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时闭目难立征好,住屋无人吵,一轮红日方吃尽,夕阳下山了。

  “随从回到府中时, 天还没亮, 他料想父亲应该睡着,便只打算悄悄地看一眼, 留下一封书信再走, 也不至于不告而别。


  “可就当他走进小院的瞬间,四周忽然亮起了灯, 两个人影笔直的站在他对面, 一个正是他的父亲,另一个的却是少爷。
  “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何时被他们知晓的,只是看见老父亲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就这般四目相对,突然间, 父亲便冲他跪了下来, 老泪纵横地说‘你留下来吧’。”
  桌上那幅绚丽的秋夜,墨迹已干,老长随一点一点将它卷起。
  “他那时年轻气盛, 也有几分肯为红颜孤注一掷的果断,但是这一跪,多少让他有些动摇。
  “随从的父亲是被老太爷所救,因为有主人家的收留, 他们一家才能有今时今日。做人不能忘本,也不能不忠不孝。
  “正在他内心挣扎,进退两难之际,一直面无表情的少爷竟毫无征兆地倒地不起。
  “少爷本来身子骨就弱, 这一次病得更加严重,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唯一醒过来的一次,却是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淤血,拉着他的手,不止一遍地哭喊着‘余归,我不能没有你’。”
  说到这里,他神色终于露出些许恍惚,捧着油布包好的画卷,望向门外沉沉的夜幕。
  “年少时,我曾亲眼看见少爷的手再也握不动笔,无论如何努力,纸上的线条始终是难以入目。他摔了无数的杯子,撕了无数的画纸,整日自暴自弃,借酒浇愁。
  “出于英雄相惜,我便夸下海口,要成为他的双手,为他画遍天下河山。
  “因而,当听到少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不得不自认惭愧。”
  一直沉默的杨晋突然开口:“所以,你留下了?”
  “君子一诺,当守一生,是我食言而肥。”老长随轻轻颔首,“教坊司的事被慕容家悄悄压了下来,期间,我也曾去过几回送君桥,多方打听那人的下落,但始终没有音讯。”
  “想想已隔数十年之久,她眼下应该在世间的某个地方,过得很好吧……”
  灯火摇曳,这个故事漫长而跌宕起伏,从两个不同的人口中讲出来,竟有着不一样的感受。闻芊五味杂陈地坐在原处,一开始那满腔的恼意,至此却也被支离得不剩甚么。
  她说不出到底是眼前的这个人错了,还是慕容鸿文错了,仔细想想似乎各自难辞其咎,但当真计较起来,又好像每人皆有份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慕容鸿文不阻拦归鸿先生,那他便可以和棠婆双宿双/飞。
  但是抛弃老父,背信弃义的归鸿先生,又岂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退一步讲,如果归鸿先生没有将棠婆救出来,这一切纠葛也就不会发生。
  可那样一来,棠婆这辈子便只能困在**妓馆,等着疾病缠身,早早离世。
  所以,是棠婆错了吗?若她不那么执着的等一个人,也许现在已嫁为人妇,儿孙满堂。
  闻芊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怎么琢磨也不会有结果的怪圈里,她左右思忖,绞尽脑汁,才在心头体会到了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无力感。
  本想问一句,那你心中可还想着她?
  但当余光瞥到那片茂盛的海棠花丛时,又发现问不问也无关紧要了。
  悠悠生死别经年,此中有誓两心知。
  桌上的烛火爆出了一朵灯花,老长随把画卷放入锦盒里,顺手交到杨晋身边,“这幅画,我本想带进棺材,既然和大人有缘,就送给你了。”
  杨晋正要推辞,他已塞了过来,侧头对窗轻叹:“这场中秋夜宴,其实是我的主意。”
  “二十多年前,由于种种缘故,我不再动笔,大概是江南山水太温软,到了广陵,也不知为何忽地就生出些少年人的冲动来……闻姑娘,对不住你了。”
  此前还在感慨他的迫不得已,蓦地提起这事,倒把闻芊的怒意一股脑牵了出来。
  “您老人家可真是说得风轻云淡,若不是您这‘少年人的冲动’,那慕容鸿文能找着机会祸害人么?”
  亏得她事先吃了几颗楼大妈的独门药丸,否则,这会儿还指不定和谁鱼水交欢着供人欣赏呢。
  老长随向她赔礼道歉,“我们家老爷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那病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的厉害了,再加上夫人去得早,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番光景。”
  想起之前在小径上听得的那番对话,杨晋也回过神,忙将闻芊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随即抬手覆上她额头。
  闻芊虽有些奇怪,倒也没避开,只歪头看着他:“怎么啦?”
  “你没事吧?”杨晋反倒是问她,“没感觉何处不对?”
  闻芊不解:“没有……这话怎么说?”
  “慕容鸿文给你的茶水,你可有喝?”
  闻言,他的神色倒是复杂起来:“……那你,没觉得不舒服?”
  她摇摇头:“他在我茶水里放东西了么?”
  杨晋目光躲闪了一下,到底还是咽回去了:“……没甚么,没事就好。”
  闻芊却偏偏不肯放过他,“支支吾吾的,肯定有鬼……告诉我又不会怎么样!”
  杨晋偏头掩饰性地握拳在唇下轻咳,想着该用甚么理由搪塞过去,忽然鼻中嗅到一丝焦糊的味道,未及询问,闻芊倒先开了口。
  “你有没有闻到甚么?”她轻嗅,“难道火这么快就烧到这里来了?”
  屏风后的确有光在微微闪烁,杨晋正觉奇怪,按理说山庄如此之大,就算一处着火,也不会连成片全都燃起来,目光流转之间,身侧有一物缓慢滚出,引线火星斑斓。
  那一句“小心”还未出口,**的热浪袭面而来,他就近揽住闻芊的腰,疾步扑了出去。
  背脊被草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闻芊抽了口凉气,刚要抱怨,只见杨晋飞快用胳膊护住她的头,几乎用整个身子将她罩住。
  巨大的轰鸣随之而起,其中夹杂着茶碗碎裂的声响。
  她当即一震,忙从杨晋颈项之间抬起头。
  小木屋的后面,明晃晃的火焰争先恐后地往上奔涌,慕容鸿文不知是几时出现的,他脸上带着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笑容,身形佝偻地拄着一支木拐,仿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了上面,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杨晋和闻芊的身影。
  满屋是飞扬的画卷,被火舌一寸一寸地吞噬殆尽。
  他想起自己胆战心惊风光过的那数十年,到如今大厦倾塌,倒得片瓦不剩。
  想起从今往后的街头巷尾,流传的不会是那个文采斐然的慕容先生,他的臭名会留存百世,千年万年还被人津津乐道。
  为什么旁人可以享受的,他却不行。
  慕容鸿文弃了木拐,用已然不成形的双臂紧紧拥着老长随。
  “余归啊……”他笑过后,又泪流满面,呜咽道,“余归啊,我不能没有你……”
  刺目毒辣的烈火将他瘦削的脸庞照得格外棱角分明,凌乱的发丝上沾着火星,只疯了一般来来回回的重复着这句话,到最后,喉中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像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兽。
  而老长随自始至终也未曾回应过他,好似已经沉淀了许久的石像,从头到尾,满身风霜。
  杨晋恍惚看见他掀开眼皮,那神情正像是在说,这份人情今日终于还完了。
  被烈火吻过的水墨画在地上蜷曲成灰。
  这两个年少时相伴长大,却身份悬殊的知己,磕磕绊绊的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从惺惺相惜,到虚与委蛇,最后还是殊途同归了。
  杨晋正准备起身,周围的火舌引燃了慕容鸿文背脊上的**,几乎是在刹那,殷红的火光四处飞溅,残缺的躯体连倒下的过程也没有,很快便被新的一波大火吞并,两人就在他的眼前堙没,消失不见。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闻芊仍还原地坐着,愣愣地没有回过神。
  爆炸的火星子将地上尚且生机勃勃的草木烧得滋滋作响,房梁倒塌,轰鸣此起彼伏,嘈杂的烟火遮掩了某些细微的动静。
  海棠花丛被人踩出了一串蜿蜒曲折的脚印。
  “原来是这样……”那人满足地轻叹一声,“我早该知道的……”
  清亮的泪水沿着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颊缓缓滑落,风烛残年的她眸中依然带着欣慰的笑,“归鸿先生,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
  不知几时醒过来的慕容海棠,站在那片灼热的火海之前,已不再明澈的双眸里却熠熠生辉,这刻,她不痴了,也不疯了,像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闻芊看着前面的背影,预感不好的油然而生,她挣扎着爬起来,叫了声:“婆婆!”
  带着火星的尘埃从视线里飞卷而过。
  慕容海棠踩上石阶的那一瞬,滚滚的热浪撩起干枯凌乱的银丝。
  一身华服锦绣,黑发如瀑,垂在耳畔的步摇叮当作响。
  头顶的明月温柔而动人,京城的演乐胡同内,精致的花灯穿街而过,到处是珠帘绣户,**画阁,箫鼓喧空,丝竹缠绵。
  那时她还未曾老去,也未曾贪恋情爱,她生着绝世的容颜,坐在教坊司的高台上,怀抱琵琶低吟浅唱。看无数人为她倾倒,一掷千金。
  熊熊烈火中,忽然飘出一段纤细悠长的嗓音:“归去兮——”
  仿佛有个纤细而玲珑的站在那台阶之上,低回婉转的腔调被轰然砸下来的木梁所掩盖,掀起的灼热气流迫得闻芊不得不抬手遮住脸。
  这支时下流传的曲子在她口中反复吟咏,又在空气里悠悠飘荡。
  杨晋猛地伸手拽住她胳膊,骤来的爆炸将他二人整个弹开,单薄的屋舍已不堪重负,塌得面目全非,杨晋抱着闻芊地打了好几个滚方才停下。
  院中的海棠花被殃及池鱼,鲜艳的花瓣在灼烧之下迅速枯萎。
  闻芊从他怀中挣开,目光几乎要钉在那片火海里,接连不断的爆裂将火石四处飞溅,在她面颊上擦出一道血痕,她却也浑然不觉。
  蓦然像是回过神一样,闻芊站起身便要往前跑,杨晋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别去了,来不及了!”
  她听不进去,奋力想推开他,杨晋没了办法,只能伸手用力把她拥住。
  “慕容鸿文在里面备了不少**,你这样进去会死的,闻芊!”
  她倏地一怔,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仍由他拉着步步后退,只定定望着那片大火,随后竟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杨晋听得心头一紧,终究还是咬咬牙,狠下心一把揽住她的腰,朝前路疾行。
  小木屋虽已成残垣,但爆炸声依旧不断,后路已被截断,对面只有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湖面被焰火照得波光粼粼。
  山庄里的池塘是引活水,此处在山腰,定有水路相通,思及如此,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闻芊一头扎入其中,顺水而流。
作者有话要说:  都二十多章了怎能不开虐,这很明显不是我的风格啊!
哭,都给我哭!!【……】
本章配合BGM 【叙世】食用更加。
(清弄版的,话说我好喜欢这个歌手的声音啊,镜中人也是超虐心【。)
可以说,这个故事的来源就是这首歌,对照歌词听完等于二次补刀,非常之爽,希望大家可以和我一起来!【。
戴着黑框眼镜找隐形眼扔了1个手榴弹
下集预告:终于要有感情进展了!!

  夜晚里的水道一片漆黑, 高处的爆炸不时将头顶照出一抹微光来。


  山涧的流水声潺潺淙淙, 如鸣环佩。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到了下游, 溪水逐渐变浅, 退到腰间的位置,他二人已能从水中站起来。
  料想附近没有危险, 杨晋这才松开握在闻芊臂弯上的手。
  然而她却并未停下, 只是用腿拨开脚下厚重的溪流,身形蹒跚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中秋的圆月如此温和的挂在天边,将苍穹中乌黑的云层缀上一圈金色的清辉。
  肩头所披着的长袍和身上的衣裙都吸饱了水, 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背脊上,闻芊从未觉得如此举步维艰过, 像是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 令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脚来。
  她脸上表情淡淡的,神情也并无波澜,心中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在四周不堪重负的夜风里,已然干涸的思绪中,却隐约想起了一点陈年旧事。
  她想起自己初初学舞的时候,因为年纪偏大, 又没有基本功,时常被师姐师兄们嘲笑,她嘴上不说话,只在练功结束时跑到僻静之处, 偷偷抹眼泪。
  也就是在那一天,有一支枯瘦的手轻轻搭在她头顶,温和的抚摸着……
  闻芊转过头时,看到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那是和整个乐坊格格不入的容貌。
  她苍老,丑陋,背脊佝偻,像极了日薄西山时的画面。
  几乎被整个世界遗忘掉的老花魁,在那间偏僻的小院子里,送走了一波年轻的姑娘,又迎来一群年幼的少女。
  ——我的这一生已经过去了。
  ——可我们芊丫头的这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啊。
  风骤然变大了,吹得满身寒冷彻骨,恍惚间,心中的某一处猝不及防被触及,她在冰凉的月光下微微仰起头,痛彻心扉般的嚎啕大哭。
  没有一丝遮掩和抑制,几乎是放声痛哭,那样凄厉悲切的嗓音被宁静而温柔的山涧一遍又一遍扩大,一遍又一遍回荡……
  杨晋深深皱着眉峰,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心中浮起万般滋味,仿佛被无形的五指狠狠揪着,令人喘不过气。
  相识如此之久,知道闻芊素来要强,却从未见她有这般悲凉的情绪,他说不出那种感觉是否是怜惜,只是伸出手想扶住她肩膀时,指尖终究还是一缩,收在袖下,紧紧握成了拳,不住轻颤着。
  水面的涟漪将清辉破成了碎渣,闻芊在这场放纵里想到了许多从前不曾想过的事,和从前不曾想过的人,她好似要将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责任和未来统统倾倒在眼前的湖水中。
  却又总觉得这片巴掌大的山水,无论如何也承载不起她心中江海般的惆怅。
  每日无数便传唱在口中的风花雪月,在眼下突然变得分文不值,又何其可笑。
  月已西移,今宵这个漫长的夜即将结束。
  第二日,明月仍会再度升起,只可惜,世间却已回不到过去了。
  杨晋在溪岸升了堆火,闻芊哭累了,躺在火边静静的出神,由于周身湿透,衣衫浸湿,即便是火足够大,手脚依然冰冷。
  过了一会儿,风里有衣袂抖动的声响,杨晋将烘干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尽管很快就被湿衣的寒气浸透,但那片刻的暖意到底让人舒服了许多。
  闻芊像是才从恍惚里走出来,捏着他的长袍轻声道:“杨大人……”
  杨晋垂眸往火中添柴,“嗯?”
  “我妆花了。”她什么也没有提,仿佛先前的一切失态尽数不存在,闭眼再一睁,她仍旧是那个睥睨天下的闻芊。
  “我妆花了。”闻芊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和倦意,搂着衣襟坐起身,用手揉了揉脸颊,淡笑道,“都不好看了。”
  在水里游了一遭,面上的妆容早已洗去,铅华尽褪之后,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未经任何装饰与雕琢。
  杨晋不知该怎样接口,若是夸她好看未免轻佻,可若是说此处无人不必计较,似乎又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思虑之际,闻芊已抱起膝盖,沐浴在月光下的面容水珠犹在,左脸上被划破的伤早已凝固,殷红的血迹微微凸起。
  他瞧了一阵,终忍不住探出手,在她伤处轻抚了下。
  闻芊不在意地跟着他指腹一同摸了摸,“会留疤么?”
  毕竟干她这一行的,脸是头等重要的东西。
  “不碍事,锦衣卫的伤药好,只要忌口,应该不会留痕迹。”
  她闻言哦了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将下巴搁在手臂上,视线低垂着瞧火光。
  看得出她此刻心情不佳,但杨晋又想不出该用甚么话来宽慰,踯躅许久,才在怀中取出两个水渍未干的金花玛瑙小盒。
  递过来的时候,闻芊瞬间就认出来这是她的脂粉盒子,不禁怔了怔。
  杨晋摸摸鼻尖,开口解释道:“方才在水里偶然看到了,所以就顺手收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本能的觉得,或许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会让她心情好转一些。
  在短暂的惊讶后,浅淡的笑意缓缓染上眉眼,闻芊接下那两个胭脂盒,轻声调侃:“杨大人,这可一点都不像你……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吗?”
  大概是她的语气比起平时来有些绵软无力,他亦失了周旋的心思,只无奈地一笑:“随你怎么想。”
  “可惜没有铜镜,不过也凑合了……”
  闻芊把盒子打开,但脂粉沾了水,已全部凝成了一团,杨晋见状,眸色一暗,似乎有些遗憾,又有些失落。
  察觉到他的表情,闻芊不以为意地笑笑:“不碍事,胭脂本就是要化了水才用的,正好省了我不少功夫,大不了用一次便扔了。”
  “是么?”对此,他并不了解,听她这般说来,心中顿觉宽慰,“那就好。”
  闻芊用尾指蘸了口脂,凭着感觉往唇上抹。
  浅浅的桃花色在唇瓣上铺开,娇艳欲滴,饱满而丰盈,整个人立时便明艳了许多。
  她上下抿了一抿,双唇间即刻有微微的湿意,在月华点缀下,仿佛洒了层银粉。
  毫无疑问,闻芊的确是杨晋所见过的女子中生得最为美艳的那一个。
  他自小对美色并无太深的欲望,若在平日,大概也只是认为好看,但不会有过别的想法。
  或许今夜的月色太温软,竟让他心境起了些变化。
  他看着闻芊拿起帕子擦去脖颈与手上的水,动作间,披在肩头的长衫滑在腰际。
  她今日本就穿得少,轻薄的纱制衣裙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玲珑精致的曲线来,越发显得身姿丰腴,小巧的下巴上有一滴水珠正顺锁骨滑落,沿着那抹沟壑消无声息的坠入其中。
  这一看之下,竟感觉血脉贲张,心跳如鼓。
  耳畔的呼吸声不自觉地凌乱而急促,陌生得令他讶然,杨晋方才发现不妥,忙别开视线,暗恼自己的轻狂举动。
  转眼,闻芊已上好了妆,简单擦了擦手。自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杨晋会有如此曲折的心路。
  由于两人都是一身湿,没法把衣裳换下,只好将就穿着,倘若不幸染了风寒,也不过是回去结结实实躺几日罢了。
  “对了,那幅画呢?”她问。
  “在这儿。”杨晋把放在身后的锦盒给她。
  盒子已经打湿,闻芊解开绳结,里面油布包裹着的画卷倒未完全被毁,她就着火光,一点点展开。
  右下角画有花木的地方被渗入的水化开了一团浅浅的墨色,闻芊抬手摩挲,指甲上绯红的蔻丹已然剥落。
  “你拿去吧。”他出声,“横竖我留着也无用,你……有个纪念也好。”
  闻芊凝眸而笑,眉宇间却不是以往风情万种,倒像是草木初生时的春暖花开。
  她卷好了画,依旧用油布包住。等收拾完这一切,却发现胸前的秀发还在滴水,她抬手拧了拧,再往脑袋上摸去,钗环歪斜,发髻披散,可想而知,自己现在的装扮大概不会美到哪儿去。
  闻芊自嘲着笑出声:“真是够狼狈的啊。”她裹着杨晋的外袍,干脆噗通往地上一趟,缩在火边不动弹了。
  静躺了片刻,转眼去瞧杨晋,见他发髻虽湿,但并不显凌乱,她有些不甘心道:“杨大人,就我一个人这么狼狈,一点也不公平。”
  后者斜眼瞥了瞥她,理着火堆,慢吞吞道:“我又不上妆……”
  “你要不,也说点你狼狈的经历,让我开心一下?”
  “……”他无奈,“为何要我说。”
  “因为。”闻芊忽然低低道,“我现在……很难过呀。”
  杨晋手上一顿,抿唇沉默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就在闻芊正打算闭眼休息时,头顶忽听到他清朗的嗓音。
  “小时候,我很爱吃甜食,有一回,牙坏了,疼得很厉害,可又不敢让父亲知道,于是便和大哥商量,决定悄悄把牙拔掉。”
  她来了精神,饶有兴致地静等下文。
  “我们准备还是用系绳法,跑到马厩去牵了匹马来。
  “那时我还小,不会骑,大哥倒是学过,但是技术尚未成熟。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就让大哥牵着绳索,纵马疾驰。”他摇头轻叹,“说来,我大哥在这方面上实在是不怎么样……”
  闻芊好奇地问:“是马不动?”
  “不是被动,是不肯跑,马儿往前走了两步。”杨晋眸中无奈,“可绳子一端还绑在我牙上,我只能也跟着他们一块儿走起来。”
  脑中那幅画面立时浮现,她笑出声,“这么傻!”
  杨晋涩然笑笑:“是真的很疼啊。”
  “那后来呢?”闻芊仰头看他,“你哥骑动马了吗?”
  他笑着说骑动了,“而且牙也拔了,只不过……”
  杨晋抬手在唇边掩了掩,轻咳:“只不过,我临时害怕,最后把绳子系在了……呃……小厮嘴里……”
  闻芊愣了半瞬,丝毫不给面子的笑说:“哈哈,杨大人,你小时候这么顽皮的呀。”
  “所以,那个小厮就没发现么?”
  “我是趁他打呵欠的时候套上的。”说着,他脸上还带了几分得意,“身手快,他没发觉。”
  “既然怕,那不妨干脆和你哥说,不拔了不就行了么。”她替那小厮打抱不平,“白白拔了人家的一颗好牙。”
  “我也是怕我哥生气。”提起往昔,杨晋又叹了一声,“我爹从小便宠着大哥,后来还因为这个,责备我带坏了他,受了好一顿责罚。”
  “哎呀,这么可怜。”从他语气中听出些许委屈来,闻芊调侃道,“我就跟你不一样啦,我小时候可招人疼了,特讨人喜欢,走在路上还有人塞糖葫芦的。”
  “真的?”他笑道,“为甚么啊?”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长得好看咯。”
  杨晋闻言不置一词,只微微一笑,低头去摆弄火堆。
  明月已隐在重重云层之后,木柴燃烧地哔啵声在四周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晨露的味道。
  也不知在这样的环境里坐了多长的时间,正出神的杨晋忽觉手臂一沉。
  闻芊牵住他的袖摆,人却仍旧躺在地上,闭着双目。
  天快亮时,施百川终于寻着火光找到岸边,彼时他已累得气喘吁吁,一身灰头土脸,一眼望见杨晋,张口就叫哥,飞奔了过来。
  “哥,火终于灭了,不过没找到慕容鸿文,我们在……”
  杨晋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施百川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反应捂住嘴,目光溜了一圈,这才发现睡在他身边的闻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起的却不是孤单和路长,而是波澜壮阔的海和天空中闪耀的星光。
——出自《走吧,张小砚》
归鸿这个名字的来源是元好问的《临江仙》
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也是我很喜欢的一句。
【古言起名就是这么随意简单,一本古诗词选集你值得拥有……
本章是为了哄媳妇开启无限自黑模式的基哥。
终于献祭了三具尸体才换来的男女主好感度升温!!
[每当好感度增加的时候,都会死一对CP]
【老长随:这个设定真的很BT……】
【棠老太太:我觉得我其实是可以不用死的……】
【慕容鸿文:余归,我不能没有你QAQ~~~~~】
下集预告:久违的日常君!

  中秋的第二天, 街头巷尾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


  昨日夜里, 清凉山庄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连山庄的主人也丧身火海, 这座刚建成不久的世外桃源还未崭露头角便已灰飞烟灭。
  而据说, 那远近闻名的听雨楼在这场宴会中大展风采,慕容老先生甚至还为其提笔画了一幅大气恢宏的夜宴图, 只可惜如今他已然驾鹤西去, 这幅图便算是绝笔之作,可谓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曹坊主命人仔仔细细裱了起来, 就挂在乐楼大厅的正中央。
  他和闻芊争执了好几日,上下嘴皮子都快磨破, 才总算没让她把画拿到棠老太太的坟前烧了。
  那天大火之后, 闻芊再度回到山庄,仔细收捡好棠婆和老长随的骨灰。不过由于慕容鸿文到死都抱着人不放,将他二人分离着实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她同杨晋一起将两位老人家合葬于广陵城外, 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在那附近种满了海棠花。可她并不懂花,养不出四季常开的海棠,只能等明年的花期, 才能看见那遍地鲜艳的模样了。
  乐坊的众人一一在坟前参拜,墓碑旁摆满了食水和新鲜采摘来的秋海棠,放眼望去,嫣艳的颜色中绽放出勃勃生机。
  虽然花种刚刚播下, 尚未发芽,但如此似乎也可算今年盛开过一回了。
  毫无悬念的,她一回乐坊就被楼砚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脚伤到脸伤,算来自己还真是变本加厉,越作越厉害了。
  楼大夫一肚子的火,碎碎念得她抬不起头,又由于理亏,闻芊只好乖乖垂首坐在榻上听训。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足足教育了她两个时辰,不嫌麻烦地将孔老夫子和孟老夫子从棺材里挖出来轮流甩她脸上,后来大概是站累了,干脆拉了个椅子继续说。
  如此,闻芊又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养伤生活。
  期间杨晋曾让锦衣卫送来几瓶膏药——这是之前他答应过她的,不过没有例外,楼砚连看也不看一眼,只道了句“这甚么玩意儿”之后,便残忍地统统扔出了窗。
  接连下了十天的雨,在雨后初晴的重阳节,闻芊换了袭银红的长裙,外罩着一件象牙白衫子,两色相间,衬得肌肤晶莹洁白,她赤足踩上高台,迎着曲子脚下起舞。
  此时的乐坊由于有“归鸿先生”的绝笔而名声大噪,观者如云,宾客众多,一扫先前的惨淡,再度繁盛起来。
  而她所跳的不再是哀怨忧伤的《明月秋霜》也不是磅礴有力的《破阵曲》,这一回闻芊跳了支欢快的舞,周转腾挪,回首凝眸,均是笑容浅浅,眼波盈盈。
  杨晋和施百川走进乐坊,一面看着她,一面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闻芊与他视线相交,像是才发觉他的到来,唇边绽开笑意,一个回身笑靥如花,冲他挑眉眨了眨眼睛。
  “闻……闻姑娘方才竟在对我笑!你瞧见了么,她在对我笑!”
  “可拉倒吧,她看的是东边,你这儿是西边,甚么眼神儿呢!那明明是朝我笑的!”
  “你不废话么,你自己也在西边儿啊!”
  周遭乱哄哄的一片吵杂,当事人却好似聪耳不闻,目光依旧停在这一处,眉宇里神采飞扬。
  她难得跳得这样开心,仿佛被她的欢乐所影响,连杨晋也无端端噙了丝浅笑,信手端起茶杯。
  “诶。”施百川刚捡了块糕点。
  他望着台上,似是随意地问道:“你说,她像不像一种动物?”
  “甚么动物?”施百川不解地咬了一口,听闻便愈发专注地盯着闻芊看。
  杨晋好像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垂目饮了口茶,嗓音里带着笑:“狐狸精。”
  “……”施百川愣了好久,叼着糕点转头去瞧他,大约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
  一曲终了,很快,狐狸精便朝他们这处走来了。
  不过短短的时间里,闻芊已把那身艳丽的装束换下,另穿了身鸭黄的长裙,连发髻也重新梳了一回。
  “来得这么巧。”她走到杨晋旁边,“再过会儿,我可就不跳了。”
  “你这便走了?”杨晋执杯朝前示意,“他们呢?”
  高台下一帮公子哥正嚷嚷着要让闻芊姑娘再来一曲,曹老板顶着他那张一团和气的脸,边安抚边解释。
  “理他们呢。”闻芊不以为意地轻哼,“我想跳就跳,不想跳就不跳。更何况,吃饭不要超过七分饱,喂得太撑,下回他们可不来了。”
  施百川嚼着一嘴的花生米,居然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杨晋却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闻芊上前抱起他的一条胳膊,催促道:“好了,趁现在没人注意,咱们赶快走吧。”
  施百川闻言奇怪,只见杨晋还真就起身了,忙伸手拦住:“诶……你们去哪儿啊?”
  闻芊秀眉一扬,神神秘秘地朝他笑道:“小弟弟你慢慢玩,我和你哥要去做点大人才能做的事,今天的账算在我头上,不用客气。”
  施百川当下便不乐意了,龇牙嘿了一声,“凭甚么我是弟弟?你就一定比我大?”
  她尚在思忖,杨晋转过头来提醒道:“百川也是承明五年生的。”
  闻芊目光一亮,随后笑容里便多了几分笃定,“同年啊,那我必然是姐姐了。”
  后者颇不服气:“咱俩月份谁先谁后还没个准儿呢,你怎么这么肯定自己比我大?”
  她掩嘴轻笑,五指轻搭在施百川肩头,“因为姐姐我,是承明五年,正月一日生的呀,小弟弟。”
  “……”施百川一口气憋在咽喉里,险些没给憋屈死。
  只听闻芊轻飘飘道了句“不奉陪了”,随后拽着杨晋便走。他在原地愈发郁闷,灌了两口酒,仍觉不解气,拍着桌子张口喊道:“伙计,伙计!上好酒!”
  遥遥闻得人应他:“来啦——”
  正值重阳,外出赏菊踏秋的人不少,枫林街是广陵城最繁华的地带,脚下以石板铺路,一边支着卖果子、点心的吃食小摊,一边则是布店、铁铺、茶铺挨个排开,左右的小贩每日互相比嗓子叫卖,各不相让,非要把对方声音盖过去才算完。
  中间则留了几丈宽的距离,可供两架马车经过。
  时近深秋,两旁的枫树簌簌的往下掉叶子,转眼便是满目金黄。
  闻芊搂着杨晋的胳膊走在上面,每一步都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听着很有几分舒心。
  “百川是个直性子,你何必跟他说那些。”
  她随口道:“说了又能怎样?”
  他无奈,尽量讲的委婉一点:“他会胡思乱想的。”
  闻芊满不在乎:“那让他想好了,十九岁的年纪若在普通大户人家家里,通房都该有好几个了。”
  杨晋有些无言以对,然而提起这个,她却似是想到有甚么有趣的东西,快走了几步侧身瞧他:“杨大人,你成亲了么?娶了几位妾室啦?”
  斜眼瞧见闻芊目光灼灼,猜测她眼下心中多半想的不会是甚么好事,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边走边说:“想知道?”
  杨晋点点头:“那你就想想吧。”
  她不甘心地抿抿唇,仍旧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大步往前走。
  尽管入秋后,衣衫虽不似夏日里的单薄,可这般亲密之举,杨晋着实还是不太自在。
  闻芊习舞,身材原就比寻常女子更加婀娜,胸前的柔软的体温穿到他臂膀,四肢竟不由僵得有些无措,甚至开始无端端的发热……
  明明此前自己也曾好几次与她触碰过,从不见有甚么奇怪的反应,为何如今这般异样起来。
  杨晋略定心神,试着抽了一下。
  “闻姑娘。”他微微颦眉,“乐坊的危机早已解除,你也没甚么要相求于我的事,不必再这样了吧?”
  原还一头雾水,瞧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闻芊促狭之心骤起,踮脚贴上他,嗓音轻柔,“这样,是怎样?你就那么肯定,我对你好是别有企图?”
  她摸到他掌心,然后十指相交。
  杨晋目光一怔,呼吸几乎瞬间滞住。
  身侧卖货的小贩望着他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艳羡。
  闻芊于是笑意愈发轻佻,“干嘛,怕我赖上你呀?”
  “不是我自吹哦,整个广陵城想娶我的,那都是得往一百以上数,这还不算扬州、杭州的,若是把江南全算上,一个乐坊恐怕都装不下。”
  她好似颇为得意,杨晋却未言语,只定定地打量着她的表情,片刻后,才若有似无地笑了下,不再往心里去。
  见他不接招,闻芊倒有几分不习惯,索性靠在他胸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抚上他心口,揶揄道:“受宠若惊了?担心配不上我呀?”
  “其实杨大人你也不差了……”她手指恶作剧般从杨晋眉梢滑到下巴,“嗯,五官端正,俊朗干净……诶,还有酒窝啊。身材也不错哦……”
  说着已摸到了他腰间,衣袍下的肌肉紧实有力,本来还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触感居然意外的好,索性便往里探了探。
  杨晋也不拦她,突然低头轻笑一声,就在闻芊发觉这人今天有些转性时,小臂被他一拽,不由分说就往前走。
  还没等抗议完,人已置身在小巷之中,他握起她的手腕摁在耳畔的墙上。
  深巷狭窄悠长,头顶的枫叶遮天蔽日,把其中掩得昏暗不明。
  那抹高大的身影投下来,几乎把她完全罩住,他眼睑低低而垂,竟较之以往多了些许不可招惹的危险。
  闻芊略怔了怔,只见杨晋似笑非笑:“闻芊,我怎么说也是个男子,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的挑衅,就不怕……”
  他渐渐靠近,语气清冷中带着威胁,一字一顿地说完下面的话,“引火烧身么?”
  胳膊上力道不容抗拒,可她若此刻挣开,又总觉得拂不开面子。
  迟疑之间,面颊上袭来温热的呼吸,杨晋正垂目看着她,眸中波澜不惊,可正是他这样的波澜不惊,让她无端端慌张。
  视线里,那张不薄不厚的嘴唇已然凑上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近到能看清唇上的纹路和清晰的唇线。
  炙热的鼻息轻喷在额间,她瞧见杨晋微偏了头,双唇轻启,似要含住一般。
  鼻尖不经意相触,就在隐约感觉到唇上微凉的温度时,闻芊一个转身避开,略施巧劲从他怀中挣脱,也并未退太远,只在几步之外捻起秀发笑看他。
  “哎,开个玩笑也当真,杨大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杨晋闻言也不恼,只抱怀倚着墙,学着她的口气,“啊,是吗?”
  闻芊落了个没趣,丢开青丝转过身,“不玩了,都怪你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再不去就过了时辰了。”
  杨晋侧目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既好笑又无奈地暗忖:看样子,她也不是全然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施百川:每天都活在秀恩爱吃狗粮的世界里,我的心真的好累。】
[不怕,你也是有CP的人,再忍忍,还有十万字你CP就出来了……]
【施百川:这么剧透真的好吗……】
大家好,请收下,这是今天的杨大人反攻记。【虽然临门一脚还是脸红了(什么鬼
是的,本文先动心的……果然还是男主啊!
【为什么在这章隐隐看出了有开虐的架势(要控制住寄几的麒麟臂啊啊!
看到这里,想必机智的旧读者已经发现。
没错,接下来就是我最喜欢的,古言男女主必备剧情之——逛街,看花灯,吃那一根!!!!!我是说,那一根糖葫芦请不要胡思乱想。

  已近傍晚, 长街上灯火阑珊, 人流熙熙攘攘。


  杨晋被闻芊拉着往前走,“你到底打算带我去甚么地方?”
  因说棠婆的事他出了不少力气, 故而好几天前闻芊便邀他出来, 准备好好感谢一番,然而杨晋也只有今日才得空。
  她不答, 径自快步而行, “去了就知道了。”言罢,还转头别有深意地一笑,“保证叫你满意。”
  酒肆的幌子被灯笼映得通红, 拎着打酒提子的小贩正神色探究地打量那个躲在门背后的人。
  施百川手扒着门框,只探了个头, 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杨晋和闻芊看。
  到底他还是没忍住, 吃喝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不甘,于是偷偷跟在他二人后面,可又怕杨晋发现, 不敢跟太紧。
  他轻哼,阴测测地冷笑,“我倒要瞧瞧,你们两个瞒着我究竟去作甚么。”
  如此这般一路尾随, 不多时见闻芊拐了个弯,牵着杨晋走进一扇门。
  抬头一望,竟是个灯火通明的阁楼,大约是甚么店铺的后门, 彩绸高挂,花灯暧昧,一看就不是甚么正经地方。
  施百川一个脚点地翻过高墙,走走停停,躲躲闪闪,终于摸到了杨晋二人所在的雅间。
  他猫腰蹲在窗下,侧耳细听,头一句听得闻芊开口,嗓音柔媚入骨。
  他眼角一抽,仿佛周身的毛发全竖了起来。
  自己好像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情!
  隔了片刻,才听杨晋缓缓地嗯了一声。
  施百川五官当下一皱,无不惋惜地想:哥,你堕落了呀!
  屋内间或有轻微的水声响起,不知是甚么动静,他抓耳挠腮地琢磨了半天,在所翻阅的为数不多的某类书籍中,猜测出那八成便是传说中的以口相就。
  “我就说了会让你满意吧?味道好不好?”
  杨晋轻轻一笑:“挺好的。”
  施百川表情纠结地咬着自己的袖摆,一面想着果然如此,一面又痛惜拜把子的兄弟没能守住贞操,终是被妖女迷惑。
  不料随即,杨晋便低低提醒她:“这件事,切莫让旁人知道。”
  闻芊笑了一阵,打趣道:“干嘛,怕被你们锦衣卫知晓,丢了自己的面子?”
  他淡笑了声,并未言语,显然便是默认了。
  施百川忿忿地想着:哥,你还怕人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简直像是背着人偷情。
  就在他内心无比矛盾,天人交战之际,屋内传来吱呀地开门声,闻芊欣喜道:“来了,可真是时候,等你好久了。”
  说话间,似有人走进来,步伐轻盈,约摸是个女子。
  不出所料,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随之响起:“适才遇上了些琐事,让公子久等了……”
  施百川脑中一个响雷清清楚楚地打下来。
  “怎么一人不够,居然还要再找一个吗!!?”
  他在心中既嫉妒又不齿地想道,“这和禽兽有甚么分别!”
  好奇难免使人失去理智,施百川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扶住墙缓缓直起身子想一看究竟,谁知不过将将冒了个头发丝,利器破空而来,打了他个正着。
  施百川忙捂住脑袋,未及看清丢来的是甚么,已然暗道不妙,心说他哥铁定已经发现他了,这会儿还只是个警告,没准儿再过会儿就该丢刀子了。
  想着保命要紧,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
  春花阁的老板娘正把上好的绍酒放下,望了杨晋一眼,掩嘴轻笑,道了声失陪,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红木桌上,一大只色泽棕红,皮酥肉甜的鸭子在烛火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闻芊才切了翅膀放到他碗里,瞅见他方才那个动作,手不禁顿住,盯着他瞧了半天:“大人,你喝高了?”
  杨晋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门外蹲了条狗,跟了一路,我怕他饿着,给根骨头解解乏。”
  尽管他说得不着痕迹,闻芊却也推敲出点话外之意来,只朝窗边看了一眼,但笑不语,仍给他切肉斟酒。
  “早知晓你爱吃甜食,今日特地请你吃一顿我家乡的特产,这甜皮鸭子没教你失望吧?”
  听闻这是蜀地的菜系,做法和卤鸭子相同,但香料并不一样,表面包裹着一层糖汁,其中有淡淡的蜂蜜甜香,肉质鲜美细嫩,甜度适中,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刚刚好的样子。
  杨晋喝着酒,低低应了,心中却暗忖:原来她是蜀中人。
  “鸭子是很好吃……可为何一定要到这种地方来?”他目光在四下暧昧的装潢上溜了一圈,想起初来时,一路上所见的**女子,委实不明白为甚么吃饭非得挑在妓院里不可。
  “花老板与我是至交好友,她做的这手鸭子最为正宗,所以才拜托她腾出地儿来招待你。”
  杨晋愣了愣,“你与她是至交好友?”
  她洗干净手,尾音上扬:“嗯。”瞧见他略有几分吃惊的神情,随口道,“有甚么好稀奇的,反正我这般轻浮浪荡,会和**的老板娘相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听到她如此言语,思及前不久两人斗嘴时所说的话,杨晋不禁有些无措:“我没这样想过……”
  “是是是。”闻芊不在意地摆摆手,“是我自己说的嘛,杨大人您高情远致,光明磊落,哪会在心里诋毁人呢。”
  他眉峰颦了颦,嘴唇微启,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那时候我只是……”
  “知道知道。”闻芊敷衍地打断,“杨大人么,总是有道理的。”
  杨晋闻言沉默着闭了口,正要垂眸之际,下巴忽的被她伸手捏住。
  闻芊支着脑袋,歪头眯眼打量他:“你小时候坏掉的牙是哪颗?新牙呢,长得好不好?”说着,修长的食指轻轻把他的唇挑开,似发现甚么稀奇之物。
  “大人,你有虎牙诶,咬起人来一定很疼吧。”
  杨晋身子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无语道:“闻姑娘,你才喝高了吧?”
  “我喝高?”闻芊立时不悦,把酒壶一晃,双颊微红,“就这点酒?哼,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她弯腰把脚边的几个酒坛砰一下摆上了桌,眸子里挑衅之意尽显,“杨大人,敢不敢和我比酒量啊?”
  见她眉目间已有微醺,杨晋只好推辞:“菜还没吃完……”
  “吃菜又不耽误你喝酒!”闻芊不满地拉住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骰盅,笑眯眯道,“我特地带了好玩的助兴,咱们来一把如何,谁输谁喝,若连输五局就脱一件衣服。你看怎么样?”
  亥时正刻,上弦月斜挂在天际,小西湖上波光粼粼,春花阁内的莺莺燕燕正倚栏娇笑。
  杨晋扶着闻芊从后门绕出来,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
  “瞧着脚下……还有一级台阶。”
  好容易稳住她,杨晋忍不住斥责道:“你看看你,才喝一点就醉成这个样子!”
  闻芊满不在乎地反驳,“谁说我醉了!呃,我还能喝!……”言罢便一头往水里栽。
  “诶,小心!”杨晋忙上前一步将她挡在怀,无奈道,“……你是打算喝河水么。”
  大概是花了好一阵时间去辨认那是不是河,闻芊眨了眨眼睛,良久才执拗道。
  “我不要喝河水,我要喝酒!不能输给你。”
  杨晋揽着她的腰一步步往前行,良久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可奈何,“你就真的那么想赢我?”
  不远处即是一家酒楼的侧门,杨晋四下里环顾,搀扶闻芊在花台上坐下。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雇顶轿子。”
  她眼皮发沉,像是困得很,头靠在一旁的石墙上,半睡半醒似的应他。
  酒肆二楼的灯光将她脸颊照得一片明亮,带着淡淡的酡红,衬得肌肤异常细腻。杨晋心中到底不太放心,仍俯下身叮嘱道:“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老妈子似的……”
  他踟蹰再三,还是起身来,又多看了她几眼,才快步离开。
  大概是正值饭后归家的时辰,轿夫竟不太好找,寻了快有一炷香时间,杨晋才领着一顶蓝布小轿回到原处。
  酒楼门口人来人往,有进有出,红男绿女个个喝得满面红光。
  其中一位少爷打扮的男子恰好领着他的随从经过,瞧见闻芊,又退了回来,撩袍在她跟前蹲下,上上下下溜了个遍,甚有滋味的咂咂嘴。
  毕竟大半夜里捡到个昏睡不醒的美人,和天上下金子没什么分别了。
  闻芊正闭目养神,蓦地被一柄合拢的玉骨扇抬起了下巴,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长相抱歉,足以给人提神醒脑的脸。
  “姑娘真是好相貌,”对方笑得很是猥琐,“这天寒地冻的,着凉了可就不妙了,要不,本少爷送你一程?”
  闻芊平时是很不待见这种丑得撕心裂肺的人,今晚大约是酒劲儿上来,竟耐着性子端详了他一遍,最后似笑非笑道:“仔细一看,你虽生得歪瓜裂枣,这双眼睛倒是挺漂亮的。”
  那人当下惊喜不已,直接忽略了前半句,只朝自己的随从夸耀道:“小华听见没,她夸少爷我长得漂亮呢!”
  随从立马从谏如流:“少爷您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哪家姑娘不喜欢呀。”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声音颇有些下流。
  这般缺心眼的沾沾自喜了一番,那年轻公子就此蹬鼻子上脸起来,把折扇往下挪了几分,正要去掀她脖颈之处的衣襟。
  斜里一股劲风袭来,掌心突然一空,扇子竟被人半途抽走。
  身侧之人目光冷凛,手上拿的正是自己的玉骨扇。
  他瞬间不悦,伸指头道:“喂,这宝扇是我的。”
  杨晋颔了颔首,平静地展开折扇,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是你的?”
  “是啊,知道还不赶紧还给我?”言语间伸手便要过来拿,没等碰到扇柄,就见他收了扇子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掌心翻起,聚气自上而下,一掌拍在他胸膛。
  耳边一声惨叫,闻芊转过头,恰好看到这主仆二人笔直地飞出去,“噗通”落入湖中。
  她眯着桃花眼思索片刻,旋即“腾”地站起身,愤愤不平:“你居然请他们喝酒都不请我?我也要去!”
  杨晋拎着她后颈的衣领,“别闹了,快回来!”
  闻芊被他一拽,跌在他胸口,索性就那么靠着,语气忧伤而哀怨,“你就那么丢下我不管了,害我受人欺负……”
  杨晋微怔,当下竟叫她说得心生愧疚:“我不是有意的。”末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说了替你雇轿子去了么?”
  “雇轿子……”她噘嘴嫌弃道,“你怎么不说背我回去?”
  他头疼得无奈,刚要叹气,闻芊却转身倚在他胸膛,少女的体香夹杂着淡淡的绍酒香气,她难得这样平静地轻唤道:“杨晋。”
  闻芊双眸含情,嘴唇贴在他耳垂边,细嫩的指腹轻抚过眉眼,嗓音里的柔情像是化不开,“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两人对视片刻,杨晋才开口:“这句话,你刚刚也对那个小白脸讲过吧?”
  她掩饰性了笑了两声,“那不一样嘛。”旋即又换了个语气,认真地望着他,“杨大人,你是我见过,模样最好看的锦衣卫。”
  杨晋面无表情,“是吗?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你还调戏过百川?”
  话音未落,闻芊突然猛地一下将他摁在墙上,“我不管,我说你最好看,你就是最好看的!”
  “强词夺理。”杨晋移开目光。
  闻芊懒懒地抬眼瞧他,“谁强词夺理还不一定。”
  “说不准,你心里和方才那个小白脸一样高兴呢,不过人家说出来了,你就只会偷着乐。”
  杨晋不悦地低头看她:“我会是这样的人?”
  她低低一笑,声音轻柔,“是与不是,试试看就知道了。”
  他正想说“你又要作甚么”,脖颈处却蓦地被一股力道往下压了压,闻芊两只玉臂环过他颈项,踮脚猝不及防的吻了上来。
  陌生的温香几乎是刹那占据了唇齿,杨晋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目,她靠在他身上,柔软的唇瓣或吮或抿,滚烫的气息将他的皮肤骤然引得无比灼热,那根灵巧的丁香小舌顺着微启的齿间探了进来,一遍又一遍煽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伸手推开她。
  闻芊吻得很热烈,仿佛肆意在他口中掠夺纠缠,一路攻城略池,缠绵出令人心驰神荡的炙热。
  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杨晋发觉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浑浊凌乱,四肢百骸窜出说不出的酥麻之感,到最后,他竟忍不住低头回应她……舌尖有浅淡的胭脂的味道,正缓缓绽开。
  被这个绵长的吻耗尽了呼吸,闻芊体力不如他,先停了下来。双唇分开时,牵着一缕银丝。
  她踮脚太久,腿早已发软,身子不由往下滑,杨晋回过神忙捞住她的纤腰。
  闻芊索性整个趴在他怀里,双手交叠,含着不言而喻的坏笑。
  唇上的口脂被吃了个干净,她抬手在杨晋嘴角蹭了蹭,看着指腹上分明的一抹红色,曼声开口:“杨大人……”
  杨晋拿手背擦去嘴上的胭脂,随后抿住唇静默地看着她,将呼吸调整均匀。
  无论如何,这种事到底是自己唐突了,似乎多少该有个交代。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在闻芊的注视之中,缓缓开口,“我——”
  未及吐出第一个字,她那双星眸却很快弯成了月牙,笑个不停:“我猜得没错,你果然不会接吻!”
  闻芊带着醉意笑得欢乐,“这一次是我赢了!”
  “杨晋呀杨晋,我可抓到你的把柄了!明天我便去告诉所有人!”
  “……”这真是甚么值得昭告天下的事么?
  他忍不住想扶额,却见闻芊在原地乐了一阵,就势又跌回他怀中,趴着不动弹了。
  杨晋有些怔忡,不知自己的双手该放在哪里才好,原想抱她,但犹豫半晌,还是缩了回去。
  不多时,耳畔听到沉沉的呼气声,方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莫名松了口气,这才扶住她肩头,轻轻拥住。
  今夜这场乱七八糟的醉酒,也不知醒来还能记得多少,只怕届时她又会以此为借口,满世界追着他找麻烦,要说法的吧……
  思及如此,杨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在她颈窝轻叹一声。
  约摸留意到什么,他冷不丁抬起眼。
  不远处的两个轿夫皆呆怔地望着他二人,眼里的羡慕和惊讶参半,显然已经恍了神。
  杨晋目光警告地瞪了过去,两人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挺直身板,看向别处。
  他抱起闻芊钻入轿内,扶她坐好后,又仔细替她系好外袍的结。手冷不防触碰到衣衫下那片滚烫的肌肤时,他身上仍旧有些异样的变化。
  闻芊歪头倚在其中睡得很熟,杨晋神色温和地注视了一阵,指尖蜻蜓点水地抚了抚她耳垂下晶莹的明月珰。
  轿帘微动,他起身出去,朝旁吩咐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美的完成了下集预告我是不是很棒!大声告诉我!
本章百川弟弟暗中观察……
←_←写了那么多男主偷吻,男女主两厢情愿接吻的,终于可以来一发女主强吻的了哦吼吼吼,粉开心。
本章友情安利我最爱吃的乐山甜皮鸭【没错上一本我也安利过……因为实在是夜深人静码字码饿了……所以我就……咳咳咳
接下来,基哥即将陷入【我是不是恋爱了】以及【我要不要爱上狐狸精】的纠结人生之中……
幸福的三章撒狗粮结束啦!【???
下面是新副本+小日常,谢谢大家,没错我又要写剧情了……【一脸嫌弃的感觉是怎么肥啊!
爱情的小火花才蹦出来就要面对无情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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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最后一点桂花在暖阳中簌簌而落, 细碎的花朵轻不胜风, 铺成满地碎金流银。
  闻芊在痛苦的宿醉里醒来,顶着一头散发, 稀里糊涂地坐起身。
  游月和菱歌正在给她收拾屋子, 听到动静便转过头。
  游月把脂粉盒摆上,“换洗的衣裳在床头。”
  菱歌端起铜盆, “热水也打好了。”
  闻芊神情凝重地在两个小师妹脸上打量了一圈, 捏着下巴沉思道:“奇怪,我怎么回乐坊了?几时回来的,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游月同菱歌对视了一眼, 毫不留情地捅刀子。
  菱歌:“你昨天喝醉了哦。”
  游月:“一路上都在胡言乱语。”
  菱歌:“还把乐坊里的师弟师兄师姐师妹们统统抱了个遍。”
  游月伸出手指补充:“连曹老板都没放过。”
  头顶一道响雷劈下,闻芊将这几句话在嘴里好好的咀嚼了一回, 怀揣着一丝希望:“那当时, 楼大夫在乐楼么?”
  她闻言刚松了口气,菱歌便在旁接话:“不过他已经听说了,这会儿正在花厅等你。”
  她哀叹着起床穿衣,不经意看见被褥上落下的桂花,花香浓郁甜腻,隐约勾起一抹不太清晰的回忆。
  好似是在哪处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周遭人群熙攘,极目灯火阑珊,满世界酒香四溢。
  闻芊向她俩询问,“昨天我有非礼过杨大人么?”
  菱歌如实道:“没有, 杨大人不在呀。”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仍觉得奇怪。
  秋风从院内吹进来,杨晋正伏在案前看卷宗,突然一激灵,偏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施百川闻声自书架后探出个脑袋:“哥,没事儿吧?可要添件衣衫?”
  他摇摇头接着查阅,“我不冷,不用麻烦。”
  闻言施百川也没多问,只见杨晋翻了一页书,手便不自觉地在唇上来回摩挲,他狐疑地皱眉,心中暗想,大哥今天好像摸了一上午的嘴了,甚么缘故?
  手里才把一卷书册放回架子内,一个锦衣卫小旗便匆匆走进来,先朝二人施礼问好,随后方道:
  他把案卷放下,“多谢……从何处寄来的?”
  杨晋拆开信封,指背在嘴唇上轻轻抚了抚,信笺上墨痕微凸,笔锋有力,是父亲的字迹。他垂目上下一扫,神色从悠然变作冷凝,眉峰亦随之皱起。
  施百川在旁奇怪:“杨阁老说甚么啦?”瞧他不答,便自己凑上来看,匆匆一目十行,很快了然道:
  杨晋这才合上信纸,语意不明地低低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施百川并未察觉他表情有异,倒是对能返京分外欣喜,在屋内上蹿下跳只恨不能原地起飞。
  “早就想走了,这江南水乡太消磨人意志,连本地的锦衣卫讲话都一股扭捏之态,看来看去,还是咱们京城好……是吧,哥?”
  他发呆了一阵,才回神:“嗯。”
  “诶,既然如此,总不能白来,我得抓紧时间买些特产。”言罢,便把活儿一丢,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杨晋垂眸将信笺丢回桌上,心事重重地支着额头,默了半晌才靠在帽椅之中,仰头轻叹出声。
  霜降这天下了场小雨,城郊湿滑难行,不过短短几日,棠婆的墓碑上已生了些苔藓,枯萎的棠花散落满地。
  楼砚拿小刀细细刮掉,在坟前放了些食水,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在广陵已住了两个月,今天是北上的日子。原本想留到月底,但因为京城有生意需要应付,不得不提前启程。
  闻芊和几个小师妹将他送到城外,马车停在木桥旁,楼砚望了一眼,含笑让她们别再送。
  “我明年还回来呢,这么依依不舍的,可让人不习惯。”
  几个女孩子满眼的难过,牵住他衣袖,“楼大夫要保重身体呀。”
  “楼大夫也别老想着师姐,反正她没良心,要记得多想想我们呀。”
  闻芊:“……”她暗自龇牙,这群臭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楼砚附和着笑了两声,面对外人倒还是维持他那副斯文儒雅,翩翩公子的面孔。
  闻芊将包袱递过去,“北京比南边冷,我给你带了两件厚实的斗篷,还有你常使的手炉,路上应该用得着。”
  行李厚厚的一大包,从未见她如此贴心,楼砚甚是受宠若惊地背起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刚要开口感激一番,就听闻芊正色道:“可别忘了替我留意新出的妆粉。”
  在旁的小姑娘替他招呼车夫来帮忙,他侧目观察闻芊的神情,怀疑道:“我怎么觉得我要走了,你还挺高兴的?”
  “有么?”她不以为意捻起一缕秀发。
  “我走以后,你记得好好留意下身体,饮食要有规律。”楼砚不放心的开始絮叨,“凡事别逞强,不要弄伤自己,有甚么事让曹老板出马就好了。”
  “这世道不安稳,晚上切莫随便出门,记得少喝酒。”
  闻芊翻了个白眼,崩溃道:“楼大奶妈!”
  一干少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楼砚无奈的闭了嘴,盯了她一会儿,总感觉有许多话没说很是难受,只好朝旁吩咐:“多看着你们师姐一点儿,知道么?”
  几个年轻女孩子嘻嘻哈哈笑得花枝乱颤,“知道啦,楼大夫!”
  他摇摇头,终于转身登上了车。
  近年他几乎年年都回来,同样的戏码看了不下十遍,故而面对离别,闻芊倒没多少伤感,反而有点习以为常。
  因为总是想着,横竖他也会再来江南的,每一次的分开便不那么珍惜了。
  送走了楼砚,闻芊带着师妹们返回乐坊,时候还早,客人不多,台子上不过助兴弹点小曲。
  一进门远远地瞧见曹坊主坐在窗边,捧着一封折子愁容满面。
  这位置是她的专座,平日里,曹老板一向沉迷于巡视乐楼,哪怕得空也只是在二楼喝点小酒,若是坐了那个地方,便预示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是有什么麻烦。
  她打发师妹回房,要了壶清茶在曹老板对面坐下。
  “怎么了又?最近生意不是挺好的么?”
  一看是她,曹坊主叹气的声音越发大了,一张脸像是刚出锅的包子皮,布满褶皱。
  “可别提了,云韶府的文书又来了,你自己瞧瞧吧。”他将折子推到闻芊面前。
  “上次把三娘要走还是五年前的事呢,这回说是甚么皇后五十大寿,宫中打算大办,各地的乐坊得挑几个乐师进云韶府。”
  闻芊把文书摊开来看,只听他喋喋不休,“咱们这儿如今青黄不接的,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你了,可是你一走,听雨楼不就成了空壳子么?”
  云韶府是宫中教习音乐的官署,当初三娘就是奉召进京作琴师授艺,后来便久居北京,再也没回过广陵。
  她转着青丝沉默不语,曹老板却在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你不会真想去吧?”
  闻芊挑眉瞅了瞅他,“现在知道我要紧了?”
  “姑奶奶,我可没得罪过你啊。”他苦着脸赔笑,“这么些年大家处得这么样,你也心知肚明,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就别为难我了。”
  闻芊故意举棋不定地拖长尾音:“此事嘛,我还得考虑考虑……”
  “行,行。”他忙不迭答应,“那你慢慢考虑,不急,不急的。”
  乐坊里逐渐开始忙碌,曹坊主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招呼客人,临走前还不忘给闻芊叫了一桌的吃食。
  台子上的小曲换了调子,旋律愈发欢快带动着人群的情绪,不多时场面便热闹了起来。
  她低头拿汤匙在搅碗里的肉羹,正发着呆,一不留神却看到杨晋走进门。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箭袖袍,长发高束,腰间没带刀,便少了些许戾气,被乐坊红艳艳的灯笼一照,眉目间染尽了和煦与温润,在四周的芸芸众生里显得尤其突兀。
  闻芊唇边不自觉绽开笑意,当下伸手招呼:“杨大人。”
  他似乎有心事,听到声音先是迟钝了一下,转目朝这边望了一望,大概看清了是她,才默然地走过来。
  “你……”杨晋刚要说话,发现这满桌的菜,话到嘴边又改口,“你还没用饭?”
  “曹大老板请的客。”闻芊给他腾出位置,“饿不饿?要不一块儿吃?”
  杨晋虽在摇头,人却已坐了下来,“有酒吗?”
  “花雕。”她翻开酒杯给他满上。
  “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很忙么?”
  闻芊在他对面剥虾,抓了把葱花洒在酱料上,神情一派轻松闲适,杨晋看了一阵,垂眸转着指间的青瓷杯,“还好。”
  余光瞥到他的小动作,闻芊挑起眉,抬手托腮,“有心事啊?谁招你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并没回答,就在此时,身侧走过两个公差,曹坊主正陪着笑脸点头呵腰。
  杨晋抿了口酒,奇怪道:“作甚么的?你们又惹官司了?”
  “不是。”闻芊把手边的折子递给他。
  黄绫的封面,内用京城所制的染黄纸,一看杨晋便知是诏书一类的牒文。
  她简明扼要地做了解释,“按理说,这上京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毕竟目前乐坊内也就我有资格进宫授艺。估摸着,云韶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杨晋拿着那份文书,微不可见地怔了怔,随即他将酒杯放下,侧目看了闻芊几眼,佯作不在意地抿唇,轻咳一声。
  “其实,近来我们也打算回京。江南到北京少说也有月余的行程,你独自上路倒不如结伴而行,有锦衣卫相送多少也稳妥些。”
  闻芊微微讶然道:“怎么,你也要走?”
  她不过吃惊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初,只两手捧起脸沉吟:“可是……我没打算去呀。”
  杨晋愣了一瞬,神色渐渐暗下来:“不是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虽如此。”闻芊发愁地摇摇头,“但我走了,乐坊周转不开,一帮师弟师妹们也还没成气候。”
  他不再作声,半晌才将酒水一饮而尽。
  闻芊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执起杨晋耳畔的一缕青丝,随口调侃:“干嘛呀这副表情,莫非是舍不得我了?”
  闻言,杨晋难得没有反驳,只是侧过头,将发丝从她指间抽走。
  闻芊也不在意,歪头轻叹道:“早知你也要上京城,就该让楼砚随你一起的,路上有个伴儿也好。想他一个文弱书生走远路,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那位大夫走了?”杨晋不由惊讶。
  “是啊。”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羹汤,“就在今天。”
  提到楼砚,杨晋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思绪辗转片刻,终究开了口,“闻芊,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他轻声道:“上次我看过你的卷宗,十年前你随白三娘来到广陵,当时和你一起的,除了楼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呢?”
  闻芊的动作明显一滞,她嘴里还含着肉羹,隔了良久方嚼了嚼,吞下去。
  虽早有预料,杨晋还是皱起了眉,语气却不可察觉地轻了几分:“怎么死的?”
  “谁知道……病死的吧。”她说得轻飘飘,似乎也不欲多谈这个话题,匆匆喝吃完了羹,冲他展颜笑道,“杨大人,你都快走了,聊这些多没意思……来,我给你践行啊。”
  闻芊提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感受基哥一整章跌宕起伏的心境。
大家好像对上集预告想得太悲观了一点……
广大青春校园电影必不可少的桥段之——刚刚恋爱男主就要出国留学肿么办!
_(:зゝ∠)_满心欢喜听到我芊也要上京,结果被浇了盆冷水,纯情的小基哥内心被无情的摧残【此乃上集预告的扩写版(。
接下来就是一别七八年再相逢的狗血剧情了!!吗……
新副本其实还没开启……
目前这是个过渡支线,并不很长,也不怎么打怪。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剧情呢,主要是因为……
【闻芊:我的御用奶妈离队了qaq】
【楼砚:……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压根儿不相信命运这玩意儿的人,诸如我,毕宝亮,十七天前去算了一次命。

  算命老头告诉我,三十岁以前无论如何不能沾惹女人的,否则毕宝亮这个人就完蛋了。十七天之后的现在,我所要强调的现在,是时间的现在和空间的现在,我忽然决定要娶那个女人为妻。

  你知道吗,那个女人――老天爷,我还没有搞清她叫什么来着。那个女人,在雪漆的桌几对面站起来,转身走了,经过从玻璃窗洒进的一泼秋初透明的阳光里,半高跟鞋突地拐了一脚。她是那种大街平地上好好走着路也会一下磕了跤的女人。如果早那么一点点,或迟到么一点点,就走过去了,然而不多不少就是现在,我决定了,娶她为妻。而且立刻就后悔了。

  她叫廖香妹,本来在一家旅游杂I社工作,据说曾经写过如何野外求生之类的啥专栏,且于某期上刊有几张她穿着极其臃肿的雪衣攀登大霸尖山的照片,照片的主体无非是介绍譬如像马达拉溪登山口、五峰检查哨、三零五零高地,或者一块写着「此地有狗熊出没」的木牌坊。我是非常相信她有这个本领――野外求生。因为不多久她就爱上他们那家杂I社的后台老板Henry 王,Henry 王是否爱她不在我的了解范围内,但是他给了她一个他们的结晶却因自己是有妇之夫而无法对她负责!

  对于这种男人,我只有两个字送给他:卑鄙。至于这种女人,除掉一个蠢字,还能说什么。廖香妹决定离开Henry 王,转到一所晚报做事,更蠢的是,她决定把这个结晶生产出来。为了要赋予此结晶品一个姓氏,她必须马上找一位男人结婚,婚后一年内,也就是说孩子出生之后,即可离婚,悉听尊便。总之她理直气壮开始为她的孩子找寻姓氏,说她理直气壮,是因她亦晓得自己是年轻漂亮的。

  头一位被出上的是她专科时代同班同学,姓钟。所以找上那人,只因为他的作家身份,根据廖香妹的理论,作家通常比较超越礼教。

  你可以想见,她带着一份契约书和印章去找人家的时候,那副坦白而幼稚的可怜样子。姓钟的说让他考虑几天,并亲自从住宿的山上送她下山搭车,还请她吃了碗牛肉面,面对如此一分女流,你似乎很难放她一人饿着肚皮就走了。

  不多日姓钟的打电话来,表示愿意帮忙,但她婉拒了,理由是钟氏家族过于庞大,牵扯大多会毁了他。

  老高也是位摇笔杆的,不过她找老高却真是错了。老高洁身自爱,好高名,他那种人,假如要避嫌,会连他亲生爹妈都要避。为了解脱对眼前这个D艳女子的愧歉感,老高把廖香妹推介给我。

  笑话。谁不知我毕宝亮系天下第一现实鬼,孤家寡人奋斗几年,好容易弄到半片楼上,五架中文打字机,堂堂是家有牌有照「功昌」打字行,目前打算再买进一部机器,增设打字补习班。在这世界上,我们家除了我,只剩下小鬼角角跟我住在一起。角角是我妹妹的小女儿,满嘴蛀牙,古灵精怪,从三岁便跟着我,妹妹一直把她寄养在这里,每个月付点钱房东老大大照顾。我的理想对象,她必须身体健康,不用太美丽,也不至于丑陋,笨一点没关系,手脚勤快就行,最好也懂打字机。

  老高约我出来,诸般如此叙述一遍,分析我反正没爹没娘,又有些自闭症倾向,人际关系素来单纯,更何况那女人家中颇有几个子儿,跟她谈条件呀,铁定捞一票不成问题。笑话,捞钱方法多了,此辈女人之钱,说什么,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拿。于是老高便把我留在一处叫做「满天星」的欧式自助餐店里,老高走了,留下独自愤懑冷笑的毕宝亮。

  我太明白了,漂亮女人,十个里头九个骚,不骚也蠢。廖香妹对面坐着,知道我都知道她的来历了,省掉开场白,代以固执的沈默,两人只有看着桌上她长脚杯里的柳橙汁一寸一寸被吸去,最终吸乾了,杯底里出两三颗柳橙种子,看着她拿吸管一下没一下戮着种子和杯底,我以为有必要打破今人窒息的沉默了,她却忽然抬起头,看着我。你晓得吗,看着我,我是指真真正正看进我的眼里、心里。同时因着此处靠窗角落充分的自然光线太好,我看见我的一张睑却落在她深褐色的瞳仁上。她说话了,「你认为呢?」

  声音像漂白过,直直的,很刚性,令我激怒。我是每每情绪不平衡就会口吃,注视瞳仁里的那个我,说:「我,觉得,你,你这样做,太笨,笨了。」

  她仍然定定的望着我有一会儿,垂下头,叹了口气。「我也是觉得很笨。」

她的笨认为很应当,我生气道:「你还,还很年轻,也很,美,美丽,对不对。根本,本没必要,要这样做嘛!」我简直愤怒我的口吃,只好不顾她的惊愕,突兀的离开座位,站到窗玻璃旁,背朝她深呼吸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这是治疗口吃的唯一偏方。我望见街边卖水煮花主的摊子蒸散着腾腾白烟。

  然后回到座位,我说:「为什么你不拿掉?」

  她垂着眼帘不讲话。你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不过对我毕宝亮而言,漂亮二字的同义词便是:草包。

  我说:「你结婚了还不是马上只要离婚,带着一个小孩,你要养他,要工作,即使要再结婚,总不如你一个人的机会多,条件好。如果你及早拿掉它,一个人你可以重新开始,没有人会知道你以前发生的事,你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先生。而且――」要命的是,讲着话我又无法平衡了。「关于你想给,小孩找个姓,姓的做法,很迂嗳。根本不,不通的。」

  她软弱的答覆我,「这些,我也都想到了。」

  想到了?想不通,有屁用。久久,两人就望着桌面上一块阳光发呆,阳光透过玻璃长窗,透过玻璃杯里的冰开水,折射在桌面,歙歙跳动。她终于又抬起头看着我,抱歉的笑了,「就是想把小孩留下来」

  「这对你有,有什么,好处?」我努力克制住咆哮。

  半天,她很困难的,试图说出她的话。「我对他――算很认真的吧。其实,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也很好。就是这样,想把我们的孩子留下来。」大概从我的脸上读出了困惑,以及不屑,她放弃了试图,轻佻,说:「也没什么,光是想生出来,看看像我还是像他。很好笑罢。」

  我非但笑不出来,且无法克制的把十根手指头关节一溜掰得枯V枯V作响,因为我必须冷酷的回答她:「老实说,我,我真的没办法,同意,同意你这种,想法跟,做法。」

  她倒笑了。望着我说:「我也是觉得没办法同意,真的。」她说得很天真坦白,使我怀疑她单是为要替我解除窘迫。

  跟着她便拾了皮包,笑说:「真的,没关系。」站起来,停顿了一会儿是要等我跟她招呼一声再见,但我坚持平视着她的裙摆不发一言,见她转身走了。很奇怪,今天屋里的光影层次清

楚极了。她从明亮一点的光里走进更明亮一点的光里,在那里突地拐了一脚,走了过去。不可置信的,我发现是我的声音喊道:「喂――」

  她听见了,但她仍然继续走去。我追上前,跟她后面踢踢拉拉下楼梯,自动门先后把她和我放了出来。她回身望向我,说:「真的没关系……」脸上都是泪。

  你晓得,生平我最痛恨女人的眼泪。此刻我却痛恨站在那里一位长手大脚的毕宝亮,痛恨从女人眼中看到她看到毕宝亮浑身暴露无遗的只有一句话:「我愿意。」

  的确,我愿意。我愿意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女人!「都是夏娃惹的祸呀。运乖如我,只能怪,都是秋天惹的祸,阳光惹的祸。现实如我,不料一跤绊到逻辑外,你说,除了运乖,还有什么?两人先去买了一袋煮花主来吃,此是对于我们的关系我第一次付出的代价。

  当晚回到家,也是第一次,我才开始注意到我的家,坐在沙发椅里,一件件家具扫视过去。属于处女星座的天生乖僻,我是连花瓶中的一根草枝如果未能按照我的审美观插放,都会一天不自在的人,一旦想到即将有女人住进这栋房子,我彷佛早已看见她蹲在茶几面前剥水煮花生吃,吃得桌几上一滩湿漉漉的花主壳。彼时我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光着两条毛腿,两只脚丫这样安适的踩在麻编拖鞋中,你知道吗,我感到我的一生已经完了!

  小鬼角角窝在通道转角玩扮家家,地板上一到横横叠叠的锅灶,这时她一本正经端着小碗小碟走到我跟前,半屈下身,道:「公子,请用点心。」此是她每天必玩的伎俩,我草草敷衍了事。她道:「公子,您没有吃乾净。」无可奈何,我便又吃了一次。

  我妹妹毕宝凤是个四处流浪的疯婆子,妹夫是三流作家,有个笔名叫墨客。搞的是印刷业,夫妇俩有辆小发财,常常批发一些书刊、明星照片全省四处去兜售。角角长年受我薰陶,极爱整齐,且有收藏癖,好比每期爱国奖券,她总要向我讨去,很宝贝收进她的保险箱里,一只白底桥红格子的超群饼乾铁盒子。

  当我从口袋掏出那张尚未盖章填写的具结书,白纸黑字写着:「廖香妹与某某结为夫妇,自愿于公证结婚即日,民国某年某月某日起,以一年为期,至民国某年某月某日,解除婚姻关系,立据人某某

,保证人某某。」那位与廖香妹结笃夫妇的某某即将成为毕宝亮,我绝望的发出喊声:「角角,我们马上要有一个舅妈了啊。」

  消息传得真快,次日早上碰到房东老太太,迎面就恭喜我要娶媳妇了,探明我仍继续租住房子,欢喜的说立刻要出工人来粉刷主卧房。罢了,工钱算你的算我的?才到打字行,毕宝凤也挂电话来,扯了一堆有关结婚的事,末了附带告知我,「哥,墨客新写了一本书,准备找人投资出版,叫爱情红绿灯,你要不要投资?」

  我要结婚,没钱!可预见的,不多久毕宝凤便言把一叠厚厚的稿纸送到我这里免费打字。果然,自我沾惹女人之后,倒楣的事情开始接踵而来。

  廖香妹希望我们在结婚之前,回乡下一趟,想把她的未婚夫亮给父母亲看。电话这头,我颇为不满,「难道这个也包括在结婚范围内?」电话那头没有吭声,但你分明可以看见她仍又是那种坦白而抱歉的眼睛看着你,我但愿能守紧防线,坚持不再吭声。

  终于她叹了气,说:「我不能勉强你。这样吧,礼拜天上午八点四十分,台北东站住宜兰的中兴号,我在那里等你,假如你没来,我就一人回去也没关系……」她握着听筒,等我也许会搭腔,并没有。那头很委婉的将电话嗒地,搁下了。

  电话嗒地那一声,我晓得,我又完了。八点三十九分,毕宝亮出现于台北东站五号剪票口。

  廖香妹看到我,高兴得一跃跑到跟前,抓住我手臂叫嚷:「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会来的!」

  我脸上的表情明白告诉她:「恐怕未必吧。」希望她自重一些,她随即亦放开我,将两张车票给车掌撕了,塞在裙腰间。目睹她满面欢欣的气息,我决意任由她提起地上两大袋礼品吃食之类的东西走出票口,任由她踉踉跄跄爬上车子,好容易把两个人安塞在位子当中。

  非常可恶的是,她绝对不掩饰一点她的快乐。才第二次见面嘛,经我私下统计,若是我们共讲了十句话,其中九句半会是她讲的。她告诉我家里有五个哥哥,她老六,最小。怪了,她有五个哥哥跟我什么相干。更可笑的,她告诉我,她家门前有一棵搞大的玉兰花树。

  转计程车走产业道路到她家,迎接我们的是一大桌盛宴,围着圆桌坐的两位大人儿,和

一二三四、四个奉召而回的兄弟们――天老爷,他们不亏为一家厂牌出品。显然,廖香妹在他们当中是突变,那么肃静的家庭气氛,也只容她一人大声讲话,大声笑。接过我手中两提袋礼品,她朝母亲前头地上一搁,说:「烦死了,买这么多东西!」

  岳母大人匆忙起身向我一叠声连说连笑的哈腰答礼致谢,令兄弟中的一名把礼品收进屋去。廖香妹一指我,跟大家说:「他啦,就是他啦……」算介绍了我,只管斜签身子靠在她母亲肩上,妩媚而笑。

  「毕先生。」岳父大人颌首道。

  我说:「嗳伯父,伯母……」并向那些兄弟们露一露齿,至于是否构成了一个微笑,从他们几幅雷同的脸孔上,我得不到讯息。

  岳母大人含笑又讲了一串闽南话,廖香妹打母亲一记,道:「哎呀,他又听不懂。」站直了身,对我说:「我妈叫你去洗个手洗个脸好吃饭。乡下地方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请你不要见笑。来,我带你去洗手。」

  经过厨房外面穿堂去浴室,有不少只脑袋和影子在窗后骚动。我洗着手脸,隐约听见廖香妹在厨间喊大嫂三嫂,一干女眷孺子吃吃笑做一堆。廖香妹领我走回饭厅时,低低说:「我爸就是那个死样子,别管他。我老哥他们也差不多,会给他们气死。」

  吃过饭,男人皆到客厅吃茶。老二讲讲他的猪,约克夏盘克夏之流。老三讲福寿螺为害他的茭白菜圃,老四在美国博士不可出席,老五察颜观色谁的杯子空了好添茶。老大寡言,我偶尔被问及才谈到打字行。岳父大人灰淡的眯着眼睛,望望这儿,望望那儿,仰面望到天花板,遂停滞于彼处,大概睡着了。都尽了责任,逐个功成身退,最后客厅唯剩下老大,我,跟岳父大人。我睁睁读着大理石几上一份报纸,心想,怎么又有超级台风要来了……老天,又是劫钞案……赵铁头泪洒立法院――不对呀?哦,原来是上个月的报纸。廖香妹站在门口朝我招手,轻声说:「出来走走吧。」

  秋收后的田埂路上,到底忍不住了,我说:「你们家怎么会跑出你这样一个人?」廖香妹道:「以前我妈就讲,唉,这个孩子呀,出去当她是丢掉了,回来是拾到的。你看,这么低标准。」

  据她讲述,岳母大人一直想把这个独生女培养成为理想中的

日本式女性,无奈光走路一项,她就至终没有合格过,她的高跟鞋鞋跟的磨损度,永远比别人快三倍。岳父大人在农会干了十几年科长,明年退休,靠着原本在礁溪有块田地,卖给国泰造温泉别墅,一下发起来,几个兄弟皆有份,给老四的是栋平房,等他学成归国讨老婆。廖香妹也有一栋,在基隆,她这:「要房子干嘛?还不如换成钱给我去欧洲跑跑,不然拿去买衣服也至少有一百件。搞不懂他们。」

  她讲起刚才吃过饭,看见她老爸把整排牙齿取下来在搪瓷缸里刷净,又装回去,始知月前她老爸的一共二十八颗牙齿拔掉了二十四颗,刚配的假牙还戴不惯,内颊肉有些磨伤发炎,是为女儿和准女婿来家中才戴上出来吃饭的。「我爸拿掉假牙的时候,一下,嘴巴都瘪掉了,都不像了,变得好老……」请着便哭起来。

  这女人的眼泪未免太不值钱了,见面两次,哭两次。我只有告诉她我有一颗不知几K 金的假牙,并说了一个小鬼角角的故事,因为小鬼角角一家世代为鬼,祖传两根大獠牙专门吓人吃人,可是小鬼角角从小爱吃糖,把两根獠牙都蛀坏了,小鬼角角没有本钱吓人了,就此休业从良。你知道,这是我生平头一遭讲笑话而有人会笑。

  廖香妹让我看她中指上一只钻石戒指,约值五万元,是刚刚岳母大人给她的,「好土!」她说。

  一直到离开宜兰,回到台北,我大概快被她指上松松套着的那枚钻石戒指弄得濒于精神崩溃,车站分手的时刻,我再也不能不忠告她,由于心力耗弱,口吃又犯:「请你,把,把,戒指,收好吧。毕竟,它值,五万块钱,钱。」

  她很听话,当场摘下来收进皮包里――不,不是用收的,用丢的,丢进皮包里。那景象如此之恐怖深烙我心中,直至下次碰面,也就是在法院公证结婚时,虽然力图冷静,我想我还是有点声音颤抖,问她:「你的戒指呢?」

  她茫然的脸容今我脑皮轰然一作,暴戾的喝斥:「你妈给你的钻石戒指!」

  「收起来了啊。」她的语气也不好,直着噪音道:「我以为你说结婚戒指。」

  戒指个头哦,跟你结婚就不错了。

  隔日她搬进我的房子来,事先我们都谈好了,有关于结婚的一切费用她出,房租每人负担一半,水电

煤气杂用各半。她上午仍去晚报上班,小鬼角角幼稚园大班,园里供应营养午餐,我多在打字行对街市场吃小摊,所以中餐自理,伙食费包括o餐晚餐,两人均摊。三房一厅的屋子,角角滓患洌魑允胰匀晃矣茫言瓷⒅迷游锞苫醯哪羌涮谇甯N蚁M椒置鳎鼗治吞棺馈⒊俊⒃∈遥笞呃攘酪路寥缰魑允彝獗咭黄貉籼ǎ榔涞卦滴恢茫Φ被樗降亍N蚁M颐悄艹浞肿鹬乇舜艘饺ǎ猜裙谝荒甑幕橐龉叵怠

  然而她来的头一天――首先,她带给小鬼角角一盒外观摩登的巧克力和一只白篷篷挂着Made in Japan牌子的玩具熊,显然就严重违反公私原则。我极不高兴,说:「买这些玩意儿干什么?角角在舅舅尚未同意的状况下,站在旁边啃着手指甲,打量新舅母。廖香妹不睬我,向小鬼角角笑道:「舅舅说你喜欢吃糖,来,看舅妈的糖好不好吃。」我心厌她就把舅妈两字喊得如此之当然,冷哼道:「养成买这些奢侈品的习惯,对儿童很不好。我们家向来不作兴这个。」她横我一眼,说:「又不是我买的,人家送的,摆了好久没用,给角角有什么不好。」见我未置可否,角角欢喜的接收了贿赂,眼看她二人已结成一党。

  接着,房东老太太来送还角角遗在他家的围兜跟粉蜡笔,廖香妹应的门,怎么就扯东扯西没完了,居然听见老大大跟她渣渣渣怨起自己儿媳妇种种不孝行为。我在这儿住了三年半,加起来与老太太说的话也不及她三分钟多。要知这,毕宝亮家门庭最清肃,不料进来一个女人,马上就要沦为菜市场了。角角帮我去下逐客今:「舅妈,舅舅说纱门不要敞开,蚊子会飞进屋子里。」两介女流才结束了她们的谈话。

  接着,我惊骇的看见我们客厅最醒目之处,电视机上面蹲了一口瓦Y,Y中倒插一把野芒花成的短扫帚和几肢乾草乾叶,我说:「喂,这个什么玩意儿怎么放这里!」

  廖香妹道:「很现代感吧。现在都是这样。」看我满脸不乐意,说:「暂时,我的房间摆不下么。」

  「我的房间摆不下」,遂成了拓张她势力范围的最正大光明的唯一理由,你只能束手无策坐视它像癌细胞蔓延:一幅无人看得懂的抽象画自通这墙上升起,几颗澎湖怪石陈列到阳台上,一盆铁线蕨在放电话的矮几侧出现。当我打开冰箱,从门侧条条滚下两截

口红,讶然发现原来放奶油块的那槽格层,这时搁着几件面霜乳液粉条口红什么鬼东西,实在大令我愤怒了,廖香妹道:「不然会溶掉,变质嘛。」

  总之,都是她有理。

  弄弄到晚饭光景,我正打算把昨天的剩菜凑和煮锅杂烩面,电铃乱七八糟一阵作响起来,这种粗暴的行为若非收报费就是水电费,门一打开,是个送面小P,我冷笑道:「你弄错家了吧。」正要摔门,廖香妹迎出来,是她叫的排骨面,三大碗,还切了海带卤蛋猪耳朵,可真是大手笔。我不乐道:「冰箱菜还那么多,又没吃完。」她说:「这家很好吃,中午我才吃过,不信,吃吃看。」见我把流水账簿拿出要她把这笔账记上去,她说:「不用啦,吃了就吃了。」完全是个没有秩序概念的女人!在我的坚持之下,她记上两百八十五元,并经指示,于备]栏附上「妹」字,表示此款由她支付。角角跟她吃得非常愉快,角角忽间道:「舅舅跟舅妈怎么不住在一起呢?我的爸爸妈妈都住在一起,楼下阿姨和楼下伯伯也住在一起。」

  楼下阿姨乃是房东老太太的儿媳妇。我埋头抄着面吃,像往常打发角角那一箩筐三八问题的最好方法,便是由她自个儿去自问自答一一或终究小鬼角角长大了,会自己出到答案。廖香妹说:「因为舅舅会打呼嘛,吵死喽。」

  「舅舅你会打呼呀?」角角道。我老没好气说:「会啊。」角角咬着筷子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的,使我悚然发现她竟也是一名女性的。

  吃过饭,新闻节目之后,两位女士继续观赏连续剧,在毕宝亮家,这是史无前例,我再也不能纵容姑息了,训诫道:「角角,不要看了,来背唐诗给舅舅听。连续剧?垃圾文化。」半截话射向廖香妹。角角很可怜的要求我让她看完电视再背诗,廖香妹帮凶,说:「看一下他们香港的搞什么东西,打得我们垮垮的,真奇了。」

  就在驻足朝萤光幕撇下几眼的当时,又让我悚然领悟了另一件事实,原来,「公子,请用点心」,即是从电视上那个草包佳人学来的把戏。我不能置信的望向角角那样专注看着电视画面的小脸――一棵民族的幼苗啊――才让我明白了角角在房东老太太家都干了些什么勾当。我悲哀的回到自己房间,自廖香妹这个女人走进我们的世界之后,此地是我仅剩的

一百零一块净土了――然而不,连续剧正以它一波波俗恶的声浪穿越客厅,穿透墙壁,汨汨向我涌来。

  毕宝亮但愿还有一艘挪亚的方舟。希望却似乎是这样渺茫。

  然后有那么一天,廖香妹突然出现于功昌打字行。我立刻架起防卫系统,先放出警告,厉声道:「你来干什么!」

  她闲闲踩进屋子来,一身一气的女主人姿态,跟打字小姐们招呼笑谈,手上一袋橘子一分而空,并剥了半个给我。「你来干什么?」

  我仍然坚持放出一声警告,虽然它是如此之微弱。

  她说:「下班过来看看么,每天坐车经过,光看到一块招牌。你不觉得功昌这个名字不大好?每次我看到就想到公娼――」

  「对,就你会这样想。」其实我早也发现了,只是不肯承认是自己花了个把月时间推敲研究出来的行号。此二字足足折磨了我一年半之久,当我已逐渐能够忍受而淡忘之际,她却这般可恶的一枪毙命。我想我约莫从头发到脚趾都红烫透了。

  见状,她又补一枪说:「为什么不重换个名字?」

  「像你想的容易!」

  她狎侮道:「本来嘛,要帮一个孩子出姓名也真不容易。」看着我,却柔婉一笑,乍乍叫我回避不及呢。

  不久,打字行换了新招牌,名字她取的,叫国城,据闻笔划不错。

  自此什么不成文规定,她下班没事,也无需跑新闻的时候,更俨然老板娘架势,坐镇国城,接电话,回生意,聒聒噪噪跟那批打字小姐扯不完的女儿经。我驾摩托车跑外务,有时回来,楼梯口就听见一片娇笑盈耳,令人却步。我跟自己生气,站在门口花两分钟平衡情绪,并说服自己走进屋里,笑声嘎然而止。廖香妹向我解释,「阿珠问我都用什么名字在报纸上写稿,我说哈,我的笔名叫――本报讯。」

  大约我会是无表情直直走进我的小办公室,抛下此起彼落零星如鞭炮的笑声,东炸一下,西炸一下,想起来又炸一下。我默默坐在桌前检视电打稿,不觉也笑了。

  再一次我回来,愕然见到几位小姐蹲地上找着什么,罗小姐伏在一张图纸上黏字,喃喃嚷道:「外蒙古……还有千岛群岛……有没啊?」那是一张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至九月二日苏俄远

东军作战经过要图,一撮待贴的二十级黑体字给廖香妹打开西窗透气时一阵风都吹散了。「千岛群岛!在这!」叶小姐掘到宝藏似的尖叫起来。最后才在廖香妹坐着的裙子下面找到了外蒙古。

  一连串不顺利陆续发生。诸如角角把我某期极可能中到百万元的爱国奖券剪成一张公主人形,收藏在她的保险箱里。廖香妹挥金如土,经常把冰箱供过于求的塞满了食物,却睁着眼看它馊掉,扔掉,光伙食费一项就上涨了从前的两倍。我被迫应两位兴致勃勃的女士要求,去渡了一次老蜜月,带着小鬼角角,和廖香妹已看得出的微隆的肚子,向我老妹妹夫借了三天小发财,开到溪头。旅途上不是小发财数度抛锚,就是廖香妹仗着她曾经在旅游杂I工作过的经历发号司令,与我为路线的怎么走法一路争执不休。蜜月回到台北,毕宝凤跑来跟我哭诉,某家中盘书商倒账两千万,其中他们的约有十一万元,彻底是无望了,墨客的爱情红绿灯已出书,现在要付纸张和印刷费,票子却开不出,颠来倒去讲一大耙拉,反正就是要赖定她老哥。

  中盘倒账,我打字行也间接遭殃,好几笔款子迟迟不来,调头寸弄得我两眼乌黑。一日接了个无头电话出廖香妹,问他是谁,要不要留话,就挂掉了。晚上又接到电话,听得出仍是那个人,交给廖香妹,我跟角角坐饭桌上吃她的招牌饭,廖氏牛肉河粉。见她挥着听筒,不讲话,半天,沉滞的转折身来,看着我,对电话说:「嗳,是我先生……」

  是他,Henry 王。廖香妹仍看着我,但她整个人好像很深很深的有一处堂奥,顷刻间,在她的瞳仁里轰轰倒塌,剩下一只洞黑的眼珠子,看着我。她还是爱他的。

  「唔……好的……」挂了电话。她前去打开电视机,便立在机前,抱着胳膊望电视,全然忘记她本来正在吃饭这档事。

  我敲敲廖香妹的碗,朝她努努嘴,角角便替我喊道:「舅妈,河粉都凉了,来吃呀。」「你们先吃着……」她索性坐到沙发上去看电视,萤光幕隆隆的跳跃着机车广告。

  一直她都忘记吃掉那半碗河粉,早晨我起床经过,见碗里已凝出一浮灰白色牛油,给我端去厨房,泼刺都倒了。打发了角角上幼稚园,廖香妹才起床开门出来,两人一照眼,漠然错肩而过。我临去打字行,瞥见

她在屋里对桌上一面镜子扑粉,就像有人重重掴了我一耳光,而我不知该替谁感到辣辣的可耻。

  忙打字行,忙毕宝凤跟墨客的一堆烂摊子,存心将自己忙到三更半夜回家,一头钻进我的窝壳中,谁也别想来招惹。这一天,好容易等到一张票子远去老妹家,她亦跟我一样走霉运,两天前那部老爷小发财违规停车,被拖车吊走了。

  毕宝凤告诉我暂时不需钱,廖香妹已拿了四万元给她。「什么!」

  「哥你不知道?她说是哥叫她送来的。」

  我才发现有整整一星期没见到廖香妹了。

  按时收工回家,角角在房间里填图玩,高兴得直奔出来抱住我,嚷叫:「舅舅回家吃晚饭!」又奔去厨房通知舅妈,喋喋又呼了好几声。

  廖香妹大概在做蛋糕,白瓷砖料理台上摊着食谱。我说:「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她道:「妈给我的钻石戒指呀,只换到四万四。」

  我的嗓门必然是提高了,「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何必管――」

  「我才不想管呢!钢铛,她把铁杓一摔,瞪着浑稠的一碗公蛋清蛋黄,怒道:「你放心。四万块我会跟你要回来,你不用那么怕欠我的情。」

  我说:「妹妹他们,你,你也知道,他们两个,两个都是邋里邋遢乱花钱,花钱的人――」

  她道:「我是什么人!我也是个邋里邋遢的,的――」

  「你何必,要往,自己身上,身上扯!」我听见自己十根手指头关节掰得咯嚓乱响。

  她道:「那你为什么不愿见我?还是不敢?不敢,对不对。」眼泪便叭嗒直掉。她拾起铁杓,继续打蛋,哭着,用拿着铁杓的手背擦去眼泪,还是哭,手底下越发了狠哒哒哒地打。

  我怕她要把碗公打穿了,接过她手里的铁杓,感到整个人也跟她的手一样,又冷又麻。她从我跟前撤身离开,回房去了,留下我一人在厨房茫茫发怔。

  这一晚我并未吃到蛋糕,由我做了蛋炒饭,跟角角冷冷清清吃了一顿。要角角把饭茶端进屋去给她吃,角角悄声说:「舅舅你们吵架了呀?」

  当时她没有吃,稍晚一些时候,角角已经睡了,屋里很沉寂,我歪在房间L

椅中,模糊听闻她在厨房弄吃的,锅铲叮降资嵌隽恕N也恢雷约菏欠裨诜词。牒芏啵芏嘁裁幌耄闳斡尚闹谢奈叨ァ

  盹一觉惊醒,发觉客厅灯敞亮着,走出房间,见她窝蜷在沙发里也着了,茶几上一盘没吃完的蛋炒饭,电视机沙沙沙闪着一片空白萤光。我过去关了电视,折回身望向她,她朦胧的醒来,见是我,挣扎坐正了。两人就老半天望着那一盘冷油的蛋炒饭。

  她哑声道:「不晓得怎么打听到电话的……约我出去……吃牛排……」

  我实在非常厌恶那盘没吃完的丧气蛋炒饭,和那支沾着饭末油光的金属匙,决心把它移走。她道:「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便站起来,端了盘饭去厨房。

  我矗立在那儿,只觉得自己笨重庞大的占据着空间,而徒然没有属于自己的位。

  日子当然还是照样过下去。廖香妹待我比以前柔气,比以前疏远。

  你知道么,这回我是百分之百,诚心诚意,但愿大家好好度完剩下的大半年。但愿她平安生下一个与我同姓的,不管是男孩女孩――天啊,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我发觉竟然也在期待这个孩子了呢。

  电话打来,我正在办公室整阅一本「大蒜治疗法」校稿,廖香妹流产了,已送到宏恩救治中。

  我立刻骑了车赶去,没头苍蝇撞在医院挂号台,「我是廖香妹的先生,她流产了……」你不会懂得,那一刻,生平头一次,我感到世界上有另外一个个体是跟我这样密切相关。

  廖香妹在手术室,她的一位同行等候我到,交代完诸般状况走了。

  原来他们去采访狮子会办的什么一个生活素质讲座,散会离去时走楼梯扭了一脚,滚滚直栽到楼下,就站不起了,「打电话给我老公叫他来……」

  我是万万没想到,她这个女人虽然爱跌跤,怎么也不至于把孩子跌掉罢。

  此刻,动完手术的她,沉沉睡在白床白褥里,平空像缩减了两号,论做妈妈的话,太小了。那时候她突然辞去杂I社工作,已知道自己怀了Henry 王的孩子,必是吓坏了吧。她这种人,可以跌得鼻青脸肿不怕,却绝不可以容忍自己眉目不扬。无论如何,是她诀别他的,走得那样决绝,美丽,叫他一辈子忘不了她,这就是她的全部爱

  我像是看见国中一年级时上英文课的廖香妹,站在黑板前把I Like baby 写成了I Like dady.是在溪头,晚饭吃山产,廖香妹学英文老师纠正她:「错了,错了,屁股相反了,弄错边了……」说着开心大笑。她的笑,必也是不合岳母大人的格吧。

  那时候仍是秋天,此刻我站到窗边,望见对街楼下商店里,圣诞树都布置起来了,一个季节已这样草草过去。不瞒你说,很可笑,我居然眼睛热热的就湿了。

  她醒来一回,慢慢看出来是我守在她的床边,我说:「还好吗?」

  她很疲倦的样子,眼神迟迟移到窗上,雾浑的阳光也使她脆弱得张不开眼。我过去要把窗帘放下,她低低道:「不要。亮着。」阖上眼睛,又睡去了。

  到她有力气坐起来讲话,看着我,说:「胡子长了。」

  我一摸下巴,果然是。恼说:「才一天没刮。」

  她问角角呢?昨晚托给房东太太了。她兴致却好,闲闲淡淡讲起来,「那天,是在吉林路吃牛排。」自我们结婚以来,偶尔提到Henry王,她不再称呼「他」,秃顶秃句,说:送我一只OMEGA.没想到我就结婚了,也没参加我结婚典礼。」半晌,说:「问我婚后过得好不好。」又说:「要帮我叫车回家。我不要。一个人走中山北路,一直走到圆山。把OMEGA丢到河里去了。」

  「基隆河?」我说。

  她道:「在河边大哭了一场。」

  长长、幽幽的静默之后。忽然她说:「其实丢到河里,咚,就没了。早知这拿去卖,也有万把块钱,带角角到满天星吃海鲜烤糊都可以吃几百客。」

  我笑起来,「后悔啦。」她亦笑,道:「后悔了。」

  天知道,真正后悔的是,在我们婚姻关系的一年为期结束的时候,我们决定,为什么不让它延长下去。

  这一天,我跟廖香妹经过台北车站地下道,一名瞎子侏儒蹲在转弯处乞钱,洁癖加恐怪症每使我毫无同情心,就有本事视而不见,廖香妹掏出五十元要给,被我拦住:「这儿有零钱。」便朝地上那个奶粉罐子里丢了一把碎子儿。不幸的,把我的摩托车钥匙也一起给丢了进去。当我目瞪口呆站在车子旁,看着廖香

妹走到街模小摊买糖渍地瓜,我空前绝望的想起算命老头子所预言的:三十岁以前无论如何不能沾惹女人,否则毕宝亮这个人就完蛋了。

  是的,我想他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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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儿失恋了,那个逍遥欺骗了她,回到盘丝,在盘丝后山上任由泪水冲刷她那娇嫩的脸蛋。她曾经那么爱逍遥,可逍遥今天正在大唐举行着婚礼,婚礼的邀请函静静躺在敏儿房间里的桌子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收敛光芒,一点一点躲进山中,敏儿的心随之破碎了。

  敏儿是白晶晶的女儿,也是盘丝的首席,她的娇媚可爱在三界可是出了名的。多少人向往着能够娶到敏儿为妻,而逍遥就是冲着夺到敏儿这份虚荣心而来接近她的。虚荣心满足了,逍遥撒手回到了大唐和天宫的仙儿结婚了。从那以后,敏儿开始放荡的生活,以往距之门外的提亲者,如今都被逐一接见在盘丝的大堂里,看见哪个帅气的,敏儿就和他交往,而这个所谓交往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星期,敏儿似乎看透了那些人,他们也是为了虚荣心的满足而来的。敏儿比以前更娇媚,可她的心真的死了。她把自己真正的“爱情”埋了,在那个和逍遥一起看日出日落的地方。

  “龙宫华o来访”敏儿出到大堂等着。这个人出现在盘丝,让盘丝的女子都为之倾倒。这个华o不是一般的帅气,两个龙角、红英球、白长衫、暗夜,诱人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特有的气质,看来不是一般的神仙。

  “龙宫华o拜见盘丝白夫人”

  “呵呵,请起请起……”

  “家父托我前来送上请帖,广招各门各派英雄在龙宫比武,借此发扬各门派绝学。”

  “麻烦你了……自我介绍一下吧!”白晶晶还以为是来召贤的呢!

  “??????我是龙王的小儿子、龙宫的首席华o。”华o正奇怪呢,家里不是和盘丝往来挺多的嘛,怎么会不认识我?

  “……”白晶晶思考中:这个年轻人怎么连表白都不会啊??

  “……既然白夫人已亲手收到帖子,那么我就告辞了。”

  “夫人还有什么事吗?”

  “你仅是来送帖子?”

  白晶晶也一阵尴尬!

  敏儿一惊,发现自己表错态了……正想回房,“娘,我先回房了。”

  “这位是?”华o好像这才发现在一旁坐了许久的敏儿。

  “哦,这位是我女儿覆敏儿。凭我和龙王的交情,你们可兄妹相称了。”

  “原来是贵派千金,”华o终于转向敏儿开口道“敏儿妹妹,你好。早闻覆敏儿国色天香,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龙哥哥过奖了,外面只不过是胡乱吹捧罢了,我今日身体稍有不适,失陪了。”

  “妹妹回房休息,我日后必当再登门拜访。”

  “龙宫华o来访……”

  “龙宫华o来访……”

  “龙宫华o来访……”

  “龙宫华o来访……”

  “龙宫华o来访……”

  每天华o都会来此拜访,由原来家父命其到访,直至如今是登门拜访覆敏儿。

  (插叙)白晶晶继疼爱自己的女儿之后,接下来就是她的四个徒弟了,也就是四个义女覆白风、覆白雪、覆白雨、覆白露。这四个女子都是白晶晶收养的,都是孤儿,从小就在盘丝长大,她们四个加上敏儿,是魔族中的“五魔花”;仙族有仙儿、灵儿;人族有女儿的“三铃女”,分别是铃紫燕、铃银燕、铃粉燕,这就是三界的十大美女。这十大美女都相识,并以姐妹相称。在这十朵花中,暂未婚嫁的有敏儿、白露、灵儿、粉燕和银燕。而三界中真正出色的男子就是各大门派的首席:天宫――清风、龙宫――华o、狮陀――虎翼、化生――正心、大唐――逍遥。五大天帅中,只剩清风、华o和正心还是单身了。可正心毕竟是佛门弟子,那么清风和华o自然就有很多的追求者咯……

  “龙宫华o来访……”

  (房)“敏儿……”

  “今天去哪里玩?叫上白露吧,大家一起才热闹!”

  “今天不叫她了!”

  “我们去后山……”

  “好啊,听说盘丝的后山很是清静秀美,我也想去看看呢!”华o装作没有看到敏儿眼中闪过的忧伤。

“走吧……”敏儿静静地说道。

  (插叙)自从华o见过敏儿以后,就对敏儿念念不忘,几乎天天前去拜访她,他终于对敏儿一见钟情,深深爱上了这个总是忧郁的女子。他只有天天带她出去玩,逗她开心。与此同时华o也和敏儿的小妹白露关系甚好。敏儿轻易地答应了和华o交往。白露知道大姐的心思,知道大姐一个星期后就会和华o分开。她很喜欢华o,她一直相信华o只是被姐姐的外表所迷惑。只要等到他对姐姐死心,她就能够和华o在一起。她很高兴能和华o出去玩,似乎大姐才是多余的一个。敏儿和华o出去,每次都要叫上白露。但这次白露听到门报后却没见姐姐来叫她出去玩,她心里感到奇怪,便偷偷跟了出来。

  (后山)敏儿一路上都没有说多一句话,华o话到是不少,他尽力掩盖着身旁这个姑娘身上透出的忧,直到他们来到了山巅

  “这里什么?”华o疑惑。

  “敏儿,我听不懂。”

  “我不会爱上你。”

  “我的爱情在这里埋了。”

  “不!”他变了脸色。

  “找回来!!”华o激动起来。

  “找不到了……永远也找不到了。”

  “爱情和玉佩都找不到了。”

  “玉佩……”华o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找不到的,我埋得很深,在晚上埋的,呵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埋在哪里。”敏儿的笑,似乎在笑自己,又似乎在笑华o。

  “一定可以。”华o十分肯定。

  “天很蓝,对吧,太阳也很漂亮。”敏儿抬头看天,避开华o的肯定。

  “地方还是一样的,可是有点不同了,真的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面对着蔚蓝的天,一滴泪闪落了……

  “不管怎样,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幸福,一切都会好的,我肯定我对你的……”

么一天的,o哥哥。”这个稚嫩的声音,不是敏儿的。

  “白露!”两个人同时说出这个名字。

“对,是我。我随便出来走走,不小心听到的。o哥哥,大姐的心思我最清楚,你放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姐姐是很美,但姐姐的心已经不完整了,已经被逍遥伤得没有一处配得上你了,你放弃吧!姐姐不会爱上你的。或许不久后你就会发现身边的还有更美好的一切。”前面的都是理直气壮,最后一句说得很小声,但在旁边两个听者的耳朵里却听得很清楚,白露在绕着弯表白。

  敏儿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小妹揭开了她的伤疤,碰到了她的痛处。她腿一软,瘫坐在草地上,斜眼看着落山的太阳。白露竟然视而不见,她专注地看着她的o哥哥。而华o则慢慢坐下来,坐在敏儿身边帮她拭去泪水,并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服。敏儿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她把自己心中埋藏许久的怨、悔、委屈,全部都发泄在眼泪上。她终于在自己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感觉就是可以依靠一生,而这个人就是华o。敏儿转过身抱住华o,在他身上任意发泄着自己泛滥的泪水,她似乎要借住这一次的发泄跳出原来的悲伤。敏儿终于决定忘却逍遥。而此时白露嫉妒了,她掉头跑了……

  那天之后,白露和敏儿再也没有听到华o来访的门报。白露心里很焦急,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敏儿也在等待着。当敏儿突然反应过来时,她自己也都不相信她竟然在等华o!敏儿开始迷惑自己“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奇怪,所以才不受控制等他……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我不是在关心他,我当他朋友而已,这很正常嘛……不要乱想,他不是真的喜欢我的,他虚荣心满足了,当然就走咯,说不定都不会回来了……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欢他,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就算他对我再好,也不会喜欢他的……”每天的自言自语,都快把敏儿弄疯了。与其不如说是华o的“失踪”快把她弄疯了。这天……

  (房)“华o……”是敏儿先叫出了声!华o兴匆匆地进来了,他也很是惊讶,还没有迈进门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华o!你来了!你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来?你到哪里去了?没出什么意外吧?你没事吧?你……”敏儿突然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想掩饰,却发现华o微笑着看着她,她急了“不是的,我是说,母亲她很想你,问我很多,我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她,所以我……”她的话被打断了,华o把她一下拉进自己怀抱,并坚定地吻她,敏儿的话被华o的吻打断了。敏儿挣扎,她推开了华o:“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你喜欢我了,是不是?”

  “我……我没有。”

  “没……”敏儿又被打断了,又是华o……

  ……是华o手里的玉佩。四叶草模样的玉佩!敏儿的爱情!

  “玉佩我找来了,你的爱情我找来了,这是一对儿玉佩,我要这个,你拿这个,你一定喜欢我了。”

  “四叶草……”其实花大把钱就都打造成这样精致的四叶草的,而盘丝的这对却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四叶草。因为它是白晶晶家传的情物,敏儿的父亲和母亲(白夫人)就是以这个定情的,在父亲死的那天,四叶草一直是父亲随身携带。是母亲在血泊中将它拾回的,所以这个玉佩有着几条深色的血丝,这是敏儿父母爱情的见证。听母亲说,这块四叶草是有灵气的,否则,父亲的血也不会浸入玉块中心,汇聚成一个恋字的形状,而母亲这块玉佩还是如此净白。这是敏儿从小就寄托了的爱情的玉佩。敏儿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四叶草上,“玉在爱在”!!

  华o把其中一块别在腰上,他没有注意到,这块四叶草是净白的。另一只手拿着剩下的那个血色的,“你过来啊,把你的爱情拿回去,其中一半已经在我这里了,没有我你永远不完整,所以你永远离不开我!”华o笑了。敏儿只顾看着玉佩,她明白了,华o这几天一直在后山帮她找玉佩,一直都在找,所以才没有来找她。她挪着步子,来到华o面前,伸手拿回血色的那个玉佩。又是那一幕,可是有一点不同。华o轻轻环住她,她不再挣扎,深情地对望后,敏儿流泪了,是感动,华o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唇印上了敏儿娇嫩冰冷的唇。敏儿终于投入了华

  整个过程白露就在门外。敏儿幸福的日子刚刚到来,但到第二天,白露带着另一个人出现,敏儿的幸福好像又离开了……

  “天宫灵儿来访……”

  灵儿?盘丝所有的姐妹都非常惊讶。这个天宫的娇女怎么有空来盘丝了?在拜见过白晶晶之后,灵儿竟然串到白露房间里去了。灵儿和华o都是仙族,灵儿身上也透露着典雅的气质,但她的美丽远不及敏儿。

  此时,华o正和敏儿在房里,敏儿在讲述着四叶草在盘丝的传奇,此时房外的是灵儿和白露。“o,我来了。”灵儿喊着冲了进来,“敏儿姐姐好!”她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敏儿又看了看华o。“o哥哥见过敏儿姐姐了?姐姐是不是很漂亮?我好想你哦,o!”说着跑过去抱住华o的脖子,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坐在旁边的敏儿一惊,马上站了起来,并向后退了几步。华o都快被勒断气了,用力拉开灵儿,“灵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人家来这里玩玩嘛!怎么,你就可以来,我就不可以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人家来看你的啊,快回去吧,别在这里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我……”

  “不要嘛,我要你陪我回去。走嘛,去天宫,父王想见你了,姐姐也想。走嘛!”

  “走吧,我带你走。”

  “快啊,别浪费时间了。”

  灵儿一个腾云就硬拉着华o飞走了。

  “华o……”敏儿追出来喊着。

  “姐姐?怎么了?”是白露,她好像一早在那里候着了。

  “是不是,华o走了?我就说嘛,他跟那个逍遥一样,根本不是真心爱姐姐你的,讨得你欢心就撒手走了。哼,又是天宫的。”

  “不……没有……”说着,敏儿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敏儿一心想着华o,她的心被华o刺痛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逍遥的那件事伤口未愈呢?她似乎真的觉得华o骗了她。想起灵儿亲热地称呼华o为“o”突然回忆……“不要嘛,我要你陪我回

去。走嘛,去天宫,父王想见你了,姐姐也想。走嘛!”“你姐姐??”……

姐姐?灵儿的姐姐?那不是逍遥的娘子仙儿吗?怎么华o和仙儿也?怎么会这样?听华o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因为仙儿才跟灵儿去天宫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华o没有来!第三天,华o没有来!第四天,华o没有来!第五天,华o没有来!第六天,华o没有来!第七天……

  “华……华o来访,灵儿来访,仙儿来访,逍遥来访!”门报的人都觉得太异常了,今天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以前不是报华o来访就是报逍遥来访,今天像是双双对对进来的呢!

  “龙宫华o,大堂逍遥,天宫仙儿、灵儿,拜见盘丝白夫人!”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大家都来串门来了?快别拘于礼节了!她们等等就到。”

  “母亲!”五个娇柔的女子异口同声的说道,并进了大堂。

  “盘丝覆敏儿、覆白风、覆白雪、覆白雨、覆白露迎四客!”好多礼节!

  “谢谢盘丝五位千金!”是仙儿的声音,好像带刺儿呢!

  接下来是世界上最尴尬的场面,冷场!!敏儿看逍遥,看华o,并尽量躲避了仙儿和灵儿尖锐的目光!白露则在看华o,并放给其他三位灿烂的微笑!华o在看敏儿!仙儿和灵儿在看敏儿!逍遥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谁也不看。其他三位姑娘和白晶晶在无奈地看着这些人“眉目传情”!

  “嗯……这个大堂留给你们叙叙旧吧,我先回房了,大家好好玩。”白晶晶对这堆人说完后,朝门外喊“有找我的直接接见来我房间!”

  “白夫人再会!”“母亲慢走!”

  “我们还有事,也不奉陪了,失礼了!”是覆白风说的话,她口中的“我们”是指自己和白雪、白雨、白露。“哪里哪里!客气了!”逍遥说的。“你们先回房吧!”敏儿说的。三个遵从地说“是,大姐!”置于白露嘛,是三个姐姐生拉硬扯,给拉走的。

  (仙)“敏儿姐怎么没来参加我的婚礼?”

  (敏)“我……我有点事,来不了。对不起”

  (仙)“嗯……好遗憾噢!”

  (华)“敏儿……那天”

  (敏)“没什么,你去见仙儿嘛,没什么!”

  (逍)“什么?仙儿你和o兄什么时候见过?”

  (仙)“没有啊???敏儿姐……”

  (敏)“???难道那天他不是去见你吗?”

  (华)“本来是的,可灵儿她……”

  (灵)“哦,没,那天其实我和o去天宫等看流星去了!呵呵!”

  (华)“???什么”

  (灵)“不是吗?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使眼神中……

  (敏)“华o……你……”眼睛里眼泪打转中……

  (华)“不是,我……”

  (仙)“等等,先不要说这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们指仙儿和逍遥)敏儿姐,我们这次来是想拿一件东西的,本来是我和逍遥来,不过灵儿硬要跟来,还拉上华o,这么兴师动众真是不好意思!”

  (敏)思考中:仙儿还是个不错的姑娘嘛,如此的有大家闺秀风范!“嗯,拿……拿什么呢?”

  (仙)“那个……逍遥给的那个……”

  (敏)“我马上还!”脱口而出!

  (仙)“我们在这里等你,最好赶快交出来!”好不客气地语气。

  (敏)思考中:刚才的念头全部打消!!!我恨!!!

带着泪水转身奔跑中:我恨你,逍遥!恨!!

  (华)“敏儿……”追随中。

  (敏)“走开,不要跟过来!我就知道你骗我,骗我!”

  (华)“不是的,我……对不起”

  (敏)“不要说对不起,说了就证明你承认!走开!”

  (华)“不是的,我没有,我……我是真心爱你的!”

  (敏)“走开!”挡华o在门外。接着就在房间里发疯似的找着那个梦铃!原来一直挂在床头的梦铃,在逍遥走之后,就不知道被自己放在哪里去了!

  (华)“敏儿,开门!听我解释!”

  (灵)“解释什么嘛,有什么好

解释的?跟我回大堂!”

  (华)“敏儿,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盘丝大堂)“仙儿,我……梦铃我找不到了!我……”

  (仙)“你不要耍花招,逍遥的四叶草都还给你了,你竟然拿着逍遥的梦铃!我才是逍遥的娘子,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敏)“我没有,我真的找不到了,我不是自欺欺人,我……”泪水又顺着脸颊留下来,越来越多的泪水开始泛滥了。这时却没有一个肩膀让她依靠了!竟然没有!

  (仙)“哼,眼泪这一招我也会,还用你教?”

  (灵)“一点都没趣,o我们走!”

  (华)“敏儿……”

  (灵)“覆敏儿,我警告你,o是我的,你不要再纠缠他了,还是憧憬你的逍遥哥哥吧!哼!走啊,o!”

  (华)“灵儿,我们……”

  (灵)“我们说好的!”灵儿又拉着华o消失了!

  (敏)“华o……”哭腔中的喊叫。

  (逍)“懒得看你的泪水!仙,我们走,下个星期我们再来,还拿不回梦铃,我就把我和你的事情公诸于世!”

  (敏)“不要……”敏儿的声誉很有可能就毁在被逍遥抛弃的事情上,后果就是敏儿嫁不出,没人要!因为敏儿已经成为逍遥的抛弃品,谁要,谁就是捡残渣!所以,这件事一定不可以暴露出去!

  (逍)“我们走,下次再来!”

  一堆人走后,门报“女儿村铃银燕来访!”

  “敏儿姐姐!你……”银燕心疼地看着敏儿迷茫的眼神!

  “敏儿姐姐!我是银燕啊!姐姐!刚刚看到逍遥和仙儿走出去,腾云走了!我也是想来看看你的。怎么?那个负心汉又回来欺负你了?”

  (插)敏儿和四个妹妹的感情加起来还比不上和铃银燕的感情!两个人的感情虽非姐妹却胜似姐妹,银燕很善解人意,很可爱,很纯洁,所以敏儿也最信任她!什么事都和她说!至于梦铃,那也是一个定情信物,是逍遥当初给敏儿的,今天竟然理直气壮地来要

回梦铃!敏儿能不痛心吗?而此时又被灵儿的话否定了华o对她的感情!大概敏儿彻底崩溃了!断断续续地给银燕讲述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姐姐,你没事吧!”

  “没……”故作镇静中!

  “我去找他们两个出来,必须好好谈谈!”

  “不要!”好像清醒了,“先在似乎只有四叶草对我有效!”又晕头了!

  “不要,姐姐,不可以啊……这……你……”

  “……(安慰再安慰,省略)……”

  “什么嘛,还跟我客气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嗯,也好!我先回去了,姐姐不要太伤心了!有妹妹我呢!”

  (华)“灵儿,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灵)“什么嘛!你跟我说好的,可不能反悔!”

  (仙)“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呢?”

  (灵)“没,没有!”

  (仙)“我今天可是吃了一惊的啊!你这个孩子竟然背着姐姐和华o这个帅哥一起了?好啊你!”

  (华)“我没……”

(灵)捂住华o的嘴“他是说我们没有背着姐姐你,本来今天就要告诉你的啦!”

  (仙)“还算你乖!”

  (逍)“仙,我回大堂了,你是要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回去?下个星期我一定把梦铃拿回来,不要生气啦!”

  (仙)“哼!我明天再回去,你自己回吧!”

  (逍)“唉,好吧!”转身对灵儿小声说道“好好劝劝你姐姐,姐夫拜托你了!”

  (仙)“嘻嘻,收酬劳哦!”

  (逍)“……小势力鬼!”

  (华)“嗯,我也回龙宫了!”

  (仙)“不陪陪我妹妹了?”

  (华)“我还有事呢!先走了!”

  逍遥走了,华o随后也走了!

第二天(盘丝)白露错过了昨天的精彩场面,当然不肯罢休咯!死缠烂打中……

  “大姐,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嘛?哎呀,你不要老发呆了,快告诉我嘛!大姐!!!!”

  “……昨天……逍遥来要回梦铃!”

  “哎呀,这个负心汉,怎么可以这样呢?还这么兴师动众!好过分!哼,姐姐不要哭,我把逍遥叫到盘丝来,我们五姐妹一起打他个落花……”

  “灵儿还说华o是她的,叫我不要纠缠华o!”

  “嗯嗯,对!啊!不是!我是说姐姐你把她们赶走是对的。那些人盘丝根本不欢迎!你可要好好教训那个华o哦!要彻底对他死心!他和逍遥是一类人!一类坏蛋!”

  “嗯,小妹你先回房吧,我想静一静!”

  敏儿想起了母亲说的话“孩子,你长大了,应该知道父母的事情。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死吗?因为他为了和我在一起,必须伤害另外一个好姑娘!而那个固执的姑娘却说出了要为他去死的话!逼得你父亲走投无路,你父亲太善良,不愿意伤害那一个!同时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真爱,所以吃了盘丝后山独有的四叶草!是和那一对玉佩一模一样的四叶草!四叶草是一种药,吃了它,可以忘记身边的一切,可以抛弃所有的烦恼。并且一生都快快乐乐的生活,但是却永远不懂得去爱!永远不会去接收爱!在吞食四叶草之前,他吞食了一种慢性毒药――血丹。血丹是让人在10天之后,化为一滩血而死。你父亲不愿意过没有爱的生活,宁愿快快乐乐的生活仅仅10天,然后悄然而去。直到我看到他的遗书,才在后山脚的一滩血泊中找回四叶草玉佩!在后山山巅,那棵大树后面,有一个小坑,里面孕育着四叶草的种子,用爱的泪水去浇灌它,在日月同时出现在天上时,四叶草就会在瞬间发芽长叶。那个小坑,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但四叶草的故事,大家都有所耳闻……”

  “四叶草!”敏儿手里紧紧握着那个血色的玉佩!

  “女儿村铃银燕来访……”

  “女儿村铃银燕拜见龙王!”

  “谢龙王,小女子今次来此是想拜

  “去吧去吧,那孩子在房子呢!都不肯出来!”

  (房)“华o,开门!我是银燕!”

  “你先开门啊!敏儿要自杀了!”

  “什么???”冲过来开门!

  “哼!就知道你!敏儿没有自杀,不过和自杀差不了多少了!她要服四叶草!”

  “去盘丝边走边说!”

  “敏儿……”冲进房门!敏儿不在!

  (某盘丝弟子)“你们找师姐吗?我看到她去后山了!”

  (铃)“华o你看”仰起头急躁地说!

  (华)“日月同天!!!”

  (铃)“四叶草会瞬间成长的!快去找她!”

  (华)“不,敏儿不会的!”

  机智的决定,去问了白 后山)

  “敏儿!”华o看到敏儿了,喊出了声!敏儿只微微回过头来,之后便倒下了!

  “不要!!”华o和银燕同时喊,同时冲过去。

(华)“敏儿,不要!不可以这样!敏儿!我爱你,敏儿,灵儿的话不是真的!敏儿,醒醒!”华o,留下了晶莹的泪。敏儿竟然真的醒了!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你……是谁啊?”

  傻了!华o和银燕都傻了!呆滞地看着敏儿快乐得围着大树转悠!还是银燕先醒!

  (铃)“敏儿,我们先下山吧!好吗?”

  (敏)“好!我们走吧!”

  (铃)“去找白夫人!”

  敏儿带头,银燕在后面追着跑!华o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

  (白)“怎么会这样?”

  (华)“我不知道会这样,是灵儿出的主意,让我和她假装在一起来骗敏儿,看看敏儿是不是真心爱上了我!我本来没有答应的。可是,我后来又犹豫了,真的太怕失去敏儿,所以才答应了灵儿!想不到,最后还是……失去了敏儿!”有些哽咽地说出了真相!

  (华)“对不起!”

  (铃)“夫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敏儿姐恢复原状吗?”

  (白)“这……有是有,不过!”

  (华)“不过什么?夫人,我要救敏儿!”

  (白)“要一命换一命!”

  (铃)“……什么?”

  (白)“四叶草是敏儿自己的泪培育的,而敏儿的泪是为你流的,只有用你的血,才能唤醒敏儿!你……”

  (华)“白夫人,请教我应该怎么做!”

  (白)“你……唉!还是那棵大树后的那个坑,用血,培育出血恋草!血恋草可以解四叶草的迷惑!但是,你很有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

  (铃)“为什么这样……”铃银燕这个永远天真快乐的女孩,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落泪!打破了“冰天使”的美誉!她也不得不为次流泪!

  (敏)“铃铛!铃铛!好漂亮的铃铛!”刚进房间的敏儿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梦铃!腰间佩着玉佩!

  (华)“敏儿……等我!”

  (铃)“华o,你要想清楚!”华o已经冲出去了!

  “天宫仙儿、灵儿大堂逍遥来访……”白晶晶似乎避之不及,回房了,却劝不动敏儿回去。

  (灵)“华o……”

  (仙)“唷,敏儿姐姐在大厅候着啦!”奸笑着说!

  (敏)“有人来看我了?”

  (仙)“梦铃……”仙儿看见了敏儿手上的梦铃,一把抢过来“谢啦!我们先走了!后会有期!”

  (敏)“我的铃铛!”竟然没有想要哭的样子!是,敏儿会永远快乐!

  (逍)“你……怎么……”逍遥好像发现敏儿的不对劲!

  (仙)“走啦!”又是腾云!(好像有点讨厌这个法术!)

  (灵)“敏儿姐姐!”

  (铃)“你还来干什么?”刚从门外回来的铃银燕,追华o追了一半,看到华o地决心,想到还是回来看看敏儿,想不到一跨进门就看到了罪魁祸首灵儿。

  (灵)“银燕姐?你怎么在这里

?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铃)“哼,你的华o哥哥,下定决心为敏儿付出一切了!……”接着把灵儿拉出大堂,避开敏儿,给灵儿道出了刚才的事情经过,灵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呢!白露先跳了出来,“我要去找华o!他在哪里?快告诉我!”

  (铃)“你……你不应该去看看你大姐吗?”

  (露)“华o在哪里?快告诉我!”

  (铃)“我去看敏儿……”白露一直追着银燕出到大堂。

  “白露,你闹够了没有!”是白晶晶出来了,她拉住了白露。

  “你给我回房!听懂没有!回房!想受家规吗?”

  “娘……”白露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在爱情附带惩罚时,白露放弃了所谓的爱情,回房了!

  “天快黑了,如果日月同时落山,那么血恋草就无法生长,要是过了今天,就要等1年才有另一个日月同天的日子了,那时敏儿身体里的药性,会漫布全身,无法消除!”白晶晶惆怅地对银燕说!

  “不会发生的!”是华o!满脸苍白的华o,走路踉踉跄跄的华o,身体极度虚弱的华o,眼睛直视敏儿的华o!“敏儿,这是好吃的,快咽了它!”

  “有好吃的,我要吃!谢谢你!”不容分说,敏儿吞了,然后是昏迷,两个人同时倒下了,同时昏迷了!华o和敏儿……

  “银燕?娘?你们都在?”敏儿醒了!

  “敏儿!!……”异口同声!

  “白露……你……走!”敏儿知道了一切,白露为了得到华o,指使贪玩的灵儿去破坏敏儿和华o,最后竟然又轻易地放弃了华o!

  无奈,白露只好走出房间!

  “华o呢?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华o告诉我,他和灵儿不是真的!华o呢?”

  无人应答!许久……

  “隔壁房!”是白晶晶说出的。

  “嗯……”说着,敏儿下床,冲了出去!

  “华o……”敏儿喊着又冲进隔壁房!“我佛慈悲!”是正心!(前面介绍过了!)正心转过身,对敏儿说:“华o能否醒,看今晚了,

他失血过多了!虽然……”

  “正心!”银燕在门口卡住了正心的话,并向他摇了摇头!

  “华o!”敏儿冲向华o!“不要,千万不要离开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放弃你,不放弃自己的爱!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华o……”撕破喉咙的哭喊声,似乎唤不醒沉睡的华o!

  (敏)“灵儿,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了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铃)“灵儿,我误会你了,你是无辜的,受了白露的误导。你只是贪玩,你是个好姑娘!我……”

  (仙)“妹妹……姐姐错了,姐姐坏,姐姐不应该这么残忍地对华o和敏儿,姐姐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

  (逍)“灵儿,我对不起敏儿,对不起华o,对不起你!我……”

  在灵儿的墓前,大家心中都带着无比的悲痛!灵儿为了补偿自己的过错,逼正心把自己的血过给华o希望救回华o,

  “灵儿,谢谢你,谢谢你成全!”是华o!在大家的背后走过来的是华o!

  “华o!”敏儿冲过去,激动地抱住华o!

  “傻姑娘,我说过我真心爱你的,以后一定要相信我!知道吗?一定要!”

  “一定会的,华o,一定会的!”

  此时,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华o腰间佩戴的玉佩上,一条条深色的血丝,慢慢凝聚,形成一个“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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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军上校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踏进舰桥的瞬间,若有所思地停下 ;脚步,镶嵌着无数光点的宇宙深渊,以压倒性的无限量感包住了他全身。

 ; ; ; ; 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中.但这种错觉一下子就消失了。伯伦希尔 ;旗舰的舰桥呈一巨大的半球形,这个半球形的球形部份即舰桥的上半部是一整 ;片萤幕, 就象透明的玻璃一样, 可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宇宙空间.

 ; ; ; ; 一时的感性自心间沉淀下来后,吉尔菲艾斯重新环视四周。广阔的室内, ;照明设备把光线控制在薄薄的幽暗中。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萤幕、操纵台、计量 ;器、电脑、通讯装置等,呈规则的几何图形排列着,人在其中来回走动, 他们的头、手和脚的动作,使人很容易地联想起乘着水流游动的鱼群。 ; ; ; ; 一种若有似无的气味隐隐刺激着吉尔菲艾斯的鼻孔,处于战斗状态下、神 ;经紧绷的人类所分泌的肾上腺素的气息,以及机械散发出来的电子臭味混合在 ;还原氧气之中,产生了这种军人最为熟悉的味道。

 ; ; ; ; 红发的年轻人大步走向舰桥的正中央,虽然官拜上校,但吉尔菲艾斯却还 ;不到二十一岁。褪去军服的他,还是那个后勤女兵眼中的「英俊、红发的高个 ;儿」。有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年龄与军阶不相称而感到无所适从,他还无法 ;像他的上司那样若无其事地接受这个事实。

 ; ; ; ; 莱因哈特.罗严克拉姆伯爵端坐在指挥座椅上,两眼凝视着萤幕上那片广 ;大的星海。吉尔菲艾斯走近他,隐隐感觉到空气的压迫力。那是遮音力场张开 ;的缘故,以莱因哈特为中心,半径五公尺以内的对话,外围的人是完全听不到 ;的。

 ; ; ; ; 在吉尔菲艾斯致意过后好一会见,莱因哈特才把视线转过来,椅子的角度 ;恢复水平。他虽然

坐着,但以黑色为主、银色为辅的军服,仍然平整笔挺地紧 ;紧贴在他那匀称的肢体上,益发显出精悍干练的刚阳之气。

 ; ; ; ; 莱因哈特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形貌之美,世上无人能出其右。金色的头发配着白晰的鹅蛋脸,端正俊秀的鼻粱和双唇,苑若古代雕刻名匠手下的艺术精品。 ; ; ;

他那冰蓝色的眼眸象鹰一样锐利有神,绽放出寒剑般的光芒。宫廷里的侍女们都说那是「美丽而野心勃勃的眼睛」,男仆们则说那是「危险野心家的眼睛.不管是哪一种,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眼睛绝非那种毫无生命感的雕刻之美.

 ; ; ; “是的, 与这些群星相比……我们的战争也许是小得可怜. “

 ; ; ; “不错, 与我们看到的这些星星相比, 我们的战争太小太小了.“

 ; ; ; ; 莱因哈特应道,抬头仰视与自己同龄的心腹部下:

 ; ; ; “和两个月前一样,还是一九○公分啊! 阁下! 我想现在已经很难再长高了 ;. “

 ; ; ; “比我高七公分的话,实在也够高的了! “ ; ; ; ; 莱因哈特的声音里有几分少年争强好胜的味道,吉尔菲艾斯微微笑了笑。

 ;六年前,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后来当吉尔菲艾斯开始长高,和金发少年的身高拉开距离时, 莱因哈特还很认真地向他抗议道:“ 不顾朋友,自己一个劲儿长高,算什么话? “,只有吉尔菲艾斯了解莱因哈特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 ; ; “有的! 是有关叛军的布阵。根据三艘侦察艇传来的报告,他们由三个方向

 ;向我军逐渐逼近! 可以使用指挥台上的投影机吗? “

 ; ; ; ; 金发的年轻上将点点头,吉尔菲艾斯的手熟练地动了起来。占据指挥台左半空的投影画面上,浮现出四个箭头符号,由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直指向画面 ;中央行进。下方的箭头是红色的,其他的都是绿色的。

“红色箭头是我方舰队,绿色箭头是敌军。我军的正面是敌军的第四舰队,根据判断,第四舰队的兵力有一万二○○○艘。距离是二二○○光秒,按照目前的方向和速度推算,大约六

 ; ; ; ; 吉尔菲艾斯的手指继续在画面上指点着,左方是敌军的第二舰队,兵力约舰艇一万五○○○艘,距离二四○○光秒。右方是敌军第六舰队,兵力约舰艇一万三○○○艘,距离二○五○光秒. ; ; ; ; 由于以反动力磁场系统为主的各种雷达穿透装置及干扰电波等技术和设备不断精研改进,后来甚至出现了可使雷达失灵的材料。所以几世纪以来,雷达的索敌功能已渐渐瘫痪了,索敌只能仰赖有人侦察艇或监视卫星等等的传统方式。根据这几方面所收集的情报,再组合换算出来的时差和距离等因素,就可得知敌人的位置。若能再加上热量和质量的测定,虽不是百分之百,但索敌工作也大抵可以顺利完成了.

 ; ; ; “他们似乎打算分三个方向包围我军。“

 ; ; ; “我军的那些老将们脸色大概要发青了吧……“

 ; ; ; ; 莱因哈特白晰的脸上,闪过一抹恶意的微笑。他知道己方已被敌方从三面团团围住,却不见有半分紧张的神色。

 ; ; ; “他们的确是脸色发青了! 五位提督要我来请阁下出席紧急会商! “

 ; ; ; “哦? 他们不是曾放话说不想再看到我吗? “

在莱因哈特面前出现的有梅尔卡兹上将、斯特汀中将、佛格中将、法伦海特少将和艾尔拉赫少将等共五人. 也就是莱因哈特方才所说的「老将们」。这个称呼似乎有点过份,因为最年长的梅尔卡兹上将还不到六十岁,而最年轻的法伦海特也只有三十一岁而已。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两人对他们而言,的 ;确是太年轻了点。

 ; ; ; “司令官阁下,能容我等秉明拙见,万分感谢! “

 ; ; ; ; 一行人的代表----梅尔卡兹上将说道。他在莱因哈特出生之前便早已加入军籍,不论是实际作战或军事行政,都具有丰富的知识和经验。撇开那中等的身材、粗骨的体格和困盹的双眼不谈,他看来也只是一个毫无特征可言的中年男子罢了,但他的实绩和声誉却远在莱因哈

 ; ; ; ; 莱因哈特形式化地回应了梅尔卡兹的致礼,并先发制人地说道:“我军正处于不利的状况之中,各位无非是想来叫我注意这一点吧? “

他的身材瘦削高挑,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物,擅长战术理论和辩论,属于参谋型的军人,予人尖锐刁悍的印象。

“敌军是我军的两倍,而且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这也正意味着一旦处于交战状态,敌军将占尽优势。“ ; ; ; ; 莱因哈特冰蓝色的眼晴闪过一道清辉,他冷冷地直视着中将。

 ; ; ; “----我并没有这么说! 阁下! 现在我军处于不利的形势是事实,看看萤幕,您就明白了……“

 ; ; ; ; 吉尔菲艾斯指出两军配置的情况给莱因哈特看,萤幕上有图块显现。遮音力场外的几名士兵,好奇地注视着上级长官们,斯特汀中将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干咳两声之后,斯特汀中将再度开口。

 ; ; ; “这次的阵形和当年相同,睥睨银河系的帝国宇宙舰队, 为平息僭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军而出击,却反而饮恨败北! “

 ; ; ; “是的! 的确是打了一场令人扼腕叹息的败仗啊! “

 ; ; ; “战争的正义是完全维系在人类正统的支配者----银河帝国皇帝、以及其忠实的臣下----我军官兵身上的,但是,狡猾的叛军却使出阴险的伎俩,使我忠勇的百万精锐大军,全数葬身在一片虚空之中。这次的作战,为避免重蹈前次的覆辙,所以,依属下之愚见,我方切莫贪功急进,应尽速光荣撤退以保名誉才是! “

 ; ; ; ; 的确是愚见! 好个无能的饶舌家伙! 莱因哈特在心里暗道, 但嘴里却这样说:

 ; ; ; “你果然是能言善道0! 不过,我不赞同你的主张,因为我并不打算撤退! “

 ; ; ; ; 一副「孺子不可教! 」的臭骂表情写在斯特汀的脸上,莱因哈特若无其事地答道:

 ; ; ; ; 斯特汀扬扬双眉。梅尔卡兹神色黯然,佛格和艾尔拉赫则一脸愕然地望着年轻俊美的指挥官. ; ; ; ; 五人之中,只有最年轻的法伦海特一付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他那水色的双眸,点出打趣的表情。许多人都说他出身于下级贵族,为了混口饭吃才当军人的。他用兵擅长快攻,机动性强,但在防守战上,则略嫌欠缺耐性和韧性。

 ; ; ; “敝人不才,仍不明白阁下之意,能否再说明一遍,感激不尽……“

 ; ; ; ; 斯特汀中将尖声说道。日后的事实终会让他心服口服,莱因哈特回答了他 ;的问题:

 ; ; ; “我所说的优势有如下两点:其一,相对于敌人由三个方向分散兵力,我军只集中于一处。就整体力量来说,敌军有四万艘舰艇, 我军有二万艘, 不错是敌人占了优势,但当集中火力对付敌军中的一支时,拥有二万艘舰艇的我军较三支敌军中的任何一支都为多, 这时取得优势的是我军! “

 ; ; ; “其二,首先, 照敌军现在的进军路线, 一旦开战, 如果我们能够在他们会合之前先击溃位于正面的敌军第四舰队, 那么转移下一个目标为位居左右的第二或第六舰队, 这时由一处战场移师至下一处战场,位于中央的我军路程较近, 无论我们是要攻击两支敌军中任何一支, 另一支要赶来救援都必然鞭长莫及, 相当困难。另外, 当两军还没有开战时,敌军若改变计划要转赴其它战场,则势必要绕道迂回,多费一番功夫, 给予我军可乘之机。如此一来,时间与距离都成为我军的利器了! “

 ; ; ; “也就是说,我军占尽兵力集中与调度机动两大优势,这不是胜利的条件,是什么? “ ; ; ; ; 语调铿锵有力,一针见血.莱因哈特说完时,吉尔菲艾斯觉得五位提督仿佛在那一瞬间结成化石了。莱因哈特比这些身经百战、阅历丰富的年长军人,思考更灵活、更能通权达变。

 ; ; ; ; 莱因哈特冰冷的视线扫射过呆然站立一旁的斯特汀中将,接着道:

 ; ; ; “我们并没有陷入被围困的危机中,此时反而是将敌人各个击破的大好时机! 而你却要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撤退,这样做不啻是消极之至! 我们自身的任务是什么呢? 就是讨伐叛军, 歼灭敌人啊! 你说为保全名誉应全身而退, 但是, 皇帝陛下授与的任务没有完成, 有何名誉可言? 你该不是为自己的胆小怕事在强词夺理吧? “

 ; ; ; ; 一提到皇帝二字,除了法伦海特以外,其他四位提督全身如坐针毡,无一不战战兢兢。看到他们无聊的举动,莱因哈特不为所动。

 ; ; ; “虽然总司令官阁下这么说,可是……“

 ; ; ; “所谓的大好良机,只不过是阁下一个人的看法罢了,就用兵学的常识来判断,委实令人难以信服! 对于尚未显示出实际战绩的事……“

 ; ; ; ; 莱因哈特心里当下断定,这家伙不只无能,根本就是迂腐之至! 没有前例的作战, 自然没有实绩可言, 单凭这点就否定作战的可行性真是太可笑了, 实绩是要在今后的战斗中创造下来的呀!

 ; ; ; “明日你就可以亲眼目睹这份实绩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

 ; ; ; “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 ; ; ; 斯特汀问道,满腹猜疑显露无遗。莱因哈特瞄了吉尔菲艾斯一眼,开始说明作战计划……五分钟之后,遮音力场内部扬起了斯特汀的叫嚣。

 ; ; ; “纸上谈兵嘛! 根本行不通啊! 阁下,这样的……“

 ; ; ; “好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 皇帝陛下任命我担任远征军司令官,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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