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气凌神如兰,也不过觞一段这句是什么意思

我那一点点微薄如尘埃的围棋知识,让我知道了围棋棋盘基本位置都是有名字的。

横竖十九道,共361个点。中间那点叫做天元。周围的八个点叫做星位。

我尚能记得,一来是因为“天元”也是日本棋坛的一项比赛,二来是因为这些名字实在美。

听起来好像浩瀚的宇宙都铺陈在361个点中。

天元是一个极富深意的词:

天元象征着由众星烘托的“北极星”,又可象征群星竞耀中最光彩夺目的第一明星。

天元也通天意。在我国古籍中,“天元”一词早被引用于《史记历书》:“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

天元通帝王的基业。《后汉书陈忠传》说:“臣愿明主严天元之尊”;

天元更是超神入化的象征,是万物的本源和开始。《魏书管辂传》说:“夫入神者,当步天元,推阴阳,探玄虚,入幽微”。

开始看吴清源的自传《中的精神》。

他的文笔很优美,情感也很收敛。但是我向来不喜欢男人在码字上面玩太多花,码字也就跟下棋一样,你执着于某些精彩的段子,就无法搞出大格局。

看他讲六合之棋,讲什么是中,什么是最善一手。触动极大,突然对整个围棋史好奇起来。

我爹一直是个非常不入流的围棋爱好者,生平最好的战绩是街道围棋比赛季军,参赛人数为:五人。

据我看,他棋品也一般,下棋的时候咋咋呼呼高声喧哗跟菜市场一样,更别说经常拿这个作为躲避洗碗的借口。


“别慌,等我打完谱。”

一般情况,这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我外婆或者妈妈就忍不住把碗给洗了。

我爹也企图教过我,但是我在学了基本的规则、术语以及弄懂了“死活”之后,我爹说你要入门先得背“定式”,所谓定式,就是你在争夺角部时,面对不同情况合理的下棋次序和落子点。

我问要背多少个,我爹炫耀一般地答曰:不多,200多个。于是也就歇菜了。

但是,我很喜欢看我爹订阅的围棋杂志,比如《新民围棋》一类。

除了我不太看得懂棋谱之外,里面连载的棋手故事我倒是看得很有趣味。

我现在都能闭着眼睛背出记忆中棋手的名字,聂卫平、马晓春、曹薰铉、小林光一、小林觉、大竹英雄、武宫正树、常昊、罗洗河、藤泽秀行、赵治勋、刘昌赫、林海峰、柳时熏……当然还有,从我初了解这项运动不久就开始自己统治时代的李昌镐。

再老一辈的名字我还真的就记得住吴清源。

第一是因为升降十番棋实在太有名;

第二是因为其他上古神兽的名字实在太难区分,诸如什么本因坊算砂、本因坊道策、本因坊秀策、本因坊秀哉、本因坊秀荣……

第三是我牢牢记着当时看杂志里刊登的一则关于吴清源在某次十番棋之前的准备工作,沐浴斋戒用粗盐擦身然后平静身心,这种武林第一迎接挑战者的氛围实在很吸引人。


所以,我撸完吴清源自传之后,就去再次仔细翻看了一些围棋历史的八卦,包括涯叔那个介绍新布局历史贴,赫然发现这项看似最安静的运动,一页页都洒满了狗血。

而且,非常意外地,极大地安抚了我因为球队输球而略不平静的小心灵。

小时候,我爹教我落子,第一手要落在小目。(星位旁边一点,棋盘上横向第三道、纵向第四道的交点。)然后,务必要记住“金角银边草肚皮”这个口诀。

这也很好理解,棋盘角和边缘比较中间当然更容易围出自己地盘,就像依山扎营总比深入腹地来得简单。

但是,我从小就是个八卦人士,我看过《新民围棋》上八卦说曾经有人“第一手落在天元”,虽然不懂,但看似很牛逼。于是就问我爹我可不可以第一手落在天元,我爹说当然不行。

那个时候我只当是死规则就略过去了。

当我翻阅了棋局的八卦才知道,围棋历史长河中,吴清源是第三个第一手落在天元的人,前面两个都是惨败,而吴清源其实也败给了当时的对手木谷实。

我爹教我的那七个像儿歌一样的口诀“金角银边草肚皮”原来也不是他顺口胡诌给我听,他让我第一手落在小目也不是瞎逼给我启蒙。

围棋是思想的运动,最开始的落子极端重要,决定着你这一局的思路,但也并非一定是决定性的。

我发现无数的八卦围棋历史帖,都喜欢拿足球作比喻,非常有趣且契合。

比如起手的布局,譬之足球就是你一开始选择442还是433还是4231还是343,这个很重要。但是阵型不是死的,是活的,中途应情况变阵调整也是很必要的。

我爹教给我的这个布局的思路,据说是围棋史上古神兽本因坊算砂最先开始探索的,在本因坊算策的时候基本完成的。传说织田信长本能寺之变时,还在观赏这位本因坊算砂下棋,结果贻误了时机。

一个最初的布局思想居然能穿越那么久的时空,还能成为人们下棋的准则。真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儿。

而围棋的布局思想,也是在鬼子四家争霸中逐步完善的,这是一段狗血逆流成河的历史。可以理解为四大门派,其实主要是本因坊、井上和安井家,每一世代总会出一些天才,为争一个天下第一的“名人”头衔,拼死一搏。

这还真不是开玩笑,虽然我对于鬼子的文化有诸多不喜的地方,也很不乐见源于我朝的围棋到了他们那边反而被发扬,但是鬼子围棋史上诸多棋手对于这项运动之虔诚认真,还是颇动人的。

那个时候为了争天下第一,举行的番棋争霸赛,有时落败的一方会遭受降级,不仅段位不保而且名誉受损。

所以,上古神兽们常常是以命相博,不惜吐血擂台。

我有时候颇困惑,究竟是执着于胜负会让人进步,还是放下胜负会让人进步。

一项竞技运动,没有输赢没有恩怨没有利益得失,无法进化并进行传播,但如果执着于输赢恩怨和利益,是否也无法抵达这项运动所蕴含的真意?

再回到,我说的第一手天元。

能否布局在天元,实际上就是这个问题本身。

布局的探索,从小目走到天元,是一个非常激荡的过程,是从边角走到中腹的过程,是一个要求棋手不断脱离简单实效的方法去追求美妙布局的过程。

首先就是视野和大局观,你如何将边角和中腹进行衔接;

再次是技术,这种拉长的战线仿佛处处都是空挡,你如何抵御住对手的攻击?

从吴清源和木谷实再到我后面特别想扯的武宫正树,他们所探索和承继的新布局,是很难掌控的武器。

玩好了就是能让每一个真棋手伪棋手真棋迷伪棋迷全部心跳加速的华丽大屠杀。

玩不好就是一次次在注重实地效益的对手面前败下阵来。

再用足球来比喻,就是你将自己的攻击线越提越前的时候,你如何实现防守的稳固?如何实现每一点的策应?

你光有勇气这样玩还不行,你得有这样玩的技术。

很有趣的是,在涯叔上八卦新布局的那位楼主,用了这么一个比喻来形容当时新布局在棋坛的魅力,说旧布局就如一只保守但是总能取胜的球队,先守住自己地盘再徐图胜利,奉行的是1:0主义。而新布局就如同全攻全守时期的荷兰,即使尚未加冕,但是粉丝无数。凡是真心爱着棋道的人,突然发现原来下棋可以这么华丽和有趣,从内心深处都会有一股冲动,一股暂时摒弃胜负来试一试这种玩法的冲动。

这真是一个关于竞技真意的永久问题。

要明白新布局对于棋坛的冲击,得从吴清源抵达日本前夕扯起。

在上古神兽的纷争中,四个家族中活得最久最坚韧的还是本因坊家。

1923年,吴清源九岁时,一个统一的日本棋坛因为一个惨剧形成了。

本来,本因坊、方圆社、裨圣会三足鼎立,恩怨不断,纷争不休。

但是那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日本关东大地震。

东京被摧毁了,三大棋社全部损失惨重。可能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往日的恩怨都显得非常渺小,三大棋社最终合并成了一个日本棋院。

翻阅围棋史的时候,你会越来越体会到天意这个词,有天赋极高英年早逝者,有一生拼尽全力也未能胜一人者,这些都不算什么,一场地震,一个动荡的国家,一次战争,一枚投下的原子弹,都会影响一个棋手的运命。

本因坊秀哉,是本因坊的继承者,棋坛最高荣誉“名人”称谓获得者,日本棋院领袖性人物。

往日和他争霸的濑越宪作、雁金准一、铃木为次郎等人也都在棋院里运作,当然争争抢抢的恩怨,依旧在融合后的日本棋院里发生。

此时,围棋的基本布局理念早已固定,第一手合理的下法在小目,从边角向中间发展。实用又有效。许多完善的定式也被固定下来,成为大家下棋的准则。同时,一些禁忌也固定下来,比如第一手绝对不允许落在“三三”,这一点被认为与其他位置过于疏远,称为“鬼门”。

鬼子是世界上最喜欢把一些仪式性的东西无限神圣化的人,这一点其实颇变态。

那个时候棋坛前后辈的关系是极端严谨的,前辈对于后辈在对弈时的要求也是极端严苛的,大家都是老老实实背定式,勤勤恳恳下围棋。

本因坊门下尤其如此,本因坊秀哉这个人在围棋史上褒贬不一,不是在于棋力,棋力是公认的超一流,而是在于为人,到晚年吴清源某次采访时还孩子气地说“秀哉是个坏人”。

这也就不多扯了,说实话,我可算发现了,围棋真尼玛是一项折磨人的竞技,是要你放下一切过于繁重的欲念抵达非常冷静的状态然后……去争胜负输赢。

非常动人的追求棋道的一面,和非常小人的追求胜负的一面,往往并存,人性就如棋盘,过于复杂。

再扯回本因坊秀哉,这位老先生对于下棋的礼仪和坐姿,有着严酷的要求,他甚至认为礼仪和坐姿的提升了,你的棋艺也就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估计我爹这种下棋跟卖菜一样的姿态,被老先生看到了会直接轰成渣。这,我就觉得有点矫枉过正。

所以,可想而知,这位本因坊秀哉率领下的日本棋院,是多么严守规则和秩序的单位。

非常幸运的是,吴清源去日本的时候,没有投入到这位本因坊秀哉门下。吴少年当初天马行空的搞法,估计会被反复逐出师门一万次。

你可以想象这么一副场景,在吴清源前往日本之前,如果把日本的棋坛比作一个武林,那就是已经在统一大势下暗流涌动的江湖。盟主之位既定,武林规则既定。一个来自东方乱世的天才少年被发掘,年方十四岁被送往日本。

吴清源前往日本的这件事儿,有个细节很有意思。

他后来的老师濑越宪作看了他的对局,觉得俨然上古神兽本因坊秀策转世,跑去找了当时日本政要犬养毅帮忙。

这位曾经资助过孙中山的政要问濑越宪作:你把这么一个天才带来日本,如果有一天他把你们全部打败怎么办?

濑越宪作做出了一个著名回答,我看过很多个版本,都无法完全诠释这句回答的深意和动人

——“那正是,如我宿愿。”

于是犬养毅点头了:那好吧,你把他带过来,我来保护他。

那时,吴清源还跟着顾水如在段祺瑞门下混吃混喝混钱用,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换一个不那么喜欢围棋的总理怎么办?所以,中国的舆论对于日本围棋界接受吴清源去留学还是非常高兴的。

北京最排日的报纸《益世报》不惜重篇幅赞美日本棋士的这一举动,北京《晨报》也动情地说:好吧,让我们暂时把排日的感情放在一边,努力去发现日本人的优点。(这尼玛是……表扬?),而日本的《棋道》杂志则隆重发表《欢迎少年吴清源》:

“人们早已竞相传说的这位少年的非凡天分,已经得到证实。现在,他就要加入我们日本的棋院。”

在中日媒体交相辉映的颂歌中,吴少年抵达日本。

附一个濑越宪作邀请尚在北京的吴清源赴日留学写的信:

谨启,前几日,通过山崎氏收到了你的来函,谢谢!我虽未有与你直接见面的机会,但过去从岩本氏那里听说你年纪虽幼,但棋力高强。这次,我又看了你与井上氏对弈的三局棋谱,更加敬服你的非凡器量。若是鄙人的健康与时间允许的话,我真想去拜访贵地,与你亲切磋棋艺。然而事情可能不允许,我深感遗憾。

我急切盼望你身体强健,完成大礼后,到日本留学,从而共同不断地研究。愿你能在不久的将来荣升为名人。我的拙劣之作一、二册已寄到了山崎氏那里,在你来日之前,若肯为我研究一下,我将感到十分荣幸。你和刘氏下的二局棋谱,加上我妄下雌黄式的评论,已在《棋道》六月号上登载,同时综述贵国棋界现状的文章也冒昧登载于上。因此,务必请你谅解!

搁笔之时,谨拜托你向贵国的棋伯诸贤们转达我的问候。遥祝你身体健康!

要知道濑越宪作此时已是日本棋坛的的成名人物,自学成才,天赋异禀,对阵本因坊秀哉也未落下风,而吴清源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

濑越宪作说我希望你能拿走我国名人头衔,我希望有幸得你研究一下我的棋谱。此中所蕴含的气量的确令人触动。

2、四个年轻人与三位师傅

吴清源的故事中,比起后来天下无敌的升降十番棋,我更喜欢看他刚入日本棋院这一段,充满了各种武侠小说感的喜悦段子,

那时,侵华战争还没全面爆发,鬼子的嘴脸虽已不好看,但是日本棋院对于少年吴清源来说,还算是一个避世之所。

一个功力和心计都很深的小老头秀哉是掌门,旗下弟子众多。

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是两位长老,各自带着些许弟子。

这些弟子们每年要进行固定的比赛,锻炼棋艺,决定段位。

在吴清源抵达日本之前,在关西发生了一件事。

日本关西名棋手久保松胜喜代门下有三位天赋不错的弟子:前田陈尔、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

久保松胜喜代觉得关西围棋环境太差,就把桥本宇太郎送到了日本棋院的濑越宪作门下,因觉得濑越宪作宽厚,不会亏待自己弟子。

濑越宪作一生最喜发掘天才,长期想把桥本宇太郎拐到自己门下,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就忍不住拿着他的棋谱到处炫耀。

铃木为次郎看着心思也活络了,给久保松胜喜代写信说希望也能从他那边撸到一个天才少年。

于是久保松胜喜代就问前田陈尔和木谷实——

“东京的铃木五段要收徒弟,你们谁愿意去?”

前田陈尔年纪较长,懂得比较多,希望师傅能把自己推荐去势力更大名气更响的坊门。

木谷实才十二岁,就很听话地去了铃木为次郎门下。

于是,三位出自关西的天才少年就分别投在了三位棋手门下:

前田陈尔师从本因坊秀哉;

木谷实师从铃木为次郎;

桥本宇太郎师从濑越宪作。

这三位老师的区别其实颇有趣。

本因坊秀哉要求最严格、最守旧,也是正统的象征。

铃木为次郎对棋道的追求最执着,认为不是天份而是对“棋道”不懈追求才能对围棋有所贡献。他的著名SLOGAN是“下棋的目的不在于争夺胜负,而在于做一名对围棋而言有意义的棋手。”

至于濑越宪作,我说过他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跟人抢天才苗子,跟同辈抢也就罢了,后来跟晚辈的木谷实也抢。因他自己是自学成才,所以格外看重棋手的天分,喜欢让弟子在实战中成长,教得少,约束也少。

老师的不同风格,注定了三位弟子不同的道路。

可以先剧透一点的是,这三个人中,当初看似选择最佳的前田陈尔成就最小。其余两位后来分别在关东和关西棋坛各自成为新教父一般的人物。

命运就是这么爱给你开玩笑,当时看似最风光最上佳的选择,并不一定会有最好的结果。

而微妙地改变这三位命运的,除了师从,就是来自中国的第四位天才少年吴清源。

1928年,作为濑越宪作门下弟子,桥本宇太郎前往北京去接吴清源。

两位都是腼腆内向的少年,彼此语言有不通,你看我我看你还不如下棋。

桥本宇太郎和吴清源下了两局测试棋,吴清源都取得胜利

与此同时桥本宇太郎也发现了和吴清源沟通的方法,因为中日文很多字的写法是一样的,所以桥本师兄和吴师弟就开始通过写小纸条进行交流。

有一次,桥本宇太郎在吴清源家吃晚餐。吃完饭后,桥本宇太郎写了个小条子:御驰走样。

吴清源一家琢磨来琢磨去,以为桥本约他们晚饭后去散步,于是穿戴整齐来找桥本师兄。

结果那四个字是“谢谢您款待”的标准用语。

此时,桥本宇太郎之于拖家带口初到日本的吴清源真是大哥一般的存在。

天才少年吴清源到来日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加入日本棋院。加入日本棋院就得先通过棋力的测试,判断这位天才的段位。

此时的吴少年仅仅十四岁,是一生心态最佳的时候,因为在中国长大,所以对日本围棋的规则、秩序一概不明白,对于哪位棋手有多牛逼也茫然不知,只知道吃饭睡觉下棋学日语。

他的第一位测试赛对手叫做筱原正美,是当时日本棋院大手合战的春季一等。但是吴少年不知道啊,所以就无忧无虑地去迎战了。

桥本师兄提醒他说这可是牛逼的人,输了你就进不了日本棋院。吴少年这才紧张起来,对于落子越来越斟酌,下得很慢,好在还是赢了这局

吴少年测试第二战的对手非常特别,是本因坊秀哉本人。估计当时的秀哉也非常好奇,这位天才的棋力到底如何。

这一局在当时颇为轰动。

因为本因坊秀哉拥有日本棋坛的最高“名人“称号,极其爱惜羽毛,很少出手,即使是坊门弟子,也少有亲自来指导的,他能主动来做吴清源测试赛对手,实在难道。

但是,吴少年依旧一点都不怯场。

一来是吴少年虽然知道秀哉厉害,但是毕竟只是传说没有见过;

二来是因为吴少年的师傅濑越宪作年轻时对秀哉的战绩非常卓越,长达17年间,全胜的记录,后面秀哉为了对付濑越用了一些有失光彩的手段,所以濑越宪作打从心里瞧不起这个人,肯定在吴少年面前说了秀哉不少坏话。

所以,在此时吴少年的心中,秀哉就没有了武林第一高手本因坊坊主的威严。

所以,吴少年非常愉悦地开始了和秀哉的对局。

对局当天,师从铃木为次郎的木谷实,来到了对局观察室,发现里面人山人海,几乎整个日本棋院都在围观这场让二子测试局。

轻松愉快的吴少年拿起棋子,欢乐地落在了,星位。

铃木为次郎弟子木谷实觉得很有意思。

而吴少年的老师濑越宪作,或许是一个“纳尼!!!”的表情。

在此后一段布局革命的狂飙期,濑越宪作将会“纳尼!!!!!”无数次。

要是吴少年在秀哉门下,单凭这一手估计就能立马被逐出师门,但是秀哉并没有当场翻脸。

这一局,吴少年成功将优势保持到最后,被秀哉赞为“布武堂堂,未给白棋可乘之隙。此二子局可作为快心之杰作。”

这或许是木谷实第一次看到吴清源布局星位,而这种在坊门看来“顽劣随意”的下法,未来会深刻影响和改变木谷实的命运。

日本媒体《时事新闻》报社将已经出现的两局测试赛合起来,取了一个标题,叫做“日支对抗赛”。这个“支”字便是当时日本人对中国的蔑称“支那”。后来因为吴清源连胜三局,报纸挂不住脸,默默把比赛改为“吴少年出世战”。鬼子这尿性啊。

而后来,吴清源回忆他和秀哉这次对决时,记住的是另外的事情:他获取胜利后,桥本宇太郎高兴地请他去吃了拉面。

多年后,吴清源依旧感叹:那是多么香喷喷热乎乎的拉面啊。

 媒体为了充分挖掘吴天才的价值,除了“吴少年出世战”之外还为他举办了“越箭对吴才”的系列比赛。有吴粉认为这是鬼子的阴谋,因为吴少年让二子赢了本因坊秀哉,所以鬼子一定要找尽可能多的人来和他对弈,希望能够有大挫他的人在。

其实我觉得不尽然,因此鬼子的媒体再阴暗再军国主义,也是个商业运营机构,吴少年之于他们就是一个无尽的盈利机遇。而且当时的比赛测试性质更多,大家打打商业赛而已,有阴谋,也是鬼子媒体数钱的阴谋。

在1929年6月,吴少年十五岁,出世赛第七场,执黑对二十岁的木谷实。

这是他俩第一次正式见面。

传说年轻的木谷实长相俊美,清秀如女子,鉴于对鬼子吹牛逼能力的了解,我特地去翻了一下他年轻的照片,不算瞎吹。

所以两人一落座,小吴抬头一看,哟,师兄长得真俊。

于是,小吴就给了清秀俊美的木谷师兄终身难忘的一局。

吴清源一生国籍变来变去,而木谷实一生则是棋风变来变去。此时的木谷实还是一位钢筋混泥土保守型选手。而吴清源此时毕竟年龄尚小,论棋力对木谷实未必有胜算。

但是小吴此时贼胆包天啊,他拿起棋子,第一手,啪,落在了天元,棋盘最中央被称为万物之主那一点。

我估计此刻所有人,从木谷实到围观群众,都“纳尼!!!!!!!!”了。

终于,在漫长的围棋史上,出现了第三个第一手落天元的人。

前两位落天元的人,都颇有意思。第一位很有诗意,第二位就略扯淡。

第一位的名字我小时候在《新民围棋》看到过,至今未忘记,看上去很美,叫做涉川春海。

之前我扯过日本围棋有过四家(其实也就三家)争霸的时期,本因坊和安井家一直是争锋相对的死对头。这位涉川春海是安井家的传人,但是他老爹安井算哲不知是不是在和本因坊家的争霸中,脑子争的不清楚了,非要把自己儿子的名字取名也叫安井算哲。

后来,小安井为了广大人民的记忆力,从了母姓,改名叫涉川助左卫门春海。作为安井家的传人,他也要挑战本因坊家霸权,但是这位涉川春海同志,不仅是一个围棋神童,还是一个天文学家。在他脑海里棋盘如宇宙,星辰浩瀚,而天元作为中心一点,承载着这个宇宙最大的奥义。

他根据天文学的浪漫哲思,认定,执黑第一手落天元,必胜。

他带着这样的思路挑战了本因坊道策,第一子落天元,以九目大败。

此后,涉川春海退出棋坛,担任幕府的天文官,专心研究天文历法,制定了日本第一部历法“贞享历”。

吴清源后来在自己的自传里,也认为围棋在中国古代没有文字的岁月里,是用来占卜天文,测定阴阳的东西,他所举的论证例子,就是这位涉川春海。

第二位,第一子落天元的选手就颇有点赌气的意思。井上家弟子黑田俊节代表井上家挑战方圆社社长村濑秀甫,在番棋争霸战中连败三场,而且还是在秀甫没有使出全力的情况下。于是在第四局,黑田非常有霸气地执黑第一手“啪”,拍在了天元,当然,更是惨败而归。不过,这个黑田倒是因为这个赌气的行为被载入史册。

作为历史上第三位第一手落天元的选手,吴清源既没有涉川春海的诗意,也没有黑田俊节的意气。

他可能甚至并不知道这两位是谁,也并不知道第一手落天元,在日本通常会被师傅从东京追打到大阪。

此时十五岁的吴少年,心里浮现的战术,是一个非常顽劣的念头。

木谷实被吴少年第一手棋给吓了一跳,但是还是得继续下啊。于是他也就正常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了,走着走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在仔细看棋子形状之后,清秀的木谷师兄就急了,跑去找裁判抗议了。

吴清源每一步都是模仿木谷实的下法,木谷实下哪儿,他就在对应的位置下哪儿。

木谷实每一步棋可都是经过缜密思索来的,但是吴少年只要模仿着师兄的下法,完全就是不假思索省时省力。

这实在是无赖至极的下法,木谷实跳脚了好几次,裁判表示无能为力,人家吴清源爱在哪里落子是人家的自由,这又不违规。

此时的吴少年,脑子里全无棋坛的规则,有的只是一种“我这样下下看似很有趣”“我那样试试看看行不行”的好奇心。

这下子,木谷实发现吴少年第一子落天元的用意了。

这其实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围棋上的棋子是奇数,361个,你可以在任何一点都能找到对称的点走出模仿棋,但是唯有一点是独一无二不可模仿的,就是正中央的天元。

占住了天元,就是占了优势。

涉川春海出于天文学家的浪漫,直觉到天元独一无二的,但是一直都没参透天元的独一无二怎么运用。结果,吴少年十五岁就用小学数学,用一种很不要脸的下法,给出了一个颇令人吐血的答案:它不就是多出来的一点么。

我能说,人不能太文艺么?

但木谷实毕竟也是位天才,他很快就想到了破解这种不要脸下法的方法。其实想到了也就很简单,你占住了不要紧,我创造一个含天元一子在内的对杀把你提掉不久好了么?

在木谷师兄进军中腹之后,吴少年也就改变了战术,不再模仿,和师兄认真拼杀了起来。

这盘棋最终决定胜负的不是边角的争夺,而是中腹的厮杀。

吴清源后来回忆说,他在和木谷实对局之前,跑去问桥本宇太郎,我想下模仿棋怎么样?桥本宇太郎说很有意思,你不妨试试。

于是木谷师兄就惨遭调戏了。

这盘棋后来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吴少年被批判了,包括他的老师濑越宪作也很忧虑说“要是模仿棋流行起来就不好了”。老师的担心的确是很有道理的,吴少年肯定只是下着玩,但后来真的有人将模仿棋发展成了一种战术。有趣的是,在吴清源老年时,藤泽朋斋用模仿棋对付他的弟子林海峰,老吴还指导他弟子如何破模仿棋。

(这个藤泽朋斋原名叫做藤泽库之助,因为吴清源的原因不得不改名换姓才能有脸面回到棋坛。)

吴清源回忆说那是他唯一一次输棋他老师觉得很高兴的。除此之外,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无论吴少年和谁对弈,也不管在怎样艰苦困难甚至威胁人身安全的环境下对弈,濑越宪作都是坚定地告诉他,无论怎样,去赢下来。

棋局的结果是木谷实胜,毕竟那时他的棋力的确要高过吴少年。

吴清源后来也说木谷师兄是自己人生第一个真正的对手,有两到四年的时间他都是在追赶木谷实。

棋局下完之后,因为没有电车了,两个年轻棋手就在棋院里住了一个晚上。

来日本一年,吴清源的日语也熟练了一些,一个晚上之后,两个人就……一见如故了。

吴清源后来是这么回忆木谷实——

“也许就因为他也对世俗琐碎一无所知,酷似于我,所以我们才那么情投意合。我一直把他作为我的兄长,与他的关系亲密无间、谊深似海。”

这真是两位宅男之间的真爱啊。

不过此时的木谷实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无知无觉的吴少年不经意地拖向了一条新道路,一条重视外势,走向中腹的道路。

在未来新布局的革命中,他两的配合用足球来作比喻,吴少年就是一个天才的前腰,在禁区创造和尝试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机会,这是他的乐趣所在,而完成临门一脚的是木谷实。

我有时会想,当初要是木谷实没有遇到吴清源,还会不会有新布局?

不过,就像吴清源后来回答什么是天才,说天才就是天命,是上天赐给你的力量。

那么天才与天才的相遇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天意。

在那个棋院一夜中,木谷实对吴清源说了这么一句话:围棋不会出现两局完全相同的形状,所以每盘棋都应该重视,认真下。

这真是“以追求棋道为己任”的铃木为次郎门下木谷实,会说出的话,会纠结的事。

那真是吴清源少年人生的好时光啊。

每天只需下棋比赛吃饭睡觉,他自己后来也回忆说那是他学棋最认真的一段时间,孜孜不倦地研究着传说上古神兽们本因坊秀策、本因坊秀荣的棋谱。

闲扯一句这位本因坊秀策,同志们啊,有没有觉得很眼熟啊,《棋魂》啊,藤原佐为第一个附身的小孩啊。原名虎次郎的那位少年啊。

其实历史上的本因坊秀策,本身就充满了武侠小说的传奇韵味。

传说井上家传人井上幻庵挑战本因坊坊主本因坊秀和。

幻庵在棋局中设下一个圈套,在场高手包括本因坊秀和都没有发觉,眼看秀和就要落子步入对手的陷阱。

此时突然有一个随侍小童突然打翻了茶杯,惊扰了棋局。秀和突然停住了落子,重新打量棋局,发现了这个惊天的阴谋,击退了井上幻庵。

此时幻庵只当是天意。直到四年后他在云游时再次遇到一位少年,那位少年邀他对弈。幻庵一看这正是当年在秀和身边打翻茶杯的随侍小童,好奇之下,就答应和他下棋。

此刻幻庵算是彻底明白了,当年那个打翻的茶杯根本就不是天意也不是巧合,这位少年扼杀了自己一生稀有的一次击败本因坊秀和的机会。

幻庵的爱徒赤星因彻为了帮助井上家争“名人”之位,对战本因坊主本因坊丈和,吐血棋盘而死;

幻庵代表井上家再次提出挑战,对战本因坊秀和,第一战两度呕血而输,被称为“献身之名局”;

两年后幻庵养好身体再战,力战三天而败,棋局步步精彩,被称为“失棋所之名局”。

幻庵不服,第三次再请战,这一次他几乎就成功了,直到眼前这位少年故意打翻茶杯。

三战三败,幻庵羞愤之下跳崖自尽未遂,从此归隐山水。而井上家主井上秀彻长期精神压抑,终于神经错乱,砍死了自己的弟子。

所以,此刻幻庵所面对的本因坊秀策(此时还叫桑原秀策),年纪只有17岁,在四年前年方14的时候,破坏了幻庵的复仇大计,让幻庵不得为死去爱徒报仇,差点要了幻庵的命,直接毁了井上家。

这世界上面对这种情况,或许有一万种选择。但井上幻庵的选择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个。

他抓住这位未来本因坊主的手,哈哈大笑:

“下得好!下得好!将来执棋坛牛角者,非君莫属呀!”

幻庵的反应或许有一万种解释,但我的理解是,求道者得以切磋道中百年一遇之天才,可含笑瞑目。

一切是非恩怨血债阴谋,都在得见自己所热爱事业之真意代表时,烟消云散。

那话怎么扯来着,朝闻道,夕死可矣,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不过来到日本棋院研习的吴清源研究秀策和秀荣的棋谱,肯定不是为了八卦。而是他和木谷实最近的胜率都下降了。

因为他俩升了段位,拿到白棋的机会增多了。

在下棋时,执黑者先行,而先行是占了极大的便宜的。

所以现代的围棋规则,执黑先行需要贴目,就是最后计算双方占地多少时,黑子要自动扣去一定的数目。

而在那时的日本,黑棋是不贴目的,高段棋手和比自己段位低的棋手下时,为了表示高贵冷艳,通常需要让先,让低段者执黑,自己执白。

现在规则中,黑子贴目贴多少呢?至少要贴六目半。

想官子无敌的李昌镐曾经每每以“半目胜”,这六目半其实是很可怕的一个数字。

所以,那个时候, 高段让先执白就相当于什么呢?

那就等于,突然颁发了一个新规则,请各位欧冠球队按照历史积分排序,积分高的踢积分低的,一律从0:1落后踢起。

而之前我们扯过,木谷实此时的棋风是钢筋混泥土保守型,执黑的时候倒还无所谓。一执白,就等于是一支专善防守反击的球队,还从先落后一球开踢。攻也不是,守也不是。

吴少年研究秀策和秀荣,就是希望能从中找到提速白子的方法。

在吴清源和木谷实之前,围棋的布局演进是这样的

围棋自中国始,一开始需要放“座子”——开局前在4个星位交错放置黑白各2子。

“座子”是一种很有趣的思路,可以限制模仿棋,但是却让整盘棋从一开始就陷入激烈的拼杀,失去了整体布局的变化。

本因坊算砂,就是那个下棋耽误掉了织田信诚小命的上古神兽,本身是僧侣出身,认为这种下法太过于残酷激烈,不符合这项运动应有的修身养性本质,而且限制了围棋的变化,提出废除座子。(传说我国棋手在宣统年间也是探讨了废除座子的必要性。但我觉得鬼子还是没有参透,即使废除座子之后,这项运动照样有不少人吐血战场,残酷激烈还是因为人的欲望本身,和棋没有干系。)

本因坊道策,渐渐完善了布局体系,找到了“小目”这一较为理想的布局点,完成了布局的基本理论;

本因坊丈和时代出现了“大斜”定式;

本因坊秀策时代出现了“秀策流布局”;

本因坊秀甫、本因坊秀荣时代出现了“星位布局“,尤其在晚期,秀荣执白,屡屡占星位展开布局;

还记得刚才我扯过吴清源和本因坊秀哉下测试棋,第一手落星位,坊门弟子都想剁了他。

看看上面的布局演进史,坊门之所以能熬过那么血腥的争棋时代,一直位居四大家族之首,长期霸占“名人“称谓。不仅在胜率,还在能出现敢于探索布局,不断求变的人才。

围棋的布局史是一个追求大局观的历史,追求最大程度联动棋子的历史。

但是到了本因坊秀哉的时代,坊门门规森严,本因坊秀哉认为汝等小儿,好好按祖宗留下的规矩,练好基本功才是,不许在定式之外胡乱落子,你以为你是秀策秀荣前辈么?人家是天才是大师,你是普通材质。

再加上本因坊秀哉训弟子极严格,动不动就是雷霆万钧的大声呵斥,又喜欢把人逐出师门,弟子们自然战战兢兢。

难怪,金庸会把吴清源当做他心中风清扬的化身啊。当时的日本棋院多像一个华山派,重视内力修炼的坊门是气宗正统代表,占据绝对优势。而略自由一点点的铃木为次郎和更加自由放任的濑越宪作,给了门下弟子木谷实和吴清源以空间,去打破定式,探讨新的布局,将剑宗天马行空自由无拘束的风范带回棋局。

我一直觉得木谷实和吴清源能够搞出新布局,天赋之外,还是吃定了自己的师傅们不会因为自己乱下棋就逐自己出师门。尤其是吴清源,他父亲早逝,濑越宪作对他简直就是又当师傅又当爹。

吴清源回忆说,因为自己那个时候执白的机会多了,开始研究执白取胜之道——

“我十分尊敬的本因坊秀荣名人的时局谱中,就屡屡见他执白于投于星位.我之所以形成一种捷足先登、尽快展开的棋风,理由就在于我对于小目布局的棋深感急不可待。当时我打出的三三或星的布局,是以“一手占据角地、尽快向边展开”的想法为根据的,这种想法时我来讲已是理所当然的思路,可是,人们当时把由角上小目开始缔角看作是绝对正确的,所以我的新下法惹起了巨大的回响。 “

话所我曾看到有人是这么评价秀策和秀荣,说秀策是“化乱战成平和“,牢牢控制局面,把棋控在自己手里,赢得不多,但对手也没机会;而秀荣是在控制中不断转换,让对手不断处在频繁的判断中,以此弥补白棋在速度上的不足,说看古棋谱通常是混战一片,看秀荣的棋谱,往往会有”这么大的空挡真的没问题么?“这样的感慨。(我写道这段的时候,不知道为啥脑袋里直接浮现的就是西班牙和巴萨的区别。)

此时吴清源的探索,是有意识为了赢棋,但无意识想要开创什么新流派、新布局。

他敢于试来试去,完全出自一种非常天真的天才之心,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极端的自负和自信,无所谓啊,试试搞搞,反正不行老子再想办法找补回来。

这就是他和木谷实的不同。

吴清源关于木谷实的回忆都是充满了朝气和少年趣味的:

“我看木谷实的样子总想笑,他每击一球(台球)都要用四、五分钟。击球杆往往在他的手里上下持七到八次才能定下往哪儿打。谁知刚要打,又缩回手来,正一正眼镜,然后再摸几下杆。就这样,欲打又罢,反复斟酌。总之,击一球要摸三、四十下球杆才真的下手。难怪对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打麻将也是如此。一手、一手地苦思冥想,半天舍不得出牌。由于木谷实的长考,经常急得牌友们坐立不安。不过,因对手大都是他的师弟或晚辈,不得已,只好耐着性子陪他玩。“

木谷实要是在我家乡打牌,估计会被逐出牌桌一万次的。

吴清源曾经问过木谷实,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长考“。

木谷实回答,他首先在作为直感而浮现于眼前的四、五手中,从最不可能成立的一手开始,一手一手地往下计算。这样看来,因没有漏算的地方,失误自然就少。

吴清源认为,人非圣贤,棋局之变是算不尽也计不清的,如果对方不按你的计算走呢?在你计算范围外下了一手,你是不是还得重新开始算?

所以吴清源下棋,喜欢从最可能的一手想起,觉得太迷信计算,就会忽视大局。

这种性格上的差异,真是太有趣了。

从竞技的角度来说,木谷实的思维缜密严谨,追求完美的正确,非常值得称道。

但是从围棋的角度来说,吴清源这种“且待我试了再说,失误也无妨“的随意,更接近真意。

他两后来的人生轨迹也是如此,吴清源探索再探索,木谷实探索加总结;吴清源登顶触天,木谷实落地生根;吴清源在真意中孑然一人,木谷实在求道中桃李满天下。

我每每对比木谷实、吴清源和桥本宇太郎三人的人生轨迹,常常会很感慨运命真是一个很诡异的东西,充满了“求之不得随遇而得“和”失之东篱收之桑榆“的戏码。

又扯远了。扯回到少年吴清源和木谷实所面临的现实问题——执白求胜。

那个时候,在棋院里出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现象。

师兄们在指导师弟们下棋时,懵懂无知的师弟们有时会在定式之外,下出错着。

错着一出,师兄却慌了,你不按规矩来,我就不知道怎么下了,结果师兄反而输棋。

很搞笑的事情就出现了,师弟下错着,然后把师兄给下输了。

坊门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呢?

一旦有师弟下错着,师兄们就会集结起来研究破这一着的方法,研究出来之后再去训斥师弟:你以为你是谁,好好按照规矩下!

本因坊秀哉更是非常生气,把弟子全部拢到一起,咆哮斥责:你们才学几年棋,就想挑战上古神兽们一生的心血,图森破图耐意误!

坊门弟子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就不敢再乱来了。

但是可怜的濑越宪作老师,就木有秀哉这么有威严了。濑越宪作喜欢收天才,教天才,他先后养了中日韩三国各一个天才:吴清源、桥本宇太郎、曹薰铉(曹还是从后来木谷实手里抢来的,这个天才癖啊)。神奇的是这三个人棋风差别极大, 可见濑越老师对于弟子多么宽松自由了。

这个时候,濑越宪作老师发现,除了来自中国的让他时不时就要“纳尼!!!!“的吴清源,桥本宇太郎也开始不正常了。

桥本宇太郎是他从关西的久保松胜喜代那里撸来的。在桥本宇太郎来东京之前,久保松胜喜代临别赠了他一样礼物。

一手特别的下法,一步看似错着的下法。

这也太武侠了,徒弟去闯江湖,师傅说:来,孩儿啊,师傅将从未展示人前的密招赠你,你遇强敌可以此争胜,这招看似违背常理的败招,实则威力巨大,你莫要随便用。

不过桥本宇太郎年轻气盛,随随便便在一次私人聚会的友谊局中,就使出了这招。后来这一棋谱传到铃木为次郎那里,大惊其精妙,加以改进,屡屡用以克敌。被称为“铃木新手”。

久保松胜喜代很生气,屡次抗议那是老子的原创,铃木是山寨。

涯叔八卦贴的楼主是这么感慨的:一手错着下法,就能震撼当时的围棋界,可想而知,当时的棋坛真是守旧已久。

这一新手就是一招弃角争中腹的“错着”。是啊,自古“金角银边草肚皮”,弃金银不顾而去吃草不是疯了么?

但是在后来的春季手合战中,桥本宇太郎用这招杀掉了木谷实,并且屡屡克敌制胜。

濑越宪作老师压力大了,他一开始觉得桥本这招顶多吃一两个人,然后发现不灵就回归正道。但是桥本居然越走越远,万一碰到真正的高手是要吃大亏的啊。

濑越宪作就这点比本因坊秀哉好,他规劝弟子不靠咆哮责骂,他拉着桥本宇太郎好好的下了一局指导棋,将桥本的中腹大阵屠得干干净净。终于苦口婆心地将桥本拉回正常的下法。

濑越老师这边刚刚劝下桥本。吴清源就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吴清源这个人仗着自己天才就喜欢到处试,他执白次数多了之后,潜心研究本因坊秀荣执白胜的棋局,秀荣晚期抢占星位提升速度的做法,吴清源此时还未能完全掌握彻底,在对战中运用也没有取胜的保证。

于是他开始琢磨,秀荣占星位,是为了以一枚棋子护角提速白棋展开进攻,但是以后还是需要再补棋回防,不然防守不稳。有什么位置比星位更能护角呢?

于是在1931年,吴少年在一次对局中,毫不在意的把棋子落在了“三三”。

三三,顾名思义,就是围棋棋盘上横三纵三的交织处。

上古神兽们已经多次论证过,星位太激进,三三太疏远,小目才是最均衡的点。

三三守角虽然守角牢固,但是被隔离在整个棋局之外,不利于借用外势。

所以,在坊门,三三是禁手,被称为“鬼门”。

吴少年这一手等于是直拍鬼门。

又拍出了“ 纳尼!!!!!!!!!”一片。

濑越宪作,快被告状的人淹没了。

但是濑越老师真是好人啊,他找到吴清源各种耐心劝说。不得不说,濑越宪作一生除了棋艺好,外交口才也是极好。吴清源虽然不太明白不能下这一点的技术原因,但是终于明白了一些不能下这一点的政治原因,也就暂时收手了。

此后,吴清源逐步实践本因坊秀荣的执白下法,在棋赛中胜率又逐渐提高,在秋季手合战中夺得第一,并且在《时事新闻》主办的“时事棋战”中,连赢十八人,轰动一时。

吴清源消停了,木谷实又开始癫狂了。

在桥本宇太郎掏中腹赢了木谷实之后,木谷实就一直在潜心研究进军中腹的下法,一支球队已经成型了防守反击的打法,现在突然要改全攻全守,实在是很痛苦很难受的事情。所以在吴清源大杀四方的时候,木谷实陷入低迷,一边陷入低迷一边实践疯狂的进攻。

铃木为次郎看到木谷实现在这种直取中腹的下法,也快疯了,千方百计劝说木谷实。但是木谷实不愧为铃木为次郎门下以“求棋道”为己任的弟子啊,性子倔强固执,怎么说也不听。

要怪也只能怪铃木为次郎,一直倡导什么“忽略胜负,要做对围棋有意义的选手”,这位弟子贯彻得就很好嘛。

于是铃木为次郎只好跑去骂濑越宪作,就是你家桥本宇太郎先胡来,我家木谷实好好一孩子,也跟着胡来。

濑越宪作回答: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呢。是大家都不想的。不然我去给你下碗面?

于是,事情在老师们无可奈何的放任自由中,越发不可收拾了。

1933年的升段赛,吴清源对木谷实。

对于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来说,这真是小祖宗对小祖宗的一局棋啊。

一开始,吴清源就直接占住了右边上下两个星位,一个非常奇怪的二连星布局。木谷实还算很本分,占住两个小目。

濑越宪作:我擦,小祖宗你又来了。

随着对局的进展,木谷实本来还在老老实实从角部掏空吴清源,突然,抽风一样,跑去中间抢地盘。

这下轮到铃木为次郎叫小祖宗了。

这局棋,由于木谷实强行进攻中腹,吴清源在对攻中大胜。

但是这并没有打击到木谷实,他依旧持续在探索中腹进攻之道,屡败不悔。

与此同时,吴清源在星位上越来越胡来了。

1933年,日本棋院春季大手合战,吴清源对岩本薰六段。

吴清源首先迅速地占住了右上角的星位。

当然此时日本棋院的诸位在一次次的“纳尼!!!!!!”之后,也都适应了,不就是下星位嘛,想想秀荣名人也下过嘛。

不过,吴清源下一手,占住了,左下角的星位,两个落子形成了一个对角星。

天才就是天才,永远在你适应之后,给你新的惊喜。

濑越宪作又看到了浩浩荡荡地前来告状、指责、怒骂的人群。

吴清源的这个下法,酷似中国古代棋局的座子,刚才我们已经扯到了,座子早在N久以前,就因杀伐太重破坏布局,被本因坊算砂给废了。

棋局迅速被吴清源拖入了乱战,并在乱战中屠掉了岩本薰。

但是岩本薰并不寂寞,过了几天,吴清源又用同样的对角星,赢了宫本采二。

被本因坊家废掉的中国座子要在日本棋院里重生了,可想而知,本因坊秀哉现在的情绪与状态。

他怒斥即将与吴清源对局的福田正义五段:要是被吴清源的对角星给赢了,那就滚吧。

福田五段倒真没被对角星给赢了,他碍于天威想出了一个很囧的方法,吴清源一占星位,他就迅速把对角星位给占了。

但是,福田哪里会从星位下起,迅速还是被吴清源中盘就屠了。

这也算是,完成了本因坊秀哉的命令……吧?

本因坊秀哉跑去大骂濑越宪作,你怎么能够教出这么无法无天的弟子。

呵呵,本因坊秀哉可不比铃木为次郎,濑越宪作立马就给骂回去,本来就讨厌你,就算我也觉得吴清源有点胡来,但是你要骂我就陪你对骂,反正我口才好。

真是令人感动的好老师啊。

同在1933年,《时事新闻》报社邀请吴清源和木谷实展开一次十番棋战,被称为“下一辈王者之战。”

这一次对弈,不是他们一生中唯一一次十番棋,但是这一次对弈改变了他们的人生,改变了日本棋坛,也改变了围棋历史。

多年后,奠定吴清源“昭和棋圣”地位的升降十番棋,第一个对手,也是木谷实。

两次对决,两位好友,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与境遇了

清源和木谷实第一次十番棋,吴清源十九岁,木谷实二十四岁。《时事新闻》同步刊登棋局。

“地狱谷距汤田中很近,沿长野铁道到上林站下车,再走三十分钟左右就进入谷地。那里有许多三宝鸟和猴子,是一个幽静的山林温泉胜地。我原打算舒适安闲地读读书。静养一下,所以出门时带上了《易经》和《中庸》两册书。 ”

带着中国的典籍,吴清源带着度假的心情到了地狱谷,却发现不止木谷实一个人,还有一位叫做鸿原正广的作家。木谷实正在和他商量写一本书,叫做《布局与定式的统一》。

然后吴清源就听到木谷实讲出了一个全新的布局理论。

木谷实认为上古神兽们的思路其实一直就是希望大家能够从某一块地区的缠斗中解脱出来,考虑大局。但是现在大家都太注重边角,死背定式,反而割裂了整个棋盘,忽略了中腹。其实根本就是和上古神兽们背道而驰。

而木谷认为,要重新找到围棋大局观真义,需要的是在高位投子,尽快进入中腹,掌控全局。

譬之以足球,也就是说一只球队需要最快地将战线推前,通过强有力的掌控,赢下全局。

接着木谷实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布局方式,即是著名的“三连星”。在同一边的三个星位落子,形成一条直线,整齐排列在离中腹较近的第四条线上,更利于争取中央的浩瀚星空。

三连星的要义在于,你始终要以大局来看自己的棋子,不能执着于一角一地的得失,否则就失去了三连星的意义。

从此,外势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每一个棋子都必须活跃起来,看向四周,我的同伴在哪里?我们能够有什么美妙的联系。

每一个棋子都是大局中的一员,都不是孤零零只为抢占一块地盘的存在,只要能找到将每一个棋子与整个棋局联系起来的方式,每一个棋子都既是进攻点又是防守点。

吴清源和木谷实在地狱谷反复试验这种下法,感到非常的兴奋。

三连星最大的好处就是,它让定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定式是针对“争角时周围没有其他棋子的情况”,以前大家都习惯先从角做起,定式当然重要,现在有人在两个角中间放上了一子,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我记得有人这么说过定式:初学者必须好好背定式;等到了你略牛逼的时候就可以选择运用定式;等到你很牛逼的时候就可以舍弃定式学会舍边角取全局;等到你super牛逼的时候,你下得就是定式。

那么三连星这种下法,在当时的情况下,的确需要很牛逼的功力。

回到东京,吴清源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儿告诉了桥本师兄,桥本师兄被,吓坏了,赶快去告诉濑越宪作老师,老师也被吓坏了,赶快去告诉铃木为次郎,你家木谷实和我家吴清源搞出了不得了的东西,但是已经晚了。

我说过,木谷实这个人有一项天赋旷古烁今,甚至超越了他的围棋天赋,就是当老师的天赋。他回东京之后,一边兴奋地和吴清源继续研究三连星,一边欢快地将这个布局方法以出色的授业天赋,展示给了师兄弟。

很多棋院的年轻人已经被这个布局给搞激动了,用得好就不用背定式了啊。多么感人。

棋盘上的青春期真正到来了。

那个时候吴清源和木谷实一起常去西园寺公毅府邸。

出于狭隘的民族心理,我一直不太喜欢看鬼子的历史,所以对于他们历史人物知之甚少。但是西园寺这个姓,还真不用读日本近代史,多看看日本少女漫就会知道这是一个很牛逼的姓。

即使日本近代史和日本少女漫都不看,看看我朝党史也会发现这个名字。

他们这个姓近代出过很多神人,包括被称为“守护最后的民主”的西园寺公望首相。

这位西园寺公毅一心追求的目标,据说是中日友好。所以他非常喜欢吴清源,常常让木谷实带他来府里下棋。

这个西园寺公毅一如家族传统,非常神叨。在评棋之前,他要先跳大神,请传说中的棋圣本因坊秀策上身,然后才开始评论。西园寺公毅信仰日莲宗,读法华经,吴清源身体不舒服,他就用气功聚集精神力为其治疗,吴清源居然也能说治疗之后,疼痛感就没有了。

司马南老湿啊,快去救救他们吧。

西园寺公毅在去世前,对铁道大臣三土忠造说: 来了一个担任将来中日友好使命的人。

如果这是西园寺的真心话,那么我认为,吴清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让他失望了。

后来,吴清源回忆这段岁月的文字,真是有一种天才与天才蜜月期的感觉。

“可以说,我们(吴清源和木谷实)是在信仰的世界里密为知己的。别人也许不知,与其说我把他当作棋逢对手的宿敌,倒不如说他对我亲密得胜似兄长。在我俩经常出入西园寺公毅先生的府第期间,我们开始尝试新布局的打法。

为了将用新布局下的棋复盘推敲,我俩废寝忘食,不知在西园寺先生家里流了多少汗水。虽说当年的汗水犹如酿造玉液琼浆的酒曲,散发着一些憨痴的霉味,但随着光阴的流逝,汗水已成为新布局浪潮的源头了。在那难忘的年月,我俩年轻力壮,风华正茂。木谷实虽然正值新婚燕尔、蜜月缠绵,但在信仰和棋艺的两条路上他仍然与我结下了和爱情一样深厚的友情。“(吴清源每次回忆起木谷实都写得颇情深意重遭不住啊。)

耐人寻味的是,吴清源在接来下和同门桥本宇太郎师兄争夺最终挑战本因坊秀哉资格时,并没有用新布局,而使用了非常传统星小目布局。

天涯新布局楼主用了一个很浪漫的解释说因为他觉得吴清源在用最后一局棋,祭奠旧布局。

但我觉得不是,我觉得吴清源根本就没有“新布局会带来一个新时代”的自觉,他在棋艺上是很自我的人。

木谷实可能会想到“这种富有美感的下法真是棋道的精髓啊。”

可是吴清源估计想的是“这种方法可以有ABCDEF……种下法,啊,不知道,还没有别的方式?”

驱动一代宗师的是求道之美,驱动不世天才的是求道之趣。

此刻,吴清源用传统布局对付桥本宇太郎,我觉得他更多想的是“用这种方式对付桥本师兄应该挺有意思的。”因为虽然用传统布局,吴清源依旧留了新意。

在棋局中,吴清源用了中国古棋谱的一种手法,叫做“九三分拆“。

我看了这招的解释之后,觉得颇迷人。那时的日本棋坛,很注重实地利益,要求迅速定型。而中国围棋的有一种别致的思想,就是“求可能“,处处做空。我既可以往这边,又可以往那边,我既可以这么下,又可以那么下,跟打太极一样,充满未知的可能性。就像每一个棋子都是复合型球员,既是进攻点又是防守点。

天才讨人厌吧,别以为我不会防守反击,防守反击我也能玩出花来。

同时我又隐隐有点骄傲,虽然我知道在这段岁月过后吴少年会颇令我纠结和失望。但是后来连鬼子们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么厉害,很大程度是因为中国文化对他的熏陶,让他对于棋局的理解和当时的日本棋坛不一样。

我一直傲娇地觉得鬼子学我们的东西,往往最后是把形式发展到极致,然后固定下来。但是文化应该是流淌不息的水,在流动中才有真意

主办这次挑战赛的《读卖新闻》传奇社长正力松太郎,高兴死了,新布局先锋来自中国的吴清源,对战旧布局第一高手日本的本因坊秀哉,还有比这个更有煽动性的事件么?

高兴之下,正力松太郎甚至跑去握住人家桥本宇太郎的手说:您输得好啊。

1933年10月,吴清源将对阵本因坊秀哉,走到他青春期的巅峰之战。

4、新浪潮和最后的青春期

1933年,在秋季手合战中,木谷实对阵前田陈尔,吴清源对阵筱原正美。

木谷实下出三连星,吴清源又开始玩看似没有实利的下法,一负一和。

新布局就像脾气不好的神兽,很难掌控。

但是这个世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什么?是你堂堂正正地赢了,大家却都在议论和赞美输给你的人。

新布局虽然连木谷实和吴清源一时间都难以掌控,但是每个人都被它华丽的可能性所鼓动了,日本棋院乃至整个日本棋坛,从注重边角实地,突然抬头,看向中腹星空,无数棋手跃跃欲试。

在新浪潮中,吴清源和本因坊门小杉丁甚至下出了名为“十六六指对局”的棋局。

这是没有近身肉搏,纯粹比拼天才构思的名局。也就是说双方完全从某一地的争斗中解放出来,像一个梦想家一样,在棋盘上构建可能性。

你就想象,有两支球队,完全没有身体接触,全靠谁配合得更加精妙,大局观更好,失误更少,进行比赛。

在此局里,小杉丁下出了“三三+天元”的布局。

小衫丁,可是坊门弟子啊,远目。

当然,比拼天才,赢的自然还是吴清源。

接下来,木谷实对阵长谷川章,完全占据中腹取得大胜,对阵高桥重行执白小负。

胜与负,此时对于棋坛和棋迷来说都不太重要了。

高桥重行胜了木谷实,但大家记住了依旧是木谷实三连星的华丽风采。

小杉丁负于吴清源,但这局“十六六指对局”成为他一生名局,作为坊门弟子敢于挑战三三和天元,敢于释放构思的勇气,会被铭记。

在某种程度上说,一项竞技的历史,并不总偏向胜利者。

接下来,就是吴少年整个青春期的巅峰一战了,挑战本因坊秀哉。

其实他不只是挑战本因坊秀哉,他是在挑战本因坊门。

这在坊门眼中事关生死荣誉的关键一战,要是一个中国人用新布局赢了本因坊秀哉名人,可谓奇耻大辱。

这也是鬼子媒体极度关注的一战,当初犬养毅问濑越宪作的那个著名问题:你把这个天才接到日本,万一有一天他把我们全部打败怎么办?现在也开始敲打在每一个日本人心里。

但是,吴少年浑然不觉此战的重要性。他后来回忆说,觉得不过就是趁着分段赛休息,媒体举办的普通比赛,在他心里还是能够决定段位的分段赛更加重要。

吴清源倒真不是瞎扯,他几乎99%的情商和智商都用在围棋上了,对于棋局之外的事情,判断力接近为零。

我一直觉得,抛开围棋,吴在本质上其实一个懦弱的傻子。

他当初敢在棋院闯开那么多禁忌,不是因为他有勇气,而是因为他就跟一个小孩一样无知。

濑越宪作出色的外交技巧,和对于天才的爱惜之心,把他保护得太好。

不过,正是有了吴少年这种“不就是一局在分段赛间隙的商业赛吗?”心态,这局棋注定会成为他一生的名局。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最热爱这局棋的,不是广大的棋手棋迷,而是主办方《读卖新闻》社长正力松太郎。

19岁的吴清源完全没有让他失望,面对本因坊秀哉,第一手,直落鬼门,三三。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都有心理准备,这个大不敬的小子肯定要搞出些幺蛾子来。

接下来,吴清源的第二手,放在了对角的星位,三三对星位。

这下子大家都迷茫了,三三是坚于守角,星位是攻守中间,你到底是要攻还是要守?

秀哉名人还是稳健地以两个小目的布局对应,还没等大家迷茫够,吴清源抬手落下了第三子。

这就是吴清源流芳百世的“三三—星—天元”布局。

这已经不是“纳尼!!!!!!!!!!”的问题了,这等于投了原子弹在日本棋坛。

本因坊弟子每个人都要化作喷发的富士山。

濑越宪作也傻了,平时口才奇佳的他,面对本因坊弟子的咆哮谴责,说不出话来。

正力松太郎高兴死了,在吴清源的每一步里,看到的都是蹭蹭蹭的报纸销量。

吴清源执黑,却不先急于抢占实地,他让出了速度的优势,勾勒了一个庞大的布局与思路。

本因坊秀哉长考之后,宣布打挂。

但是这个开局足够在日本引起地震。不仅仅是棋坛。

本因坊秀哉多年来一直被军国主义分子树立为大和民族优秀的象征,是业界吹捧的神话。要是输在一个使用怪阵的中国少年手里,无疑为民族之耻。

鬼子媒体整个就本性毕露了,开始鼓吹吴清源如何对本因坊秀哉不敬,不敬本因坊秀哉就是不敬我大和民族。

被军国主义洗脑的傻逼鬼子愤青们算是彻底爆发了,不断写信给《读卖新闻》,言语非常激烈,要求停止这次比赛。

对此,吴清源完全不理解,在他眼里,围棋就是围棋,跟这些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真是濑越宪作的错啊,一来是他把吴清源保护得太好,二来是他本人对本因坊秀哉就没有半毛钱的尊重。

本因坊秀哉这个人呢,的确名利心很重,多年来千方百计阻止别的棋手升段,不是以棋力而是以诡计。这一点上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都非常讨厌他。所以,少年吴清源心里也许不觉得自己在对一个大师大不敬,而是觉得我在对战一个日本的坏老头。

而且,如果对于历史日期稍微敏感一点,1933年,九一八事变已经发生,日本占领东三省,建立伪满洲国,并在这一年侵占山海关,在这一年,更加重要的事情是,希特勒出任德国总理,通过国会纵火案,建立了绝对的独裁权力。

对于吴清源来说,他对这些接近一无所知,在濑越宪作的保护下,他甚至有一段时间并不知道东北沦陷的事情,只以为中日之间有一点纠纷。

但是他一生的纠结、分裂与悲剧,都已经在这一年,在他青春的巅峰期,埋下伏笔。

由于本因坊秀哉打挂了棋局,吴清源和木谷实他们一起又开始了例行的手合战,对于吴清源来说,这个比赛要重视很多,因为涉及他的升段。

在这一次的手合战中,吴清源执白用二连星加天元的布局,木谷实执黑用三连星布局,全部取得大胜,以浩瀚的气势将整个星空铺陈到了中腹。

他们的棋局再次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棋手们纷纷传阅研究。这种波澜壮阔极富美感的下法,非常迷人,极难掌控,就像一把自己有灵气的上古神兵利器,用得不好就伤及自身。除了木谷实和吴清源之外,当时的棋手们虽然纷纷开始研究和效仿新布局,始终不得要领,但这并不阻碍大家对于新布局的热情。

一种主宰时代的竞技思想,通常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大家都纷纷开始学你,一种是大家都纷纷开始研究怎么克制你。

但是,一种主宰时代并能体现竞技真正奥义的思想,只有一种形容,就是歌德在《浮士德》里喊出的那句著名诗句:

接下来,就是新布局的狂飙期了。

新布局的两位主将,吴清源和木谷实,在手合战上遭遇了,同时之前的十番棋在报社的督促下也不得不继续。

他两的这两次对决非常有意思。

在手合战中,吴清源执白,和木谷实下成和棋。关于这局棋,或许可以这么形容,那就是你看了一场10:10的华丽平局。

而在十番棋中,吴清源执黑赢了木谷实,两人此时已经不是为了分胜负,而是为了探索更多布局的可能性。

三三、星位、目外、高目、天元……还有什么地方时可以布局的?

在木谷实迎战同门关山利一的手合战中,木谷实给出了更加疯狂的答案,他落在了五五。(顾名思义就是横五竖五的那个点)

完全就是一开始就直插中腹。

这步棋有多诡异?诡异到,木谷实是历史上第一个布局落五五的人。

关山利一此时的心情很有趣。比如你是一个教练,球赛一开始,突然发现,我艹,对面那个神经病队怎么感觉跟没有后卫一样,简直就是10个前锋压上来了。

当然前提是鉴于这场比赛的对手是你哥们队伍,而且比赛性质不是特别重要。

关山利一心情是:太好了,这么疯狂的比赛,就让我和它一起流传千古吧。

于是关山利一同样直接将进攻线提前,落在高目。

木谷实进一步落在了对角五五,两个五五的疯狂布局。

在双方华丽的进攻表演之后,木谷实中盘胜。这局棋将棋迷们的情绪推到了极致。木谷实成为新布局星空中最明亮的主星。

棋手们纷纷开始尝试新下法,星位、三三、五五、高目、天元……各种神奇的布局层出不穷。

吴清源、木谷实、加藤信、关山利一,岩本薰,小杉丁,小野田千代郎……从濑越宪作门下到铃木为次郎门下到中立棋手甚至到本因坊门下,都开始尝试新布局。

在手合战中,排名前三的全是新布局的战将,第一吴清源,第二木谷实,第三小野田千代郎。

这项古老的运动又迎来了全新的青春期。

我看到这段的时候,心情真是激荡又难过,因为任何竞技的真相都是这样——

一项运动的真意,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技艺去展示。

或许在一个时代,上天会派下一个天才,展示这种运动真意,成为时代最亮理想。

让整个时代沸腾一时,竞相模仿。

但是一定且注定,不能成为主流。

吴清源也说过:围棋是不折不扣的胜负世界,除了要求常胜不败之外别无他求。说到底,不获胜就无人承认它的巨大价值。

在追求胜利与利益的过程中,最实用最好实践最方便去赢的方法,才是永恒的主流。

追求华丽布局的棋风注定是天数也是异数,而追求实利的厚味棋风才是普适之道。

许多年之后,在棒子天才官子大师人称“半目胜负师”的李昌镐统治时代,有人这么感慨——世无吴清源,遂使厚味占上风。

1936年,英国爱德华八世即位;美国出版了一部名叫《飘》的小说;德国和意大利结成轴心国联盟;中国发生了西安事变,国共两党宣布合作抗日。而在日本,本因坊秀哉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告诉棋院赞助者大仓喜七郎,他要让出本因坊这一荣誉。

从此这一称号不再是坊门的独传,而是天下棋手可以为之争取的桂冠,这就是如今日本棋坛本因坊战的由来。

这等于宣布坊门无人,天才在濑越宪作门下,在铃木为次郎门下,唯独不在我本因坊门下。

本因坊秀哉一生为夺本因坊称号和维护坊门的尊严,做了许许多多令人介怀的破事儿,可是此刻他这一举动,依旧得到了他的对手们乃至整个棋坛的赞扬。

这一举动,当然也有深受伤害的人,比如坊门弟子们,尤其是坊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前田陈尔。他刚刚在昭和三星战中赢了吴清源和木谷实,摘下桂冠,作为坊门的代表,他自然心中一直有一个期望,能继承代表日本棋坛百年荣誉的本因坊称号。

但是,这个期望被本因坊秀哉亲自掐灭了。

就像一个皇子辛辛苦苦熬到父王要退位了,父王突然说我宣布废除王位继承制度,我们要走向共和立宪民选总统了。

我一直认为本因坊秀哉这一举动无疑是有大智慧的。

他看到了未来统治棋坛的那位人选,但可惜这个人不属于他的师承,与其勉强从坊门中选择一个继承人,今后被此人羞辱让坊门蒙羞,不如让这一荣誉回归棋坛,让最强者得之。

那么,坊门的百年荣誉止于秀哉,也就完璧于秀哉。

很讽刺的是,秀哉看到的那位统治者,一生也未曾拿到本因坊这一荣誉。规则是,你先获得本因坊称号才有资格与他一战,不,应该说有资格被他打败。

——不得不说,本因坊秀哉的确有远见。

在秀哉让出本因坊头衔后不久,1937年,他宣布退隐。

退隐前报社再次为他组织了一次名人挑战赛,此时吴清源已经去疗养。

在秀哉的第二次挑战赛资格赛中,最终脱颖而出的是木谷实。

而此刻的木谷实,却又变了。所有人都在用新布局,用他所开创的新布局,他却又走到了旧布局的道路上。

关于他的转变,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吴清源的看法是他在求道,他开创了新布局,他又想亲自破解找到这种布局的弱点。而其他人的看法是木谷实已经为盛名所累。

而我认为这正是竞技残酷的地方,在你年轻的时候,你往往将追求理想放在第一位,渐渐地你发现“最美好的方式去赢下战斗”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慢慢地,在胜负之争中,你逐步失去耐心开始质疑“我为什么不能单纯为了赢而去做,这样是不是更轻松一点?”接着你开始质疑理想本身是不是就是一个存在巨大缺陷的东西,最后你开始否定最初的想法,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我的看法是,木谷实是一个天才,但是没有天才到吴清源那种程度可以消耗天赋去坚持行云流水的棋风,而木谷实性格太较真太执着对胜负过于认真,没有桥本宇太郎那种做“追随者”的放松心态,所以,他渐渐地,否定了青春期的自己。

木谷实赢下挑战资格赛之后,用旧布局迎战秀哉。

他一开始还介怀着秀哉当初对吴清源那种集全坊门之力对付的作风,要求封闭对弈,限制观战人数。

其实,此刻的本因坊秀哉,对于胜负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而且秀哉的身体也渐渐地不济起来,中途还因病住进了医院。

木谷实在这盘棋下到一半时,他发现对面这位曾经统治棋坛的本因坊掌门,这位陷害他师傅的坏老头,这位军国主义力捧的大和民族优越论象征,这位他们一直很讨厌想拉下王座的棋坛霸主,已经垂垂老矣,健康状况非常糟糕。

争名一辈子,最后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个多病的躯壳。

木谷实此刻或许体会到当初前田陈尔面对生病的吴清源时,那种心情——我即使赢了他又能怎样?

木谷实想退出放弃这局棋,因为他想对弈的是一位不可一世的棋坛第一人,而不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那位曾经的棋坛假想敌,突然消失了。

在木谷夫人的劝说下,木谷实最终还是和本因坊秀哉下完了这盘棋,以五目的优势获胜。

本因坊秀哉生病时,川端康成前去探望,后来写出了一篇叫做《名人》的小说,川端康成这人很神奇,他和濑越宪作是至交好友,和吴清源交情也颇深,但是他又很崇敬本因坊秀哉。因此在这篇小说里,由于艺术创作需要,秀哉被塑造得像一个深邃的求道者,而挑战者“大竹七段”被塑造成略不择手段。

此局棋之后,本因坊秀哉卸下一切荣誉与纷争,正式退隐。

木谷实的第一位师傅久保松胜喜代很担心他的状态,因为在这一年中木谷实一直不断变换棋风,时而新布局时而旧布局,仿佛自己在与自己战斗,在手合战上的成绩也不好。

当久保松老师提醒木谷实你要认真对待每一局棋时,木谷实回答:只要能在名人引退赛上击败本因坊秀哉,所有人都会忘记我在手合赛上的成绩。

大概是吴清源与秀哉那局棋激发了木谷实的斗志;

大概是木谷实被一个巨大的荣誉所吸引;

大概是此时的他在新布局浪潮中已经习惯了处在众人的目光中央;

大概是他认为自己的天赋并不输给那位从中国来的天才……

但我读到这里,总是想起若干年前,十五岁的吴清源和二十岁的木谷实在日本棋院里打地铺彻夜长谈,木谷实对吴清源说:要认真对待每一局棋。

当吴清源从休养中回到棋坛时,木谷实对他依旧亲切如昔,可此时的木谷实已经是一位步入而立之年的男子。

十年的时间,他们一起创造神话,同时走向岔路。

吴清源刚回棋坛时的战绩并不好,但是大家都纷纷在议论同一个问题,在秀哉隐退后,群龙无首,那么当今棋坛的第一人究竟是谁,是吴清源还是木谷实?

正力松太郎,这位读卖新闻社的传奇社长,堪称我们营销界的偶像。他企划了一场“十番棋争棋大战”。

吴清源对木谷实,这就是著名的镰仓十番棋。

注意,这是争棋,而不是普通的商业赛。

我之前扯过鬼子围棋史中上古神兽们争棋的惨烈,常常会呕血数升,甚至死在棋盘上。

因为十番棋争棋,是有升降棋份规定的——多胜对手四局就可以将对手降格,也就是从此将对手踩在了脚下。

再来解释一下,所谓降格。

我扯过那个时候执黑先行是不贴目的,是占大便宜的,但是执黑并不一定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因为有时这意味着你的对手比你高贵一些,你棋力不如他,他让你,所以你是他的下手,你们并非对等的关系。你就要履行行礼、擦棋盘等义务。

番棋争霸,一开始大家是平等的,实行“分先“,轮流执黑先行。

但是一旦你输得超过四局,就意味着你棋力上不如对方,你就降为“先相先“,三局里两局执黑。

要是你不幸又输了四局,那就降为“定先“,对不起,你就只能永久执黑。

依此类推,“定先“后是”先二“,定先一局,再让两子一局。

普通的围棋对局是切磋,而争棋是货真价实的——决斗。

多年后,吴清源这么描述被万人称颂的升降十番棋——悬崖上的决斗。

“我的处境若称为悬崖上的决斗可谓名副其实。这并非有任何言过之处,因为那时我早已失去了日本棋院的支持,只得独闯天下,因此,一旦被别人击败,吴清源的身价将一落千丈,他的棋迷们也会大夫所望。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我的棋士生命将就此结束。”

我看到有棋迷这么描述吴清源的处境:日本鬼子就等着他输,等到这个支那人一输,好的,你就可以去死了。吴清源要是输了能干什么?以他的自理能力估计能饿死在日本。

所以,对于吴清源来说,这是一次都不能输的比赛。

这个从佛学名城镰仓开启的战场,是一个属于天下第一的炼狱。

吴清源在此遇见的第一个敌人,第一个在悬崖上拔刀相向的就是他一生的好友,被他称为“艺兄”的木谷实。

吴清源人生的第一次正式番棋战,和第一次正式十番棋争棋,对手都是木谷实。

但此刻,他们已不复当日下棋的宁静。

不过,那时吴清源的确在心烦意乱,因为脱离邪教的一些事情心烦意乱。和岩本薰下棋的时候,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对局时一直晃来晃去,几次差点睡着,从棋盘边栽下去。

天涯新布局贴楼主忍不住说,这哥们也太老实了,假装长时间思考,把今天时间耗过去,睡一觉明天再来下不行么。

由于吴清源实在太困了,这局棋下得非常激烈,双方在一个地方形成了一个消不掉的劫争。吴清源实在不想无休止的“打劫”下去,就叫自己老师帮忙做终局判断,然后跑去睡觉了。

最终裁定,吴清源执白一目胜。

两天没有睡觉,执白后行,然后在劫争大战中打败了岩本薰。

十番棋结束时,吴清源七胜一和两负,将岩本薰降格,即使在降格后的先相先局中,吴清源执白依旧战绩领先。

日本的八段高手,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和岩本薰,全部被吴清源降格。唯一没有被降格的雁金准一,还是因为尊敬元老的考虑,停了棋局才保住颜面。

无人可质疑的天下第一。

这一局棋后,年过五十的岩本薰也告别自己的黄金时代,逐步走向幕后。

天涯新布局楼主给岩本薰的结语是这样的:

也许,在岩本薰看来,以输给吴清源作为自己黄金年代的终结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他可以骄傲地对所有人宣布,世界上最终击败我的人是那个无人能战胜的神!

(岩本薰在此前后干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跑到欧美去推广围棋,促进了这一古老运动在西方的落地生根,为围棋的世界化做出了卓越贡献,成为洋鬼子非常亲近的一位围棋大师。)

吴清源站在棋坛之巅等待的下一位挑战者,很快出现了。

是一位老熟人,当初为了和他下棋不惜逃兵役的藤泽库之助。

藤泽库之助在升段战中所向无敌,年方三十岁就升到了九段。和上古神兽本因坊道策并列为最年轻的九段。这不异于一个奇迹。

鬼子造神吹牛逼的尿性碰到这样的事情哪能放过。当然一波一波地吹。

但是藤泽当不当得起这荣誉,不在于媒体吹捧,在于他是否能过吴清源这一关。

想当天下第一,不与吴清源下十番争棋怎么说得过去。

别忘了,藤泽曾经与吴清源下过十番棋,尽管是定先棋,也就是吴清源让先于他,尽管那时吴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藤泽是赢过吴清源的。

不过,一开始,日本棋院和藤泽对于和吴清源下十番棋,还是心有余悸的。这可是能把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岩本薰全部下降格的人啊。

万一藤泽也遭此下场该怎么办?那真是啪啪啪打脸的事儿啊。

读卖新闻社当然想要促成这一比赛。于是正力松太郎想了一个办法,先举办吴清源和桥本宇太郎的三番棋和先相先十番棋。

注意是先相先十番棋,因为桥本宇太郎在上一次十番棋的时候已经被吴清源降格了。

吴清源取得了三番棋连胜,十番棋五胜二和三负的好成绩。

其实,此时吴清源和桥本宇太郎下这十三盘棋的目的,不是为了争荣誉,而是为了帮助桥本宇太郎的事业打响名声。

桥本宇太郎此时因为濑越宪作老师被棋院逼走已经不满日本棋院多时,加上他本身就是关西人,是从关西起步的棋手。于是他脱离日本棋院,创立关西棋院。

生性恬淡的桥本宇太郎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肩负关西棋院的荣辱,以一人之力振兴整个关西围棋。这个留待以后再扯。

总之,吴清源和桥本宇太郎的这次番棋战,加上读卖新闻借此的一些指桑骂槐的宣传,刺激到了藤泽库之助的自尊心。

他答应了与吴清源的十番棋争棋战,不仅答应了,他还提出一个条件,如果他在第一次争棋中输了,读卖新闻社必须马上举办第二次十番棋战,给他赢回来的机会。

正力松太郎真是一个洞察人心的天才商人啊。

一个年方三十岁的九段,被认为代表日本围棋未来的天才,来挑战棋坛统治者吴清源,多么刺激销量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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