晴朗秋日来告白。
  乔燃和陈寻之前并不知道太多,只是按照赵烨的吩咐帮他做了简单的“清场”。方茴看出不大对劲,有点担心,但还是被陈寻拉走了,教室中只剩下了赵烨和一无所知的林嘉茉。
  “我说,既然明天就要用了,为什么他们都不帮忙啊!”林嘉茉使劲擦着一个篮球说,“你们篮球队都死光了?干吗全交给你啊!”
  “嗨,平时都是苏凯组织,他现在不是高三了么,也没工夫管了,只好平均下来人人都分几个球擦。”
  “那你头些天干吗去了?人家都是赶早不赶晚!你正好反过来!”
  “忙忘了呗……”赵烨被她说的心虚,他是故意这样的。
  “苏凯复习得怎么样啊?”林嘉茉把球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着说。
  “还行吧,我看他挺拼命的,估计是想和郑雪考一个学校。”
  “啊?郑雪学习不是特好么?他能够上分数线么?”
  “我们不是特长生么?分数线比你们低点,苏凯拿过奖项,只要结果不是太糟糕就应该没问题。”
  “哦……”林嘉茉郁闷地把球扔向了筐里,这次没扔好,磕着筐沿滚到了地上。
  “嘿!你好好放!这不是白擦了么!”赵烨追过去捡起来说。
  “真烦!没劲!我回家了!”
  林嘉茉懊恼地拿起了书包,赵烨忙拉住她说:“别走别走!我话还没说呢!”
  “什么话啊?”林嘉茉坐下来,疑惑地看着他说。
  “这个吧……就是有点事想跟你说说。”赵烨红着脸,吞吞吐吐的说。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成,不生气,你说吧!”
  “我……我龘……操!你等我整理一下思路!”
  “你到底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面对林嘉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句现在人随口即出的话却让那时的赵烨死活无法痛快说出来。
  “这样吧,嘉茉!”赵烨在反复遛达了N圈之后,坐下来说:“我有一个秘密,不说出来会把我憋死,但说出来可能会把你吓死。公平起见,咱俩交换吧,一人说一秘密,这样就扯平了,行么?”
  “什么秘密啊?”林嘉茉纳闷地问。
  “反正就是秘密,我发誓今天咱俩的话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这样吧!”
  “那……关于哪方面的啊?我这秘密可多了,也不能什么都告诉你吧!”
  “喜欢的人。”赵烨几乎是咬着舌头把这几个字念出来的,“一人写一个纸条,然后我们交换。”
  话说到这里,林嘉茉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了。赵烨对她的好感,她并非一点都察觉不到,但是因为她没有同样的想法,也不想伤了好朋友之间的情分,所以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想再怎么着赵烨也慢慢地能看出来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了。但看着这次赵烨的架势,明显是想挑明了说。林嘉茉暗想也好,干脆在没人在的时候一次说清楚了,省得日后烦心。于是她点点头说:“好吧。”
  林嘉茉的这句话相当于间接的给赵烨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一边庆幸这事有门儿,一边又动了点小心眼。
  两个人背冲着对方各自写了点什么,扭过身来将属于自己的秘密攥在手心里,就像做黑市买卖一样,一手拿货一手交货。
  林嘉茉打开纸条的时候差点把鼻子气歪,赵烨给她的纸上空白一片,别说名字,就是一撇一捺都没有,她气愤的一把抓住赵烨的胳膊,大声说:“你这人真没劲!太耍赖了!还给我!”
  而赵烨抬起头时却已和刚才不同,他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摊开手心里的纸条直举到林嘉茉眼前说:“真的吗?瞎写的吧?”
  林嘉茉看着纸条上苏凯的名字,默默点了点头,她有些尴尬地说:“骗你干吗?不是说写秘密么,我可不像你……”
  “可他有郑雪了啊!”
  “我喜欢他的时候他还没和郑雪好呢!”
  “以前是以前,现在他和郑雪可是好着呢!你这样不就是第三者么?”
  “我也没真怎么着啊,再说他们又没结婚!我怎么会是第三者!”

“反正他们俩是男女朋友,一提起苏凯人家立马反应他女朋友是郑雪,你算哪根葱啊!”
  “怎么了,我不做他女朋友就不能喜欢他啦!那么多人喜欢陈寻的,也没看见方茴怎么着啊!”
  “你和方茴所处位置是一样的吗?你这根本是自取灭亡!”
  “我爱灭,你管得着么!?”
  林嘉茉恼羞成怒地喊完了这句话,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教室中对峙的他们如同两只小小的兽,而争夺的却分别是不属于自己的猎物。
  林嘉茉把手里的空白纸条扔进了垃圾桶,经过赵烨身边的时候被他拦住了。赵烨张开手掌,上面静静放着一个与她扔掉的一模一样的纸条。林嘉茉犹豫了一下,拿起它慢慢展开,上面的几个字一下子戳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看什么看!就是你啊!笨蛋!”
  “对不起……”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林嘉茉突然流下了眼泪,赵烨在她身边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喜欢上苏凯的?”
  “和你们一起去雨花餐厅吃饭那次……”
  “哦!如果那天是我留下来挨打,他带着你跑,你会喜欢上我么?”
  “没准最后喜欢的还是他,呵呵,为什么啊?”
  “随缘……”赵烨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真龘他妈深奥!”
  之后他们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一起收拾好了桌椅和篮球,一起锁好了教室的门,再一起下楼取车,这个过程中他们谁也没说话,直到在校门口即将各奔东西时,赵烨才扭头说了再见,林嘉茉也向他挥手告别。
  可是从第二天起,他们五个人不再一起吃饭了,赵烨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嘉茉,而林嘉茉也不想看着赵烨的脸再次说抱歉。
  那段时间赵烨挺消极的,他随身听里反复放着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吃饭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问人家有没有“随缘”的菜,打球也不怎么上心,因为失误,好几次差点和苏凯争执起来。
  只有方茴他们明白赵烨为什么变成了这样。陈寻说这是青春的阵痛。方茴说其实做好朋友挺好的,可进可退,永远处于不会被伤害的位置。乔燃点了点头没发表言论,这事对他的震撼最大,尤其是方茴的那句话,算是断了他的后路。他再也不想怎么去向方茴表白心迹了,自我安慰的决定甘心去做“可进可退”的好朋友。
  林嘉茉没想到赵烨会被伤成这样,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没能全身而退,反而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她原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装傻充愣全当一切没发生糊弄过去,可是事到眼前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那张玩笑似的纸条打中了她的脉门,就算没有武功尽失,也削了她五六成的元气,使得她没法再看赵烨的眼睛了。
  以前放学以后林嘉茉看篮球队打球,那是只看苏凯一个人的,而这件事之后,她不自觉的也开始注意起了赵烨。其实赵烨打起球来挺帅的,他个子比苏凯还高,运球的动作特舒展,过去赵烨说他是人送外号“花蝴蝶”,林嘉茉总觉得他瞎吹,可是仔细一看,他那挥动起来的胳膊,还真的很像蝴蝶翅膀,灵动飘逸。
  只不过,那天这只蝴蝶有点暴躁。
  赵烨看见林嘉茉坐在场边的时候心就乱了,传接配合,控球篮板,就没一个做得像样。苏凯碍着林嘉茉的面子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
  “停!停!都给我停了!赵烨你干吗呢?刚才刘博带球往你那边跑,你接他干吗啊?他那是绕你一下,拿你挡一下对方后卫,谁让你从他手里拿球了?这么简单的战术你都没看出来,训练的那些都就饭吃啦!就这样你还想打耐克杯?还不够去丢人现眼的呢!”
  “不打就不打!”赵烨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苏凯听了个大概,气得直往前冲,身边别的队员忙拉住了他。
  “我不打了成么?有什么呀!至于那么牛逼么!”赵烨仰起脸,把球狠狠往地上一摔,扭头走了。
  “有种你就别回来!”苏凯大声喊,而赵烨就真的没有回头。
林嘉茉在一旁看着都快急出了眼泪,好不容易等训练结束了,她忙跑到苏凯身边说:“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生气他不认真!没他那么打球的!多好的素质,生生让他浪费了!”苏凯火还没消,板着脸说。
  “不会把他开除吧?”林嘉茉焦急地问。
  “他让你来问的?”苏凯挑起眼睛看了看她。
  “不是不是!”林嘉茉忙摇头说,“是我自己问的!他真的特喜欢打球,在班里还总跳起来摸高呢!而且他特别重视耐克杯,他说这是你高中时代最后一次夺冠机会了,一定让你拿到冠军,踏踏实实地毕业!所以你们别开除他行么?他只不过是心情不好……”
  “行了行了!不开除啊!”苏凯终于露出了笑脸,“没想到赵烨这小子人缘还挺好,从篮球队到拉拉队,轮番在我耳边说好话、灌蜜汤儿,他给你们什么好处了啊,这么替他说话!”
  “没有……我说的是事实……”林嘉茉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赵烨使这么大劲。
  “我就是压压他这股邪火!篮球怎么说也是团队运动,要都像他这样高兴就打,不高兴就撂挑子,那哪儿成啊!戗毛倒刺的我见多了,听人劝的就像我们队中锋刘博这样,打球又好,学习也不错,不听劝的就像原来高三的冯远似的,被队里开除,跟一帮小混混胡闹,最后连大学都没得上。我是挺看好赵烨的,不想眼瞅着他走歪路,你没事也勤劝着他点,我看他还挺听你的!”
  林嘉茉苦涩地笑了笑,捋起耳边的碎发说:“我尽力吧!你呢?怎么样?复习得好吗?听说想和郑雪考一个学校?”
  “呵呵,争取吧!”苏凯挽起袖子,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口凉水。
  “哎呀!你怎么直接喝自来水啊!脏!我请你喝水去!”林嘉茉忙拉住他说。
  “没事!我们男孩没那么多讲究!”苏凯擦擦嘴说,“这么晚了还不走?一块儿出去吧!”
  “好!”林嘉茉背好了书包笑着说。
  他们并排走出了校门,地上纤长的两个影子十分相配,林嘉茉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对她来说很珍贵的时光,嘴角不自觉地弯成了美好的弧度。而苏凯却似乎不那么开心,他推着车,嘴里吐出了白色的水雾。
  “其实……今天这事也不能全怪赵烨,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
  “怎么了?”林嘉茉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他,与以往不同的,她在苏凯一向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莫名的暗淡悲伤。
  “郑雪……”苏凯平静地说,“她可能要出国。”
  林嘉茉倒吸一口凉气,愣在了原地。

  那天苏凯没和林嘉茉再说什么,因为没走两步他们就分开方向了。林嘉茉也没好意思再问,她想和苏凯多待会儿,又不想听郑雪的事情,十分矛盾。
  临走前苏凯拿出随身听,林嘉茉凑过去问:“听谁的歌呢?”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黄品源的,老歌,挺好听的。”苏凯塞给了她一只耳机。林嘉茉踮起脚尖,苏凯离她很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微微泛青的下巴磕,她因此稍稍有点慌张。两个人在街灯初明的大街上,由一条细线连在了一起。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
  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你付出了这么多,
  你却没有感动过。”
  林嘉茉觉得这歌特别合自己心境,听完了主旋律才恋恋不舍地拿下了耳机。
  “好听吧,借给你?”
  “骗你干吗啊!”苏凯打开随身听把磁带掏了出来,“但是你可别不还啊!跟上回那本书似的,到现在还没给我呢!”
  “谁不还啊!明天就给你!我刚看完!”林嘉茉心花怒放地收起了磁带,这和小说有一样的效力,那本她早就看完的悲剧终于可以还了。
  “行!那我走了!你慢点啊!”苏凯骑上车说。
  林嘉茉举着磁带,使劲冲他挥了挥手,直到他骑远了才走开。
  第二天方茴发现林嘉茉也在听《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时大吃一惊,她坐到林嘉茉旁边,一边玩歌篇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也听这首歌了?”
  “苏凯借我的啊,怎么了?确实挺好听的!”
  “哦,没事。”方茴松了口气,“就是赵烨最近也在听这首歌呢。”
  “是……吗?”林嘉茉顿了顿,摘下耳机说,“我们俩挺让你们糟心的吧。”
  “也还行……”方茴点点头说,“我觉得没必要弄得跟陌生人似的。”
  “呵呵,你得给时间让我们都缓缓。”林嘉茉淡淡笑了笑说,“对了,郑雪可能要出国。”
  “什么?那苏凯……”方茴吃惊地说。
  “他很苦恼。你说也挺奇怪,我知道这件事应该高兴吧?可是我真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你没看他昨天那样子,眼圈都要红了……茴儿,你说我这样算不算第三者啊?”
  “瞎想什么呢!”方茴戳了她脑门一下,“老实看会书吧!到时候别人都比翼双飞了,就你还为高考发愁!看你还想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待会儿要默写这单元生字词,你都背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完了完了!我一点都没看呢!你还有透明胶条没有?我粘点下来!”林嘉茉忙翻出英语书,拿起自动铅笔奋力在纸上抄了起来。
  方茴远远地看了一眼赵烨,他趴在桌子上,从校服领口露出了一截随身听的线。方茴叹了口气,她也说不清楚,两个都难过的人,究竟谁舍得谁。
  方茴说,很久之后,大概是2003年,她和林嘉茉一起看了关锦鹏导演的电影《蓝宇》,那是一部关于同性恋的故事,影片的插曲就是《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最后一个镜头是在这段音乐声中,90年代末的北京渐渐被拆毁重建,有记忆的地方都变成高楼大厦下面的银灰色死角。看到那里她和林嘉茉不约而同地哭了起来,因为她们心中最美好的时光就像电影里拍摄的那样,也随着这古老的城市被一起拆毁了。
  我想那可能是方茴最后一次和林嘉茉待在一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就是在2003年来到了澳大利亚。而到了这里之后,林嘉茉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人生中。
  赵烨的话没能实现,十月一日那天他们并不是最后跳集体舞,实际上学校充分地把这套舞蹈利用到了极限,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归,十二月三十一日迎接新千年,F中都去继续跳舞了。不过这两次都没有第一次轻松,光衣服就多穿了不少件。

后来方茴在板报里写:“虽然寒风彻骨,同学们却有着火一样的热情,倒计十秒的那一刹那,所有炎黄子孙都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她的这句话被陈寻嘲笑了很久,他说方茴明明都冻得缩成一团了,就是有归属感那也不是什么炎黄子孙的而是他陈寻的。是他用自己的火热双手温暖了她冰冻的心。
  方茴没龘理他,狠狠掐了他一把了事。这两个人已经不同于最初的青涩稚嫩,有了慢慢成熟的味道。
  1999年12月31日的新年联欢会,因为晚上的政治任务而与众不同地安排在了晚上进行。因为赵烨和林嘉茉的事,方茴他们的五人小组只好分成了两组去采买准备。乔燃和赵烨一组,负责买装饰品,陈寻、方茴和林嘉茉一组,负责买零食和水果。
  林嘉茉提议先绕道去一趟邮局,她要给苏凯寄一张贺卡,邮局迎接新千年有特别的活动,会在信封上加盖“龙戳”。而且邮票上的邮戳分别是1999年12月31日24时和2000年1月1日00时,真正的跨越了千年,很有意义。方茴觉得挺有意思,便和陈寻一起,也互相写了一封短信寄给彼此。
  陈寻写的是:谢谢你的爱,1999。
  方茴写的是:谢谢你陪我走过世纪末的最后一天,和新世纪的第一天。
  林嘉茉偷看了,笑话他们说:“应该是走过新世纪的每一天吧!”
  方茴红着脸反驳:“又不可能真的活一千岁,那不成妖精了!”
  陈寻笑笑说:“话不能这么说,有首歌不是唱‘爱你一万年’么,人家也不可能活一万年啊!就是美好的愿望而已。那咱们也表达一下美好的愿望怕什么的?就改成每一天吧!”
  “说的好听,那你干吗最后写1999啊?2000年就变卦了?再美好的愿望,变不成现实也没意义。”方茴把信纸折起来说。
  “我不是借取一下嘉茉偶像谢霆锋同学的大作嘛!”陈寻凑过来说,“瞧你瞎琢磨什么呢!要不咱俩管嘉茉再借两张信纸,都改了?”
  “得了吧!别找借口,我早喜欢HOT了!我这是韩国信纸!贵着呢!一共才五张!都给你们写情书了,我用什么?不行不行!”林嘉茉忙把信纸放进了书包里。
  “哈哈!抠死你!”陈寻封好了信封,接过了方茴的信,一起投到了邮筒里。
  “你这个吃白食的还好意思说我抠不抠?真够白眼狼的!快走吧,我和方茴还得排练一下呢!”林嘉茉瞪了他一眼说。
  三个人买了吃的,一起回了学校。路上方茴和林嘉茉一直练着范晓萱的《相约1999》,喜气洋洋地唱“和你相约在1999的最后一天,就算全世界回不到,回不到从前”。
  方茴在那时并不明白什么叫回不到从前,而林嘉茉却已经深深地体会了,尤其在进入教室和赵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赵烨从她身边走过时没有丝毫的停留,只是尽职尽责地举着胳膊拉着拉花。
  乔燃走过去接过方茴和林嘉茉手里的东西,笑着说:“看我们的灯光设计怎么样?”
  “真好看!谁想出来的主意?把皱纹纸缠在灯上?”方茴抬起头说。
  “赵烨!”乔燃看了林嘉茉一眼,“不错吧?”
  “嗯,挺好。”林嘉茉眼神闪烁地说,“我帮你给欢乐球打气吧!”
  “留点!别都打了!”陈寻小声说,“到夏天可以灌了水,玩水球!我小时候老玩,特凉快!”
  “这才冬天,你就想到夏天去了!”方茴拿着一罐喷雾,往他头上喷了一些彩色的彩带。
  “敢喷我!你等着!”陈寻一下蹿起来,夺过方茴手里的喷雾也往她头上喷过去。
  乔燃笑着把方茴挡在身后说:“行了行了!别都浪费了。”
  陈寻绕过他,仿佛不经意地把方茴拉到自己身边说:“服了么?”
  乔燃笑容一滞,方茴却没有察觉,一边抖落头发一边说:“服了行了吧,你就是人来疯!”
  “我不是人来疯,是今天气氛好!要我说,这新年联欢会干脆每年都晚上办好了!比白天有意思多了!你看外面,多漂亮!”陈寻指着窗外说。
  “真的!”方茴跑到窗边,看着夜色笼罩的校园说。
  陈寻跟了过去,两个人像孩子一样趴在窗台上,脸颊边凝结的水汽包裹成了一个圆圈,他们就在这个圆圈里说笑着看外面的灯火辉煌。
  而圆圈外的少年却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在一千年的最末,总会有点寂寞。

  联欢会进行到一半,陈寻招呼方茴走出了教室。他们出去的时候乔燃正在班里唱花儿乐队的《静止》,他一边唱“多希望有人来陪我,度过末日”一边看着方茴跟陈寻往外走。方茴回头冲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比了个很傻的V字。
  陈寻带着方茴一前一后的下了半层楼,在人少的楼梯拐角停住,方茴问他:“怎么了?”
  “咱们出去遛达一圈吧。”陈寻说。
  “啊?去哪儿啊?”
  “就出去随便转转呗!迎接千禧年,外面都弄得挺漂亮的。”
  “来得及么?回来还得换衣服,一会就集龘合去世纪坛了,可别晚了。”方茴看看表说。
  “来得及,也不去多远,走吧走吧!”
  陈寻系好了羽绒服,先下了几个台阶,方茴跟着他也跑下去了。
  一走出校门两个人就兴奋起来,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一起惬意地压过马路,平日里总是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间居多,因而在1999年的最后一天,只面对彼此就有了格外甜蜜的味道。
  大街上人不多,路旁商店的橱窗里都挂满了彩灯。有的店铺还没把圣诞节的装饰换掉,玻璃窗上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头像充满了喜气。陈寻买了两串夹豆馅的糖葫芦,他和方茴一人一个,两人一边吃,一边混迹在街上的大人们当中,偷偷笑着说话。
  “你说街上这些人都要去哪儿啊?”陈寻拿竹签指点着说。
  “回家吧。”方茴看了看说。
  “也不能都回家啊!你看那一男一女,肯定去约会。”
  “他们上哪儿约会呀?这点公园都关了,看电影?”
  “谁在这日子口看电影啊!我觉得肯定去吃饭,然后一起倒计时跨千年!”
  “十二点饭馆都关门了!”方茴摇摇头说。
  “那……总有开的吧!”
  “我觉得也没准是去工作。”
  “不可能吧,哪个单位这点还上班啊?”
  “谁说不可能!我姑姑就是,今天得干一宿呢,据说都是千年虫闹的。”
  “哦对!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真没有前瞻性!”陈寻笑笑说,“还是咱们好,去世纪坛一块迎接新世纪!多棒!”
  “嗯!晚上咱俩一起倒计时啊!”方茴把竹签子扔进了垃圾桶,呵了呵手说。
  陈寻假装不经意地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地揣在兜里说:“到时候咱们就别按队站了,私自靠拢。”
  方茴红着脸,攥住他的手心说:“好!”
  在茫茫夜色中,两只牵着的手其实并不明显。但是他们仍然有些紧张,仿佛做了在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一直绕到没什么人的胡同里,两人才渐渐放松下来。
  “你冷么?”陈寻低下头问。
  “不冷。”方茴说,外面的气温很低,但是和陈寻在一起好像就真的不怎么冷,“不会碰见咱们学校的同学吧?”
  “不会!碰见怎么了?不是老师就行!”陈寻握紧了她的手说,“其实就是老师我也不怕,等咱俩结婚了,我一定请侯老师去当嘉宾致词!”
  “吹牛!要是遇见侯老师,你肯定松手,要不咱俩死定了,会被请家长通报批评的。再说……你娶谁还不一定呢,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啊!”方茴嘴上说得淡漠,但心里却因为陈寻的话,荡漾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啊?不想嫁给我啊?”陈寻停下来说,“我真是这么想的!咱俩考一个大学,一起毕业,一起找工作,再一起结婚生孩子!”
  “谁……谁跟你生孩子!”方茴扭过脸说,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你跟我结婚,不跟我生跟谁生啊?难道想给我戴绿帽子?”陈寻瞪着眼说。
  “你胡说!”方茴抽出了手,扭头往前走说,“不跟你说了,你这人尽胡说八道!”
  “我说真的呢!”陈寻拉住她说,“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连伴郎伴娘我都想好了,就乔燃和嘉茉,赵烨不太靠谱。”
  “那会儿谁还理你啊!没准人家赵烨还不乐意呢!”方茴笑着说。
  “切!他敢不理!你觉得怎么样啊,好不好?说真心话!”陈寻圈住她的肩膀说。
  “还行吧。”方茴低下头轻声说。

“还行是好还是不好啊。”陈寻故意凑过去问。
  “好……”这次方茴的声音更小,她红着脸嗔怪地看了陈寻一眼,重又低下头去。
  她闪着温柔的目光扫过了陈寻的心尖,让他心里狠狠颤悠了一下。在胡同的昏暗光线下,方茴好像有了平时看不到的独特娇媚。陈寻看着触手可及的女孩,忍不住吻了下去。慌乱中两个人谁也没闭眼,互相品尝了一下对方还带着山楂味的嘴唇,就匆匆分开了。
  “你……你干吗。”方茴愣愣地问,她根本没想到陈寻会亲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亲你啊!”陈寻红着脸说。
  “我是初吻!”方茴捂住自己的嘴唇说。
  两个人互相看着沉默了一会,他们都心慌得厉害,甚至于紧张胜过了甜蜜。
  “我怎么不想哭啊……”方茴靠在墙边说。
  “哭什么啊?”陈寻舔了舔嘴唇说,那上面还留着陌生的柔软触感,让他流连忘返。
  “不是说初吻都哭么?”
  “不是初吻吧……是……是那个吧。”陈寻磕磕巴巴地说。
  “你讨厌!”方茴瞪了他一眼,憋气地说。
  “再说有什么可哭的,反正……我会对你好的。”陈寻蹭过去说。
  “你就是讨厌!不许跟别人说!”方茴打了他一下,往前走了两步说,“回去吧!”
  “我绝对不跟别人说!”陈寻跟上她说,“方茴……你等等……”
  “我想再亲你一下……”
  见她没有说话,陈寻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先握住了她的手,后又慢慢捧起了她的脸。方茴的睫毛因为紧张而一直不停地扑簌着,被她这么看着,陈寻有点不好意思。他拉着她靠在街灯的死角里,轻声说:“把眼闭上。”方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陈寻低下头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小东西有点微微颤抖,他却没有瑟缩。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经验和技巧,不懂什么是法式什么是舌吻,但是他们都很真心地交付彼此,在世纪末,抓住了最后的那一点点温柔。
  后来方茴问陈寻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陈寻说也许不好,但没关系,反正咱俩一起呢,方茴也就放下了心。他们都单纯地以为只要两个人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而他们一定会一直一起下去的。
  方茴讲到这里的时候还像小女孩一样有点不好意思。我半取笑半心酸地说,你们这可以算上是世纪之吻了,很牛逼啊。她却淡淡地说,因为是初吻,所以才记得住,而且只是她一个人记得住罢了。
  但是我想陈寻肯定不会忘了在1999年的这个亲吻,方茴毕竟是他曾经珍惜的人,这段感情也的确美好过。而不像我和方茴之间的那个吻,最终也只有我会怀念而已。
  那天陈寻和方茴回去之后都有点不自然,林嘉茉说方茴明显心不在焉,跟她说话总弄得一惊一乍的,方茴也顾不上反驳,只是心里暗暗反复着刚才的吻。女孩子总有些特别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初吻,能送给自己心里最喜欢的男孩,她觉得很幸福。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标着国字号的大公共拉着一车一车的学生沿着规定路线驶向世纪坛。一班和五班一辆车,男生都站着,所有座位都尽量让给了女生。车上很挤,陈寻小心地护着方茴的座位,两人的眼睛里全是温柔,享受着心照不宣的甜美秘密。旁边的五班女生都看出了异常,直问王曼曼他们是什么关系。王曼曼也没明说,只说看着像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这话又被门玲草和几个一班女生听见,她们也都怀疑起来。
  好在这些猜测在到了目的地之后都被暂且放在了一边。厚重的衣服掩盖不了孩子们兴奋的心情,跳舞的时候又是一片欢歌笑语。与之格格不入的大概只有赵烨和林嘉茉,因为陈寻老往方茴那边跑,所以他们面对面成了舞伴,十一时还温柔邀舞的赵烨已经不再,两人举起的手掌间隔了一层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心底里谁都不太舒服。
  快倒计时的时候有报社的记者过来拍摄,侯老师把学生都招呼了过来,方茴和陈寻也没能一起数着数字进入2000年。他们虽然都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却多少有点遗憾。而这种遗憾没办法弥补,因为他们再也等不到下一个千年。

“她是说后天一起去白锋爷爷家看看,我们每年都去一两次的。”陈寻看出方茴有心事,忙解释说。
  “哦。”方茴点点头,随手拿了一本寒假作业翻看起来。
  “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去看看,以前还碰见过警龘察呢!”陈寻凑过去,故意逗趣地说。
  “哦。”方茴依旧没说话,仔细的看着作业。
  “怎么了你?”陈寻憋不住了,他把本从方茴手中抽出来,皱着眉说,“说话啊!”
  “说什么啊?我也不认识白锋,你们去看你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方茴扭过脸说。
  “是和你没关系,我不是得告诉你一声么,要不赶明儿你知道了,肯定又瞎想。”
  “我有什么可瞎想的?”
  “还说没有,你脸上就差写个‘想’字了!”陈寻扳过她的脑袋说。
  “讨厌!”方茴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说,“我回家了,再晚点我爸回来了看我不在,又得说我。”
  “不行,再待会儿。”陈寻拉住她说,“现在走你还不得琢磨一路?”
  “你们去看白锋他爷爷我有什么可想的,瞧你这不放心的,难不成真有点什么,怕我去跟踪你?”方茴一边收拾包一边说,她心里也真没这么想,但是总有股怨气发不出去,随口就说了不中听的话。
  陈寻一下子急了,他抢过方茴的包扔在一边说:“我还怕你跟踪?还不是看你心事重重的那样儿才跟你说的。我和吴婷婷真没怎么着,要是有那种想法也没你了。唉!早知道还不如不告诉你,你们女生就是小心眼儿!”
  “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不用跟我汇报,我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没起子!”方茴气得眼圈都红了,陈寻说话没轻没重,恰恰就拿吴婷婷戳了她心窝子。
  方茴憋着眼泪,一把拿起包就往门口走。陈寻这下真着了急,从身后不管不顾地一搂,把她抱在了怀里,贴着她耳朵说:“你干吗啊?好歹把事说完了再走啊!好吧好吧,就算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吓唬我!”
  “本来就是……”方茴抹了抹脸,口气也软了下来。
  “是是是是是!”陈寻笑着说,“下次我可长记性了,我也不说那么清楚,反正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冤枉我我也认了。”
  方茴叹了口气,她知道陈寻还是没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想再说了,她比陈寻更害怕吵架。
  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用力,因此弄伤了别人,也弄累了自己。
  眼看时间来不及,方茴急着回家,就打了一辆车。临打车之前,陈寻揪着方茴亲了一口。方茴吓了一跳,慌张地四处看了看,生怕被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和刚停下的出租车司机看到。陈寻倒是很志得意满,一直等车开了,还比画着打电话的姿势。
  方茴上了车,做贼心虚地跟司机打岔说:“那是……是我表哥。”
  出租车司机会意一笑:“嗨!没事儿!我又不是你家长,怕什么?现在这种事多普遍啊,别说你们,就我们十五六岁的时候,也都偷偷地喜欢个谁了。那是你小男朋友吧?小伙儿长得挺精神啊!岁数小就是好啊,嘿嘿!”
  “嗯。”方茴脸红地看着窗外。
  “不过啊,照我说你们这些小孩儿也都是瞎掰,什么情啊爱啊的,你们能懂多少?我现在想想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嘿!离真正过日子还远着呢!那《同桌的你》不是唱么,‘转眼就各奔东西’。我都不多说,过个三两年的你再看看!肯定不一样喽!”司机自顾自地说,“呵呵,我这人就是爱说实话,不招人待见,你该玩玩你的,别往心里去啊!”
  方茴没说话,她愣愣地看着前面,反光镜中陈寻的影子越来越远,她嘴唇上的温度也慢慢消失了。

  春节过后方茴他们一起去了趟庙会。
  北京城里从古至今最热闹的庙会其实也就数得过来的那几个地儿,不外乎地坛、厂甸、白云观、龙潭湖。逛庙会也是老北京的风俗传统,每年不去个庙会吃点小吃,买点玩意儿,这年似乎就过得不太带劲。地坛已经成了方茴和陈寻的禁地,没有特别的事两人基本上是不会去了,龙潭湖有点远,最终他们在去白云观摸石猴和去厂甸敲大鼓之间,选择了去不要门票的厂甸。
  赵烨和林嘉茉也没太较劲,跟着大家一起去了,只不过他们之间还仿佛处在美苏冷战中最冷的阶段,两人分别是第一、第二个到的,却愣是一句话没说,白白辜负了乔燃他们特意创造出来的迟到假象,一直等人都到齐了,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点。说起来也还是孩子,他们从头吃起,灌肠、爆肚、炒肝、茶汤、羊杂、奶油炸糕、山东煎饼、温州鱼圆汤、油炸羊肉串,一样都没落下,横扫了整个厂甸。
  方茴和林嘉茉一人举着糖葫芦,一人举着风车在前面走,陈寻、乔燃和赵烨捧着大盘小碗在后面跟着。有人多热闹的地儿,他们就钻过去看,晃晃悠悠一直走过了琉璃厂才往回返。
  赵烨比前两个月多少好些,不那么阴郁了,他搭着陈寻的肩膀说:“就你们,非嚷嚷着要来,也没什么好玩的,光就着北风吃了,还鼻句老贵的!”
  “吐出来!吐出来!”陈寻拍打他说,“吃的时候没见少了你丫挺的,吃完了在这闲嘎达牙。”
  “不过现在这庙会确实没以前有意思了。”乔燃在一旁接过话说,“我记得我小时候在庙会就能看见拿大顶的,顶藩的,有一回还看见光着膀子吞火球吞剑的呢!还有什么拉洋片,吹糖人,捏面人的。现在这些玩意儿估计都快失传了。”
  “我小时候也看见过!在隆福寺看的拉洋片,好像是西游记,可有意思了!”林嘉茉听了凑过去说,“可惜现在看不着了,你们都知道隆福寺大火吧?原来隆福寺多热闹啊!我小时候那儿的夜市一点也不比东华门次,但那把火烧了之后,老人们都说是伤了龙脉,从此那边就不景气了。”
  “快别说了!我都让你说冷了!”方茴缩了缩肩膀说,“上那边看看去,好像是套圈的。”
  几个人围了过去,果然是个套圈的游戏项目,近处摆着廉价的小塑料玩具,远处的好些,还有个挺漂亮玩具小狗。方茴挺喜欢那个小狗的,就停下来说:“你们男生胳膊长,套套试试,好像也不太难,万一能中一个呢?”
  “是啊!那狗多可爱啊!陈寻,看你的了!”林嘉茉把他推到前面。
  “行!那咱就来一次!别光我啊!赵烨,乔燃,快一起上!”陈寻接过老板递来的套圈,分给了他们说。
  三个男生一字排开,分别瞄准了那小狗,只可惜他们低估了精明的商家,这种游戏看着容易,其实里面却不少猫腻。套圈直径小不说,还没多少分量,稍一使劲就飞出很远,套近处的玩具勉强可以,远处的就很难命中了。三人乱扔一起下来,结果只套中了个塑料杯子,上面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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