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乌鲁木齐市八一中学学拿不拿南疆生

43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图书封面本文摘自:《一个人和新疆:周涛口述自传》 作者:周涛 朱又可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9月从北京到新疆 “可能你最后会离开她 离开她很远很远 但是你绝不可能忘记她 新疆这个地方呦 也许并不是白头偕老的妻子 却是终生难忘的情人” ——《致新疆》入疆我们家1955年从北京搬到新疆。去新疆的原因,据我父亲说,在北京生活好像钱不太够,拮据吧。他那时候在北京挣90多块,我母亲50多块。四个儿子,一个奶奶,还有我姑姑家的女儿当时也在我们家,尤其在外国语学院里显得我们家就很穷。外国专家和从国外回来的教授都是四五百、三四百或二三百元,我们家父母两个人合起来才才一百四五十块钱,他觉得养不活我们几个。实际上我觉得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我隐约听说他当时和校长有矛盾,处得不好。正好新疆成立维吾尔自治区,要从北京调上千名干部,我们家对门也是个老革命,三十年代参加革命,在战争年代当过团政委,他也一起到新疆了,后来当了自治区科委副主任。那都是算混得不好的人。混得好的不来新疆了。和我父亲一块来新疆的,有李克全、谢良英、孙辰。谢良英后来是自治区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副局长。孙辰做过阿勒泰地委的秘书长,后来人垮了,他老婆是阿勒泰地委宣传部长。这些人都是外交部系统的,都是“三八”式干部。这些从北京过来的都在一块住,几乎是门对门。当时来新疆是报名还是组织派的,说不清,他们当时的情况是不是真实地告诉我们了,也不一定。当时小孩都说去新疆特好玩,骑着骆驼上学,不愿意在北京呆,在北京没有意思。刚开始听到去新疆还高兴,但是隐约也有一丝犹豫,北京毕竟是首都,那么小的时候也知道,但是还是觉得到新疆好玩。从北京到新疆的火车上,我跟我父亲提出一个要求,到了新疆能不能给我买一匹小马,我把它养大一点骑马上学。我父亲当时含糊地应着,其实也不可能买马。火车坐到星星峡,谢良英拿来哈密瓜,哈密瓜很甜,把手都粘住了。从那里换上汽车,车头上全架着机关枪,一个车上一个班武装护卫,因为当时有乌斯满土匪袭击,就这样一路上稀里糊涂来了。那时候我九岁了,小弟弟才不到一岁,是在怀里抱着来的。到了乌鲁木齐,我们家就被安排暂时住在西公园里,当时西公园里有一个长房子,外面带长廊。快到秋天了,满地有落叶,显得萧条。住了一段时间,就等着分配工作。我母亲和父亲很快都分到自治区党校了。刚从北京来到乌鲁木齐,没有明显感觉到从大城市来到小城市的感觉,毕竟那时候还小,不太懂。在西公园住的时候,有一个小孩跑过来问我说,你是北京来的吧,我说是,他说我也是从北京来的。我当时觉着他有点吹牛,因为看那个样不像北京来的。那时候知道从北京来的人身份高,居高临下地觉得这地方人不行,我不相信他也是从北京来的。秋天就搬到党校院子里住下了,我到院子里玩,第一个见到的小孩叫做沙英。这个人也牛,那时候他穿了一双蓝黑色的翻毛小马靴,一条黄呢子军裤,戴着一个像俄国人的小帽子,长得非常英俊,有精神。他是回族,我们熟了以后经常在一块玩。我们也有矛盾和冲突,也互相打架,但是感情还不错。他父亲名字叫沙国炎,是翻译,会维语和俄语,1962年的时候时他们到伊犁去了。他们家在伊犁的时候,我上初中,那小子还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想念老朋友,还抒了一点情。我当时犹豫给他回不回信,班长跟我关系比较密切,我给他看了,他说不要给他回信,谁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呢,再加上当时伊犁边民外逃的事,我就没有给他回信,以后再也没有联系了。到新疆后的第一场大雪给我印象很深,我们家的门是往外开的,早上起来开不了门了,爬到窗户上一看,雪已经堆到窗台那么高了,雪把门堵死了,从窗户里爬出去把雪弄掉才能把门打开,大雪封门,新疆冬天确实可怕。边城“乌鲁木齐是一个鲜明的、充满生气的城市,也许它并不伟大,也许它和许多繁华的大都市相比还差得远,但它充满了自己的个性。它谁也不怕,对谁也不崇拜,它有一种真正悠然自得、傲然独处的精神——这恐怕是它游牧草原的出身所带给它的。”——《混血的城》乌鲁木齐好像跟我一起成长,我9岁来的时候,它二三十万人,是一个小小的边城。当时主要的街道就是大小十字、南门北门。乌鲁木齐的东面到东后街就到头了,西面过了西大桥就差不多完了,桥那边有十月拖拉机厂、新疆日报社等一些单位,但没有形成规模。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京路那边发展起来了。现在乌鲁木齐比50多年前我刚来时扩大多少倍了,现在变成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乌鲁木齐就是一个山窝子,叫蒙古语是“优美的牧场”的意思。有一次坐电缆车上南山,站在上面往下一望,美哉斯府!就感觉到这真是一块胜地,我想,不管是成吉思汗还是哪个英雄人物,带着兵马第一次站到那个山上往下望乌鲁木齐的时候,肯定会发出一声赞叹,这个是可以建城立业的地方。那个山窝子几面环山,形成这样一个相对背风的地带。南山的每一条沟都是一个风景区,沟壑如画,山地草场,山中流水,出山水清,松林密布,遍地野花,漂亮极了。乌鲁木齐是干爽的高地,这些年春天和夏天雨水比原来多了。但它不像内地那么季节分明,每年春天来得晚,三四月甚至五月树才绿,从三月一直到九十月,半年的时间是非常好的季节,没蚊子,夏天凉爽,晚上坐在院子里面泡一壶茶,摆一盒烟,两三知己,月下闲聊,真的是人间天堂,葡萄串就在头顶上,摘下来冲一冲就吃,西瓜就在床底下,搬出来切开就可以吃。这里算是半年冬天、半年夏天。每年10月下旬或11月到来年3月,五个月是冬天,虽然时间稍微漫长一点,好在冬天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可怕,尤其是城市的现代化水平越来越高,扫雪机当天就把大街打扫出来,外面虽然冷一点,家里暖,比江南冬天舒服多了。但是我小的时候,乌鲁木齐气候简直受不了,春天积雪融化,没有柏油路,甚至很少有石子路,满地化雪化得没法走路,到处是黄泥,非常悲惨。夏天好了,冬天下雪虽然冷,但乌鲁木齐比昌吉、石河子、克拉玛依这些地方稍暖一点,不是那种戈壁滩,山窝子挡了点风。乌鲁木齐过去还有一条乌鲁木齐河,现在没有河了,干燥。我来的时候河滩发大水把学校都淹了,整个河滩路就是乌鲁木齐河的河床,它是季节河,一到发洪水的季节还能造成很大的危害。我上的小学于是就搬到南梁去了,南梁地势高。红雁池水库把水拦住了,河水变成了渠水,现在也看不见了。乌鲁木齐缺一条河,这是它的美中不足。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乌鲁木齐,北门外和南门外就是出城了,都是一片荒地。南门外当时有南梁,主要是少数民族如维吾尔族、回族聚居区。现在乌鲁木齐的民族成分有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锡伯族、回族等等,主体民族有八九个,但以汉族为主,其次是维吾尔族。南门、二道桥以上基本上是维吾尔族人的聚居区,这边往北是汉族为主体,中间也有穿插,但是主体格局在历史上就这么自然形成并延续下来了。我刚来的时候,9岁、10岁左右,从建国路的家到南梁上学,一个人晚饭以后往学校走,路上走很远,从来没遇到过任何民族找事欺负你。那时没有一辆公共汽车,只有六根棍的马车做交通工具,马车就是出租车,给上五分钱一毛钱说到哪里就可以坐。但那也是很奢侈的,我们也很少坐,坐不起。在石子马路上,市场会碰到转场的牧人把潮水般的羊群缓缓地赶过来,淹没马路,牧人骑在马上,大夏天还穿着皮袍皮裤。那时中苏友好,苏联领事馆就在那里的文化厅院里。那一带住着很多俄罗斯人,还有不少俄罗斯“二转子”,就是俄罗斯人和中国人结婚以后生的孩子。我在小学和中学的每个班里都遇到这样的同学,他们的特点是比同龄人体能好得多,只要有那么一个家伙,你这个班不可能跟他比,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五六个汉族同学打不了他一个,但人家基本不打人,就是所有的体育项目都强,混血儿吸收了两个民族的长处。老满城住的是清朝统治者,是清朝新疆的主要领导人、贵族和军队驻扎的地方,住的是满人。那时迪化城南边是回城,北门这边是汉城。满城那边是一些院校,以教育单位为主,八农(八一农学院,后来改名为新疆农业大学)占领和改造了满城,那里遗留了满人种树的好习惯,那块地方树长得好,满族贵族在那里生活,那是风水很好的地方。同时,新政权来了以后,七一纺织厂改造成水磨沟。水磨沟是避暑胜地,过去的统治阶级,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一到夏天坐马车、骑马,带着帐篷都到那里去住。水磨沟水好山好,山林也好。纺织厂建在那里,就改造了水磨沟。八钢改造了八钢那块地方,铁路局改造了北京路。原来一片荒滩,现在成为乌鲁木齐很好的地方了。学校到新疆后,我转学转到自治区党委直属小学,那是个供给制的小学,毛巾、牙膏、牙刷、衣服都是发的。衣服非常好,吃的很高级,住宿在学校里,整个大宿舍是地板,每个宿舍配两个保姆,等于是共产党的贵族学校。赛福鼎的女儿,包括很多大干部、各个地州书记州长们的小孩都在那儿,在北京我上到小学三年级,转到新疆接着上。在学校住宿一两个礼拜回来一次,礼拜天还要返校。我穿的毡靴,是白毡子做的,满街卖的有这种羊毛毡靴,只有穿毡靴脚不冷,穿皮鞋不行。但是到春天化雪了,毡靴变成了“吸水龙”。从党校走到南梁也够远的,就是现在新疆电视台对面那个地方,比较背。我每次去父亲给我口袋里塞两块钱,一个礼拜回来以后两块钱还在,第二个礼拜父亲说再给你钱,我说不用,上个礼拜的钱还在口袋里,一个子儿没有花,在学校里没有地方花钱。每次回学校的时候我都痛下决心,一个人在路上想,一定要把学习学好,总觉得没有学好对不起家人,但是学习还是不好,并不是不想学好。那时我上三四年级,每次一个人走在路上反思,经常痛悔,有时候也热泪盈眶,但是到了学校又完了,用不了心。当时我在小学外号叫“体音美”,只有体音美三门课学得好,其他都不行。考音乐课的时候,老师让我登记分,年终考试的时候我是五分,我唱歌唱得好,但是变声期的时候我不行了。那时候全校合唱的时候我是领唱,“你看那万里长江浩浩荡荡”,我起头,合唱跟上。参加中苏少年联欢会,我都是被挑出来的英俊少年。美术课我画画画得好,冬天扫雪拿着扫把就在雪地里画出一匹马,大家一看说画得好。总的来说我正课都不行,副课都行。我的语文一般,数学更不行,珠算极其不行。珠算老师是个女的,叫做王时敏,王时敏挺好,但是我珠算学得不好,她给了我两分,我就跟着她,她走哪我跟哪,我就赖,我说给个三分吧。她上厕所我也跟,我在门口等着,反正是粘着她一定要把这个改成三分。最后王时敏被我纠缠不过,说行了行了,就改成了三分。三分及格,两分不及格。班主任叫王素清,一脸的大麻子,女的。她面相凶但心地善良。我小学同学中有个钱玉凯是俄罗斯二转子,他后来进了国家队,是世界举重冠军。那是那个时代乌鲁木齐很有名的家族,他妈是俄罗斯洋婆子,那胖女人挺着大乳房,屁股后面跟着了一群彪壮极了的儿子,他的爹是个山东瘦老头,他从俄罗斯回国的时候娶了俄罗斯女人。他学习一塌糊涂,但是体育精彩绝伦,所有的运动项目都拔尖。他是我的同学,可能比我高一级,太强壮了,勇敢,汉族小孩没法比。那时候打秋千,秋千架挺高的,秋千架边上是学校围墙,围墙外面是一片萝卜地。打秋千的时候,钱玉凯来了,说我给你们打。大家都怕他,都知道他厉害。他把秋千打平了,很恐怖,基本上比梁子还高,他几下就把秋千打起来,打到最高的时候,从秋千上跳出去,跳过围墙,腾空而起,神人一般,从围墙上飞出去,过了一会回来了,顺手拔个萝卜吃着。萝卜地软,再一个是小孩身体棒,摔不着。他要露一手,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时候开始打乒乓球,当时是木板,海绵拍子刚发明出来,这个小子听说有海绵拍子,他妈刚给他买了一双新球鞋,他把球鞋割开,把里面的海绵拿出来,切开,贴在木板上,做成海绵拍子。我们用他那个拍子抡不动,太重了。我跟他打乒乓球,踢足球,我是足球场上的主要人物,但钱玉凯是最厉害的,主要是靠他。小学老师中有一个男老师,姓王,长得不像中国人,体魄很强健,派头像欧洲人。他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个王老师了不起。我们都不喜欢打扫卫生,他让我们擦地板,首先给我们讲瓦良格巡洋舰上的水兵是怎么回事,把那些小男孩的情绪都调动起来,然后教给我们很多俄罗斯民歌,他唱歌也唱得好。最后他跟我们说,现在我们擦地板,你们都要把自己当成瓦良格号上的水兵,擦的是甲板。这下把你的情绪调动起来,大家抢着干,把自己想象成水兵。他大约是教历史的,充满了男性的魅力,简直是我们的偶像。他说的话都爱听。他教给我们《有一个人骑马来自远方》,后来我写过一首诗,题目就叫《有一个人骑马来自远方》,实际是他教给我们的民歌,歌里唱道:有一个人骑马来自远方,是年轻的哥萨克,唉,那哥萨克纵马飞驰,在库班的大路上。他给你培养一种男性的气质,还有点异国风情,他让你对生活充满想象力。但是他威严,没有人敢惹他,他太强壮了,他穿着马靴、马裤,带着俄罗斯式的小帽,脸上充满棱角,像俄罗斯人的脸。我们在学校足球场踢足球,我踢足球踢得很好,王老师来了,他不但不说你,还跟你一块踢,一脚能够把球踢到天上去,半天才回来。我对他崇拜死了。当时我们的语文老师是赵树理的女儿,赵树理把她赶来的。还有一个体育老师姓高,长得很清秀,很漂亮,但是他和王就是两种感觉了,他是体育老师,但是他看起来有女气,大家不太崇拜他,其实也是很好的一个老师。王老师最后几乎再没见到,不知道他从哪来也不知到何处去。就像假的一样。恋爱暗恋我在中学时也有一些朦朦胧胧的东西,但是学校不让学生谈恋爱。我那时看上了一个人,她也是从北京来的,学习很好,人长得很文雅,不是那种特别靓、特别丰满漂亮的女人,而是非常雅的女人,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人。我暗恋人家三年,我们不在一个班,我那时候太喜欢她了,越想越神秘越好。我没胆。后来她也知道了,我有时候跟人说,就传过去了。但我不敢搭讪,有一种自卑感。这个女人应该是我的老婆,因为我那时候没有经验,从来没有谈过,心里想但是不敢,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拿不准自己的分量,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几乎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失之交臂,很荒唐,不知道什么原因,是命,暗恋那么长时间,从来没有接触过她。后来她考入八农,我考到新大,我们就没有关系了。我中学同桌的女生跟她关系好,虽然不在一个班,她们是死党。虽然我没有和她说过话,但是她也间接地了解我,因为我的女同桌经常跟她说。我上大学以后,有一次我们宿舍六七个人在聊天,开着窗户,我同桌的女生在化学系,她跑来了,在窗户外说周涛你出来,说谁谁来了。我一下子紧张了,不好意思了,心虚,宿舍里这么多人看着我。她说你出来吧,我当时感到尴尬,我要是出去明摆着大家看着我。我跟另外一个同学说一块出去吧,这样可以遮掩一下。结果那个同学早就看出来了,他说我不去。当时我很想从窗户跳出去,但硬是没有去。那个女孩专门来看我来了。就隔着那个窗户我没有出去,如果出去的话,她没准就是我老婆。这个事太邪乎了,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人家亲自找上门了,结果我还不见,就是怪,纯粹演了叶公好龙,想了好多年,龙一来吓坏了。那时候只要我出去她可能会是我老婆,但是鬼使神差叶公好龙不知道什么心理我就没有出去。她费那么大劲从农大跑到新大专门来看你,你既然不主动,我主动了,结果闭而不见,这不完了嘛,你也不好意思再找人家了。时隔很多年以后,到了1980年代初,我也结婚了,她也结婚了,我听我的同桌说,她在西安矿业学院工作。有一次我到西安正好骑车路过矿院,那时候我已经穿军装了,咦,那家伙在这儿,方便的话去看看。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彼此心照不宣,我就想看她过得怎么样。我进了矿院门口,我想如果我问的第一个人知道她住哪我就去看,如果不知道我骑车就走。我问了一个中年妇女,结果她知道,说在那个楼上。我就去了,一敲门,人家把门一开,愣住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带有哀怨的表情说进来吧,我进去了。她女儿长得那么高了。我们就坐在那儿东拉西扯,这时候她丈夫回来了。我认识她丈夫,他也是我们中学的,学习好,我在学校里知道这个名字,但人没有多接触过。可能他也知道一点点,虽然我们没有实际的关系,但有那么个意思。他们就招待我吃了个饭,走的时候,他丈夫骑自行车一直把我送回陕西省军区。我走了以后,她给我来了一封信,那个信一看就是情很深,不光是我暗恋她,她也暗恋我,两个人就是遇不到一块。我就给她回了一封信,说我当年怎么暗恋她,我要把这个事告诉她,我要给她交这个底,当时怎么回事,什么原因我没有出去。写了这个信告诉她以后,她回的信那么厚,热情如火。我一想都成家了,没有什么缘分了,就再也没有回信。上大学以后我对她的暗恋已经不是那么浓了,和中学时代有点区别了,但是余温还在。中学时是心里没有别人,只有她,没有拉过手,没有说过话,纯粹精神爱慕三年。注定不该是她。同桌这个女同学就说,你们俩没有在一块可能也不是坏事,因为你也不了解她,她也是个很要强的人,你们俩时间长了的话不行。我对她只是在想像当中的,她聪明,长得也很文雅,但不是那种很靓丽的美,她朴素、高雅,是我当时非常喜欢的类型。一口北京话,白白净净,脸瘦瘦的,一眼看上去不是很妖艳的那种。很多老师也很喜欢她,女老师对她非常好,她是我们那个年级里比较出类拔萃的。我那时候胆小,没有接触过女人,我们家全是男孩,一窝子公狼,没有跟女性打交道的经验。女人很神秘,我们家连个女人内衣都看不到,母亲和你没关系,你不把她当成女人。青年时期的爱情太强烈,你承受不了,在最初那一下太难了,自己都吓住了。另外两次萌动还有一个女孩,我也是有些感觉,但没有缘分。那是在“文化革命”的时候,我们被赶到八一中学去了。那时候我们办报,有一个小丫头经常跑来帮忙,当时可能她就是十六七岁,个子不高,脸像个红苹果一样,嫩,气质也不错,长得很可爱。那是个小胖丫头,比较丰满,脸圆圆的,红扑扑的,像仙童一样,穿得很朴素。那个丫头来老爱跟我凑,有一次我和她弄一个稿子,她坐在我旁边,往我身上靠得很近,头发稍就在我脸上蹭,弄得我心神慌乱。当时我真想把她搂过来,心里有一个障碍,觉得她太小,所以没有敢动。后来我们从八一中学搬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多年以后,我在东风路住的时候,我家的五楼住的是宣传处处长,他的老婆是八一中学的。有一天她打电话让我上来,到他们家来,说这里有一个朋友看我。我就上去一块吃饭,我说谁看我来了,她说有个女的,是当年八一中学的学生。这时候说起来了,她说她有一个朋友当年爱上我了,不知道我记不记得?她说了名字,我马上想起来了,我说是不是长什么什么样,她说就是,我说不可能,她太小,她说这个女孩跟她是好朋友,跟她说了心里话,那个女孩跑到编辑部就是因为看上我了,就是奔我来的。我说那个娃娃家是哪的,空九军军长的女儿。当时我还确实有那么点念头想把她收过来,但是看着她有点小,她大一点我就下决心了。我当时不知道她家是干什么的。她那么做已经很明显了,但是我怎么知道她是冲着我来的呢,我也感觉到一点,但是她太小了。有一次她跟我挨着很近的时候,进来一个编辑部的女老师,看到以后楞了一下,觉得这两个人显得很亲。后来要是没有那个女人告诉我,我绝对不知道她是这个意思。这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证实的。我没有再见过她,听说也是到西安了。我不知道我有那么大魅力,实际我很招女人喜欢,年轻的时候潇洒,模样也比较清俊,起码在新疆这些人里算是出类拔萃的。还有一个新大政教系专科班的,也是北京人,她父亲是甘肃省副省长,后来是全国总工会的副主席,最早1930年代的时候任中央苏区主席。这个女的也是主动的。1965年我是大学生乒乓球冠军,小风头出了一下,新大校长张东岳给我颁奖,说你给我们新大争光了,这么多年我们新大打不过八农,你来了以后拿了一个冠军,可给新大翻身了。这个女的原来也是乒乓球队的,她是一百米跨栏的大学生冠军,身材非常好,极性感,长得也非常漂亮,算是新大校花。颁奖的时候,她扑过来,一下子把我胳膊抱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颁完奖以后,她说把你的奖状送给我吧,我说那咋可以,送给她就等于说要同意她跟我套近乎。她不死心,就派他们班上一个女生跑到我们教室里,跟我招手,让我出来一下,把她的条子递给我,约我见面。我当时是大一,刚进学校,胆子还是没有打开。当时我对她有两个错觉,一个是她的穿着打扮是全校少有的时尚,与众不同,别人都不敢穿,她是大地方来的,给我造成的感觉是她像是个资本家的女儿。我母亲跟我说过,你找农民工人家的都行,但就是不能找国民党、地主、资本家的,说我跟他们闹了一辈子,你跟他们结亲不行,这是原则,所以这个我牢记在心。我母亲很正,是干部科长,1942年参加革命的老布尔什维克。我当时看她就像资本家女儿,所以我也就没有动心。另外我觉得她花哨得很,不太容易贤惠,作风上可能会出问题。这个我看对了,我没有接她的岔。“文化革命”后期我一个朋友结婚,我们都去参加婚礼,中间吃饭的时候喝酒,她自己带了一瓶茅台酒,倒了一茶杯,给我也倒了一点,开始都是小杯喝着,喝着喝着她就来劲了,她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满意。她不服气,倒了一茶杯茅台,说好吧,我就把这个酒干了,祝你幸福。她全喝了,有点愤怒。这个人在乌鲁木齐“文化革命”后期那段,是名气很大的女人。后来我跟她也有一些接触,发现我当初不找她也是对的,她不是我能够驾驭得了的女人。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她不是个省油灯的人物。我和她不是一类人,她只是欣赏我的才,运动好,风流倜傥,我们气质当中也有一些是合拍的。但是她后来发展得厉害,我跟不上趟。她和我们不是一个圈子,人家是更高的圈子里的人,所以我没找她也是对的。初恋我真正的初恋是1968年的时候,我22岁。有一次在东风路到建国路路口的上坡处,我在路上碰到一个女的,这个女的也是一中的。在学校里的时候,我高三她初中,她也是乒乓球队的,那时候她还是小姑娘,比较可爱。到1968年“文化革命”已经开始两年了,我和一中也没什么关系了。我那天是走到那儿碰上这个女孩,如果不打招呼也就过去了,不知道怎么我主动跟她打了招呼。两个人就站在街上。那是春天,阳光灿烂,两个青年男女一开始都有点警觉。她以为我可能是造反的,我以为她是造反的,说着说着两个人是一个观点,都是保守派,于是就释然,彼此没有什么防备了。再加上以前是一个乒乓球队的,互相认识,虽然不是常接触,但是球队里经常见。这时候再看,她已经长成十八九岁大姑娘了,就发现她出脱得很漂亮,很诱人,有点娇艳欲滴的感觉。当时引起我的冲动,这么漂亮的女孩,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时候就动心了。如果以前我暗恋好几年的那个是幻觉,没有从肉体上吸引你,这个忽然让你产生肉体的反应。觉得跟她干是太好了,非常理想。街上说说话就再见了,但当时就有了心思,觉得这个人可以。这时候我一下子变得胆子特别大,不犹豫,就写了一个情书。但是没回信。那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我跑到人家宿舍看了一次。当时宿舍有五六个女孩,回去以后我觉得非得再写一封信不可,就又写了一封信约她。在新大校门口,大雪天,我立雪街头,等了好几个小时,她终于来了。我把她带到宿舍里,那时候我跟阿黄住在一起,阿黄知趣地跑开了。可难表这个态度,捅破这张纸很费劲,尽管我胆子够大,目的也很明确,但是想把这个话说出来还是很费劲,怎么都不好说。最后还是直截了当说了。人家不同意。我后来又约她见面,问为什么不同意,她说已经有一个人追求她,她答应人家了,并不是看不上你。我没有想到事先已经有人追求过她,她答应人家了,那是个军人。我只好撤吧。她哭开了,意思就是不让我撤。最后她说她跟那个人断,跟我好。我等于是把她夺过来的。她跟那个人也就是面子上的,没有实质性的事,因为大家都胆小,也不是光我胆小。我们的关系基本上确定下来了,我就约她到我家去。她家住在建国路的干部宿舍。她到我们家里,我的三个弟弟把房子打扫干净,如临大敌。要知道我们家从来没有来过这种情况的女孩,这是第一次啊。我们家那时候住在四合院,四合院里住着七八家,一面墙的半栋是我们家,那边是别人家,院子里基本都住的是党校的干部,副校长、三个教研室的主任,基本都是抗战时期的干部。乌鲁木齐市公安局的黄亚波副局长当时还小得很,他说他当时简直是惊呆了,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太震撼了。当时这事在乌鲁木齐大中学生中造成相当大的影响,才子佳人相配,她多少长得有点像索菲娅·罗兰的那个劲儿,面孔有点像,有那股味。她来了以后,我母亲开始看了一下,没有看出来啥。这个丫头接触接触我发现挺迷人,身材不胖不瘦,很性感,看了就让人想搞。她对我确实很忠诚,真爱。后来有一次傍晚我俩并肩坐在路边,我的手摸着她的小腿,光滑、圆润,我感觉非常幸福,印象很深,真想一直这么活下去。我们相恋没有一年,后来上山下乡,她到乌鲁木齐郊外的安宁渠农场插队去了。我想得不行,骑着自行车到安宁渠将近九十公里,一路上一边唱歌一边骑车,还双手撒把,一点儿不觉累。到了地上把她惊呆了,她没有想到我骑着自行车跑来了。当时确实还是有一些顾虑,就是没干,我是想干,但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她。我们之间情投意合,热恋了大概有两三年。当年跟我打乒乓球、跟我摔跤的金奇予也在安宁渠,我去了以后那个家伙把房子腾出来让我们俩谈恋爱。到了1970年以后,情况就发生变化了。一个她到农场劳动以后人也变化了,昔日的娇艳没有了,黑了,找不到那种感觉了。再一个是老不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的家庭当时垮了,她倒不在乎,但是我可是有变化了。我当时觉得娶美女是公子哥的特权,你有余力才可以娶美女,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是公子哥了,已经是阶下囚,眼看面临灭顶之灾。乌鲁木齐没有我们家了,房子被收走了,我几个弟弟也都四散他乡。家破人散,这时候我压力太大了。我是老大,为了让这个家庭不垮,这个时候我在婚姻上问题上就有想法了,跟她就是为了满足一个才子佳人心理,问题是才子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才子必须在家庭地位有保障的情况下,佳人也必须在养尊处优的情况下。婚姻这个时候才体会到社会对人造成的灭顶之灾,要生存,要重振这个家庭,只有靠我这个力量,我这个力量只能通过改变婚姻状态,寻求新的支撑点。那时候马文跟我住在一个楼上,天天见,也接触多,这时候才想起这个事来,这是个救命稻草。那时候我知道她父亲是南疆军区政委、少将,这符合我的基本的东西,再加上这个家伙总的来说大学四年可以明显感到,她跟我是属于一个类型的人,政治倾向是一样的,是一个品种,现在我这个品种半路夭折的时候,她那个品种还好呢。她这个人比较大器,人际关系各个方面大家都对她很尊重。但我没有往男女之事上想,她年龄跟我差不多,我要找年龄比我小的,不找跟我年龄一样大的。当时这是带有某种机会主义的行为,谁知道机会主义能不能行?有了这个念头以后,我就感觉到马文身上一些东西比我成熟,更贴近一些,慢慢就有这个倾向,开始向她转移。后来接触接触,我也不太满意我相恋的那个女人的家庭,她老家是山东,她母亲离婚又改嫁,她是母亲带过来的,那本来就是一个残破的家庭。这样一来,我慢慢就发生变化了,发生变化以后,我们就有点矛盾了。但是你没法跟她断。她不干,你说断她就不会断,她不势利。我跟她断掉,对她打击太大了。我本来不太忍心,但是如果我跟她好下去,肯定是没有指望了。想来想去我还是下决心跟她断了。那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一封信,断了。断了以后我就跟马文了,马文没话说,她就一条,看她父亲同不同意。她父亲不同意。她父亲不同意主要是跟我父亲有关系,不愿意马文跟我组成家庭。马文就跟她父亲明确说,如果你不让我跟他好的话,也行,我听你的,但是我一辈子不会结婚。他爸一听气傻眼了,也知道她说出来就能够做出来,最后就默认了。我跟阿黄商量了半天。阿黄就是我们班的黄公度,现在是深圳电力公司的老总。阿黄反对,说原来那个女的多好。但是我去意已决,让他把马文叫这个房子来。我和马文根本没有什么预热,她没有说不,如果说不就算了。那个女的后来转到另外一个农场了,巴音郭楞乌拉斯台农场,更远了。我跟她断开这件事,对她打击肯定大。因为我跟她好的事在中学生里盛传了,这个事毫无征兆,说变就变,也是惊天动地,没有人像我这么折腾。我给她写信,当面说不出来。她没来找我,就断了。这是我背信弃义,为此我终身内疚。我很快在1971年就闪电式结婚了,结完婚不到10天我和马文就一块去伊犁农场,没有住在一起,农场是把男女生分开的。死灰复燃我跟那个女人就没有什么音信往来了,各自相忘于江湖。我到喀什去了,她到乌鲁木齐了,她找了一个男的结婚了。我一晃出去七八年,等我1979年回来以后,穿上军装,又有一场惊天动地的事,反正这个事情人人都知道。这次我是衣锦还乡,流落他乡,回来竟然是一身戎装,我调到新疆军区了。有一次创作组的组长丁朗说上午有个人给你打电话打到办公室里,是个女的,我也没当回事。下午电话又来了,就是她,说她在哪里,有机会想见一下。我也跑去看了看她,死灰复燃了,彼此心里也清楚,我还是真爱她的,只是迫于当时社会环境的变化。她和她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离婚了。她离婚以后跑过来跟我打招呼,我们又重演了一场第二次恋爱,续前面一段缘,前面半途夭折,又续上了,续上以后,又是轰轰烈烈的一通。那时候马文在乌鲁木齐边防局。有一次马文上班去了,我们家在电影工作站的平房住,这个女的跑来看我,两个人聊着聊着,马文回来了,马文一进门看着有一个女的在这坐着,我说我给你介绍一下,马文说不用你介绍,我知道这是谁,我说你怎么知道,你也没有见过,马文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了,除了她还有谁,肯定是她。然后马文还给她做了饭,她吃了饭就走了。两个人后来又勾扯了一通,这个女的说了一句话,表明她全部目的:她把你从我这儿夺走了快十年了,现在该还给我了吧。实际上我也动摇了,确实也跟马文说过离婚的事。马文说你要是决心已定离就离吧。我接下来想了想不行,就没有答应她。这个女人自己先把婚离了,让我也离,两个人再重新结婚。我没有干,最后她退而求其次,她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我,说任何时候你来都行。最后我发现她和我还是个性都强,第二次又失败了,拿着她的钥匙一个月又还给她。从此两人再也没有来往了。这一次勾勾搭搭了有两三年,一直到八十年代初,就不是我当年那种感觉了,在一起成了心理负担了。夫妻老了以后再回过头算这个帐,想来想去,前面那几个暗恋的关系都不说了,就这个女人来说,她确实当老婆不如马文更合适。我当时所做的让人们看起来愚蠢的决断,势利眼的决断,等于是投靠马文的家庭的决断,后来我才发现,我潜意识里感觉到马文这个人可信赖的东西更多一些。我们两个人这么多年,虽然经常也吵,也骂,越到老越找不见一个女人能替代她,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我。她太熟悉你了,对你的心理、要求掌握得非常透。她为我付出也大。马文跟我打冷战,冷战肯定要打。男女关系上的事给她造成的创伤就多了。不是这一个了,打开门以后,就多了,闹了半天任何一个女人只要想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费什么劲,也不激动了,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明着不可能让她知道,但是没有一个她不知道,她全给你破掉。她破案能力之强达到惊人的地步,她能够判断出来。她知道哪个人和你有没有关系,你能不能看上这个人,想不想跟这个人勾搭。后来的故事多了,也说不尽。在处理这种问题上,马文是高人,她厉害,她既能破获,又能面子上容忍,起码表面上当着人家不明显。她又能够给你造成压力,但是她又不会把这个事闹得满城风雨。给我当老婆的人很难,不是一般的人能当的。马老太脑子里一个是能识人,第二是会办事,她有这么两个长处。她非常善于识人,这个人怎么样,可不可以交往,好人坏人,她看得很明显。她会看别人,我会看自己,不大会看别人。马文的办事能力在女人里面是出类拔萃的,这个事怎么办,从哪个角度办,你不按照她的办老是碰钉子,按照她的办几乎没有错的,她这个长处就是高,比我强。可能继承了她父亲的一些东西。别人说,马老太现在看和我也不是那么般配,但实际上她是个旺夫的女人,所以我后来的运气命运慢慢比较好,跟她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我跟那个女人不可能好,她助长你个性的一面,不遏制你的缺陷,她和你的缺点是一样的,没有人补。马文是补台的,补你的缺点,遏制你错的方面。那个女人是增长你不足的方面,她是跟你一样,两个人都促进缺点急速增长。火热爱情就是短时间,几年的时间,哪可能一生都有爱情,最后就变成亲情了,两个人后来变成一种互补,两个人等于再把这个家庭建设得更好,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年轻时候的爱情不可能维持一生,能够维持一生的,是两个人之间互相的弥补,不可或缺,这是弥补一生的东西。换一个女人,可能她的性格会添乱,搅得你身心不宁,漂亮的老婆总有人勾搭她,给你惹出一些事来,让你的心静不下来,这时候你必须要能够静下来,她只会替你想。老婆你放心,不会给你惹乱子,你也放心得很,根本不用想,出去跑一两个月不会担心家里有什么麻烦。文学上谁也帮不了你,全靠你自己,谁能帮助文学?但是家庭建设她能起很大的作用。像我一辈子不做饭,一辈子没有买过三次菜,全中国这个年代的人像我这样的几乎找不见。我小时候吃母亲做的饭,工作了吃老婆的饭,到老了吃公务员做的饭。我琐事不干,琐事一辈子都是马文在做,我就想我怎么把东西写好,没有多少后顾之忧。我说好色有时也好色,不好色还是男人吗?都是户外运动,找一些女人,体验一下感情,但很难破坏你的家庭。只要到了关键时刻,衡量这个事的时候,不管对方多优秀,你都觉得她不能取代老婆。你可以跟她好得很,也很动情,哪怕五年三年相爱的时间,但是最终你不会用她去取代老婆,你心里有一种原始的力量衡量人的东西在起作用。除了她就不平衡了,只有她这个秤砣压上正好,然后还会慢慢地更好,所以她旺夫。马老太总是在正确的时间选择正确的态度,她老是提出一些正确的意见。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初,那时候我很不满意,1988年授衔我错失一个机会,领导让我到下面任职,说你当一个副主任吧,我当时听了一些错误的传言,没有去任职,结果把我给坑了,没有授上衔,成了文职,心情很不高兴,就想转业。当时想回山西了,山西省给我发的电报,“山西省委欢迎您回来”,职务是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一台奥迪车,160平米的房子。我当时动心了,她不表态,她没有热心,不想扫你的兴,也不鼓励你,她也不想去山西,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临时变了。后来又想去北京,二炮政治部同意了,但二炮首长不同意,首长说你们从新疆军区调人,每次开会新疆军区领导老跟我们提意见,你们老从这里挖人。上海是我自己不去了,我考察完以后提了一些条件,有一条做不到我就不去。上海好不好,好,但是我在上海不能坏,只能比在新疆更好,是你请的我,不是我要求来。对方说你先来,然后再慢慢解决。我说慢慢解决不行,必须都实现我再去,可不能你一张口我就去。包括到兰州军区当创作室主任,大雪天宣传部长、干部部长都飞过来,专门谈了以后,又变了,找当时的新疆军区政委田修思做工作才没有去。我退休进北京是够条件的,军队可以给我安排,军队有房子。当时我爱人不去,她说我自己在新疆呆着。她这个人有主见,有定力,不容易为虚荣左右。我九岁就来新疆了,终老天山是什么意思,你成了新疆文化的一个代表性的符号,你固然奋斗一生,你做不到成为整个中国的文化符号,但是作为新疆这个地方的文化符号没准儿能行。如果到老了,理智地想自己,我一生没有背叛这个地方,而为它做出了一定的文化贡献,成为了这个地方的文化符号。这个地方作为六分之一中国的土地,它还要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的人,将以你为荣。跟一个国一样这么大的地方,你的一生做到这一点也已经够了。咱们也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了,要想作为中国的文化符号没有机会,大概也没有那个条件,楼台高离水太远很难先得月。作为新疆的文化符号我觉得还有点可能,我在这儿传世还不够吗?你要想让这个地方永远记住你,你必须死在这儿。你半路上跑了,凭什么人家还老说你,这是一个身后事,我想来想去这个身后事确实得这么做。新疆这么大地方,两千万人,世世代代将来说起来,有这么个人,这个人曾经如何如何,他的故事,这一生没有白活。说不好听的话,大部分人就是过眼云烟,活了一圈,吃喝拉撒睡,工作、睡觉,恋爱结婚,生儿育女,然后衰老死亡,跟动物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从本质上是一样的。谁能让世界记住他?所以我对艾青那句诗印象非常深,“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吧,别指望大地会记住你的名字。”没有一个搞文学的人不想传世,所有搞文学的人实际只有一个心思,藏之名山,传之后世,文章千载事,传世是所有作家的梦想,这一条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心里面哪有一个人拿文学当混饭吃的,文学好混饭吗?真正能够留下的,往往是那些非凡的文字。而谁才能是非凡文字的拥有者呢,说不清,谁也不敢说是不是自己,所有的作家怀揣的梦想,就是想用文字让自己传之后世。为什么我当时在《时间漫笔》里有一句话,让历史受孕,普通人都是让一个女人受孕,伟大的男人让历史受孕。世世代代都是你的子孙,都要以你为荣,那不是人生的最高理想吗?能够做到很难,但是起码有一条,新疆,它使你的名字接近于传世的可能性。还有一个是新疆对你是知己,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说士为知己的土地死,土地是知己者,因为这块土地不光养育了你,这块土地上的人也充分地了解你,最认识你,最抬举你,你不死在这儿,你死在一群根本不理你的人那里干啥?只有新疆的人是你的亲人,死在亲人的身边是最好的归宿。他们将以你为荣,你为什么不死在他们的身边?“文革”串联1966年“五一六通知”一广播,我在新大的操场上就欢呼了。那时我还是大一。我觉得一下子解放了。我反感上学,对既有的教育制度可以说天性有叛逆心理,在中学我就有叛逆心理,到大学仍然不愿意上学。我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作家班和什么鲁迅文学院、解放军艺术学院,没报考过研究生,都是因为我觉得那种学习对我起不到什么好作用,我一直反对那个教育方式。那个教育方式始终在扭曲你,你想知道的他不告诉你,你不想知道的他成天告诉你。我既然觉得整个教育始终没能教到你心坎上,让你感觉到如沐甘露,所以我不喜欢上学,觉得对教育不堪忍受,但喜欢自己看点书。“516通知”一下来,开始闹革命了,炮打司令部,各个学校都停课了,我是真欢呼。日,毛主席接见第一批红卫兵,接见的是宋彬彬他们那一批,主要是北京的红卫兵。我不是第一批到北京的,开始去的时候还是很讲出身的,把很多出身不好的赶下去了,他们没有资格的串联。我记得我为此还打抱不平,当时出身好的人开会讨论,赶不赶他们,我说赶人家干什么,都去见一见,他们都是学生。有一个坏家伙就要把他们赶下去,说毛主席不接见这些人,首先接见我们。大家就问他你什么出身,他说老子是工人,我说你工人是个球,老子是革干。革干,革军,那时是最牛的出身,我一张口他马上就老实了。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时候,乱哄哄的,大家坐着军用卡车,每个卡车都塞得满满的,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从天安门广场过去,毛主席拿着帽子挥舞。站在车上通过天安门的时候,我也激动,但是我看着他们激动,我确实有点自愧弗如,赶不上人家。人家都哭,眼泪珠子飞溅,又跳又喊又叫,哭得简直不成样子。我也不忍心太孤立,也叫唤了一下,但是我哭不出来。我们在天安门有一个合影,我,还有徐西华、仲胜利、王成戍。现在这四个人中徐西华因为经济问题被关监狱了,他原来是乌鲁木齐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主任。王成戍是新疆有色局一个处长的儿子,是个老老实实的人,内向,唐山大地震给震死了。仲胜利好像在廊坊。这些都是中学的同班同学。整个中国处在一种狂热、迷狂中,我那时候20岁。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是我和所有的群众运动几乎格格不入,随俗性差。凡是人们都热心的,我必然是冷眼旁观,大家都干的事我肯定不好好干。有时候可能有个阶段由于某种因素让我参与,但是实际上不行,就不是一个热心群众活动的人。停课去大串联我高兴,似乎合乎我内心的要求,但是实际串联以后也觉得没有意思,一串联,发现那么多人串联,火车挤得水泄不通,上个厕所都过不去,整个车厢都满了,连座位底下躺着的都是人。从乌鲁木齐到北京,沿路不是人过的。第二次串联的时候我站到兰州,我本来抢了位置,后来一帮中学生正好挤在我面前,我坐着,他们站着,看着可怜就让给他们了,这样一让就回不来了。总的来说“文化革命”没有成就,基本上被搞得乱哄哄了,把你的脑子也打乱了,整个社会也乱了,我自己也找不到什么位置。第一次串联见到了毛主席,第二次又去武汉、南京、长沙等地转了一圈,20天就回来了,以后再没有兴趣去串联了。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北京的红卫兵,那帮家伙真能折腾,一帮初中小女孩,穿着黄军装,扎着军用皮带,基本上都是干部家庭出身,气吞山河。北京的红卫兵跑到新大,是在1966年底或者1967年初。他们到全国煽风点火,小分队来到新大以后,因为像新疆这样边远的地方,盖子揭解不开,没人敢反,他们就点火。口号是“炮打司令部、火烧王恩茂”,王恩茂还去看他们。红卫兵把他叫王怕怕,意思是怕文化大革命,问题是那些老革命谁能不怕吗?这帮人都是男孩女孩,厉害得很,三句话不对就把皮带解下来,那真是造反精神,一个一个长相都很漂亮,像模像样,可是她们凶悍无比,那是毛泽东造就的这么一代人。这些娃娃现在也都成老太婆了。之前我还挺佩服他们,敢把皇帝拉下马。我记得北京的红卫兵带来一幅谭力夫的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横批是“基本如此鬼见愁”。这个对联在新疆也引起一场大争论,争论的结果是以对联正确占上风。北京红卫兵拿着皮带在新大的主席台上说,谁有观点上来说。当时我的同学夏冠洲那个小子,地主出身,很傻地说他反对,刚上去还没说两句,小女孩一顿皮带把他从台子上打下去。他过一会又上来了,表示投降,说他同意改变观点,他几秒钟就改变了。很多人在那个场合当众出丑。这个对联肯定是错误的,但这个对联震撼全中国,凡是同意这个对联的都是出身好的。我最早听到这个对联的时候,觉得它不对,但是我肯定不会去说它不对,因为这个对联对我没坏处,我知道它不对,但是它对自己也有好处,我没有反对。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北京来的学生叫吴丹迪,新疆人把他叫“无蛋鸡”。不去长征一次他问我,保尔和冬妮亚一夜相拥而不胡来,多么高尚。要是换了你能不能做到?我说这件事比较难做到,要是换了我,肯定把冬妮亚给干了。你呢?阿黄脸上现出像入党宣誓般庄严肃穆的表情,他说:“我能做到。”——《阿黄长征记》后来号召徒步长征。可以坐车也可以走路,走走坐坐也可以,没有人监督,全凭自觉。有些人就是从新疆走到北京的。我的同学黄公度就从新疆走到了石家庄,我专门写过一篇《阿黄长征记》,就是写的黄公度长征的故事,当时的情景确实就是这样,那篇文章是比较真实的。阿黄属于狂热分子,革命激情容易被煽动起来。我说你算算你这一辈子,哪个热乎事都没有逃掉,中学时学保尔·柯察金,自我磨炼,自我折磨,自虐,以后又学雷锋,学雷锋又假兮兮,把我们干干净净的鞋都扔进盆子里,拿棍子搅和来搅和去,然后扔到帐篷上晒干。他又爱照相,“文化革命”又串联,然后又搞长征。长征的时候他改名黄长征,意思是徒步也要走到北京去。那时他免费领了大头鞋、皮帽子、大衣这些装备。长征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物资,所有长征的人都可以领全套的装备。阿黄跑来找我,我说我也去,他说我马上给你领一套,我看那个东西有点诱惑力,但仔细一想,放着火车不坐,从乌鲁木齐走到北京,那我不干。阿黄苦苦哀求,我想来想去这个事死活不干,最后他只好一个人去了。我那么懒的人怎么可能长征,这不是糟蹋人嘛?阿黄每走到一个地方就给我写一封信,我还给他写了一首长诗赞扬他。他说他收藏了。很少有领了衣服不去的人,大部分人装样子走到吐鲁番,坐上火车往东走了。阿黄在路上走着走着碰到新大化学系的一个长征队,他们打着旗,把他也抓在里面一块走。走着走着人家提出来坐火车,他反对,最后人家还是说服他上了火车,坐了几十公里,他越想越不对,就从火车上跳下去了,跳下去再接着走就完了,他是往回走,把坐火车的那一段重走一遍,他太执着了。当时传了一段佳话,“黄长征震撼长征路”。那时候人们对毛泽东无限崇拜,实际也出了不少事,那些长征的男男女女,很可能让人抢劫了、杀了的,女孩也有可能被人家强奸的。串联没有留下什么特殊印象,大家到处看大字报,也搞不清楚串联的意义在哪,毛泽东把这些人耍得团团转。可以说,当时全国的学生那真叫“汤浇蚁穴,火燎蜂房”,像蚂蚁洞里浇了热水一样乱糟糟,像火烧了蜂房一样炸了锅,当时毛说啥大家就是啥,但那种激情很快就容易冷下来。我跑到北京串联的时候,因为想当作家,就专门到作家协会,作协在破四合院里,灰砖房子。我说谁在里面,作协一个年纪在30岁左右的女活跃分子,兴高采烈带着我们,指着说,你看,那是冰心,一个老太太,阴阴的,像地主婆,那是陈白尘,地主,全是死鬼样子。他们就是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待着不说话,供人参观。上班的时候他们按时就来了,什么时候批斗完就走了。我当时没有恶意,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些家伙确实成了动物园里的动物了,死气沉沉,阴,也不知道他想什么,看不出啥来,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印象。但是我确实没有恶意,我就是想看看作家什么样。结果是那个倒霉样子。全国各地学生都有去看的,我是专门跑去看看作家是什么样。抄家不是人干的事“文化革命”一开始我闹不懂这事,炮打司令部,揪出来很多领导,但觉得这跟自己好像关系不大,我爹官也不大。不管怎么说,我在“文化革命”中没有害过谁,整老师的事我根本不参与,哪怕是我不喜欢的老师或对我不好的老师,我也没有报复他们。我恨教育制度,并不恨老师。第一次我参加抄家,是跟着红促会的人去抄机械局副局长的家,深更半夜跟作贼一样。人家女儿穿着睡觉的衣服,有人还对她企图非礼,人家女儿还尖叫。我没动人家的东西,就是跟着去看了,觉得像强盗,像土匪,像贼,他们还拿人家不少东西。他们把抄来的手表、金银珠宝装了一罐子放到我家,后来他们又拿走,原封不动,我连看都没看。再乱的时候,人的基本道德标准不一样,受的教育不同,家庭影响不一样,我不会作恶,不会趁人之危做一些缺德的事。干坏事的人、心眼黑的人也是少数,大部分人也是胁从。我参加了一次抄家,第二次就再也不去了,他们问我为什么不去了,我心想你算老几,谁能管得了谁,我脱离了他们。我在新大的时候保护过一个作家,叫梁学政,他写了一部名叫《台湾少年之歌》的长篇小说,还写了拳击人物。梁学政是从台湾游过来投奔大陆的。投奔过来以后在厦门大学还是别的大学,后来跑到新大了。到了“文化革命”的时候,梁学政自杀了两次没死。我想保护这个人,觉得新疆当时的文化没有这样的高水平。我提出来以后,正在想这个事,那个人跑到我们组织来寻求我保护。他把所有的剪报、书都拿来给我看,我说,你是真正的作家嘛,我们保护你,有啥事找我们。他有了后台,心里踏实了,对我很感激。我还保护过包尔汉。包尔汉那时已不再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文革”开始后他被遣回新疆接受批判。包尔汉最开始在八一中学被学生关押,小学生欺侮他,拿着小棍子在他头上敲。我听说了以后就去看看,包尔汉在那儿坐着,我说你就是包尔汉?他说我就是包尔汉,我有罪,我有罪,我向人民认罪。那些小兔崽子就拿棍子敲他的大鼻子,他鼻子大得很。小家伙就问他,包尔汉你一个月拿多少钱?他想了一下,眼睛也不敢正对,眼皮耷拉着,眉毛长长的,说五百。反革命还拿那么多钱?就拿棍子敲他。过了一会包尔汉说,我能不能喝点水?我说给他打点水来,他们用撬开的午餐肉的罐头盒,装了一点自来水,放到那儿。他说能不能给我喝点开水?我说给他拿个杯子,弄点开水喝。小子说,反革命还喝什么开水?我说少罗嗦,打开水来。包尔汉看着我说谢谢你。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受罪。我也不了解包尔汉,但是知道他是领导人,即便倒霉的时候,他还是个人物,他不是一般人。夺权办报我一开始跟着红促会,后来参加了一个保守派组织“天山公社”,天山公社办了一个报纸叫做《天山战报》,那时我20岁。保守派垮了以后,我就被一个同学拉上参加他们的“全球红”,我们夺权接管了《昌吉报》,我是总编辑。那时红卫兵到哪个单位把哪个单位的权夺掉,折腾一段时间。我们把《昌吉报》改成《风雷激》,发刊词是我写的,什么历史潮流、车流滚滚,都是红卫兵那种吹牛皮大话,整版是头头脑脑人物的照片。那个报纸是铅印的正儿八经的党报,不是群众组织的报。在昌吉报我有一次拉屎,拉着拉着就听嘀嗒嘀嗒,往下一低头是我在嘀嗒血,把我吓坏了,可能吃什么东西把肠子刮破了。我就回来了,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去。在昌吉报我还认识了几个人,以后也没有来往,有一次在乌鲁木齐街上走路还碰到过。接管昌吉报以后,原来的编辑记者有造反的跟着我们一块干,不造反的就走了,他们到别的组织去干。我回到乌鲁木齐以后,保守派又死灰复燃了,王怀玉这些人从保守派变成了“红革联”,就是表面打着造反的旗帜,实际还是由保守派组成的,和造反派不一样。那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是保守派,打的旗号都是造反派的旗号,是假造反。最后我又参加了“工促会”,全称是“工人造反派革命促进委员会”,工促会是保王恩茂的组织,头头有胡良才、戴甲弟。我参加这个组织办的《天山工人报》,我是主笔。它是工促会的机关报,和工促会在一个楼上,在自治区党委干部招待所那个小楼里办公,我旁边的办公室是胡良才的,他在自治区当了革委会副主任。冯大真后来是自治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长,冯大真办的是《战声通讯》,当时对红二司的宣传造成了很大的破坏性,冯大真办的《战声通讯》厉害。我当时就感觉到保守派的宣传不行,跟正统宣传的口径一样,人家红二司的宣传五花八门,充满创造性,有活力。我就主张《天山工人报》要比红二司还有活力,我是五花八门全上,本刊编辑部文章、大块头的社论都是我写,包括漫画,刀枪匕首全上,给红二司留下很深的印象。红二司最重要的就是《星火燎原》,他们当时派袁大头来给我做工作,他和夏冠洲在星火燎原编辑部。他们想让我到他们那儿当副主编。《星火燎原》杂志在新疆影响很大,他们还有《红旗战报》、《红旗评论》都办得很精彩。那时候没有人管,想说什么说什么。那时候八一中学办《东方欲晓》杂志的张军写了《伊敏诺夫在新大》,肖陈配的漫画。褚远亮两口子也在那儿,褚远亮也写不了什么,他老婆王悦能写。当时我给他们讲,我找到一个素材,讲得滔滔不绝,兴高采烈,结果褚远亮老婆听了说太好了,这个稿子我别写了,她来写,我说行。最后她的特写写得很好。那时候办的打派仗的报纸,差不多三天五天出一张,在街上卖着,我还卖过报,被读者抢购一空,《战声通讯》和《天山工人报》给红二司的宣传造成对抗。我那时候给权宽浮改过文章,权是新疆作协的专业作家,他写的《牧场雪莲花》选到课本里。他跑到我们编辑部来,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长得文弱,黑,但是人很好,很谦虚,坐在那儿说,毛泽东“东风压倒西风”这个伟大论断发表十周年,本报要发编辑部文章。然后大家就胡吹一通,让权宽浮写,他确实写得不错,题目叫做《东风压倒西风》。我想,东风压倒西风人人都知道,我说老权,我斗胆给你改一下题目行不行?我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人家已经是全国崭露头角的作家,当时在新疆已经相当厉害了。我就跟他说改成《祝东风压倒西风,让红旗插遍全球》。他说改得好,这样题目也长,也压得住,算是一字师。权宽浮后来调回西安,也没有什么声息,之后去世了。办群众组织的报纸时间有一年多,再加上接管《昌吉报》,从1967年到1968年,这很好地锻炼了我的文字,走出学生腔,文字里有了现实生活的气息。原来我中学时的那些札记都让小弟烧掉了,床头有一个烤箱,夏天不用,弟弟就把十本札记放在烤箱里,到了冬天该生火了,忘记拿出来,还在烤箱里放着,结果给烤得酥酥的,一点都没留。写得非常活泼,有打乒乓球的,还有高三时社教的,还有写的诗,完全超出中学生水平了。我在社教当中不是表现特别突出的人,真正表现突出的是徐西华的老婆欧阳融。欧阳融在班里并不显眼,个子也小,她家是米泉的,到了农村以后就如鱼得水,活跃得很,教贫下中农唱歌,组织这个那个,显得满身是光彩。这个女同学是湖南人,学习也不坏,人也不错,后来和徐西华结婚了。到农村割麦子,割得腰都快断了,拉屎都蹲不住了,割完一天麦子躺在床上,满眼都是麦子,满眼金黄。我从来没有割过麦子。学校里一个很不起眼的女的,胖胖的农村娃娃,割麦子割得那个快,一个人顶我们三个人,出风头出美了。到后来我也割得不错了,但人家脑子里印象你是少爷,你干活不行,他已经有这个认识了,你怎么干也不行。1966年前后我写了一首诗,叫《望韶山》,发在《天山工人报》上,到了1969年,当时全国的红卫兵首都红代会编了一位红卫兵诗选《写在火红的战旗上》,是中国第一代红卫兵诗选,正式出版了,我的也选在那里,也是新疆唯一一个入选的。那年我20岁。红卫兵诗选拿到新大以后学生传抄,我原来有一本,现在找不见了。“登上天山望韶山,拨开重重雾,驱散重重烟,南望韶山几万里,一片金光看得见”。就是写的毛主席故居,有点像古诗词的感觉,是古典五言七言诗化过来的。这是我的诗歌第一次在全国发表。诗选里有好几首是白桦的诗,如《放开我,妈妈》。红卫兵诗选中我用的是笔名“东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后来张军跑到我们工促会来聊天,聊了半天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最后他憋不住了,说《望韶山》是谁写的?我说是我写的,他说写得好。我们这样就认识了。《东方欲晓》杂志的发刊词是我给他们写的,我最会唱红卫兵高调,反正是胡吹,“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之类的。“文革”当中,实际对我有一点锻炼意义的是办报,我20岁就会办报,跑印刷厂,卖报,包括拣字都干过,对整个一套程序很熟悉。当时的《天山工人报》在工促会那些领导心目中确实是有份量而且能战斗的。我是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么多人都是新大的老师和各个系的同学,我点子多,主意多,他们谁也比不上我。我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不要听他的,听他的我办不了。《天山工人报》实际就是接管新疆总工会的报纸,把我们《天山战报》全套人马搬过来了,那是保守组织的报。那个时候的《新疆日报》是军字号,由部队控制着。围绕着《新疆日报》还有过一次折腾,二司打的标语写的“军字号《新疆日报》糟透了”,另一派写的是“《新疆日报》就是好”。红促会开大会的时候我还上主席台。那时候他们都知道我能写,而且写出来的文章有活力,有战斗力,犀利。乌鲁木齐有很多张报纸,每个战斗队都可以办报,多数是油印的群众组织的报。我办的开始是铅印小报,后来变成对开大报,还套红,当时在新疆也算是几大报之一了。在油运司、五家渠、人民广场,都有卖。没有正常的发行渠道,卖的时候也有风险,让反对派碰见了,就被抢了撕掉。王恩茂王恩茂从1960年起担任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处书记,但1966年“文革”开始后王恩茂就受到批判,下台了,乌鲁木齐到处都是骂王恩茂的标语,把王恩茂叫“忘恩猫”。(那时把很多人的名字都改了,把吴建群叫做“污奸群”。)我那个组织是保王恩茂的,但那时我见不上他。我见到王恩茂是在20多年以后的1988年,我被指定为王恩茂写回忆录,王恩茂那时候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国防大学编一本关于红军长征的书,约王恩茂写一篇长征回忆录,这个任务就交给当时新疆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吕春禾。吕春禾找到我让我写,我说我写不了,我给你推荐个人,新疆社会科学院的院长邵纯。邵纯积极得很,他在博格达宾馆里白吃白喝住了十来天,写出来了,吕春禾一看,什么话都没说。吕悄悄跟我说,咱们不管他了,你跟我到北京直接找王恩茂去。我们俩就到北京,住在新疆驻京办事处,王恩茂当天下午就来了。我们两个人都穿着军装,跟王恩茂在小会议室里见面交谈,还没说了三句半,突然走廊里一阵乱哄哄,门一下就开了,哗进来一伙子六七个人,这些人进来以后把王恩茂拍拍打打,根本不当领导看,王恩茂高兴得要命,没有一点官架子了。我和吕春禾坐在那儿,眼看一阵骚乱,又不像战友,他们年龄上虽然比我们大,但是也没有王恩茂那么老,特别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大官。关系很特殊,让人纳闷。尘埃落地坐好了,那些人才看到我们俩,其中有一个人就说,你现在在哪儿?我当时不太高兴,我想你管我在哪儿,可是我一想王恩茂在这儿坐着,我也不好意思,我比较冷淡地说在新疆军区政治部,就这么甩过去一句。他看我不太高兴,说你不是姓周吗?我说是啊。你不是《天山战报》的小周吗?我说是啊。原来是你啊,结果这伙人我全认识,是原来工促会的那些头,保护王恩茂的。王恩茂一听,说你们怎么认识他?他们说这小子当年在工促会是一支铁笔。王恩茂听了以后就不一样了,牢记在心。后来王恩茂就说,你怎么没说过,我说过去的事说他干吗。王恩茂从此以后对我刮目相看。吕春禾让我给王恩茂写回忆录,一共五天的时间,三天跟他胡吹,吹到最后吕春禾急了。到现在任务没完成,净胡吹了!我说,从现在开始我不认识你了,你少跟我说话,我现在全心全意干这个事。连着两天两夜,我每天晚上写到深夜以后困了直接睡,早晨起不来,吕春禾给我打饭,然后我再接着干,两天以后一万多字文章写出来了。我心里没准,因为长征我也没有参加过,也就是道听途说,我说你看吧,反正写完了,也就这个德性。我大概了解了一下长征的路线,听吕春禾讲讲他听说的王恩茂的一些事,然后在想象中编,其实他们过草地饿得荒,吃野菜,有的人吃了有毒的菜,草地上的灰灰菜可以吃。文章中最精彩的一句是,“草地上的灰灰菜,救了穿灰军装的红军”。吕春禾拿过去看,看完以后,跳起来了,在空中挥着手,说真他妈是天才,写得太好了。我说你说不算数,听说王恩茂要求稿子严得很,不一定他能通过。他说我跟你说,我通过了他就通过了。真是这么回事。王恩茂请吃饭,然后又亲自带我们去慕田峪长城。我们坐着他的大奔。回来又看了中美排球赛,他的车直接进了体育场。去慕田峪长城回来的时候,顺义县委书记请吃饭,吃饭敬酒,王恩茂拿着酒杯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说没有问题,我替他喝一点。最后王恩茂评价了,说周涛这个人不光是才华横溢,主要是政治上很强。吕春禾回来以后找我谈话,说王主席想让你给他当秘书,我想了一下,我这个人当不了秘书,我要当秘书就把他害死了。我没有给王恩茂当秘书,我有这方面的一点自知之明。王恩茂特别看重文化大革命中的表现,后来王恩茂回来整“三种人”,就把二司全部收拾掉了,该抓的抓,该撤的撤,领导干部里凡是反王恩茂的——汪峰当书记时用的全是打王恩茂的干部——王恩茂一回来把这些人全部换掉了。我知道自己当秘书不行,搞文字可以,但是我也不愿意搞,我自己给自己写文章多好,干吗跑去给人家写文章。再一个我对现实利益不是太关心,不是太在乎,要是在乎我早去北京了。那时是文学的黄金时代,我舍不得离开。我1988年才42岁,那时候是正团职干部,给国家领导人当秘书,那个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李慎明就是给王震当秘书,现在全国人大常委,社会科学院院长。不想给王恩茂当秘书,其实我也犯一个嘀咕,王恩茂当时不知道我是马洪山的女婿,马洪山是“文化革命”中得罪王恩茂的。过了几年,有一次我在王恩茂家,王恩茂突然间问了我一句,听说你是谁的女婿来着?我说马洪山,他一句话也不说了。我常到王恩茂家去,他的儿子儿媳妇跟我关系还不错。但我心里有数我当不了秘书,我不会看眼色,不会伺候人。遭枪击我写过短篇小说《如鸟飞翔》,写的是一次经历,那是1968年。八一中学有几个高一的学生,其中一个叫李亚东,喜欢打乒乓球,也还有点好文,稀里糊涂就跟我认识了。李亚东是农二师副师长的儿子,也是从北京来的。有一天他忽然间跑到我们家去了,我还在床上睡觉,他说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我们一伙人要到石河子打球去,我们的技术都不行,没人能够撑起台来,想把你请出来一块去玩。我看人家专门跑来,不好意思不去,我说行吧,就去了。到了八一中学一看有一个车,嘎斯51,他们抢了不知哪儿的车。一共大约有11个人,都是中学生,我只认识李亚东。李亚东当时给我介绍了一下,还有牛孟玉等几个小家伙。我当时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念头,不想去了。人真有预感,不然怎么突然不想去了。我就把李亚东拉过来,跟他说算了,我不太熟,人也不认识,我就不去了。李亚东说你要不去,我就不去了,这样一来那伙人都不愿意了,虽然都不认识,但这一伙人全跑过来集体求我,一定要我去,等于哀求。我心里确实有不想去的愿望,但是架不住这么多人,面子上过不去,真是一狠心去了。我们上了车,牛孟玉和我都坐在嘎斯51的后车厢,他坐在正中间,车厢铺了一个烂褥子,他在那睡觉,李亚东坐在他那边,我坐在这边。开到铁路局铁三中那个地方,我和李亚东下去找丁铁坤,想把他叫上。结果他不在,路上我还在说,我实在不想去,没意思,反正心理隐隐约约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也说不出啥理由,他说他其实也不想去。我们又上车后,还没有开出去几步,忽然听见啪一声枪响,那时候乌鲁木齐响枪并不稀奇,但是这声枪响我马上警觉,觉得不对劲,然后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我连头都没回,连动作都没法调整,一下子就出溜下去了,我说卧倒。那些人还不知道咋回事,还东张西望,有的人还探头看。我躺倒了,头顶着车厢板,我说是打咱们呢,我喊停车,黄毛却越开越快。头一声枪响的时候,李亚东就抬头回看怎么回事,那一枪就打在他头上了,脑浆飞到驾驶室外面的铁壳子上,他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其实第一枪李亚东就死了。牛孟玉也起来了,说咋回事,这个家伙本来迷迷糊糊睡觉,他回头看是咋回事,结果被打上了。原来是一枪打在他肚子上了,他一下子就倒了,枪打在他肝的位置,但是他的肝胆一紧张收了一下并没有打中肝,他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车厢后面的三个人中两个人就这样没了,就剩下我了,我让黄毛停车他死不停,越跑越快。接下来枪声像过年放鞭炮一样,我想赶快跑了也行,距离远了就没事了。但是觉得咋不对劲,枪声还跟着走,越走越近,原来是一辆解放牌汽车在后面追着,车上有几十个人,全副武装,五六支冲锋枪一直打着,还在车头架了一挺班用机枪。我的脑袋旁边子弹在飞,子弹打在后车厢上的角铁,从我耳边就过去了,每打车厢板,震我脑袋一下,就像打到我头上一样,无数枪弹通过车厢板。我开始以为朝天打的,后来我听车厢板上丁丁咚咚,我想麻烦了。车里一片鬼哭狼嚎,那些娃娃已经被打中很多了,都在说中弹了,哭着喊着叫唤着。我想真是倒了邪霉,每一枪过去没捱上就算好事,我的胳膊本来伸着,后来一想就马上拿下来。因为是从后面追着打,车厢里面的人还好一点,起码有我们挡着,我是在最危险的部位。我们在靠车屁股的地方,脑袋对着人家的枪,来不及转身。车跑的时候,驾驶室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想跳车,车门打开往外看,被一枪打中,掉下去了,最后血流一摊,浓浓厚厚的。躲过前面那一阵急风暴雨般的子弹就算命大了,后来车追平了,解放车高,嘎斯低,人家在车上看得清清楚楚。有一个孙子拿了一束手榴弹准备往车里扔,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先别扔,这个孙子才没有扔,如果扔的话我们一个也活不了,这就是第二条命拣上了。车超过去了,对着我们驾驶室就打,把开车的黄毛两条腿就给打断了,他一下子爬车上了。旁边的人也被打了,车没有人驾驶了,那么快的速度往前冲,必翻无疑。正好前面有一个四套马的大马车,装了满满一车砖头,听见枪响以后,车夫就跑到苞米地里躲起来,嘎斯车正对着马车屁股就撞上去了,轰的一声就爆炸了,我以为手榴弹爆炸了。我一直想脱离这个车,正好机会来了,我于是腾空而起,如鸟飞翔,在空中飞起来以后,砖头在天空中如礼花一般,我穿过砖头在空中拐弯,自己就觉得自己飞起来。我是主动跳出去,弹起来的时候觉得在空中拐弯了一样,而且脑子还想着很清楚,不能掉到水泥地上,更不能摔在马路牙子上,要正好掉到白杨树槽子里,那个地方是虚的,平时还经常浇水,比较软。我正好落到那地方,落地后连滚带爬马上起来找了一个电线杆后面躲起来,心想这样就打不上我。惊魂未定,一个人拿着二八盒子,一眨眼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一看,你不是那个谁吗?我也不知道他叫啥,但是看这张脸我认识,山羊一样的脸,他是我小学时的同学,比我低两级。他说你不是那谁吗?我说就是,他也叫不上我名字,我也叫不上他名字。我说咋回事?他说你不是三促的吗?我说你不也是三促的吗?他说就是啊,我说那打什么。这才知道打错了。我们跑过去一看,整个车成扁的了,车门子也打不开,人都软了。几个人抬着一个人下来,把他抬到他们的解放车上,这个人的血已经和头发黏在一起,头上像裹着红绸子,我一看那个人穿着空军蓝裤子,和一双将校靴,死的人是李亚东。我们一共中弹死伤七人,只有三个人没捱枪,我,还有里面两个小家伙,躲在人后面。后来那个车我去看了,后车厢板打得就像马蜂窝一样,就是我脑袋这一块一颗子弹都没有,真是上天保佑。我回到家里以后不知道自己挨枪了没有,把衣服全脱下来看。我弟弟在门口打羊髀石(羊的椎关节,新疆小孩玩耍的赌博工具),看我面如土色,赶紧往回跑。我吓坏了,拣了条命回来,魂都吓飞了。那次打惨了,我乒乓球拍子丢了,眼镜也找不见了,车厢板子上都是血,有的人中五弹,最多的人中了七弹。当时挨枪的时候我头脑极其清醒,就像拿冰镇的一样,我想办法要脱离这个车,车撞上马车的一瞬间,车屁股一颠,往起抬很有力量,我借势跳出来了。后来追打我们的人说,你就是跳车的那个?我说就是,他说,这个孙子跳得像飞一样,像鸟一样,在天上飞。这是我一辈子经历过的最危险的事,真是冥冥中上帝保佑了,没有他老人家保佑,当场我脑袋上早打无数个洞了。武斗时期乌鲁木齐的日常生活以下为周涛弟弟晓东、晓星协助的回忆——那个时候居民家里死男孩的比比皆是,哭声不断。乌鲁木齐到处是工事,有些楼门都封死了。乌鲁木齐武斗的整个格局,南门以北基本是三促的地盘,南门以南是二司造反派的地盘,北门这一块有几个二司的据点,一中、第一师范和八中385。三促在武斗的过程中把一中和第一师范拿下来了,就剩下385了,本来说打完一中要接着打385,最后就没打。385有60火箭炮,往军区大院打。造反的这些人不会主动出击,他是防守,是文斗,每天大喇叭放的就是造反派的宣传,“打倒王恩茂”。保守派这边也不是天天跟他打,是策划好了以后集中几天打,把对方阵地拿掉。各个单位和各个学校都有保守派的组织,到总攻的那天各个保守派组织一起来打,平时大家分散开各干各的。很多都是抢兵工厂的枪。1967年是武斗最厉害的阶段,武斗持续了一年的时间。打的时候街上没有人了,老百姓全钻家里了,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听到有枪声,估计就跟现在的叙利亚差不多。但是人在那样的环境当中并不觉得很恐怖。打死的都是学生,打死也就打死了,也没有追究打人者的责任。八中的保守派被385给赶出来,就住在自治区党校的办公楼,那个办公楼的侧面正对着八中,两边经常用枪隔着建国路的街就打。我们那时候小,经常在保守派这边跟他们一起玩,打起来我们就钻到窗户底下看。何志刚还是左撇子扣扳机,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很深。窗户基本上都已经拿砖头封死了,留下几个小枪眼。大的武斗场面也不多,不打仗的时候开车拿上枪到处玩,有时出去一趟抢面抢油,不抢没吃的。把单位占领以后,他们接管了单位的食堂,把大师傅撵上给他们做饭。那时候是彻底的自由了,无法无天,有枪便是草头王。到了后面就开始抢车了,一开始抢大车,后来抢小车。抢几辆小车自己开上,天热了,开一个敞篷车,几个人拿着冲锋枪满乌鲁木齐乱转。一般还是在自己的根据地,到了人家的地方就挨打了。互相抢枪,晓东的手枪也被别人抢过,还是一个派的,谁也不认识谁。死了不少人,现在想那些人都是白死的,死得最不值了。打枪时还有群众围观,藏在墙后面看,人的好奇心战胜恐惧心。尤其是半大的娃娃,哪个地方打枪就往哪个地方跑,小的时候不知道有死的事。看到被打死的人,从楼里被抬下来。打一中的时候,我们派出一个小分队去支援一中,有人走到半路上中枪了,躺在马路上,但是谁也到不了跟前,他就在马路上疼死了。武斗也有一个过程,一开始是拿大头棒,拿石头,后来就开始有了铁矛子,戴着钢盔,那时候工人最厉害,到拿枪打的时候工人就不行了,转业军人太厉害了,他们会打枪,有值班连,他们都是半军事化的组织。八野联总是属于这一批的,他是主攻的主力,学生都是一些偏师。到最后两派已经完全整合了,造反派成立一个总的指挥部,把下面大大小小造反派组织整合在一起,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服从。保守派也有一个最高领导级别,下面无数个大大小小小组织,小组织都统一归他领导。到最后等于是两大派,不像一开始,大家散兵游勇,几个人关系好就可以组织,几个观点一致也是一个组织,互相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联系,都是一种自发的革命热情,到后面就有组织了。革命委员会成立以后,基本上就没有群众组织的事情了。蛇牌橹子我从1967年开始有了一支手枪。这只枪是八一中学的一帮人去兵团去抢枪,叫人家打了一个屁滚尿流,但是得了那支手枪。抢到枪的那个人手被打断了,肚子上挨了一枪,胳膊上挨了两枪,一共捱了三枪。我到医院去看了他。那次去抢枪的有三个人。一个是红造部对我写的《望韶山》印象深的人,他是八一农学院副院长的儿子,他又找来了两个跟我同级的,一个是西安公路学院的,叫李小敬,他后来是浙江省民政厅的厅长,还找来一个申秋风,是海南外语学校学法语的学生。申秋风的父亲是兵团基建部的部长,搞援越的。李小敬的父亲是老红军,新疆自治区供销社的副主任,和王恩茂是亲家。这三个家伙跟我厮混的时间不短。这个抢枪挨了三枪的人就是申秋风。申秋风说他这一辈子再不愿意玩枪了,这个枪你玩吧,我说行。枪是蛇牌橹子,德国造,里面还有五颗像花生米一样的子弹。那个枪也惹了不少麻烦。我弟弟晓东把那枪拿去了,说他想带一带,我说行,出去别让人抢走了。结果让高级中学一帮子抢走了,最后要回来了。枪要回来以后,我就装在身上,有时候在院子里打打靶。后来就把它放在我父亲办公室的抽屉里。八农子校有一帮娃娃在那儿,一眨眼的工夫手枪找不见了。张军认识八农的娃娃,我怀疑就是那个小子偷的,就把那个小子找来了。那是一个小学生,我说你过来,到我这来一下,那时候我们是大学生。我说把手枪拿回来,他说我也没拿,也不知道你的手枪,审了半天审不出来。张军有办法,上去一顿真打,啪啪地打,小孩哭开来了,张军说你要是不把枪交出来我就把你打死,结果他招了,张军说把枪拿回来,这个小孩就拿回来了。到了收缴武器的时候,这支蛇牌橹子就正而八经给上缴了。1969年我们上天池玩,赵北的弟弟赵南跟我一块去。那时我们都是武装青年,带着枪,上天池乒乒乓乓打枪玩。白天没事在天池里划船,有两个人是石油上的,扑通一个东西掉下来了,掉在船上,船上有水,我拣起来,是一把手枪,很漂亮的手枪,比较大,是二号加拿大,攥在手上特舒服。我当时想知道枪里有没有子弹,但害怕一拉子弹掉在水里怎么办,就没拉,我想肯定没有上膛,我就对着赵南的背,正准备扣,心想还是别对人了,稍微偏了一点,一枪打在水里。赵南一下子惊跳起来,说谁打枪呢。他们往岸上看,以为岸上的人打的,我说我打的。赵南吓坏了,其实我才吓坏了。我原来对着他的背,正准备扣,脑子闪了一下,如果有子弹一枪必死无疑,他要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我也得跳下去。从小一个院子长大的人,父母都在一起,他要是死了我咋交待呢。“文化革命”后期开始成了逍遥派了,他们就跑到天池上把领导住的别墅占着,各个组织都占着别墅,一住住上几天,十几天,又有车,又有枪,就开始享受了,听说他们还把李双江抓起来唱歌。李双江那时候已经唱歌有名了,但是没有后面名气那么大。我们都跟学生组织在一起混。这次差点把别人打死,上次是我差点被别人打死。哈拉沙尔之行“在北京新街口大街上走着的时候,他头上歪扣着一顶边角磨得灰白的旧‘坎土曼’便帽(短檐鸭舌帽),那帽子不是‘戴’在头上,而是随便地放在上面,老像是要掉下来似的。帽子下面是一颗翻滚着乱浪般卷发的大脑袋,再下面,浓密而黑的眉毛几乎有连在一起的趋势。他面庞方正,所以帽子歪点也不显斜,下颚有力,一看就是在草原上撕吃过好几年羊肉的人。”——《有关张承志的随笔》我的散文写作和张承志有关,我们有过10年的交往。最早是在1982年,张承志跑到新疆来。他那时候名气不大。1979年他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得过全国小说奖的《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我看那篇小说的时候还想这哪像小说,倒像个散文,标题像诗的标题,文章也觉得写得学生腔。他托人说跟我认识一下,就跑来了。他是中国社科院的研究生,当时我很尊重他,他也警觉,表面上很尊重我,他那时候的名气和我差不多。他来了以后两个人就说一块到阿尔泰去转转,想去喀纳斯湖。两个人结伴而行,一路上悠悠荡荡走了很多地方,他还考古,我对他的考古也不懂。一路上他带着他的小说《大坂》。他把手稿拿出来给我看,我看完以后提了一点小意见,就问他往哪发,我说给《上海文学》,他说他《上海文学》不熟,我说我熟,我给你推荐,就在塔城寄出去了。后来《上海文学》跟我说,那篇小说三天过三审,上了小说的头条,发表后震动京师,据说对刘心武这些人有震动。后来张承志一发不可收拾,发表了《北方的河》、《黑骏马》。《黑骏马》开始发出来的时候没有造成影响,和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环》发在同一期的《十月》上,《高山下的花环》掩盖了《黑骏马》。他那时候很快就火起来了,《上海文学》颁奖的时候他和我一起获得首届文学奖,他是小说,我是诗。当时同时获奖的还有一个叫程童一,程童一现在是二十七集团军政委,这个人诗也写得不错。程童一比我聪明,当时他是南京军区的,他去领奖的时候,王编辑也把我们俩介绍给茹志鹃,介绍程童一的时候就说他是南京军区青年处的处长,茹志鹃竟然说出什么话来,她说我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啊。我当时对茹志鹃的印象很不好,明摆着是讽刺,文人恶习确实有。我当时听了以后我就觉得这话说得不让人喜欢,酸,他比你小一辈都要多,当着面说人家,人家也不是傻瓜。所以程童一迅速决定上海文学获奖这一系列的活动他不参加,走了。我当时还说你不参加就剩下我一个当兵的,没意思了。写诗本身也是他的爱好,结果跑到这个圈子里不受欢迎,让人讽刺完了回去了,然后他就直直地走官道了,再不写了,现在将军当上了,很快要当中将了。在文学最热的时候抛弃文学,那也是了不得。今天我回想那一幕,我觉得程童一确实有南方人的精明,那个时候文学高于一切,让他看到了这个圈也不是好混的,起码很不温暖,而我多少年以后才知道里面不温暖。张承志本来是两栖动物,一方面考古,一方面写点小说散文,后来他干脆就放弃了考古,专门搞文学了。他当时在北京跟他老母亲在一起住着,房子都比较狭窄。想要房子,可能社会科学院没房子,正在他火的时候给他推荐了海军,叶楠在海军那里,把他弄去当兵,他当时就去了海军,那是1987年后。到了部队以后,张承志给海军还写过两篇文章。有一次他跑到《解放军文艺》社,我们都在那里,他把我和海波叫上出去吃饭,在路上走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你到海军未必是个好事,就我对你的了解来说,好像你能不能在军队这个环境里生存适应是个问题。他说我当兵这个事只有你这么说,我说我深知从地方进入军队其中磨合的难度,像他这么个性强,很难磨合。他当时是为了住房,海军能够给他一套团职房,另外他好像对军队有一种向往,男人总是对军队有向往,而且他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想象,觉得军队应该是怎么样的,他不熟悉,但是真正来到军队以后是另一码事了。很快就到1989年了,之前我们关系都很好,但是我感觉到他的思想出发点跟我的差别越来越大,开始不是出现在文学上,而出现是在政治上,他当时有些离经叛道的色彩,这些东西被掩盖掉了,到一定时候就成长起来,等他成名以后,在社会上越来越多受到吹捧,骨子里的东西也就露出来,在以前他不敢露。他对军队离心的东西越来越多,结果他打报告要复员,好像海军的一个参谋长是个回族,马本斋的儿子帮了他一下,让他顺利地复员。当时他一个是和海军脱离,第二个是听说和发妻离婚,第三是成了社会的自由人,按他的个性也是很要强的人,毫无疑问是很有才气的,后来写了《心灵史》,皈依伊斯兰教。他皈依伊斯兰教,跟我距离越来越大了,大到分道扬镳,这个时候我也就和他不联系了。之前我们是关系很好的,他到新疆看我,我到北京去看他。张承志才识毫无疑问是有的,人也是比较讲义气的人,不俗,高雅,是有着优秀品格的人。但张承志除了政治上有些观念和我不太一致,关键他有回族人的一些小民族心理,心理应该说是狭隘的,他不是那种包容性、大气的人。他的个性很强,浑身都是才气,但是他身上的弱点也比较明显。我们俩认识的时候,差不了多少,虽然他是北京人,我是新疆人,在文学上来讲不是说谁名气多大,是平等的。因为他是研究生学考古的,我在这方面陌生,所以我很尊重他,接触以后发现他的文学也很厉害,所以我对他始终很友好,很敬佩。他的东西我不但帮他推荐过,而且我始终多有赞赏,毫不保留。有一次,《文汇月刊》要发一篇写他的文章,让他找人,他吭吭哧哧、绕来绕去说这么个事,意思就是让我写,问我愿不愿意写,我说没问题,我来写,而且写作家印象记的这种文体我写得最好,我写了《张承志这个人》,大家都满意,包括他的妻子也很满意。有四千字。后来《解放军文艺》要发一篇我的印象记,我就跟主编佘开国说,你问问张承志愿不愿意写,有没有时间,我也不敢确定他能不能写,张承志答应写,主编还说,你们俩也是好朋友,互相写写印象记都吞吞吐吐不敢直接说。他写得也不错,比我那个更短。张承志的问题就是偏狭,这个我后来有感觉。我们俩一块去了库尔勒,我写了《哈拉沙尔随笔》,在《解放军文艺》发了以后,张承志请吃饭,还有李晓桦,我们三个人一块去北京的大地餐厅。吃饭的时候张承志就吞吞吐吐说你那个文章我看了,我说怎么样,他说前半部分写得挺好。李晓桦就不愿意了,说什么前半部分,全都好。张承志不说话了。他即便肯定你的时候,他不愿意说,他要保留一下。我们俩去了哈拉沙尔,就是新疆焉耆县,一路上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睡觉也是一个炕。我当时写了一篇小说《猛禽》,写出来以后就寄给《人民文学》小说组了。我当时带着稿子,我说我写了一个小说你看看,从头到尾十几天就没见他看过,到结束的时候我就不高兴了,说给你个小说七八千字都不到,十来天都不看。他说你咋知道我没看,我说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我就没看见你有看的时候,每天晚上聊天,吹牛吹到晚上两点,困了就睡觉了。他说你睡着了以后我起来看的。我听着都害怕,啥人嘛,我睡着了两点以后他起来点着油灯看,太恐怖,至于嘛。我说咋样?像个童话,他说。反正他不跟你说好。然后他说《人民文学》发小说也挺难的,我一听也就不说什么了。没多长时间,《人民文学》编辑王清风给我回了信,说写得好,很快发,欢迎以后多写。发出来以后,《猛禽》应该说是别具一格的小说,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小说。张承志就不肯说好。而事实证明这个小说直到今天仍然充满了生命力。他后来跟我说,刘心武看了以后也说像个童话。小说有各种笔法,童话笔法是高级小说。散文和小说本来就没有严格的区别。到后来又有一次他到新疆来我们见了面,送我出来的时候,他在路上说,你那个《人民日报》上的文章我看了,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一篇文章。我说那个算什么,《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事》,那是小文章。他说我认为很重要。当时我说我还有那么多写得好的长文章你不看,《蠕动的屋脊》、《沙拉哈尔随笔》、《伊犁秋天的札记》。他说我都看了。我想你都看了却不说,专门找了一篇小的,不能反映文学创作本质的一篇,等于是一个杂文,这就说明他不愿意提那些东西。我心想,以你的文学鉴赏力,你能看不出来这是一篇精彩之文吗,《伊犁秋天的札记》为什么不敢说?当时写长篇散文,我们是较量,我第二个准备超过的人是他。他写了《心灵史》,我写了《游牧长城》,他写了《一册山河》,我写了《山河判断》,都是不谋而合。诗歌是拿着叶文福当标尺,要超过他,散文到了后来就是张承志,算是中国文学的重要尺度。我的散文就是这样完成的,我就要找一个北京的标尺,而且要密切接触,要知道他想什么,把握住他们的深度,不能瞎写,要知道中国那个时期在这个行里思考最深入的人在想什么,他们走到哪去了。他当时确实是代表性人物,《北方的河》、《黑骏马》、《心灵史》、《金牧场》,确实太有分量了。我必须要找到一个代表人物来提升自己,我当时从叶文福身上也好,张承志身上也好,确实获取到一些营养,但是我也不直接学他,我只找到一种尺度,就知道这个人走到哪个山头上去了,不能漫无边际,这是我的文学策略。我始终有这么一个本能的策略,决不可以被新疆的文化封闭住,解决的办法就是要找到当时有高度的人。张承志也是我文学生涯当中的重要参照物,我跟他比跟叶文福更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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