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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本页面,您的浏览器需要支持JavaScript章节目录 33.匪夷所思,共6357字_我为仙君种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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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我为仙君种情蛊》:章节目录 33.匪夷所思,共6357字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凤章君摇头道:“我才应当感谢教主昔日救命之恩, 若不是月下那一声哨响,我与阿蜒恐怕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也正因为那次机缘, 才让我比云苍的任何人都坚信,五仙教德行无亏,与中原正道一般无二。”
&&&&“德行无亏,一般无二……”玄桐因为这样的褒扬而勾起了嘴角,却不是微笑而是叹息,“难得凤章君对我教青眼有加, 只是云苍峰上,持有偏见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否则阿蜒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袒衣检视。”
&&&&听他提起这些, 凤章君面色微凛,却不做否认:“曾善之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幕后主使是何人, 又有何居心,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 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 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 你不是还有事吗, 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 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书、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枕头、书案、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一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今夕对比,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总是哭。”访问本页面,您的浏览器需要支持JavaScript透明花藤网名制作软件破解版下载|花藤网名生成器2018永久可用版1.0 免费版_腾牛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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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科幻微小说〗推送的第93篇文章
不知怎么回事,春天刚到,我就感觉肩膀靠后有些痒。我让老詹姆帮我看下。他叼着烟绕到我身后,看了半天,用手势说:“没事啊。”
“可是痒痒的。”我转身,用手势回道。
老詹姆的脖子已经腐烂,因此只能用摆手代替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们的神经都烂掉了,除了永恒的饥饿,没有任何知觉,怎么可能觉得痒呢?
你是不是太久没有进食了,放心,我最近在风中嗅到了血肉的味道,这几天我就带你过去觅食。”
我不信,让他找了两块镜子,一块在前,一块在后,对照着看。
我看到我的右肩后侧有一道巴掌长的伤口,肉已经翻开,灰褐灰褐的,像一张微微咧着的嘴巴。这张嘴巴里,隐隐可见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你不是说没什么吗,怎么还有这个小东西?”
老詹姆又看了一会儿,说:“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伸出手指,往伤口里挖了挖,镜子里,我能看到我的腐肉粘在他手指上。
他太用力,伤口又撕开了些,新露出的肉依旧是灰色的。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哈欠打完的时候,想起来,这个伤口是上次在一个山坡上追逐活人时,被一根树枝划出来的。
“太紧了,挖不出来,”老詹姆颓然站到我面前,打着手势,“可能是露出来的骨头吧。”
“哦。”我晃了晃手。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但这座海滨城市的夏天,白昼很长,天空依然是一片幽寂的黛蓝色。海上波光粼粼,一条被拴住的人力船浮在海面,载沉载浮。
很多僵硬的人影徘徊在岸边,漫无目的,走来走去。
“他们在干什么?”我问。
“最近海上会飘来一些尸体,”老詹姆吐出烟头,又点燃一支,叼在嘴里,“是有血肉的,刚死不久。跟我们不一样。”
正说着,海边的人们一下子躁动起来,跑进海水里。我踮起脚,看到金黄色的波光里,一个人影正随波起伏,飘荡过来。
人们向那具尸体跑过去。丧尸手脚不协调,无法游泳,但幸好到海水齐腰深的地方,他们抓到了尸体。
他们腐烂的脸上露出欣喜,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一起伸手,撕扯着尸体。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确刚死不久,血液呈褐色,在海水里并不散开。
但依然有血液的气息。
我鼻子一阵抽搐,肚子里的饥饿似乎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这饥饿驱使着我,也向海里跑去。
但我和老詹姆来迟了,跑过去时,人们已经散开。海水里一片脏污,但用手一捧,水里什么也没有。
“他们下手真快。”我说。
“那当然,这么多丧尸,才一具尸体。你们不是有句古话吗,僧多……”他比划了半天,似乎在已经干枯的脑仁里思索,但久久没有结果。
“粥少。”我替他比划出来。
“嗯嗯,粥少。”他满意地点点头,“真形象。”
索拉难病毒肆掠,在人类中间划分出僧和粥的区别,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来着?
我苦苦回忆,发现已经记不清。
身为丧尸,其他都好,就这点坏处,能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少。
你也不能怪我,丧尸的大脑会慢慢枯萎,有时候晃脑袋,都能听到里面咯咚咯咚地响,仿佛脑干正像兵乓球一样在头骨里撞来撞去。
每撞一次,能记得的事情就少一件,等大脑完全空掉之后,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饥饿了吧。
这种饥饿不会要我的命——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但它也永远不会消逝,只会驱使着我去追逐活人,去撕扯血肉。
但今天,我跟老詹姆往岸上走时,他的头颅依旧咯咚咯咚,我的脑袋里却一片安静。我晃了晃,打手势问:“你能听到我脑袋里的声音吗?”
老詹姆说:“没有。”
我有些忧愁,“我是不是生病了呀?”
“我们是丧尸,丧尸一般不怎么感冒发烧。”老詹姆安慰我说,“你放心,可能是你刚刚跑的时候,把脑干从耳朵里甩了出去,所以里面空了,就没声音。”
我这才放心下来,又往身后看了看,波光依旧粼粼,只是黯淡了许多。
夜色正降下来,海水在我们腿间缓缓起伏。在一条条海浪间,我并不能找到我的脑干。
“可能被水冲走了吧。”老詹姆说,“也是好事,没了脑子,就没了烦恼。”
我们只得走上岸,打算继续在城市里游荡,就像此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但作为我跟你诉说的这个故事的开头,它必然不能平淡如往日,它得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而这个异常,就是我突然站住了,脑袋里有电流蹿过的滋滋声,我说:“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看来你真的生病了。”
“我没骗你!”我努力抓着脑袋里的那一丝电光,记忆由模糊变得真切,仿佛从浓雾中飞出来了一只鸟。
起初,它只是雾中的一个阴影,现在,它落在了枝头。
我打的手势有点颤抖,说,“我我我,我是一个,一个,一个……”但我始终看不清那只鸟的模样,说不出关于我身份的最终答案,“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学生,一个音乐爱好者……但我是谁呢?”
在我纠结的时候,老詹姆一直叼着烟,安静地看着我,腐败的眼球里透着怜悯。
因他不能呼吸,烟只能自然燃烧。火光缓缓后移,他的脸上越来越亮。
他慢慢举起手,在幽暗的空气里打着手势,说:“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
我点点头,说:“好吧,我想不起来我的身份,但我记起来我的家在哪里。”
老詹姆疑惑地问:“在哪里?”
我带着他,走过满地狼藉的街头,穿过许许多多缓慢走动的丧尸们。他们僵直地游荡着,看到我们,打手势问道:“你们吃了吗?”
老詹姆回答说:“没有。”
“我们刚才吃了。”
“羡慕你们。”
“但没有吃饱。”他们说,“永远也吃不饱,吃不饱呀吃不饱,饿呀饿。”他们的手整齐地挥舞着,诉说着肚子里的饥饿。
如果他们的声带还在,我想,他们会齐声歌唱,唱一整夜。
歌词只有一个字,饿。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成为这个默剧的群演之一,拉着老詹姆,继续穿街过巷。
天开始黑的时候,我们走进了一栋大楼,尽量弯曲膝盖,爬了十几层,推开一扇门。我说:“我以前住这里。”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凌乱的地板上。这个房子不大,八九十平的样子,两室一厅。
客厅里一片凌乱,弥漫着恶臭,主卧的床也皱巴巴的,次卧的门却关上了。
我们推了推,没推开,也就放弃了进去的想法。
“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很普通嘛,看来你生前也只是个一般人,装修品味也不怎么样。”
我没理他,在屋子里翻找,但没有找到任何跟我有关的东西。
正要怀疑是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欺骗了我,这时,老詹姆从卧室的桌子上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一张照片从书里掉出来。
他捡起来,看看我,又看了看照片,说:“这男的是不是你?你现在脸上都僵硬了,长得有点变化,但照片上的人跟你很像。”
我凑过去,借着淡淡的斜晖,看到照片上的一对男女。他们站在海边,依偎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突然激动起来,说:“我我我……”
老詹姆把照片跟我对比着看,看了一会儿,点点头:“看不出来,你以前还挺帅。”又指着照片上的女孩,“这是谁?”
照片上,女孩比我矮半个头,靠在我怀里。海边斜阳的光在她的笑容里摇曳,她的眼睛也闪闪发光。我仔细看着,关于她的身份却想不来半点儿。
但她的美是毋庸置疑的。我摇了摇头,把照片收起来,对老詹姆说:“等我以后想起来了告诉你。”
老詹姆又露出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要想起。不管我们曾经是谁,我们现在都是行尸走肉。记忆对我们来说,是另一种病毒,更加有害,比饥饿更让我们痛苦。我想,忘掉我们是谁,是丧尸的一种自保机制,你不要抗拒这种机制,你不要想起。”
老詹姆总是能说出这种有哲理的话。我佩服地说:“你生前肯定是个很不一般的人。”
“那是,我应该是个教授,”他说,“或者作家。”
我深以为然,又补充说:“也有可能是个烟鬼,得了肺癌那种。”
“你还要待在这里么?”他打手势问。
“嗯,”我说,“我看看还能不能想起更多。”
老詹姆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的那道伤口又是一阵酥痒,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不管他生前有多么高贵尊崇的身份,现在,他只能依从本能,在城市的夜里晃来晃去,漫无目的。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闭上眼睛回想。但那只穿过浓雾而来的鸟已经振翅而去,想了半个多小时,除了我曾住过这间房子,回忆不起更多。
我晃了晃脑袋,轻微的咯咚声和吱呀声响起了。
原来我的脑干还在,我欣喜地想着,正要离开,突然愣住了——咯咚声是脑仁在头骨里晃动,那吱呀声是什么呢?
我慢慢转过身子,看向次卧的门。
斜阳沉入海平面,黑暗铺天盖地。在黑暗笼罩这间屋子之前,我看到次卧门轻轻移开,门后面探出一张女孩的脸,警惕地张望着。
这张脸很熟悉。
半个小时前,我在一张照片上看见过。
哐当,超市的玻璃门被我和老詹姆砸开。
这间超市曾经的主人是个胖子。城市沦陷之前,他每天坐在收银台后面,只露出一个肥胖的脑袋。
我从没见他出来过,仿佛他的身体跟收银台长在了一起。后来丧尸袭击这座城市,胖子老板被咬中了手臂,很快,他的身体开始僵化。
但他还是每天站在收银台后面,一旦谁靠近,就露出尖锐的牙齿。直到有一天清晨,我看到他在超市门口徘徊了很久,我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问我,他为什么要守着这里。
我说这是你的家。他摇了摇头,用手势说,活着的时候我忘了,死了我才记起来,我的家在北方。然后他便一路向北边走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间超市就空了下来。
现在,我们踩着碎玻璃走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冷风从货架的另一边吹过来,凉飕飕的。
老詹姆打开冰箱,一股腐臭传出,他深吸一口,露出很享受的表情。他从冰箱里捞出一条猪肉,咬了咬,又一口吐出来,说:“硬邦邦的,不好吃。”他把臭肉扔下,转身从收银台前拿了几条烟,拆出一支,在嘴里点燃。
我则找了辆推车,穿过一排排货架,来到食品区,边走边把货架上的食物和水扫进推车里。
“我说,你怎么有心情来打劫超市了?”老詹姆走到我面前,边后退边打手势,“这种事,只有人类才会做啊。”
我一手推车,一手扫货,没空与他交流。走过一排货架,推车里都堆满了,我才停下来,说:“我想试试别的口味。”
老詹姆摇摇头,“这不符合我们丧尸的设定。你是不是昏了头,还是说,你身上的索拉难病毒又变异了?”
“我只是想试一试。”
“如果发现好吃的,记得告诉我。”老詹姆表示理解,顿了顿又补充说,“最近空气里的人味加重了,恐怕是人类幸存者又想来袭击,你要注意,最近很多丧尸被他们抓过去了。”
我一愣,“人类抓我们干什么?”
“谁知道?人类的想法太多,我们猜不透的。还是当丧尸好,这么单纯,脑袋里只想一件事,就是咬人。”说完,他把烟揣在兜里,迈着僵直的步伐,走出超市。
等他走后,我推着装满食物和水的小推车,走出超市,穿街上楼,回到了家里。我腿脚的肌腱也硬化了,上楼的时候,只能边爬楼边拉着推车。
每上一阶,推车就巅一下,等回到家里,推车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大半。
但即使只剩下这么少,当吴璜看到它们时,还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吴璜就是那个藏在我房间里的女孩,也是照片上的女孩。
我第一眼看到她时,肚子里的饥饿感轰然一声,放大了无数倍,席卷全身。
我能听到她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像强力的泵,每跳一次,就将新鲜的血液压进身体各处。我也能看到她细瘦的脖子,虽然蒙上尘污,但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血管,散发着芬芳。
于是,我低吼着扑向她。她惊叫了一声,想挣脱,但别说她了,就算成年男子也无法抵抗丧尸的力气,她最终只能挥舞双手,徒劳地拍打我的肩膀。
就在我将牙齿刺进她脖子的前一瞬间,她打中了我的右肩。那股麻痒的感觉再次出现,脑袋里电流滋滋,鸟从浓雾中振翅而出,照片上依偎的男女历历在目,背景里的海浪缓缓起伏。
然后,饥饿感如海水退潮,缩回胃中。
我放开女孩,捂着肩膀后退。她蜷缩进墙角。
一个丧尸,一个女孩,就在这么在幽暗的房间里对视。
“别害怕。”我打着手势,但她眼中依旧布满惊恐,这才意识到她不懂我们丧尸之间的交流方式。
我想了想,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出照片,举在脸旁边,然后指了指照片上的我,又指向照片旁边我这张僵硬的脸。
“阿辉?”女孩迟疑着说。
原来我叫这个名字。我有些无奈地想,老詹姆说得没错,我生前的确是个普通人。我把照片放在女孩手里,在手心慢慢写字:“你认识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女孩攥着照片,长久地看着我。屋子里慢慢暗下来,但她的眼睛闪着幽光,像海面上将逝的点点波纹。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是阿辉?”
我点点头。
“你都忘了吗?”
我写道:“只记得在这间房子里住过。”
她盯着我的脸,说:“我叫吴璜,你叫阿辉,我们是一对恋人。你说你要保护我,但你去外面打探消息,就再没回来过。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半年。”
在她的诉说里,我们的故事非常平淡,是这场末世浩劫里随处可见的生离死别——丧尸潮袭来时,我和她已经囤积好了食物和水,打算躲在房子里,等军队解救。
但过了一周,外面毫无动静,于是我跟她说:“我去外面看一下,说不定军队已经把丧尸赶走了。”她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出去,我笑了笑,拍拍她的头说:“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然后我出门离开,留她像小鹿一样待在黑暗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期间,她省吃省喝,但也即将粮尽水竭。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我重新出现了,却是以丧尸的身份。
“你放心,我说了会保护你,”我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写着,“就会保护你的。”
吴璜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灌进嘴里,喝得太急,呛了好几口。
我想拍拍她的后背,但刚一动,她就往后缩了缩。我理解,毕竟人尸有别,便坐回原地,又给她递了一瓶水。
她吃饱喝足后,抹了抹嘴,长舒口气,对我说:“谢谢你。”
我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道:“没关系,反正我不吃这些东西。”
“那你吃什么?”她下意识问。
我没有回答。她从沉默中读出了我的答案,于是,沉默加倍了。风吹进来,纸屑在地板上摩挲,沙沙声格外响。
“但我不会伤害你。”我把这几个字写得很大。
她点点头,说:“你跟他们好像不一样。其他丧尸不会思考,如果是他们,一见到我就会把我吃掉。你还会帮我。”
其实丧尸不但有一套专用的交流手势,还都会思考,而且比人类探索得更深。试想,当一个人有着无尽的欲望,却只能每天无所事事地游荡,那他注定了会成为一个哲学家。
只是记忆太短,而饥饿感又太强烈,一闻到人类的气息,饥饿就会驱使我们向着血肉追逐,无暇将思考所得付诸笔端——再说了,就算写出来,又有谁会看呢?
但要跟她解释这些,要写好多字,太过麻烦。所以最终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写:“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丧尸吧。”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她又问一遍。
“嗯,我的脑仁都萎缩了。”我说,“不过你可以告诉我。我想听以前的事情。”
吴璜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有点惘然,说:“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们都学医,但你比我高一级,在学院的迎新晚会上,你第一次见到我。我在舞台上跳了一支舞,我不是主角,主角是一个高个子腿很长的学姐,但你看到了我,鼓起勇气到后台找我要联系方式。然后整个大学阶段,我们经常见面,但一直没有在一起。后来我读研究生,你辞了大医院的工作,在我学校旁边的小诊所里上班,我才知道你的心意……春天的时候,我们会出去郊游,你不会开车,就骑自行车载我,可以骑很久很久……”
她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蜂鸟一样,在我已经僵化的耳膜上回荡。我边听边遐想,她述说的内容格外陌生,仿佛是另一个人。
我有些悲伤——的确,在被咬中的那一刻,我就死去,成了另一个人。我现在徘徊在死亡之河的另一岸,听着河流彼端的往事,已经不再真切了。
但我喜欢听。
接下来很多日子,我都没有在城市里晃荡,而是待在屋子里,听吴璜说起从前的事情。
她的声音逐渐将“阿辉”这个形象勾勒得清晰,让我得以看到我在彼岸的模样。有时听着听着,我会扯动嘴角僵硬的肌肉,露出微笑的表情。
当然,偶尔我也会下楼,去帮吴璜收集新的食物。
城里超市很多,不费什么功夫就能找到,只是碰到其他丧尸,难免要撒个谎,尤其是对老詹姆。
“你怎么还在吃这些垃圾食品?”有一次,老詹姆拦在我面前,两手划动,“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你要少吃一点。”
“抽烟也有害身体健康,你少吸点。”
“我又不过肺,不会得肺癌的,”他说,“我的肺早就烂掉了嘛。”
我们对视一眼,都笑了。不同的是,他摆摆手,用手势表达微笑,我却下意识扬起嘴角。
“咦,你还会笑,我们脸上的肌肉不是坏死了么?”他惊异地看着我,手指连划,“别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也比我们亮一些,垃圾食品真的这么好?”
他从推车里抓起几包薯片,放进嘴里干嚼,碎屑从他脸颊的破洞里漏出来,纷纷洒洒。“不好吃嘛。”他比划着,抬起头,天边雷声隐隐,一场大雨即将落下,“快下雨了,是春雨呀。”说完就拖着步子走开了。
其他丧尸就好应付多了,只是打个招呼。他们永远在用手势述说着自己的饥饿。说起来也奇怪,认识吴璜之后,长期以来折磨我的饥饿感,这一阵都蛰伏着,如拔了牙的毒蛇。“看来你在哪里吃饱了。”
他们说着,表示羡慕。我发现,他们的动作比以前慢得多,可能大雨将至,空气里潮气很重,犹如凝胶。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狩猎了,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不过这不关我的事,雨天令人不安,我更担心独自留在家里的吴璜。
刚进楼,磅礴大雨就刷刷落下,闪电不时撕扯夜空。电光亮起时,一栋栋高楼露出巨大而沉默的身影,如同远古兽类,很快又躲进黑暗里。
丧尸们不再游荡,纷纷躲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雨幕。我们当然不怕淋雨感冒,但雨水会冲刷掉我们身上的泥土和血迹,还有伤口里复杂的菌群。
这就有点儿难受了。就像老詹姆说的,这不符合我们的设定,试想,谁会接受一个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的丧尸?
今晚的吴璜有些反常,食物和水没怎么吃,一直盯着外面发呆。
“怎么了?”
她目光从纸上移开,盯着窗外的雨,突然说:“我身上很脏,我想洗澡。”
她已经在房子里呆了半年,吃喝拉撒都在狭小的空间,身上满是脏污,充斥着异味。
虽然我并不介意,但她始终是个女孩子。我想了想,说:“我去给你多找点矿泉水来,你可以洗。”
她却指了指窗外大雨,“我想出去,在雨中洗。”
“那太危险了!”我着急地说。难以想象,要是其他丧尸看到她,会怎样疯狂地朝她蜂拥咬来。
“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她看着我,闪电落下,她的眼睛里光辉熠熠。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我有些不自然,幸亏脸上血管干枯,否则看起来一定脸红。我想起我的确说过要保护她,但食言了半年。我无法再拒绝。
“那就去天台吧。”我想了想,写道。大雨滂沱,会掩盖人类气息,而丧尸们又不愿意爬楼,应该看不到天台。
我们爬到楼顶,推开天台的门,走进雨里。雨水在我身上流淌,流进右肩的伤口里,麻痒感更加剧烈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伤口里挣扎、撑开。
但我顾不得这道伤口,睁大眼睛,看着雨幕中的吴璜。
她仰着头,一头黑发如瀑,脸庞在雨水冲刷下变得白皙。她似乎仍不满足,解开了衣服,半年来积累的污迹融化,原本雪白的肤色显露出来。
她有着这样美好的身体,骨骼微微凸现,皮肤下血肉充盈,水流划过的,是一道道美丽的曲线。
成为丧尸以后,我就对人类失去了审美,肉体只分为能吃和不能吃。
但现在,我知道了自己是多么丑陋。一股不同于饥饿的欲望在我身体里蓬勃着,我微微颤抖,牙齿龇出——这不是我的错,谁叫她如此鲜活而我又如此干涸,谁让她如此饱满而我又如此饥饿?但我刚要迈步,肩上疼痒复发,压住了这股欲望。
一道闪电照下,她的身体被照亮。那一瞬间,她也发出了光,照进我枯萎的视网膜中。接下来的日子里,这道光再未被抹去。
洗干净后,她哆哆嗦嗦地跑过来,回到家里。我给她找出干衣服换上,她的头发湿哒哒地垂在颊边。“谢谢你,”她一边用衣布擦着头发,一边说,“现在舒服多了。”
我正要写字回复,房门突然被敲响。
吴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先进卧室,”我慢慢在纸上写,“关好门。”
她拿起自己的衣服,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把门合上。我先把窗子打开,让风雨透进,再过去开门,门外露出老詹姆的脸。
“你来做什么?”我问。
他刚抬起手,鼻子突然抽动了一下。丧尸虽然不需要呼吸,但嗅觉依旧灵敏,尤其是对生人的气息。
他走进房子里,左右四顾,脸上逐渐癫狂。我拦在他面前,再次问:“怎么了?”
“你屋子里,好像有……”他比划到这里,窗外突然火光一亮,随之而来的还有轰鸣巨响。我开始以为是闪电,但屋子的震动否定了这个猜想。
这声响也让老詹姆清醒过来,拉着我说,“人类又来进攻了!”
我在丧尸群里冲锋时,虽然表情狰狞,龇牙怒目,但心里其实很木然,甚至有点无聊。饥饿感驱使着我向那些血肉之躯追逐,理智却是抗拒的。
不过理智在欲望面前,往往不堪一击,所以只能用来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这是人类的第几次进攻?
城市沦陷之后,丧尸布满大街小巷,每隔一阵,人类都会来进攻。
当然,结局往往是丢下更多的尸体,有些成为了我们的食物,有些成为了我们的同类。
但今天有点意外。
人类出动了重型武器。
战机如枭鸟一样掠过雨幕,丢下一枚枚炮弹,火焰如花般绽开,而被气浪掀起的丧尸,组成了燃烧的花瓣;坦克布成一排战线,轰隆隆前行,炮口不断地吐出火光,把冲锋的丧尸撕扯成残肢碎体;士兵们持枪拿盾,喷吐的火舌几乎串成了一条线,照亮了街道……总而言之,今夜的人类,有点儿猛。
“他们今天怎么了?”老詹姆在旁边跑着,嘴里咆哮,表情狰狞,眼睛里却满是困惑,冲我打手势问道。
“不知道啊,”我边跑边回复,“可能是孤注一掷,绝地反击吧。”
“真让人感动,像是好莱坞大片结局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主角是谁,我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可惜我们不是观众,也没有站在布拉德·皮特那一边。”
老詹姆一把撞开警盾,从人堆里抓出一个瘦弱的男子,咬住他的喉咙,然后扔到一边。
“说起来,好久没看电影了,”他继续撞着警盾,回头冲我说,“你说我长得这么帅,生前会不会是个演员?”
“不是教授或者作家吗?”
“还是演员好,教书能挣几个钱?写书就更别说了。”
就在我们一边凭本能冲杀,一边凭本性聊着白烂话题的时候,那个被咬的瘦弱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体略有些僵硬,也冲向人堆。
他的眼睛一片血红,呲着牙齿,喉咙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黑,很快就凝固了。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他打着手势,友好地向我问道,“这边有什么规矩吗?”
“不要去撞枪——”我提醒道,但“口”的手势还没打完,一架加特林机枪的炮口就扫中了他,大口径子弹以及携带的巨大势能,将他撕成两片。
正杀得难解难分时,人类阵营里站出一个魁梧的中年军官,浑身被雨水淋透,脸上却满是坚毅。
他挥了挥手,军队中立刻扔出一些拳头大的气罐,落地后喷出大量紫色气体。
我正疑惑,周围的丧尸们闻到气体,动作突然变得缓慢。仿佛空气密度一瞬间增大,挡住了他们。
“罗博士的研究果然起作用了!”人类阵营里爆发出振奋的声音,“杀了这群魔鬼!”
魔鬼?也许他们忘了,我们曾经也是他们的朋友、邻居或亲人。病毒把我们拉到了黄泉之河的另一岸,但病毒并不是我们研发的。
当然,丧尸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这些。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往人堆里冲,但周围很多丧尸的动作变慢了,使得人类炮火的命中率大大提高。
丧尸潮一下子被遏制住。
“希望就在今夜,就在这正义的雨幕之中!”军官拿着喇叭高声喊道,“我们研究的药剂奏效了,从此以后,人类在这场战争里将不再处于弱势!杀吧,把你们的愤怒和炮火就向丧尸们倾泻过去,今晚,我们要收复这座城市,让文明重新降临世界!”
说完,喇叭里播放出雄壮激昂的音乐,如同战鼓,引导着人类向我们开火。
老詹姆点点头,冲我打手势道:“看来这一位就是人类的主角了。”
“是啊,连bgm都有。”我说,“在电影里,出现这种背景乐的话,一般都到了大结局,主角要赢了的时候。”
“赢了也好。我们这种群演,也该收工了。”
说没说完,军官脚底打滑,从战车上摔下来。一个丧尸正好扑过去,咬中了他的手臂。
很快,军官再爬起来,红着眼,扑过去咬他的副官,被副官一下子轰开脑袋。
我和老詹姆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尴尬。
“布拉德·皮特”一死,人类就乱了阵脚。加上丧尸实在太多,哪怕动作变得迟缓,也如潮如浪,一波接一波。
天快亮的时候,雨也停了,人类开始整齐地撤退,丧尸们追了过去,撕咬一阵,距离就拉开了。
“人类真是善良的物种,”老詹姆看着满地狼藉的战场,脸上有种丰收的喜悦,“定期给我们送粮食过来。”
人类撤退后,新鲜血液的气息散开,我的饥饿感顿时焉了,对满地血肉也失去了兴趣。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肩膀的麻痒,仿佛有小虫子在那道伤口里噬咬着。“怎么回事?”我挠了挠,麻痒的感觉更加强烈。
“对了,”老詹姆没有留意到我的困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人类释放了那种紫色气体,他们的动作就变慢了呢?”
“可能是……一种新型武器吧。”
“但我们俩为什么没有影响?”
我想了想,说:“不知道,说不定人类在谋划什么,可能是大招。”
老詹姆点点头,说:“希望吧。每次人类撤退的时候,都留下这么多尸体,人类越来越少,万一哪天我们真的赢了怎么办?万一这颗星球上布满丧尸,没有活人了,那——”
“你放心,”我安慰道,“那样就违反了影视剧创作规律,是不会发生的。”
“也是,在所有的故事里,我们都会被消灭,只是早和晚的区别。”
回到家,吴璜好奇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此前人类进攻的规模都不大,她又一直胆战心惊地躲在房间里,所以从不知道人类会试图收复城市。
甚至,在她的想象中,整个世界已经全部沦陷,她是唯一没被感染的人类。
而她没有被绝望杀死,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我离开之前对她说的话——
“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原来我生前能说出这么厉害的话,试想,哪个女孩子听到这句话不感动?连我自己听到了,心里都微微发颤。
吴璜见我发呆,又问一遍。
我回过神,连忙跟她讲了人类进攻的事情。
听完之后,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晨曦中,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春天里长满绿草的山丘。
这种情绪一直影响着她,后来她跟我讲以前的事情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我想她整夜担惊受怕,应该是累了,就让她休息,自己下楼回到了街上。
经过一夜的战斗,城市里更加狼藉,但对丧尸来说,一切都没有区别。血液干涸后,我们不再受饥饿驱使,继续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
太阳从高楼间探出头,微红的光斜照而来,像洒下了脂粉,将大街小巷都染得晕红。我们仰着脑袋,看向朝阳。
“真美啊。”我说,“让我想起了一首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日照香炉生紫烟。”
“是啊,像是一张天边的山水画,有一种毕加索印象派的风格,让我想起了著名绘画《日出·印象》。”老詹姆跟着打手势说。
旁边一个少了一只手的丧尸艰难地比划道:“我记得,毕加索好像是画油画的吧?”
“而且《日出·印象》,应该是莫奈的作品。”另一个脑袋被炸飞半边的丧尸想了想,慢慢挥舞手臂,说,“毕加索是现代派,我记得以前上艺术史的时候学过。”
就在他们讨论艺术的时候,我沐浴在朝霞中,肩上的异物感又出现了,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我正要伸手去摸,老詹姆从我身后绕过来,惊讶地打着手势:“你看你肩膀后面,长了一朵花!”
半脑丧尸找来镜子,和独臂丧尸一前一后,对照给我看——我右肩的伤口依然裂开着,灰白脏污,但在腐烂的肉缝间,居然颤巍巍地长出了三片绿叶,以及一朵花苞。
两片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簇拥着淡蓝色的花苞。花苞还未开放,像沉睡的婴儿。但可以看到最外面的花片上,隐隐有几丝血色的脉络。
它们都连在一根细茎上,而细茎扎进伤口裂缝,可以想见,它的根须正在我肩上的腐肉里缠绕缩紧。
“哇,丧尸的身体居然还能孕育生命?”独臂丧尸非常兴奋,“这是大自然的奇迹!”
半脑丧尸也说道:“看样子,应该你的肩膀被划伤时,种子恰好落到了你的肉里。我们是丧尸,伤口不会愈合,腐肉正好提供了营养,而昨晚下雨又落进了水分,让它生根发芽,并且开花了。种子的生命力很强,我记得以前上生物课的时候学过。”
独臂丧尸说:“你怎么懂这么多?”
半脑丧尸说:“因为我以前是写科幻小说的,要查很多资料,所以都涉猎一点。我的笔名叫阿……阿什么来着?”
独臂丧尸说:“阿西莫夫?”
半脑丧尸刚要高兴,又觉得哪里不对,犹豫着比划:“我记得好像是两个字……”
老詹姆见他们越扯越远,连忙打住,问:“你们认得出来这是什么花吗?”
两个丧尸看了半天,摇摇头,认不出来。
他们携手离开,边走边讨论艺术和文学。
老詹姆说:“这些天你肩上不舒服,多半就是因为这个,要我给你拔下来吗?”
我连忙拒绝,“既然这是生命的奇迹,又是生物学的胜利,那我应该珍惜。我要养着这朵花,等它开放,看它结出什么果。”说着,我继续站在街上,让肩膀冲着太阳。
绿叶在微风中招展,蓝色花苞在阳光里轻轻晃荡。
晒到了晚上,我又去屋檐下给它滴了几滴水,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家里走。
我迫不及待地想跟吴璜分享这件事。在死得不能再死的丧尸身上,能长出花来,这是生命和死亡的较量,有一种残酷腐败又坚韧的美感。
但我还没来得及写,她就一把抓住我,满脸兴奋。
“我要离开这里,”她急切地说,“我要回到人类里去!”
我和老詹姆在海边徘徊,不远处,空荡荡的小船起伏。
一颗石子被我踢起来,咕噜滚动着,跳进海里。粼粼海面上冒起一个水泡,随即被波浪淹没。
我看了一会儿,又踢了一块小石头下去,老詹姆见状,也踢了一脚,他的石子落海比我远。我不服气,下一脚加大了力气。
他好胜心也起来了,一脚大力迈出,却踢到了台阶,咔嚓一声,应该是趾骨折了。
他皱了皱眉头,掏出烟点着,烟头火光明灭。
“你说,爱情是什么东西?”我突然问。
老詹姆显然愣住了,说:“你今天这个话题有点生猛啊,果然是春天到了。”
“那你说,丧尸会有爱情吗?”
“应该没有吧,”老詹姆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来回走动的女性丧尸,“你会对这个女丧尸有兴趣吗?”
我瞧过去,那个女丧尸身段玲珑,腰细腿长,生前肯定是无数人追逐的对象。
但她现在浑身灰暗,左眼眼珠脱眶垂下,下巴掉了一半,长腿上满是伤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兴趣,”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我没有兴趣,我是帮我一个朋友问的,他最近有爱情方面的困扰。”
“咦,‘我有一个朋友’,这个开头好熟悉……这好像是一个什么梗……”老詹姆使劲想了想,却回忆不起来,摆摆手说,“总之爱情通常需要两个人,那你看,你这个朋友对女丧尸都没有兴趣,爱情从何而来?”
“要是我这个朋友喜欢的不是丧尸,而是人类呢?”我小心翼翼地说。
他长久注视着我,烟头闪闪发光,眼睛幽幽发亮。在这三点光亮之间,我看到了答案。我做出叹息的手势,无奈道:“那我跟我这个朋友转达一下,劝他放弃。”
“是啊,连丧尸都瞧不上丧尸,更别说人类了。”老詹姆点头,“而且人类和丧尸之间,不仅仅是物种隔离的问题,是一碰到就要互相杀死的矛盾。”
我脑子里灵光一现,说:“即使那个女孩不喜欢我这位朋友,但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不分开,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老詹姆摇头,“你错了,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自由,不是一厢情愿。如果你的朋友不能使女孩爱上他,那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吃掉她呀。”老詹姆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有没有不那么丧尸风格的解决办法?”
老詹姆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送她离开,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因为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
我打断他的话,独自站在晚风中沉思。面前的大海逐渐隐入黑暗,风变冷了,潮水起伏,小船逐渐与海浪融为一体。
是夜,雨后天晴,明月悬空。
走出楼道口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悬垂在两栋高楼之间,洒下清辉。
我转头看着身边的吴璜,她被月光照着,有些发抖。因此,她脸上那些粘上去的腐烂皮肤、坏死眼球和枯萎头发,也跟着在抖动。
“没关系的,”我抓着她,在她手心里写着,“不要害怕,学着我的步伐走,呼吸尽量放慢。”
她仍旧紧张,说:“我——”又连忙闭嘴,改成在我手上写字,“我们能成功吗?”
“放心吧,一定可以的。”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皱着眉缓缓吐出。我知道,她身上涂满了气味浓烈的中药药剂,直接吸进鼻子里,肯定也不好受。
但事已至此,没有转圜余地了,我往前迈一步,她也跟上来,学着我僵硬的步调,拖着腿走上街道。
街上站满了丧尸,正呆滞地走动着。我们一出现在,就引起了一阵无声的骚动——尽管中药遍体,但也不能完全压制住吴璜的气息。
但好在刺激浓烈的药味在街上弥漫,丧尸们一时也分辨不出人的气息从何而来。他们伸着鼻子,缓缓转动,我和吴璜小心地从他们中间走过去。
“哎,你闻到什么了吗?”一个丧尸冲我比划,“似乎有人类的味道……”
我回道:“应该是昨晚人类进攻留下来的吧。”
“不至于呀,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都成丧尸了。哪里会有活人呢?”他挠着头,满脸迷茫。
我不再理他,继续往街道尽头走。吴璜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从一个个疑虑重重的丧尸间穿过,缓慢,但很顺利。
走了快一个小时后,空气里腥咸味加重,我顿时振奋起来——只要走到海滨大道,沿着路往前,就会很快进入一大片湿地红树林,那里丧尸就会少很多。
而穿过红树林,就人类的营地,是吴璜这一趟冒险的终点。
我悄悄瞥向她,满面血污和腐肉的掩盖下,她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紧张。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我肩膀。
我回过身,先是看到一个点燃的烟头,红光后面,是老詹姆的脸。
“你去哪里?”他问道。
他拍的正是我的右肩,我灵光一现,说:“我晒一晒这朵花。”
“晒花不是在白天么?而且月光晒什么,这又不是夜来香。不过它长得好快啊,恐怕这几天就要开了。”
我扭过头,从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到小花苞颤颤巍巍地探了出来,快到我耳朵的高度了。
这朵花确实比一般植物的生长速度快许多,不过也可能是我身上营养丰富。这么想着,我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无奈。
见我不答,老詹姆接着问道:“对了,我想起来,你那位朋友的爱情怎么样了?”
我突然有些伤感,说:“他听了你的建议,也认为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自由,不是一厢情愿。所以他决定放手,让那个女孩去追求爱和幸福。”
老詹姆摆了摆手,说:“嗨,我其实都是瞎说的,真正爱她,那就追求她,一不要脸,二不要命。我们丧尸既没有脸皮,也没有生命,简直是为这句话而生的。”
我慢慢打着手势,“那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哲理嘛,都是因人而异的。”
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回头,三言两语打发了老詹姆,继续向滨海大道走去。
沙滩上的丧尸们并不多,远处的红树林如一片阴翳,这见鬼的一夜终于快到头了。见我摆脱了老詹姆,吴璜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长舒口气。
我眼皮一跳,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嘴唇微微嘟起,吐出漫长的气息。
老詹姆鼻子抽动,在浓浓的中药气息中,嗅到了她的呼吸。他的喉咙发出咕咕怪声,脸上僵硬的肉抽动起来,变得狰狞。
这幅模样我太熟悉了,一步跨过去,把吴璜推开——下一瞬,老詹姆就扑到了我身上。
快跑!我无法写字,但眼睛狠狠地看过去,吴璜也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大步往红树林跑去。
她一动,所有的丧尸们都闻到了活人的气息,仿佛一场瘟疫在传染,他们躁动着,手脚并用,向吴璜包围过来。
去往红树林的路上,被丧尸堵满了。吴璜停下来,绝望地回首看我。
我把老詹姆推开,左右四顾,一下子看到了海滩上那条载沉载浮的人力船。丧尸不会游泳,我想着,立刻拉住吴璜的手,向海边跑去。
四周响起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盖过了海潮。那些刚才还木讷闲散的脸上,此时都换成了疯狂,如果吴璜被他们抓到,恐怕只一瞬间就会成为碎片。
这样想着,我加快了脚步,吴璜几乎是被拉着跑了。踏上台阶时,她摔了个趔趄,小腿在台上磕出了血。
血腥味被海风裹挟,四下吹散,丧尸们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
他们前赴后继,不断有人摔倒,后面立刻有丧尸踩踏上来,再摔倒,又被更后面的丧尸踩住……很快,他们组成了两米高的尸潮,向我们滚涌而来。
老实说,在闻到血腥味的一瞬间,我也产生了动摇。但肩上的花在招展,牵着的手格外温润,饥饿感只涌上了一瞬间,旋即被压制住。
在被尸潮淹没前,我一把扯开了拴着人力船的细绳,带着吴璜跳了上去。小船只能容两三人,一跳而下,差点侧翻。
身后,尸潮滚落,溅起水浪,正好推动小船向海里荡去。我抓起船桨,对准靠得最近的一个丧尸狠狠砸下,借力再把船撑动。
砸了之后我才看清,这个倒霉丧尸正是老詹姆,他手里比划了一下:“你就不能砸别人吗?”又继续狰狞着冲上来,但立刻被后面的丧尸压进水里。我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来阻止我的,其他丧尸也如此,但他们的身体被饥饿攥住了,不由自己。我看到老詹姆从尸潮里重新钻出,张开黑牙,奋力来咬我,但他的手势却是:“哎呀,我就知道你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
另一个冲到最前面的丧尸咬住了船板,被我一桨砸开,沉进水里之前,他用手势说道:“你要离开我们了么?”
“快划,划深一些,我们就抓不住你了。”一个丧尸张牙舞爪扑过来,手指却比划出这样的意思。
“你是为了这个女孩离开我们吗?”
“希望你幸福。”
“啊,好险,刚刚差点抓到船板了。”
“水里好凉呀。”
我和吴璜把船撑到离岸二十几米外的地方,尸潮才逐渐被海水吞噬,势头减缓,后续冲过来的丧尸都沉到了海里。
我们再划了十几米,回头去看,只见海面上立着一片密密麻麻的丧尸脑袋,凶狠地看着我,但他们努力将手抬出水面,手指由内而外甩动着。
吴璜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地靠在船板上。我继续划桨,确定丧尸们彻底追不上来之后,才转身抬着手,手指甩动。
“你们在干什么?”
我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里慢慢写道:“在道别。”
经过了担惊受怕和亡命奔逃,吴璜很快就感觉到体力不支,蜷缩在狭小的船舱里,沉沉睡去。
我怕她着凉,脱下了衣服,小心盖在她身上。她已经洗净了丧尸的伪装,这样睡去的模样,像是某种小动物。
小船微微晃动,仿佛摇篮,她在睡梦中露出了一抹浅笑。这是我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笑起。
我看了许久,抬起头,猛然见到一轮巨大的圆月垂在海面上。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快要占据了我视野的一半,而且它垂得这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月光亮得出奇,落在海面,被波浪揉成星星点点;另一部分月光落在我身上,我上身赤裸,月辉如同水流,在僵硬腐烂的身体上流淌。
我看看吴璜的侧脸,再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美好与丑恶的区别如此明晰地被月亮照出来。
我不禁沮丧,但好在我身上还有一朵花,可以勉强扳回一局。我看向肩膀,不知是不是错觉,肩上的肉竟然阴影有一丝鲜红的血色。
正要细看时,船旁的水面哗啦一声,一个脑袋挣扎着冒了出来。
“老詹姆?”我大惊,向他打着手势。
老詹姆在水里扑腾着,有气无力的样子。我警惕地往四周看,见跟上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才放心下来。
水花声把吴璜吵醒,看到老詹姆,她又惊又害怕,但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他好像被绳子给缠住了。”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我划船逃离时,船尾的绳子正好缠上了老詹姆的双臂,将他拖进海水里。
他手臂被捆,无法拉扯绳子上浮,加上血肉僵化,很快就沉进水里去了。
但丧尸的生存并不依赖于呼吸,所以他一直没死,刚刚凭借最后的力气转动身体,让绳子一圈一圈地缠在腰上,这才浮出水面。
但他也等于将自己捆成了粽子,只有头能动,恶狠狠地盯着吴璜。
吴璜现在不再害怕,哼了一声,伸手去解船尾的绳扣。
我犹豫一下,伸手拦住了她。
“你解开绳子,他就会沉下去,”我在她手中写字,“海底辨不清方向,他可能成为鱼食,会死的。”
“他是丧尸,已经死了。”她顿了顿,声音变低,“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我的朋友。”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把他拉到船上来吧,船这么小,而且他肯定要咬我。”
我一拍脑门,“既然这样……”
几分钟以后,老詹姆身上的绳子被打了死结,捆在船侧,身体与船平行。他被绳子吊着,没有沉进海里,刚好能仰面漂浮。
他的鼻子浮出来时,能闻到吴璜的气息,所以他的表情依旧凶恶。
“丧尸的生命真是神奇,这样都能维持生命,要是人类,早被淹死了。”
我在她手里写下了“病毒”两个字。
她点点头,“是病毒改造了你们的身体,让你们的细胞产生变异,不再需要氧气,就像厌氧菌一样。”随即,她又陷入了思索,“但奇怪的是,既然不需要有氧环境,为什么病毒会对血肉产生亲和性,让丧尸见人就咬呢?还有,既然不能尽量有氧供能,你们行动的能量从哪里来呢……难道是光合作用?可是你们身上没有叶绿体呀。”
她说的话我大多都听不懂,但听到最后一句,我高兴耸了耸肩膀,写道:“叶绿体,我有叶绿体。”
她凑过来,看着我肩上长出来的花苞,脸上表情变换。
看了许久,她问起这朵花的来历,我想起那个独臂丧尸的话,回答道:“有一次在追活人时,肩膀被树枝划开了,可能种子就落进去了吧。”
“我不认识这种花,”借着月光,她再次端详,摇摇头道,“但我学的是中医,又在这座城里长大,可以肯定,这不是本地的物种。”
我顿时高兴起来,说:“那我要好好养着它,等它开花结果,到时候就知道这是什么花了。”
吴璜看着我,“阿辉,你真是个于众不同的……丧尸。”
正说着,船侧传来一阵水花声,我凑下去一看,是老詹姆在挣扎。他瞪着吴璜,十分狰狞,但他被捆在腰间的手,慢慢划动,用别扭的手势说道:“是啊,他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的丧尸,所以才会喜欢你。”
吴璜已经知道了丧尸之间有独特的手语,见状问道:“他在说什么?”
我连忙写:“他夸你很漂亮。”
“他不是要吃我么?”
我解释道:“是病毒要吃你,我们的身体虽然每次都去咬人,但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的。不过也没有办法,病毒太强大了,所以我们只能一边咬人,一边用手势交流。”
“那谢谢你的夸奖。”吴璜冲老詹姆说,后者以低声的咆哮回应。她又看向我,说,“你们的手势跟人类手语不一样,吃饭怎么表达?”
我用右手拍拍左胸。
“那走路呢?”
我双掌合十,拍了三下。
“撒谎呢?”
我用右手中指按着太阳穴,揉了一圈,又在她手心上解释道:“如果一直说谎,手就不放下来。”
吴璜皱起眉头,“奇怪,这种语言既不是基于哪种已知语系,也不是出自生活经验……这么说起来,虽然你们变成丧尸,声带僵化了,但并没有忘记文字和语言,甚至还有自己的交流方式。还不用呼吸,体力也大了很多。要不是丧尸喜欢咬人,简直就是人类进化的高阶版。”
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闻言沉思一阵,慢慢写道:“但我还是想当回人类,继续跟你在一起,真正保护你。”
吴璜脸上泛起红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别过头。
月轮垂得更低,像一个巨大的橙黄的玉盘,盘底边缘已经插入了海面。小船随浪起伏,驶入明月当中。
吴璜侧身坐着,从我的角度看,她逆隐在光晕里,样貌模糊而轮廓清晰。这个晚上,她只是一张被月光裁出来的剪影,轻轻地贴在月亮上。
天快亮的时候,我四下环顾,周围一片幽暗,都是茫茫海水。
糟糕,迷路了。
我着急起来,拉起吴璜的手臂,想给她写字。但一拉过来,就觉察到她体温高得异常,再看她的脸,脸颊通红,嘴唇颤抖,眼睛紧紧闭上。
昨晚连续惊吓,加上海水湿衫,她瘦弱的身子终于熬不住,发起了高烧。
怎么办怎么办?茫茫大海,无着无落,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忙。
我站起来,转来转去,一没留神,跌进海里。
老詹姆在海水里漂浮着,一些小鱼群正在围着他啄食,我跌下来,把鱼群惊散了。
下沉之前,我一把抓住老詹姆,爬上了船,再回头,发现老詹姆已经泡得发白,身上腐烂的地方都被啄干净了,只留下巨大的创口。
“你再不把我拉上去,”他的手指慢慢划动,“我就只剩下骨架了。”
我连忙把他拉上船,绳子却没有解开。他躺在船尾,贪婪地看着船头的吴璜,手上却比划道:“她好像发烧了。”
“我知道。”
“如果不及时治疗,她会死的。”
“现在没有药也没有医生,你知道怎么救吗?”
“我知道啊,不需要药物也不需要大夫,有一个很好的救她的办法。”
我大喜过望,连忙比划:“什么办法?”
老詹姆缓缓道:“趁她还没死,咬破她的血管,让她感染成丧尸。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也不会活着了。”我一屁股坐在船舱,缓缓道。
“但至少跟我们是同类了,你们可以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你说过,爱是成全,不是——”
“你就当我的嘴巴是肛门,说的都是屁,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我看着吴璜,她的面孔隐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但我依旧能记起她的姣好。
不,她不能变成丧尸,而且我对她有承诺,保护尚且没有做到,更不能伤害了。
老詹姆看出我的犹豫,顿了顿,再次移动手指,“既然这个上上之选你不用,那就只能用下下之策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
“往岸边划去吧,带她去人类阵营,那边会有药物。”
我摇头比划:“别讽刺了,现在海岸在那个方向都不知道,怎么划回去?”
老詹姆努力伸着脖子,他下巴所指的方向,有一颗星星正一闪一闪。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这是启明星,这个季节出现,是在南方。我们要划回岸边,是在西边,你对照着它划就行。”
我大喜,“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还不想死在人类手里,”他慢吞吞地说,“真正的死。”
的确,如果送吴璜回人类营地,人类要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救她,而是杀了我和老詹姆。这个结果我想过,但依旧决定送她离开。
我沉默了一会,对老詹姆说:“死亡,是我们最终的结局。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表达任何含义,又收拢起来。
我向西边划桨,小船逐渐向岸靠近。天光微亮,远处能看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黑影,应该是红树林。
我担心岸边还有丧尸,没有直接上岸,而是加劲再划,绕开红树林,向滨海大道的尽头驶去。朝阳从我们背后升起来。
“再往前,就是人类的势力范围了。”老詹姆说,“你还记得上次人类又来进攻,我们越过那个山坡,一路追过去,冲向人类吗?”
我划着桨,没空回他。
他接着说:“你肩上的伤口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我们那么多丧尸一起冲,都被人类挡回来了,现在只有我们俩——哦不,我被绑住了,只有你一个,你觉得你能把她送到人类手里吗?”
这个问题也是我所困扰的。人类害怕被咬,一看到我,隔老远就会乱枪齐发,将我打成筛子。
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船绕过红树林,靠在岸边。这里曾是个公园,但早已破败,炮弹留下的焦坑随处可见。
岸上就是一个斜坡,老詹姆说得没错,上次丧尸追击人类,我就是在这里被一根树枝划中肩膀,留下了伤口。
但我环顾四周,一棵树也没有,地上只有烧焦了的树干。初春时节不应该是这样的景象,但战争毁了一切。
“你留在这里,”我冲老詹姆说道,“我送她过去后,再来跟你一起回城里。”
“别想太多,能把她送回去,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低着头,把昏迷中的吴璜抱起来,走上山坡顶。但刚走没几步,一声枪响便震碎黎明。我一惊,抬头看到一队人类士兵从山坡的另一边出现,一共六人,跨枪携弹,警惕地看着我们。我站在坡顶,朝阳从我身后照过来,他们逆着光,一时看不清我的样子,只是开枪示警。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腹中又涌起了饥饿感,几乎是下意识想冲过去。但我右肩的酥麻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传遍全身,连喉咙都痒了起来。我侧过头,看到了肩上的花,它被清晨的光照着,海风掠过,微微招展。才经过一夜,她的花苞已经张大了不少,色泽更加湛蓝,一些花蕊伸出头来。看着它的一瞬间,那股永远折磨我的饥饿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士兵们慢慢包围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逃肯定逃不掉,那么这个被战火焚烧的草坡,就是旅程的终点了。
我想着,把吴璜放到山坡上。她依旧昏迷着,脸上红晕,像是也升起了朝霞。我留恋地看一眼,往旁边走了几米,举起手,示意没有威胁。
士兵们怀疑地走近,看清我的样子后,大惊失色,齐刷刷地举起枪。
我闭上眼睛。下一秒,他们的枪声会响起,但接着他们会发现吴璜还有呼吸,会救起她。
“等等,”有人说,“这个丧尸好像有点不一样。”
“对啊,他为什么没有冲过来?”
“他投降了?”
“第一次看到这么怂的丧尸……”
他们拿枪指着我,疑虑重重。这时,有人看到了岸边的小船,叫道:“那里还有一个丧尸……但好像被捆住了。”
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沉吟道:“最近罗博士在征集活体丧尸,正好遇到这两个,一个被捆,一个没有攻击性,白捡的一样……那就都带回去吧。”
他们把我捆得结结实实,又将老詹姆扛了过来。一个士兵打算去捆吴璜,刚碰到她,一愣,手指在她鼻子前探了探,报告说:“队长,这个女孩还有呼吸!”
“她不是丧尸吗?”
“应该不是。”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然而,队长听到吴璜是人类时,脸上露出失望神色,似乎救助人类远不如俘获丧尸的功劳大。
他端详了一会吴璜,摇摇头:“那她怎么会跟丧尸混在一起呢,恐怕是丧尸的间谍吧。”
士兵说:“可能也是被咬了,正在发烧。”
“营地里的药物也不够……那就把她留在这里吧。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
说完,他们扛起我和老詹姆,大步往西边走。我愣了一下,随即挣扎起来,士兵们把合力我按住。队长走过来,狠狠地用枪托砸我的脑袋,皱眉道:“刚刚还老实的,现在怎么闹起来了?”
我被砸得一阵眩晕,但梗着脖子,努力看向身后。吴璜躺在山坡上,藏在阴影里,我看不清她的样子。
我再挣扎,但被皮带捆着,抵抗不了这几个强壮的士兵,被抬了起来。吴璜的身影被挡住,再也看不见。
我喉咙里的痒变得剧烈,像是种子突破泥土,我张开嘴,大声喊道:“等一等!”
士兵们呆住,队长诧异地看着我。连老詹姆也转头四顾,视线最后落在了我身上,他残缺的嘴张开着,久久不能合上。
“求求你们,救救她!”我继续喊着。
然后,自己也愣住了。
“你给我闭嘴!”队长冲我吼道。
我说:“你不懂的,当一个人失去了一件东西太久,再失而复得时,会格外珍惜,比如爱情和健康,还比如声音。想当年我变成丧尸的时候,身上第一个永久硬化的器官,就是——你的眼睛不要睁这么大,不是别的,是发声器官。我的声带僵化了,从此只能用手语说话。但其实声音是上帝赐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啊,鹿鸣鸟语,风声海潮,都是音乐。还有,如果我想跟一个人在一起,我就告诉她,我爱她。哎对了,队长啊,你有没有对人说过我爱你。噢噢,看你的表情,那就是没有了,没关系没关系,还来得及,在你变成丧尸之前……你别打我呀,我只是抒发重新能够说话的快乐,不信你问问这个又老又丑的丧尸——老詹姆,如果你能够重新说话,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喋喋不休?”
老詹姆打着手势:“你闭嘴!”
我说:“看来你也不能感同身受。虽然我们有一套手语,但最好的交流方式,还是说话。人长出手臂,是为了拥抱,不是打手势。以前每次我们交流,都只能面对面站着,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啊,每次看着你我都很难受的,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变成丧尸更丑了,脸上还有个破洞。这些都可以忍,但你说你干嘛没事叼根烟呢,你又不能抽。现在好了,我可以不用看你,就直接说话了。你也别生气,如果你长得有吴璜一半好看,我肯定每天跟你说话。吴璜,你说是不是?”
吴璜刚刚苏醒,有气无力地说:“求求你,你不要说话了,听着头疼。”
我“哦”了一声,闭上嘴。
一个小时前,我突然张口说话,不但让他们震惊,自己也百思不解。
但这也使得我成了最特殊的丧尸,队长立即跟人类营地的长官请示,听称呼,好像是一个叫罗博士的人。
罗博士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命令队长把我们都带回去。
因为担心遭到丧尸群袭击,人类的营地往西退缩了很远。士兵们配有两辆汽车,但要回到营地,还需要一阵子。
我有些担忧,但也没办法,我和老詹姆都被捆住了手脚,绑在汽车后排,动弹不得。
我抗议道:“这样不太好吧,很不人道啊。”
队长想了想,点头说:“也是,你提醒我了。”说完,让手下士兵把我们关进了后备箱。
我跟老詹姆手脚折叠,挤在一起,在黑暗中彼此瞪着。
开了大半天,车子停下。
听士兵们的交谈声,是路过了一个荒废小镇,他们打算下车收集物资,顺便吃点东西。
“别忘了去药店,找找退烧药!”我在后备箱里大喊。
队长把后备箱打开,对我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她,你不是个丧尸吗?”
“我被咬之前,是她的男朋友,”我说,“我要一直保护她的。”
队长沉吟一下,说:“那你跟我们一起来。”
士兵解开我腿上的皮带,让我走在他们前面。这也是为了让我去测试危险吧,如果有丧尸出没,我会第一个发现。
我们在破败的街道上穿行。看得出来,这里原来是一个旅游小镇,街道和店面都参考了西式风格。路旁栽种着花木,远处,一个教堂的尖顶在暮色中露出来。
这本是极具风情的小镇,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石板路面布满了褐色的痕迹,一看就是血液沉积。商铺橱窗和店门都被砸破,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可以想见,丧尸蔓延时,这里爆发了多么残酷的厮杀。
一个士兵目呲欲裂,恶狠狠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熟悉,跟丧尸看着人类时的眼神一样。
我有点害怕,缩了缩脖子。
天快黑了,我们在便利店翻找,总算运气不坏,找到了一些食物和水。在我的坚持之下,又在药店里找到了一盒布洛芬。
我赶紧回到车旁,看了看布洛芬的保质期,然后灌进吴璜嘴里。
吃了药,加上休息足够,她气色很快恢复了些。
士兵们把食物分给她,一起吃着。我被绑在一旁,看着他们大口嚼食饼干,肚子不争气地咕隆了一声。
士兵们大惊失色,举枪四顾。
我惭愧地说:“不要紧张,是我发出来的,我饿了……”
“那你要吃我们吗?”一个士兵紧张道,“你终于要露出你的真面目了,我就知道!”
“哦,我想吃饼干。”
士兵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解开我身上的皮带,递给我一块饼干。我一口口地吞咽掉。久违的饱足感在胃里弥漫。“真好吃啊。”我满足地说。
“你究竟是不是丧尸?”队长怀疑道,“你身上这些伤口,会不会单纯只是溃烂?”
我心里也满是困惑。似乎我身体里也正有一条船,将我缓缓渡回彼岸,脑子里的记忆也时隐时现,浓雾中鸟翅扑振。
我正想回答,眼角抽动,见到街对面的店铺里,摆着一架钢琴。
我脑子里咯噔一声,不自觉地站起来,向对面走去。
士兵们警戒地看着我。
我来到钢琴前,按下一个键。这是机械钢琴,不需要通电,但有些受潮,声音有点涩。我又按了几个键,琴声连续响起,如同溪水流动。
脑袋里的浓雾被冲散了,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冻土化开,我将琴键一个个按下去,一首钢琴乐流淌出来。
吴璜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布满了惊讶。士兵和队长都长大了嘴巴。在我弹琴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来打断我。
我弹完后,走回车旁。一个士兵提着皮带,想来绑住我,但队长摆了摆手。
我坐在车后排,跟吴璜坐在一起。
“嗨,你之前都没有说,”我很高兴,“原来我生前还会弹钢琴。”
“我……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弹钢琴。”
我问:“那我是凭什么追到你的?”
士兵们回头看我们一眼,又转过头去。其中一个喃喃道:“这年头,又会弹钢琴又会追姑娘,肩上还长了朵花,丧尸都这么风骚吗?”
“其实……”吴璜刚要回答,听到他们的嘀咕,就没有再说话了。
汽车在夜色中行驶,道路破烂烂,所以车速很慢。到下半夜的时候,才到了营地。
一排军人站在门口,面色严肃,武器森然。领头的白发军官旁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几个月没有洗过——或是从出生以来就没有洗过,他戴着眼镜,厚镜片下的眼神却精光四射,灼灼地看着我们。
士兵们对军官敬完礼后,也对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低声说:“罗博士。”
罗博士却没搭理,径自穿过士兵们,站在我身前。他看了我良久,久到露出癫狂神色,久到我都有点不自然了,才听到他喃喃道:“果然有些异常!我要研究!”
白发军官却拦住了他,警惕地看着我。
“先关起来。”军官说。
我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一面墙是镜子,另三面都刷得雪白。
房间里除了一副桌椅,空无一物,我大部分时间都对着镜子,龇牙咧嘴。
有一次我张开嘴,看到我的牙龈居然鼓起来了,上面还有几条充盈的血管,不再像过去那样干瘪成一层枯灰色的皮。
“怎么回事,”我有点不解,“难道我又变成人了?”
这几天,一些零碎的记忆在也恢复。房间的布置很熟悉,我想起来,在很多电影里,审讯房就是这样的,我在镜子上只能照见自己,门外的人却像看透明玻璃一样能看见我。
我冲镜子摆摆手,说:“对面有人吗?你们好……”
可以想象:对面的人一定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果然,我这么说之后,门就被推开了。罗博士走进来。他身后有四个士兵,两人用枪指着我,另两人把我绑在椅子上。
我没有丝毫反抗。
“你真的跟其他丧尸不一样。”他搓了搓手,看着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是索拉难病毒又变异了吗?”
我说:“吴璜呢?”
罗博士继续看着我,兴奋地说:“但是索拉难病毒的机理我们已经研究透彻!一旦被血液接触,百分百被感染,百分百致死。
你的心肺功能、语言功能,消化系统……全部崩溃了,而且照道理是不可逆的。”他对着我上下打量,“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话如此急促,像是连珠炮一样,眼神也很渴切,仿佛我在他眼中是一件珍宝,而不是致命的丧尸。
真是典型的科研人员,我心里想,但还是问:“吴璜呢,她在哪里?”
“噢噢,那个女孩,她很好……”
罗博士说完后,吩咐士兵在把针管插进我的动脉里。
我说:“别费力气了,我身上没有……”说着,我也愣住了——随着芯杆的上升,一股褐色的液体在针管里出现,虽然很粘稠,但确实是血液。
罗博士的表情也是一片惊喜,迫不及待地拿起注射器,装进冷藏箱,匆匆出门。
看守的士兵们知道我吃过饼干,因此也每天送常规食物进来。
他们对我很好奇,我埋头吃东西的时候,会问东问西,回答之后,我也问道:“对了,这个罗博士是什么人啊?”
士兵们立刻露出敬意。
原来别看罗博士不修边幅,在病毒肆掠前,就是病理学博士了,好几篇论文都登上了顶尖期刊。
病毒爆发后,他一心研究丧尸,寻找解决这场末世浩劫的办法,研制出了许多对付丧尸的药。
之前丧尸行动缓慢,就是因为罗博士把僵化药藏在尸体里,漂到岸边让丧尸啃食,再辅以药剂喷雾,才让他们集体迟缓,战斗力大减。
“原来这个书呆子这么厉害啊。”我也不由佩服起来。
接下来几天,罗博士每天都会来抽一管我身上的血,每次来脸上的惊异之色都会加深。
有时候他围着我转,嘴里念念有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得也一般啊,怎么会如此不同?难道是身上长了一朵花的原因?”
我一听,连忙说:“怎么会!虽然你厉害,但这朵花可不是为你长的。”
“那是为谁?”
“是为了吴璜。”我慢慢地说,“我生前的女朋友。”
罗博士听完,若有所思。
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第二天,吴璜就来看我了。
墙面镜被调成透明,隔着玻璃,我与吴璜对视。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但嘴里说的话完全被玻璃挡住了,我听不到,不过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我也很开心。我肩上的花随着她的笑容招摇。
那天过后,我就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吴璜了。玻璃外看守我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出现了变化,不再是一味的嫌弃和恐惧,目光中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外面肯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我想,而且直觉告诉我,肯定跟吴璜有关。
这一天,玻璃外看守的人换了班,但下一班人迟迟不来。我有点好奇,推了推门,不料合金门竟应手而开。
我叫了一声,但门外空荡荡的,无人回答。我只得疑惑地前行。廊道里空无一人,直到我走出看守区,都没有见到一个士兵。
我高兴起来,想着去找吴璜,便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朝生人气息密集的西边走去。
傍晚的天气里,夕阳惨淡,一群鸟在树林间扑腾着。这片营地藏在一片树林中,伐出空地,空地上布置了许多帐篷和板房。
我走到一处板房前,耳边都能听到人声喧哗了,迈步进去前又停下了——我这幅相貌,要是进了人群里,恐怕会吓坏不少人。
于是我绕开板房帐篷,沿着周围的树木转悠,希望听到吴璜的声音。
走了一会儿,直到夜幕降临,吴璜的说话声没听到,却撞到了一个人。
“是谁呀……”对面的人疑惑地问。
借着远处帐篷透过来的灯光,我隐约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穿着破旧的裙子,正好奇地看着我。
她想必是出来捡拾柴草的,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我灰败的脸色和腐烂的伤口。
我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她好奇地盯着我,说:“你也迷路了吗?”
我说:“你迷路了?那我带你回去吧?”
我牵着她的手,朝树木缝隙透出的光亮走去。
“你的手好冷。”她抱怨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挪了挪,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臂。“这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其实冷一点也没关系的。”
夜深了,身后的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低头看了下,小女孩走得很认真,不禁问道:“你不害怕吗?附近可能有丧尸呀。”
“我听妈妈说,丧尸已经不可怕了。”她说,“最近营地里还来了一个丧尸,身上长着花儿,蓝色的,可好看啦,而且还不咬人。要是每个丧尸都这样,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我不禁一阵暗喜,又问:“你家在哪里?”
小女孩挠挠头,说:“我忘了……”
正走着,草丛里一声轻响,小女孩“呀”了一声。
“怎么了?”
“我的手被划破了……”
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流血了,因为我的鼻子本能起抽动,牙齿一阵战栗。久违的饥渴蒙上脑袋,让我一阵眩晕。
“是我划伤,你怎么呻吟起来了?”她奇怪地说。
这一声稚嫩的话语将我从饥渴中惊醒,我蹲下来,撕开布条,替她包好。幸好伤口不深,可能是被锋利的叶子划过,包好就没事了。
我们牵着手走到帐篷区,聚集起来的人们看到我们,都惊呆了。一个女人冲过来,拉开小女孩,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我。
“她迷路了,所以我带她回来。”我解释道。
女人看了看小女孩,后者点头,她犹豫一下,低声道谢。
人们看我的目光有些软化,一个人鼓起勇气走到我跟前,又转头冲其余人笑道:“他真的不咬人……”更多人走过来,好奇地捏捏我身上的肉,还有人看到我肩上的花了,赞叹道:“这朵花真漂亮,这个丧尸真风骚。”在这些赞扬中,
我真的红了脸庞。
吴璜就站在人群中,视线越过许多人,也看着我。这时候夜色浓重,帐篷里灯光透出,仿佛一个个昏黄的月亮,落在了地上,簇拥着她。
在与她的对视中,我肩上的花苞微微颤抖,仿佛风吹,又仿佛在蠕动。
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我一愣,也转过头,看到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蓝色花叶虽然小,但层层叠叠,芳香四溢。
“花开了?”吴璜走近说。
“是啊,看到你,”我说,“花就开了。”
她伸手想去触碰,又缩了回来。我连忙摘下一片花瓣,居然还有点微微痛楚,皱了皱眉。
“怎么了?”她问。
“没事,这片花瓣送给你。”
吴璜刚刚接到手里,想说什么。这时,一群士兵就挤开人群,把我重新押了回去。
不久后,罗博士又来见了我。
他还是脏兮兮乱糟糟的模样,眼睛里血丝密布,似乎好几天都没睡着了。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嫌弃地退了一步:“你手上有油,别碰我……”
“那你跟我走。”
“去哪里?”
他说:“去见你的朋友啊,跟你一起来的丧尸。你现在身体已经跟丧尸不一样了,我得看看丧尸对你有什么反应。”
他领着我来到关押老詹姆和其他丧尸的看守室,门一打开,丧尸们立刻呜呜嘶叫,罗博士连忙退出去,把我留在房间里。
丧尸们围过来。
我有点害怕,毕竟我身体里也开始有血流淌,对他们而言,这些足以引发可怕的饥饿。
但老詹姆看了我很久,才抬起头,打着手势:“你好像变胖了。”
我说:“你好像变丑了。”
其余丧尸也跟我打招呼,我问他们:“你们一直在这里吗?”
“是啊,”他们说,“原先有很多丧尸,一个个被拖出去,说是做实验,结果都没有回来。现在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见丧尸跟我一直闲聊,没有丝毫攻击的意图,罗博士和士兵们走进来。丧尸们立刻扑过去,士兵们喷出网兜,罩住他们,罗博士拉着我走出去。
“我还没跟他们聊完呢……”我抱怨说。
走到门外,我眼睛一亮,因为面前站着吴璜。她脸上笑意盈盈,看着我说:“阿辉,我要找你借一样东西。”
“要借什么,都可以的!”我连忙拍胸膛说。
她指着我的肩膀,“你的一片花瓣。”
原来我被关在看守室的几天,吴璜也没有闲着。
她回到营地以后,仔细琢磨我身上的变化——我既然能够由丧尸向人类转变,从死亡之河的另一岸横渡而回,那其余丧尸也应该有生还的可能。
她向幸存者临时委员会汇报了我的情况,委员们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两边争执不下。
直到我牵着小女孩的手出现在帐篷区,他们才最终确认我跟其他丧尸不一样。
而吴璜思索许久,发现我身上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肩上伤口长出来的花儿。
想通之后,她连忙去找我,听士兵说我被带到了老詹姆这边,又跑了过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朵花本来就是为你长的,你要摘掉,当然可以啊。”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士兵们面面相觑,连罗博士也抽动了下眉头,嘀咕道:“没想到世界末日了,还被丧尸喂一口狗粮……”
我说:“我们本来就是情侣嘛。”
吴璜也脸红了,忙说:“不要一整朵,花瓣就可以了。”她让我站住,用镊子小心地夹下花瓣,放在冷藏盒里,递给罗博士,“您可以分析一下成分,制成药剂。”
罗博士如获至宝,连连点头。
三天后,根据花瓣研制出来的第一管药剂就出现了。整个营地的人都很兴奋,在实验室围观,要看药剂打进丧尸体内的效果。
我也被带到了关押老詹姆的看守所外面,跟人群一起观看。
罗博士显然三天都没有休息,眼睛里的血丝密密麻麻,但他脸上是兴奋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世界的希望,”他说,“如果每个丧尸都能回转成生人,那我们就可以跟那些逝去的亲人再度拥抱了。”
这番话在人群里引起一阵涟漪,有些人的眼角都迸出了泪光。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注射器扎入一个老詹姆的胳膊,然后迅速退出看守室。
老詹姆被捆在座椅上,罗博士离开之后,按下了某个按钮。单向镜的里面,我看到几个丧尸身上的皮带“啪”一下解开,丧尸们都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动。
只有老詹姆还坐着,脑袋微晃,似乎有些彷徨。
看到他不同于其他丧尸的模样,我心里一喜,站在一旁的吴璜也露出了笑容。
“看来我猜得没错,你肩上的花,确实是解……”
话还没说完,看守室里就发生了变故,老詹姆一下子站起,脸上的腐肉疯狂地痉挛,呲出乌黑牙齿,狂躁地走来走去。
他一边走,喉咙里一边发出低哑的嘶嘶声。
丧尸们有些困惑,冲老詹姆打着手势,但他没有丝毫反应。
我和吴璜对视一眼,都非常不解。
这时,老詹姆仰头嘶吼,却只发出低沉的呜咽。吼完后,他豁地转身,朝一个丧尸过去,咬住了丧尸的手臂,然后猛一甩头,将整条手臂撕了下来。
一蓬黑血从丧尸肩上喷出,溅在单向镜上,缓缓流下,将我们的视野染成一片黑红。
药剂失败之后,我又回到了看守室。
这次,一连好些天都没人来看我,墙面玻璃又恢复成单向镜,士兵们也只把食物放进来就走,不与我多交谈。
我更担心的是吴璜,她极力争取的机会,希望靠我身上这朵花才研制解救丧尸的药,却不料药剂让丧尸极度疯狂,这一次连同类都咬。
这种挫败肯定会让吴璜不太好受。“都怪你啊,”我扭头看着肩上兀自摇摇晃晃的花朵,“一点都不争气。”
正当我百无聊赖的时候,门被推开,罗博士带着士兵们走进来说:“跟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看守区,穿过幸存者生活聚集的地方。
很多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但他们都没有上前跟我说话。我有些诧异,小声问罗博士:“他们怎么了,好像有点怕我?”
罗博士转过头,厚厚的镜片下,眼神有些灰暗。他也小声说:“他们不是怕你,是尊敬你。”
“啊?为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要当大英雄了。”
我一愣,“怎么回事?”
罗博士却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进去再说吧。”
很快,我就知道我要帮什么忙了。我们走进了军队的指挥室,几个戎装的军人一脸严肃地围着我,为首的正是之前在营地前迎我的白发军官。
“从这朵花上提取的药剂失败,证明你只是个例,我们不能把希望放在丧尸变成人类上。”军官眯眼看着我,眼神锐利如鹰隼,“现在,我们决定组织一次反攻。”
“但你们之前不是试过很多次吗,都被丧尸打回来了?”我说。
军官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说:“也不能叫被打回来,是战略性撤退……总之,这次我们有了制胜法宝,就是罗博士最新研发的FZIII型病毒。”
罗博士站在一旁,小声插嘴道:“FZIII还没有研制成熟,IV型也只是理论,需要复核实验……”
“战争就是最好的实验。”军官打断他的抱怨,“FZIII型病毒是你一手研究出来的,你来解释一下。”
说起病毒,罗博士振奋起来,从旁边的金属箱里拿出一个试管,举到我眼前。
冰蓝色的液体在里面晃荡,在灯光照射下,这半管药剂显得美丽又诡异。
“FZ,意思就是冰冻丧尸,当然,这是一种修辞手法,它不会真的将丧尸冻住,但可以让他们行动迟缓,最终彻底成为不能动的僵硬尸体,真正死去。你放心,FZIII型对人无害,它能识别丧尸体内的索拉难病毒,并以之为养料,两种病毒进行结合,在丧尸体内蜕化成IV型。III型只能拖慢丧尸的速度,IV型就能将丧尸彻底杀死,而且还有传染性,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大量丧尸。”
罗博士用看着恋人般的眼神注视着试管,喃喃道,“它是丧尸的毒,却是人类的解药。”
我听得不是太懂,就问:“既然这么厉害,你们用就是了,把我叫过来做什么呢?”
军官说道:“咳咳,这个……FZIII型的研制还不是很成熟。我们把它放在尸体上,进入丧尸内部,用气罐洒进丧尸群,沾在丧尸皮肤上。这样内外结合,的确能让丧尸行动变得缓慢,但也仅此而已。FZIII型病毒在丧尸体内并没有蜕变成IV型病毒,也就没有形成传染性,杀伤力不大。”
博士接着解释道:“我想了很久,原因可能是丧尸体内的索拉难病毒太过密集,有自身的防御机制。所以FZIII型病毒需要在某种温和的环境下,进行过渡性培养,这种环境既要有血肉,又要有索拉难病毒……”
我一拍脑门,说:“这说的就是我身体里嘛。你们是不是想用我的身体当做培养皿,培育IV型病毒?”
军官们互看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们的想法被这么直接说出来,彼此都有些尴尬。
罗博士挠挠头,“这个也只是理论,我觉得还需要大量时间来验证。”
军官挥了下手,似乎斩断了空气中的某种东西,说:“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丧尸越来越多,再迟一会,说不定人类的火种会彻底熄灭。”
罗博士小声嘟囔着什么,却也没有再争辩了。
我看了看罗博士涨红的脸,又看着军官刚毅强势的表情,最后,视线落在了幽蓝幽蓝的FZIII型病毒试剂上。
良久,我叹口气说:“我答应你们。”
罗博士说:“你要想好,IV型病毒现在还只是推测,如果它在你体内真的出现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很大可能,你也会死。”
这一刻,我并没有感觉到死的可怕,或许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过想想,在死亡之河上来回横渡,也是件挺酷的事情。而且,如果真的能阻止丧尸,那吴璜就能活在没有危险的世界里。
这么想着,我心里涌起一阵悲壮,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喜悦——没想到我成了拯救人类的关键,如果这是好莱坞电影,那么我就是主角,我就是布拉德·皮特。
我点点头。
军官露出喜色。
罗博士欲言又止,但还是用注射器抽出药剂,再缓缓打入我的血管。一股冰凉的感觉在血液里蔓延。
“接下来呢?”我捂着手臂,问。
军官说:“接下来你要回到丧尸中间,等FZIII型病毒病毒慢慢进化成IV型,让病毒在所有丧尸中传播,结束这场灾难。”
“丧尸……真的不能救了,只能毁灭吗?”
“嗯,你只是个例。我们做过尝试,你也看到了,只是让丧尸变得更疯狂。”
我点点头。我想起老詹姆说过的话,在所有的故事里,丧尸都会被消灭,只是早和晚的区别。
尽管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想想还是让人觉得悲哀。
“但我有个条件,”我说,“我要见吴璜。”
军人们对视一眼,目光里交换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信息。最后白发军官还是点了点头,说:“我带你去见她。”
因体内注射了FZIII型病毒,为保险起见,我被转进隔离车。
车上还有绑着其他几个丧尸——这是军官的安排,如果FZIII型病毒在我体内进化成IV型,那在车厢里我们就会互相传染,到时候直接放出去,传染效率会提高。
他们中还包括上次发了疯的老詹姆,但奇怪的是,现在他手脚被捆,眼神却格外平静,似乎那次疯狂咬人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透过玻璃看着赶来的吴璜。她身后还有几个士兵,拿着枪,离她很近。
几天不见,她瘦了许多,脸色憔悴,几缕发丝垂在耳畔。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对视着。
“我要走了,”我说,“要回到丧尸中去了。”
“如果这场灾难解决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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