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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1931年,满洲。年轻的军阀荣祥无力抗拒关东军的攻势,狼狈撤出满洲,逃往西安。他是温文尔雅的亡命之徒。他最后终于除了仇人,一无所有。可是傅靖远,总还不愿那样绝情......眼看着荣祥流血,眼看着荣祥死去。 主角:荣祥,傅靖远&第 1 章1931年,奉天。汽车悄没声息的停到了楼后,白俄伙计听见动静,提着盏汽油灯出来迎接,虽是金发碧眼的模样,却说了一口好中国话:&荣先生来了?夫人正在上面等您呢。&应声下车的大男孩并没有理会那个伙计。只是自顾自的扭头四处张望,眼见周围黑茫茫一片,并无他人。才打开车门,一只手臂伸进去,让荣祥扶着下车。荣祥是高挑身材,穿一身灰色西装,那衣服极熨贴的勾勒出他的腰线。身材好,面孔也生的好,修眉凤目的,尤其皮肤白皙细致,几乎到了看不出毛孔的程度。夜里天气凉,他头上歪扣了顶厚呢礼帽,将眉眼遮住大半,却愈发显得鼻梁挺直,几乎有些西洋风了。白俄伙计看见正主儿下了车,便不再多说,打开后门,提灯进去引路,荣祥一手扶着小孟,一手扶着墙,楼老,楼梯都破损的坑坑洼洼,荣祥脚下一滑,虽是立刻就有小孟把住了他,他还是惊得哼了一声。千难万险的上了二楼,伙计推开了楼头的一扇门,三人顿时眼前大放光明。只见那房内有一男一女,女的装束富贵时髦,坐在强光灯下,正张着五指反复观看。旁边站立着的白俄男子低着头,对她速度极快的说着俄语。听见门响,她扭头看过来,脸上露出了笑意:&来了?&荣祥摘下帽子向她弯了弯腰,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然后随手将帽子扔给了身后的小孟。前方这位女性乃是他的二嫂,名字叫做惠珍,娘家就是鼎鼎大名的冯凯山家。冯凯山去年让人炸死之后,现在的当家人便是她的弟弟冯定坤。听了荣祥的道歉,冯惠珍并不答话,只微微飘过来一眼:&你过来帮我瞧一瞧,我有些定不下了呢。&走到她身边,荣祥才发现原来她那纤纤五指上各带了一枚硕大钻戒,在强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几乎刺目。&哪只好些?&冯惠珍仰头笑问他道:&这只火油钻的不错,可惜十克拉,大的过分,带上反倒要让别人笑,自己的手也要重的抬不起呢。还有这个,款式就一般了,不过光头多么好,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了。哪,还有这个粉红钻,大小样子都合适,当然颜色就不够重,粉的几乎有些看不出。你说,哪只好些?&冯惠珍清脆响亮的说了许多,荣祥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我看都不过是些透明石头罢了。你自己选,哪只都好。&荣祥这样随和淡漠的金主,也许是极适合风尘女子的口味的。但冯惠珍不同,她是千金小姐来的,跟自己的小叔子好并非图钱。不过幸好她还明白荣祥的性子,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抿嘴一笑,自行低头继续去琢磨那几枚钻戒,十五分钟后,她终于一咬下唇,面上露出决绝之态:&就是这只粉红钻的吧,如何?&荣祥还是笑微微的,强光灯的余光照过来,那睫毛的影子便一丝一丝的投射到面颊上,让他看起来有些奇怪:&好啊,很漂亮。&货色选定,便开始讲价。冯惠珍是接受礼物的一方,不能亲去交涉价钱。所以这回便轮到荣祥上场。他其实略通俄语,可是故意的不肯讲,只让小孟做翻译。老板见语言不通,就也爽快了许多,免去许多伎俩废话,很快敲定了价钱:八根大条子。明天来,一手交金条,一手拿钻戒。□□□自□由□自□在□□□离了那白俄人的地下珠宝店,荣祥和冯惠珍同上了汽车。司机依然是小孟。汽车发动,先要在城里兜个圈子,然后再往家里开。冯惠珍把脸凑到荣祥的西装领子上,软洋洋的叹了口气:&今天小孟说让我来这儿等你,我还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想着给我买戒指了?&她其实本来想靠在荣祥肩上,可又怕弄乱了鬓发,所以只好选择这个姿势。荣祥抬手搂住她的肩膀:&今天是咱俩的一周年,所以要纪念一下。&冯惠珍怔了怔,先是觉着高兴,荣祥这样有心。但随即心里又涌上来一阵难言的悲哀:好个担惊受怕的一年,他们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尽头?哪天也不是尽头,已经是二嫂和小叔的身份了,到死也是二嫂和小叔,稍有疏忽让人抓住了把柄,那就是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的大罪。想到这里,冯惠珍徒然的红了眼圈,心里觉着委屈,堂堂冯家千金,嫁了个男人却是个大烟鬼。守着那么个男人,还得老老实实,否则就是不守妇道。她恨,恨自己的爹,恨自己的丈夫,恨不能杀了这世上所有的人,只剩她和荣祥。看还有谁来说三道四?眼泪落下来,她赶紧抽出帕子擦了。荣祥端坐在那里,晓得冯惠珍是哭了,可也只是用力抱了抱她的肩膀。他话少,难得两人出来这么兜次风,他也沉默不语。好在目光温柔多情,动作优雅体贴,弥补了言语上的不足。 汽车最终还是停在了家门口,冯惠珍下车时,已然换上幅兴高采烈的面孔,老妈子赶着出来接她,她把围巾往丫环手中一扔,高声娇叫道:&哎哟,今天这十六圈可打得累死人了,不过晚上的电影还好看,胡蝶的新片子。运气也好,出门就碰到三爷开车过来,把我直接载了回来。要不等着林家的汽车送,简直急死人了。&她这厢大呼小叫,荣祥却一言不发的溜回了卧室。卧室里有人正在等他。第 2 章&三少爷回来了?&易仲铭说这话时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向荣祥点了点头,沙发阔大,愈发显出他的矮小。他今年总有五十岁了,保养得好,看起来能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七八岁。还没有谢顶,面貌清秀,想必年轻时也是精神过的。现在老了,相貌中早没了青春的痕迹,只剩下一种淡薄而透明的锐利,仿佛已经活成了人精似的。&易先生。&荣祥也同他点点头。然后脱下西装外衣递给小孟。这小孟全天候的跟在他身旁,已经变成他肢体的一部分。&去白俄那里了?&易仲铭语气淡然的问道。荣祥心中一凛,到底是逃不过这老狐狸的眼睛,也不晓得他怎么有那么多的眼线,明明自己已经够小心的了--------还是做的不够。&是,去买点东西。&他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沙发前坐下,同易仲铭靠的相当近,只保留了一点象征性的距离。易仲铭扭头仔细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他笑起来总是带着点悲哀的神气,仿佛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宝贝消失,却无力挽留的样子。带着这样的笑,他朝荣祥凑了凑,右手放到了荣祥的后颈上。易仲铭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对荣祥产生了这种奇妙的迷恋。每次他碰触到荣祥的肌肤时,都会有一种恨不能将这个男人扒光的冲动。这就很奇怪,因为他从不喜欢男人。而且即便喜欢的话,城里漂亮的小男孩多的是,也犯不上去惹荣祥。这些道理他都懂,就因为都懂,所以才尤为不安。他活了几十年,根据经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当下的行为有多么的不明智。荣祥,首先他是荣家的三爷,从来都是只有玩戏子,没有玩少爷的。其次,他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不声不响,不动声色的,看不出他的底来。何况敢勾引自己二嫂的闷葫芦,那葫芦里卖的也定不会是什么好药。不过......易仲铭的手幽灵似的滑到荣祥的脸上,轻轻的抚摩了一阵,他把手收回来嗅了嗅,有种淡淡的雪花膏味儿。想到自己明明白白的往泥淖里陷,他脸上的悲哀又浓重了几分。&老头子不行了。&易仲铭似是无意的说。荣祥果然回头盯着他,脸白,所以眼睛显得特别幽黑:&大哥还在小公馆里没回来?&&他已经带人去营里了。&&那我们怎么办?&易仲铭笑了笑:&不用急,冯惠珍早就嘱咐过他弟弟,让他盯着你大哥,一有行动的话就先拦下来再说。现在冯定坤已经带兵出发了,你大哥想要到营里,也难。&&惠珍她......&荣祥似乎是有点困惑,说了一半,却又咽下后半句。易仲铭知道他要问什么:&冯惠珍心里有数的很。荣家有本事当家的就是老大和老三。如今老头子奄奄一息了,她怎么能不为你多打算些。说起来,她倒真是个聪明女人,可惜命苦,嫁给你二哥了。&荣祥此刻哪还听得进去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话,看着易仲铭,他的脸上愈发冷漠的石像一般:&冯定坤那些人不够,还是得你去。营里的兵这些年都是你来管,他们听你的。&&三爷是在命令我吗?&这话说的荣祥一愣:&什么?&易仲铭抬手摸摸荣祥的短发,很温和的说道:&我可以帮你,也可以帮你大哥。反正都是老爷子的后代,扶植谁我都问心无愧。&荣祥定定的看着易仲铭,直停顿了有一分钟。随后他忽然笑了,笑得双目弯弯,雪白的面颊中透出些粉红的血色来,是真正的天真无邪,人面桃花。&易先生,我会好好报答你的。&这句话从荣祥的嘴里说出来,意味深长,却又赤裸裸。他平日不声不响的,看似颇有城府,其实最是一根筋,现在他要做当家人,他要接管老头子留下来的兵和钱。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一切代价。他想反正他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什么也没有,索性送给易先生,换个荣华富贵的下半生,合算得很。抛去淡漠沉闷的外表,荣祥的骨子里是个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只是这一点,他自己不知道,易先生却略略的看出些端倪来。第 3 章根据易先生的安排,荣祥开始在家中卧床生病。荣宅现在乱的翻了天,荣老爷刚刚殁了,荣家又死了老大-------是在路上被人打了冷枪,都说是日本特务干的,因为荣老爷生前一直不肯同日本人合作。这已经是一场惨剧了,谁知高潮随后才骤然到来--------荣家二少爷发现了二少奶奶的奸情,一气之下枪杀了二少奶奶,然后自己也饮弹自尽了。至于那奸夫呢,乃是荣家的一个汽车夫,奸情暴露之后便逃了个不知所踪。这件事说起来颇不好听,冯家死了个小姐,虽然心里不甘,可也就不好到荣府去闹了。几天之内荣府的主子几乎死绝,荣祥看好了时机,便仄仄的起了床,虽然神情开始时很倦怠,但一天一天的过去,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丧礼完后不久,荣祥有一次质问易仲铭:&为什么要杀冯惠珍?&易仲铭笑笑:&因为你在人后做的那些手脚,她都知道。你们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时间久了,她就会恨你。那时候,就危险了。&荣祥哑然无语。f荣家剩不下了几个人,住着那发生过血案的空旷宅子里,大家都觉着有些心惊肉跳。过了一个月,荣家全员搬去了城北一座四层楼房内。楼是俄国式的,外表造的巍峨,荣祥看了,据说是表现的很满意。然而,对于今天的胜利,荣祥还没有付出所答应的代价。他和易仲明都不挑破。只是这样暧昧的耗着,一刻一刻的捱下去,最后还是有一天,易仲铭开了口,他提出那个要求时,荣祥表现的满不在乎。然而真到了床上,他开始控制不住的惊恐起来。易仲铭再为他脱衣服时,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在发抖。&你害怕?&易仲铭问他。&有点儿--------不过没有关系。&荣祥微微的皱着眉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紧张。但随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做视死如归状。双方都没有经验,所以将这场性事演变为一场酷刑。事毕,易仲铭觉得毫无趣味。荣祥则趴在床上,双腿间鲜血淋漓。易仲铭从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手绢,想给他擦一下,谁知刚刚碰到那里,荣祥便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易仲铭以为他是在哭,便过去看了看他的脸,只见他一头短发都汗湿了,丝丝缕缕粘在额头上。面色青白,棱角分明的嘴唇也失了血色。多么可怜呢!易仲铭平静的想。他把手放在荣祥的后颈上,然后沿着脊梁缓缓的抚下去,从高到低到高,优美的曲线。从未见过成年男人会有这样的皮肤--------让人想起最上乘的丝绸。事隔很久之后,荣祥再想起这痛苦的一天,只是觉得有些飘飘缈缈的荒谬,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当然,那时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是后话了。此时,易仲铭穿好衣服,像名绅士一样俯身吻了荣祥的面颊,柔声道:&你好好休息,要我让小孟进来吗?&荣祥费力的把头扭过来,以便自己能看到他:&让他进来。&在这场交欢中,他是受害者,所以有理由用较为冷淡严厉的语气来回答。易仲铭果然没有说什么,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哀伤微笑,他走了出去。他知道荣祥正凝视着自己的背影,他还知道荣祥其实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对自己心存怨恨,荣祥就是这点好,很认命,对于自己能预料到的下场,无论坏到什么程度,都不会抱怨。小孟静悄悄的走进来。他是个二十岁的青年,娃娃脸,所以看起来还有些孩子相。看了看横在床上的荣祥,他并不露出吃惊的神情。径自走到这卧室连着的浴室中放热水,水声哗哗的响起来,他挽起袖子,走回床前,将荣祥拦腰抱了起来,倒是有一把好力气。坐在浴缸里,荣祥先是痛得咬紧牙关,那热水泡了伤口,疼得让人发疯。后来他突然意识到此时周围没有旁人,便突然抬手捂了嘴,低下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他是说哭就哭,毫无过渡,所以小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沉默。他自己心里清楚,荣祥在自己面前向来是没有任何避讳的,可这种行为的出发点并非是因为亲昵信任,而是因为......因为荣祥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他八岁那年就被买来侍候荣祥,跟了荣祥十二年,他原来的本性,是早就被磨灭的看不出了。生存的意义,似乎就是做荣祥的手,做荣祥的脚。他能领会荣祥的每一个眼神,荣祥成天的不同他说一句话,双方已经心有灵犀,不点也通了。荣宅的旁人,嘴里说不出荣祥的什么不对来,可是心里总觉着他凉阴阴的捉摸不透,所以也不大敢到他面前讨好拍马,连带着小孟也受了冷落。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在这世上他只有一个身份:荣祥的小孟。叫孟什么?什么也没有。他没有名字,就只叫小孟。痛苦的洗完这个澡,荣祥的面孔变成了彻底的雪白色。挣扎着回了房,床单刚由小孟抢工夫换了新的,他想着那里应该上点药,可是一想现在好容易疼得麻木了一些,何必再去碰它,索性囫囵睡一觉,醒来再说吧。他这样想着,果然就蒙着棉被睡着了。小孟端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两个时辰,站起来无声的活动了一会儿。荣祥是满打算自己可以睡到自然醒的。谁知傍晚时分,他被小孟轻轻摇醒:&少爷,有日本人来了。&第 4 章荣祥睡得正迷糊,虽然睁开了眼睛,可也好一会儿才头脑清明。反应过来小孟的话,他很吃惊的皱了眉:&日本人?&然后下体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哎哟了一声。小孟回身从衣架上拿来长裤衬衫:&下面人通报,说叫中岛秀雄,是个中佐,从长春来的。&荣祥有点变了脸色,老头子刚死,日本人就找上门来拉拢?未免太快了。对于日本人,他心里有数。无非是看上了自己手中这些士兵和枪炮罢了,如果当真随了他们,不但要让人骂是汉奸,而且到时会让他们一点一点的拔光羽翼,直到把自己榨干为止。那种下场,简直不能想象。不知易仲铭对这事有什么安排,不过日本人既然来了,自己总免不了下楼一见。荣祥心事重重的穿了衣服,然后顺手就扶住了小孟,走了几步,觉着还不至于让人看出来什么,疼是疼,但也尚能忍住。便挺直了腰背,慢慢的踱了出去。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居高临下的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军装者。偏巧那日本人也正抬眼望过来,两个陌生人骤然目光相对,不禁有种奇异的感觉。荣祥很快柔和了脸色,微笑着冲那不受欢迎的客人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踩着楼梯下楼。他自己是全神贯注的看着脚下,生怕哪个动作不对,弄痛了伤处或是踩空了台阶,却不知道在旁人眼中,他这幅样子配上身后搀着他的小孟,是颇有些滑稽的--------两个大男人,如临大敌的,专心致志的对付那几十阶楼梯。好容易到了中岛秀雄跟前,荣祥暗暗松了口气,慢慢的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全身都靠在沙发上,貌似慵懒舒服的坐姿,其实也是不得已,可惜有苦说不出。中岛秀雄一如所有日本军人一样,军装整齐,腰背笔直的坐在那里,因为年纪并不大,所以没有蓄小胡子。看见荣祥坐定了,他起身微微一躬,然后从口中崩出一大串极其生硬拙劣的中文。荣祥不知不觉的侧耳倾听,面露为难之色,心想这人显然对自己的中国话自信过度了,这样的语言水平,出门竟然不带通译。待中岛秀雄说完,荣祥因为行动不便,又不擅言辞,所以只好在表情和态度上补足礼貌,笑得分外好看:&哦,是中岛先生,欢迎欢迎。喝茶。&下人将茶端来奉上,荣祥看见茶,突然觉出渴来,他伸出手,小孟把茶杯端给他。试着喝了一口,烫了舌头。中岛秀雄对茶并无兴趣,他三言两语的说明了来意,先是表示了对荣府逝者的哀悼,然后便提起了关东军。他中文不好,辞不达意,像个土匪邀请入伙似的,表达了关东军对荣氏的好意以及期望。随后便是一些听起来无比美好的许愿。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荣祥,因为他发现对面这个男人也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他还发现这个男人的嘴唇非常漂亮,是书上所说的菱唇,被热茶烫的嫣红。荣祥发觉了中岛秀雄的表情有些异样,他以为是自己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失礼所至。所以表情愈发温柔起来---------他不会温和,只会温柔。然而只有态度好是不够的,面对中岛秀雄的盛情,他搜索枯肠的想出些话来,打太极似的、模棱两可的回绝了这份暗藏杀机的好意。中岛秀雄得了这个答复,出乎意料的没有显出恼怒之色。他彬彬有礼的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告辞而去。荣祥扶着沙发把手,小孟在旁边又加了把劲儿,把他托了起来。中岛秀雄看得奇怪:&荣先生,您可是有恙在身?若是如此的话,千万不要送我。&荣祥红了脸,喃喃道:&没有没有。多谢你关心。&双方心怀鬼胎,一笑而别。第 5 章七天后,一切如常,波澜不惊。荣祥站在车外,西装的下摆被车内人揪着不肯放开。他回头皱眉道:&航森,你别闹了!&赵航森紧紧扯住他的衣服,脸上笑嘻嘻的:&小祥,走吧?你真在家守丧哪?光华电影院来了新片子,卓别林的,今天第一次放,那人都海了!我让老钱给咱们留了好座儿------走吧!&他边说边拽,荣祥被他缠的没办法,无奈回身上车。光华电影院门前果然像赵航森说的那样,人都海了。赵荣二人从后门进去,由钱经理恭而敬之的送到前排的贵宾席。二人落座后,向四周扫视一圈,发现还未到进场时间,后排一等位上零星站了几个大兵,想来定是哪位团长的部下,事先来占位子的。荣祥这时才觉出些新奇的兴奋来。他近一年都在琢磨家中的那些事,除了偶尔陪冯惠珍出门之外,平时也并无玩乐的心思。现今总算一切尘埃落定,同赵航森这个花花公子热闹一番,也不为过。二人正低声闲谈,突然一个西装男子走到荣祥身边坐下。二人一起扭头看过去,只见那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西装打扮。生的圆脸薄唇,带了副金丝边眼镜。乍一看是很斯文的,可是斯文的并不纯粹,总好像还夹杂了点别的什么-------是了,夹杂了些&武夫的气质&。&靖远?这么巧!&院内光线暗淡,赵航森眯着眼睛辨认一番,发现竟是故人,照例大呼小叫着伸过手去握:&你今天怎么有空了?&傅靖远同赵航森握了握手:&昨天刚把稿子发回北平,这两天可以放假了。刚才我来时,老钱说你来了,我远远看着这儿坐了两个人,可是你和你这位朋友身材差不多,我根本不晓得哪个是你。&赵航森这时才想起中间还坐着个荣祥:&哦,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荣祥。荣祥,这位是从北平来的傅靖远。&荣祥与傅靖远相互点头示意。傅靖远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暗惊叹。前一阵子荣家人死了个七零八落,只剩下这位三爷接管了荣家全部的兵权和财权。外面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可是因为觉得太骇人听闻,所以大家说起来,也都觉得有些寒毛直竖的荒谬。奉天本埠的报纸为了自保,还不敢把这件事做新闻登载上去。可是傅靖远当记者的,每日都与北平总社联系,消息分外灵通。知道关内的诸家报纸已然把荣家惨事渲染得活灵活现,荣祥人在奉天,恶名却已经传出去了。可是眼前这个青年,温文尔雅,哪里会是个杀父弑兄的刽子手?他在这厢胡思乱想,那边荣祥却向他问道:&傅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傅靖远忙答道:&我不是。先前是在北平京文报社做事,后来被派到这儿的满洲分社。&荣祥点点头:&哦,是记者。&r&是,记者。&傅靖远说到这里,发现这个荣祥不说话还好,一开腔就是索然无味。卓别林的片子的确是好笑,院内众人正乐的前仰后合时,忽然有人猫着腰溜了过来,俯在赵航森耳边说了几句话,赵航森脸色一变,匆匆对荣祥说道:&不得了,家里有事,我得先走一步。&然后又向傅靖远告了别,便快步向后面的大门走去。荣祥心中暗笑。赵航森家中出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起来不过是他家里的姨太太们打架,不晓得从哪里纳来的女人,美则美矣,却个顶个的泼辣,动起手来竟会打得头破血流。赵航森成天没有什么心事,唯一担忧的就是自己的这个小型后宫-------三太太要生产了,她的宿敌五太太正虎视眈眈的找机会,不想让她有母以子贵的机会。&一定是他的太太们又打起来了。&傅靖远的目光从屏幕转到荣祥脸上,表情略有点狡黠,一副偷传闲话的样子。&傅先生也知道他家里的事?&荣祥问的认真。屏幕上的光影闪烁在他脸上,看起来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知道。我同他也认识有一年多了。他还常同我提起过您,说是原来常同您一起玩儿的。&荣祥一笑:&是么。&&是的。&双方继续看电影。电影散场时,外面天已然黑了。荣祥是坐赵航森的汽车来的,现在赵航森先走了,他站在电影院门口,倒有些茫然。茫然之余,又有些恐慌-------不该一个人在外面的,万一有人打冷枪怎么办--------都怪赵航森。这时傅靖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荣先生,现在倒还不晚,我们一同去吃个便饭如何?&荣祥稍微偏了头,斜睨着傅靖远,一双眼睛水盈盈的,表情却是强势的峻整,他正在思考傅靖远的提议,不知怎么的,他今天格外的不想一个人独处,有种迷迷茫茫的恐怖预感。&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双方坐了黄包车,一前一后的到了蜀香阁。店里的伙计把这二人招呼进了雅间,然后一边奉茶一边送上菜单。傅靖远将它推给荣祥,荣祥摇摇头,把菜单又推了回去,心中只是惴惴不安。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非常准确。荣家的三爷向来深居简出,好容易有一次孤身出门的机会,当时瞄准他的枪口,不止一个。菜一道道的端了上来,川菜素来味道浓烈一些,那香气扑到荣祥的脸上,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荣府的厨子手艺一般,所以他在家里,一般的都没有什么食欲。见傅靖远拿起筷子了,他也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荣祥骤然爆发的咳嗽把傅靖远吓了一跳。他猜想荣祥准是把辣椒末呛到了气管里,可是应该怎么缓解,他也不晓得。眼看着荣祥用手捂了口鼻,大弯着腰咳的一声不递一声,只得连忙叫了伙计,喂水拍背,好生忙乱一番,荣祥才直起腰来。用湿毛巾擦了擦脸,荣祥显然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那脸上的红一层层的晕出来,从面颊延伸到颈项。&真是我不好了,也没有事先问你能不能吃辣,就把你领到这儿来。&&哪里。&荣祥只说了这一句,他还是满嘴火烧似的辣。傅靖远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他仿佛羞答答似的,倒突然觉得有趣,索性想逗逗他:&那我们不吃这个了,我请你去吃冰淇淋如何?&荣祥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恨不能起身便走:&那好。&傅靖远笑嘻嘻的同他出去,幸好他不靠薪水过活,所以放弃那一大桌未动的菜肴,也并不觉得心疼。冰淇淋店就在旁边,平时这里都是女学生们常来的地方,现在天晚了,老板已经准备打烊。偏又来了两个男人,各点了一盘冰淇淋,煞有介事的对坐吃起来。荣祥飞快的吃了一盘,嘴里降了温,舒服得让他几乎想哭出来。推开盘子,他很客气的对傅靖远笑笑:&我还想吃。&傅靖远回身向老板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下,老板立刻又摇了一盘送过来。荣祥吃完这盘,舌头都冻木了。擦了擦嘴,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傅先生-------&傅靖远一摆手:&叫我靖远就成。&&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靖远,可否再麻烦你一趟,送我回家?&傅靖远摘下眼镜:&当然可以。&荣祥却多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原来这傅靖远摘下眼睛后,倒是一副五官挺拔深邃的面孔,而且浓眉大眼的,相貌颇为体面。傅靖远却不晓得荣祥的心思,他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立刻又变回斯文人士。第 6 章他们还是坐黄包车回的荣府。荣祥邀请傅靖远进去坐坐,傅靖远婉言谢绝了,因为他对眼前这种巍峨的灰色建筑物向来没有好感。不过他要来了荣府的电话号码,二人相约有空再叙。傅靖远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他独自住一幢大公寓。说起来这还是报社对他特别的福利--------因为他工作能力突出,而且并不是情愿来到满洲分社的。平日他的工作是搜集本埠的报纸,选择有价值的新闻,加油添醋的改编一下邮去北平总社,因为笔上功夫厉害,所以工作的很轻松。分社的上司知道他受总社遥控,也从不管他。傅家追溯上去,其实是土匪的出身。到了傅靖远的父辈,便早已漂白了身家,做了一方的土皇帝。他是傅家的一个异类,不知怎的读书天分这样好,以至于不出洋留学就对不起他的成绩。结果果然就受了些民主思想的毒,回来后不肯与他大哥同流合污去混政界,而是自作主张,到报馆谋了份职业。事实上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清高,比如每隔一阵子,他大哥总要给他寄一笔钱,因为报馆的薪水根本不够他那种阔少式的花销。做了一年记者,他有了点职业性的敏感。比如今晚上的奇遇,他颇想把它以一种调侃的笔调记录下来登到报纸上---------题目还没有想好,不过就荣氏继承人在父兄嫂过世不久便能怡然入影院观看喜剧影片这个内容,就很可以做些文章了。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因为犯不上得罪荣祥这样的人。说起这个名字,傅靖远不禁一笑,那样秀逸的一个男子,名字却像个暴发户。荣-----祥-------很吉利,可是没有任何诗意可言。呵......最有趣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带着点水汽,多情的看着自己,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傅靖远见多识广,知道有的人是这样的------眉目传情的勾引了人,却是全然不自知。这个晚上,傅靖远自觉着做梦似的,飘飘忽忽洗了澡,然后胡思乱想的上了床。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了荣祥的电话。这更像是做梦。&喂,是靖远吧。&隔了电话,荣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其实本来也是陌生的,因为只见过一次而已。&是我。哦......荣先生早啊。&e&早啊。今天,你可有什么事情吗?&傅靖远的大脑立时飞速运转:&没什么事,怎么了?&那边荣祥轻轻笑了两声,这是傅靖远第一次听到他笑:&昨天多谢你送我回来。今天你若有空,我想见见你。&&不用谢不用谢。那个......什么时候见呢?&荣祥说了一个地名,原来是本埠最大的戏园子。傅靖远对京戏兴趣一般,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立刻就答应了。放下电话,他快乐的想,这几乎好像约会一样呢。□□□自□由□自□在□□□约会时间是晚上六点,傅靖远在穿衣镜前留连了许久,直到确定自己浑身上下万无一失,才出了门。他精于计算,到戏园子门口时,刚好六点整。他抬步想往里面走,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咳了一声。说来奇怪,傍晚的戏园子门口人来人往,最是吵闹,偏就能听见那一声轻咳。他心里一动,回头看时,只见荣祥正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一身灰色西装,很大众化的公子哥儿打扮。头上却歪戴了顶呢子礼帽,显出几分俏皮来。傅靖远不自觉的就要微笑:&真巧,我们都是踩着点儿来的。不早不晚。&&也不是。&荣祥走过来,表情是一种有克制的高兴:&我早来了七分钟,一直在等你。&&为什么不先进去?站着怪累的。&傅靖远心花怒放的埋怨道,感觉好像两人已是老朋友了。谁知定睛一看,发现荣祥身后有个大男孩亦步亦趋的跟着。那男孩-------也可以算是个男人------生的同荣祥差不多高,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似乎在试图与背景融为一体一般。荣祥自然不会将小孟介绍给傅靖远。他一路只同傅靖远有说有笑,以至于傅靖远有些困惑,不知这个黑衣男孩到底是不是荣祥的人。直到二人落座,那男孩远远的站到一边,他才确定下来。现在世道不太平,这些人出门,身边总离不了人的。这是看见的,没看到的不知埋伏在哪里呢。傅靖远想到这里,突然感觉有些败坏情绪。&今天来的人特别多,都是来看柳凤卿的,听说他在关内很有名,是么?&荣祥一边看戏单一边问道。&柳凤卿资历还差,是个新兴的角儿。听说是吴大帅力捧的。&傅靖远随口答道,扭头看了荣祥一眼,见他伸长了胳膊,从桌子角处的糖碟子里拈起一大块米花糖塞进嘴里,咀嚼时他把嘴闭的很紧,只有腮帮鼓起来,像小孩子抢零食,一次往嘴里填了太多,结果舌头牙齿都动弹不得的样子。傅靖远看得忍俊不禁,下意识将糖碟子拿过来,把里面的米花糖都掰成了两半,发觉荣祥惊异的看了过来,他把碟子放到荣祥面前:&这样吃起来是不是就方便多了?看你嘴巴不大,竟然能一下子吞下那么大块糖。&荣祥睁大眼睛看着傅靖远,他嘴里的糖已经咽了下去,可也没说什么,眼睁睁的看了一会儿,他把头转向前方:&你倒是很细心。&傅靖远换了个话题:&你喜欢看戏?&荣祥摇摇头:&一般。你呢?&傅靖远有些奇怪:&那你约我到戏园子来?&荣祥蹙着眉头瞟了他一眼:&那么去哪儿呢?我又不是女学生,总不好同你去逛公园吧?&傅靖远听了这话,半晌没回答。荣祥刚才显然不自觉的说了实话: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见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心底的花一层层的绽放开来,傅靖远盯着戏台,骤然而起的情感是一场汹涌澎湃的暗涌。他曾以为荣祥会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可是现在他身边这个人,不过是个最单纯不过的青年。起码此刻,他清澈的有如一泓浅泉。台上响起了锣鼓声,大戏要开幕了。两个完全不懂戏的人占据了这戏园子里的黄金位置。柳凤卿开腔时,满园的叫好声轰然响起,却吓了荣祥一跳。傅靖远则不动声色的,拉住他垂下来的右手。荣祥的手很软,皮肤细腻。握起来有些不辨男女。他慢慢的揉捏摩挲着,却突然发现,这只手的食指第一关节和虎口上竟有一层薄茧。这只手,是惯于用枪的。傅靖远悄悄的向他望过去。他正微微低着头,凝神看着那盘米花糖。嘴角翘起,显然是带着笑意的。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鼻梁挺秀、面颊丰润,那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像个西洋的男孩子。这样美好的人,应该生活在糖果和鲜花的世界里,人人都爱他,他住在西班牙式的别墅里,门前有大片的草坪,门房那里卧着瞌睡的大狗,假期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开了汽车来,招呼他一同去游玩。他生活的富裕、闲适、快乐......永远无忧无虑......傅靖远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晓得自己又犯了罗曼蒂克的妄想症。戏园子散场之后,荣祥起身,顺便抽出了自己的手。&今天我送你回家。&傅靖远也站起来:&天还早,要不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你到我家坐坐--------反正我一个人回家也无聊的很。&荣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第 7 章把荣祥领进家中时,傅靖远忽然觉得头嗡的一声------刚才一直都太得意忘形了,竟忘记单身汉的家是没法让人参观的。幸好脏衣服前天刚送去洗衣店了,沙发上堆着的是早上送回来的干净衬衣。不过卧室里满地的脏袜子就实在让人没法解释了。地板是一个月前擦的,现在已经看不出了本来的油漆颜色。至于那个厨房--------傅靖远站在屋子中央,困窘的简直说不出话来。荣祥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惊异,不过他很快自动的把沙发上的衬衫捡到一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你这个家,倒是让人觉着很自在。&傅靖远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满脸发烧道:&实在太乱了。&荣祥不理他,自顾把腿长长的伸到他的椅子下面,小小的抻了个懒腰,然后就着那个姿势,窝在阔大柔软的沙发里。傅靖远窘了一会儿,见荣祥并没有露出讥笑或厌恶的态度,便起身坐到了荣祥身边。荣祥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是算准了我是对他好的。傅靖远想,所以他一点也不防备我。荣祥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傅靖远的公寓里睡了一觉。当时坐在那个衬衫堆里,只不过是想歇一会儿,戏院里的椅子毕竟硬的不舒服。谁知头靠过去,朦朦胧胧的就睡了过去。醒来时,他很迷糊的看着身边的傅靖远,好半天才弄清楚状况。&我......&傅靖远把手伸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想睡就多睡会儿。冷不冷?&荣祥把脸贴在傅靖远的肩上,很舒服温暖的姿势,他却心中突然一紧。他想起了冯惠珍。冯惠珍最喜欢这样靠在他肩上,脸蛋上的脂粉常常的就蹭到了他的衣服上。她是爱我的。荣祥想。虽然是易仲铭派人杀了她,可是自己也算得上是见死不救。同她最后一次出去幽会是什么时候?哦对了,是带她去买戒指,在一家白俄人的地下珠宝店里。后来那只戒指还是买回来了,给她做了陪葬。荣祥慢慢的转过头,斜睨着傅靖远。眼神是种绝杀的凌厉,他心里问:你爱我吗?你会忠于我吗?万幸,傅靖远这时正在捏弄荣祥的西装料子,没有注意到荣祥的表情。&你的衣服太薄了。&傅靖远喃喃自语道:&应该穿厚实一点,像我一样。满洲的秋天是多么的冷啊。&荣祥想自己是在谈恋爱了。易仲铭的母亲刚刚病逝,他匆忙的赶回西安奔丧。所以现在没有人干涉他,没有人烦扰他。他终于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要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吗。或许一个人被压抑久了,一旦得以放松,就极容易行为失控。荣祥现在与傅靖远是天天要见面。他晓得这不过是玩玩,没有什么将来的,所以表现的分外情深意笃,有一种任性的决绝在里面。好比老房子着火,简直不可收拾。他这厢爱着,见了面就欢喜之极。可是扭过脸来,他又觉得分外的悲凉。这所谓的爱是不持久的,而且不能预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的一刀两断,连再见的机会都不能有。可是......有人爱着是多么好啊,如果一直不懂这个好,倒也罢了。既然懂得了,体会了,以后重是一个人时,可该有多么的难过?为了这个,他甚至开始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娶个太太,多少是个伴儿。他这样对自己说。他本来是最孤独寡言的人,现在却有些不能忍受寂寞了。同荣祥相比,傅靖远这边的快乐就单纯的多。毕竟是经历不一样。傅靖远虽然是走南闯北过的,可是看到的无非是校园和都市,大多都是欣欣向荣、阳光明媚的所在。所以他的心思还是单纯明快的。虽然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个男人,可是既然爱上了,就顺其自然好了。何况荣祥实在也是招人爱的。他如是想。他文笔向来不错,如今每天情感汹涌,无从发泄,于是开始写诗。他写了许多,还在本市的杂志上发表了若干篇。因为语言晦涩,所以从未有人发现,这些诗,其实是写给一个男人的。他和荣祥的感情还是秘密的-------不让别人知道。这让他们的爱情有了一种禁忌隐秘的色彩,这其实只有让人更激动,更兴奋。爱情在这乱世显得弥足珍贵,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中岛秀雄再次出现,已经是初冬时节了。荣祥这次健步如飞的接待了他。中岛秀雄穿着件黄呢军大衣,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看见荣祥,他摘下头上的皮帽子,微微一躬:&荣将军,好久不见,您还好吗?&小半年不见,他中文大有进步。荣祥向他笑着点点头:&托您的福,我很好。您还好吗?&&托您的福,我也很好。&e门口刮进来一阵寒风,卷了几片雪花进来。荣祥身上不过是衬衫外面套了件绒线背心,让风吹的一抖:&里面请,中岛先生。&中岛又一躬身,然后大踏步走入客厅。同上次一样,他依然是直接挑明了来意,很明白的表明了关东军对荣祥的器重和期望。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使用了一些书面语言,显得文雅了许多。然后他看到荣祥嘴角一勾,笑微微的似乎又要同他打太极,便不顾失礼,索性抬手制止了荣祥的话:&荣将军,我知道您是个很识时务的、年轻有为的将才。我不明白,难道您真的这样效忠于蒋介石吗?&荣祥低下头,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又放下:&这和关东军有什么关系呢。&&荣将军,和您坦白的说,在现在这个时候,以中立来保存实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您总要选择自己的阵营。否则,在未来席卷亚洲的战争之中,您会连立足之地也失去。&说到这里,中岛秀雄似乎有些困惑似的探了探身子:&我不明白,荣将军您是满洲人,为什么要去帮助中国政府呢?&荣祥抬头盯着中岛秀雄,似乎是颇感兴味的一笑:&哦?那中岛中佐觉得我作为满洲人,站在关东军这一方就合适了?&中岛秀雄见荣祥终于触及到实质性内容,心中一喜,却将声音更压低了一些:&荣将军,我们日本的天皇陛下对于宣统皇帝陛下的遭遇,一直是颇为同情的。宣统皇帝陛下到天津后,也一直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保护之下。现在,皇帝陛下马上就会秘密回到满洲,重建国家。到时我们关东军定会鼎力支持。关东军同满洲皇帝陛下是永远同心同德的,所以请荣将军放心,我们合作,既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也是为了满洲所有百姓的福祉!满洲,是亚洲最富饶的地方。煤、石油、铁路、工业、应有尽有,每年有上百万的中国穷人逃来满洲,在我们日满两国人民的共同建设下,满洲一定会重振大清时期的辉煌!&荣祥专心致志的听着,心想这个中岛说起话来,还真是有些煽动性。日满合作,重振大清,听起来多么振奋人心,可惜扒开这金碧辉煌的外皮,本质上还是剥夺。他右手抓着沙发垫子,不动声色的暗暗使劲:我这么辛苦才得到的东西,新鲜劲还没过呢,你们就等不及的要抢了?中岛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热血沸腾,看着荣祥也听得若有所思,以为自己上面这些话产生了效力。便加紧一步逼问道:&荣将军,您的意思怎么样?关东军没有必要害您,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振兴满洲。&荣祥垂下眼帘,不知为何有点脸红,仿佛不好意思了似的:&中岛中佐,您再让我想想。这是件大事,而且本军的参谋长前些日子回老家奔丧去,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得同他商量商量才能定夺。&中岛秀雄做赞同状大力点头:&是。荣将军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请您仔细考虑,然后给我答复吧。关东军是诚心诚意的欢迎荣将军的加入。&&是,是。我知道。&荣祥连连点头,抬眼望着中岛秀雄,又很好看的笑了笑。好容易敷衍走了长篇大论的中岛。荣祥独自站在门口,怔怔的发起呆来。看来日本人那方面是来势汹汹,想像老头子时代那样一味的回避,看来是不成了。不能跟着日本人走。犯不着去败坏自己的名声,让人骂卖国贼。况且日本人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而自己哪里抗衡得过关东军?可是日本人既然派了个中佐到自己这里反复游说,就说明自己已经上了他们的名单。现在这个世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想独善其身?不可能!荣祥突然很想念易仲铭了,这个老狐狸,定然会有办法的,不是吗?第 8 章易仲铭没想到,自己回到奉天时会受到荣祥如此的热烈欢迎。他有些茫然的感动,虽然明知道事情决不会是表面上这样的美好。可是对于荣祥,他总是有点迷迷糊糊的,一辈子鲜明决绝的是非观,到这里不知怎的,似乎都可能不算数了,可变通了。他倒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么多情的一面。坐在荣家客厅的阔大沙发中,他叼着一颗半燃的雪茄,做若有所思状。荣祥做完了欢迎功夫,便准备开门见山,反正他们两个已经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了-------都不是好词,然而用来形容两人的关系,却是非常的贴切。&日本关东军的一个中佐,名字叫做中岛秀雄的,易先生知道吗?&他边问边坐到易仲铭身边。照例还是保留了一厘米象征性的距离。他习惯了,似乎不这样,就不可能换来易仲铭的推心置腹。易仲铭把手放在荣祥的背上,隔着薄薄的绒线背心和衬衫,他能感受到荣祥的体温:&知道。他是黑龙会的出身。&荣祥有点意外,扭头看了易仲铭一眼:&你认识他?&易仲铭似笑非笑的摇摇头:&不,只是略有耳闻。&&他前几天来了,还是那一套话。你怎么想?&易仲铭的手慢慢的向下滑:&三爷有什么打算?&荣祥忽然就笑了:&我不懂呢。&易仲铭顶受不了的就是他的笑,那让人想起四个字:人面桃花。但这个词并不适合荣祥,换一个吧:人面兽心?-------不像话,简直玷污了他。苦笑一声,易仲铭收回手:&我回去叫人调查看看。&去了西安一趟,易仲铭似乎是又瘦了一些,皮肤青白的几乎透明。荣祥暗暗的怀疑他有病,可是看他的精神头,倒是一点也不比自己差。认识易仲铭有多久了?简直记不起来,仿佛生下来就认识他似的。小时候叫他易叔叔,后来发现易叔叔似乎对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好感,就改口叫易先生,反正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虽然自己总是受他辖制,可是他也的确帮了自己许多忙。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该怨恨他。荣祥笑眯眯的想。&这次去西安,我顺便去拜会了傅仰山。他刚刚做了省主席,不过现在上下都不大听他的话,也是他自己的实力还差一些。&&傅仰山?就是那个当年在国会闹笑话的土匪将军吗?&易仲铭翘起嘴角:&正是。他现在也能算上半个西北王了------当然地位很不稳。现在那个地方很乱,回人和汉人还是不停的打仗,马仲英在回疆的号召力那么大,谁肯听他傅仰山的。西安的市长是李大帅的部下,也自有一套人马-------真是乱成一锅粥。&荣祥对西安的情形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看眼前-------日本人已经找上家门了,看样子,若不给出明确答复,中岛那边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中岛所说的那些所谓满洲复兴之类的话-------当然是不能当真的--------可是听起来,的确美妙的很。荣祥忽然心思一动:若是日本人不用自己让出地盘的话,或许也可以假以辞色的先敷衍上一阵,只是怕同日本人走的太近,以后想脱身就难了。他毕竟还是年轻,锐气有余,经验不足,所以脑子里闪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又转向易仲铭,离得太近了,他发现易仲铭似乎开始有些谢顶的趋势。易仲铭取下口中咬着的雪茄,淡淡的扫了荣祥一眼,荣祥看起来气色很不错,一张脸白里透红的,愈发衬的一头短发乌黑。他人在西安,可是这边荣祥的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线。听说荣祥最近和一个年轻记者打的火热,他心里有些暗暗的不舒服,可终究没有当做一回大事--------自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要去吃飞醋吗?何况荣祥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子的,一旦同谁要好了,就会摆出一副准备苦恋的架式来。那时他同冯惠珍不也是这样子吗?可是到了真正的紧要关头,他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想到这里,易仲铭自己都觉着有些寒心。荣祥肯委身与他,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荣祥硬了翅膀,怕是要把他赶尽杀绝的。&那个......&易仲铭思索着慢慢开了口:&以后,让那个日本人直接去找我。还有,千万不要得罪他。&荣祥点点头,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易仲铭会不会同日本人串通了架空自己------或者干脆带了队伍投降关东军,到时自己成了光杆司令,还会被日本人视为眼中钉。而且军中的参谋长投日,自己也难逃汉奸的罪名......他笑着向易仲铭身上靠了靠,伸手拿起手帕擦了额上的汗。疑虑一桩连一桩的浮上来,简直让人窒息。沙发上二人正贴近的恨不能粘在一起,小孟像个幽灵似的忽然走了过来:&三爷,有您电话。&荣祥的手还在易仲铭的腿上,且又是满腹的心事,所以听了这话,心里明知肯定是傅靖远打来的,还是有些不耐烦的回道:&说我有事,问他是谁,晚上再打回去。&见那小孟快步走了,易仲铭方盯着自己腿上的那只手低声笑道:&你怎么,又不避人了?&荣祥只是笑,仿佛有点傻气。其实心里恨不能立时陪着易仲铭睡一觉,来换他一个赤胆忠心。否则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易仲铭是个老狐狸,防不胜防!当晚,易仲铭留宿在荣家。荣祥是在关灯之后,才骤然停止微笑的。他已经笑得够久了,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发酸。易仲铭正在床边悉悉簌簌的脱衣服,他是个慢性子,脱了许久才钻进被窝。再次触到荣祥赤裸的身体,他似乎是很有些激动,不过依然还是做了个手忙脚乱。荣祥痛得身子发颤,而且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痛苦,因为想让易仲铭知道,自己是做了牺牲的,所以应该得到相应的补偿!第 9 章荣祥再次见到傅靖远,已经是三天之后。傅靖远的头发很凌乱的垂在额前,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副熬夜过度的样子。把荣祥让进屋中,他摘下眼镜,很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感觉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是,三天了。&虽然是面对着所谓的恋爱对象,荣祥的回答还是毫无新意。他随意的坐在那张长沙发上,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傅靖远在一堆衣服中寻找眼镜布。傅靖远的长相很有趣,脸圆,头圆,眼镜框也是圆的,看起来甚是温文尔雅,和气无害的样子。可是摘了眼镜,便显出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似乎是变了个人一般,倒是更英俊了一些。傅靖远在衣服堆里寻了半晌,终于找到眼镜布擦了镜片,重新戴上眼镜,立刻又变回&圆&样。回头看着荣祥,他叹了口气:&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这话问的合理,毕竟两人正在要好,所以打听私事也是正常。只是傅靖远那种疲惫严肃的神气让荣祥觉得有些异样--------他不安的换了个坐姿:&我有点事,一直很忙。所以......&傅靖远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荣祥面前:&你告诉我,你在忙什么事?&荣祥心中顿时疑惑起来:&哦,参谋长奔丧回来了,我这几天都和他在一起。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傅靖远直盯盯的望着荣祥的眼睛:&是在忙日本人的事吗?&荣祥愈发莫名其妙:&这是从哪儿说起来的?&傅靖远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递给荣祥:&你自己看吧。&报纸是外埠的,第一版便有一张放大照片,虽然模糊,但荣祥还是立刻看出那照片的背景正是自己府前,片中二人正在握手,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正是中岛秀雄。这不是自己上次送他离开时的情景吗?怎么会有人拍了照片,还发到了外埠的报纸上?他立刻摊开报纸,看清了照片旁的黑色大字标题:&奉天荣氏密会关东军、卖国之心路人皆知!&然后下面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描述自己如何同日本人密谋合作,卖国求荣之类,情节生动,宛如笔者亲历现场一般,字字句句,却又都是空穴来风!荣祥读到最后,不禁发懵,抬头再看傅靖远,却发现对方正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冤屈的要发怒:&你看我干什么?&傅靖远似乎是有些难过:&小祥,我总相信,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荣祥听他这话,倒好像已经坐实了自己同日本人有一腿似的,这实在是让人心乱:&不是苦衷,而是......&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把前因后果思索了一遍,立时反应了过来。敢偷拍自己照片的,定然不是普通的记者,敢发这种新闻,也定然是有所目的。这样大肆渲染自己同日本人的关系,而又能获得好处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方-------便是中岛秀雄了。这一切定是他安排的,故意捅到外埠的报章上去,搞得天下皆知,自己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管事实到底怎么样,这汉奸的恶名是先扣到头上了......想到这里,他恨得咬牙切齿,竟没发现对面的傅靖远正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傅靖远早上接到北平邮来的报纸时,是大吃一惊的。他印象中的汉奸,都是獐头鼠目、杀人如麻的形象。所以看完这篇新闻,他好半天都平静不下来。因为二人相好在先,所以傅靖远对于荣祥,总不忍心往坏里想。可是看到荣祥读完报纸后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心不禁一沉:&小祥,这都是真的?&荣祥还是看着报纸愣神。b&为什么要和日本人来往?他们在侵略我们的国家,屠杀我们的人民,掠夺我们的资源!你看看现在满洲已经被他们明抢暗吞的强占了多少土地了?你知道那些日占区的中国百姓们过着什么样的悲惨生活吗?&傅靖远说到这里停了停,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太过激动了,这样不好,也许会让荣祥生气,尽管他还从未见过荣祥生气。沉默了一会儿,他见荣祥还是垂着头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言辞打动了他,便伸手握住荣祥的指尖:&小祥,你听我一句,不要再同日本人来往了。我不想你做汉奸,不想你成为国家的罪人,被人唾骂。&荣祥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傅靖远,他慢慢的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像个街上游行的学生。&这话听起来很是刺耳,傅靖远不禁皱眉:&你看不起街上游行的学生吗?他们才是真正的年轻人,知道为这个国家呐喊!&&只是呐喊有什么用呢?就好像你现在这样义正词严的指责我,有什么用呢?如果我说我不同日本人合作,日本人就会铲除我,好像去年炸死冯凯山一样,你是否还会坚持刚才的论调呢?&傅靖远盯着荣祥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不认识眼前这张面孔了。&你的意思是,因为日本人威胁你,所以你真的投降日本人了?&&我若投降了,你是不是就要大义灭亲,带头来写文章唾骂我啊?&&你-------&傅靖远极力的缓和语气:&小祥,你知道,我是想为你好的......&&为我好?那你去跟日本人说,让他们别找我,也别杀我。他们若听了你的,我就信你是为我好,你去啊!&说到这里荣祥冷笑一声:&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和那些学生一样,有本事去街上闹,却没胆子上战场。&傅靖远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哦,你做汉奸,还怪到我身上了?&荣祥也站了起来:&你自找的!&&你给我滚!&荣祥俯身捡起那张报纸,绝然而走。门口候命的小孟早就听见里面声音不对,所以看见荣祥气冲冲的推门出来,倒也毫不意外,只是快步跑到楼下,早早为他打开了汽车车门。 荣祥坐在车中,心里还是气愤难平。他本是满心欢喜的去找傅靖远的,谁知莫名其妙的被骂为汉奸,最后还被他赶了出来。若不是念着往日的情分,他刚才简直想毙了他!小孟坐在驾驶位上,等了半天不见荣祥发话,只得惴惴的扭过头来:&三爷,您去哪儿啊?&荣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报纸,犹豫一下答道:&去军部易参谋长那里!&第 10 章这日,是节气中的大寒。荣府的暖水管爆裂了,工人顶着大雪正在紧急抢修。偌大一间公馆内没了现代的取暖设施,顿时变成座大冰窖。只得搬来许多火盆暖炉各屋放了,以解一时之急。荣祥披着件黑大氅,正在三个火盆间走来走去。中岛方面的言辞已经没了开始时的客气,不过天津那边还算平静,尚未听说皇上有什么异常举动。也许事态发展的并没有中岛所展望的那样快,皇上想出天津,也难。他不信醇亲王那些人不阻挠。还有皇后等人,皇后肯来满洲?不可能!他捂着嘴咳了一声,咳完却又自嘲一笑。前些日子被那中岛在报上搞鬼,弄得舆论大哗,一时无法,只得再次抱病归隐。抱病本是他与易仲铭商量出来的托词,谁知这些天气温骤降,又坏了暖气,自己果然被冻得伤风发热起来。小孟轻手轻脚的走进房,将一封信送到他面前:&三爷,傅先生来的信。&荣祥冷漠的看了一眼,然后蹲下来把手伸到火盆上方:&你先放到桌上。&火盆内的炭火旺的发出红光。荣祥把手尽可能的压低取暖。烤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桌边,看看信封,是从北平寄过来的。傅靖远是一周前离开奉天的-------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他,想必还是在耿耿于怀那天的争吵,抑或是要同他这个汉奸划开界线。荣祥早就有分开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分开的原由,竟是如此的莫名其妙。在他的理想世界中,爱情与政治生活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爱就是爱,即便对方是个万恶不赦之徒,也不应成为爱之阻碍。如果一份感情不能够纯粹到如此地步,那就不是真正的感情,也就没有任何可珍惜之处了。荣祥自认为是个理想主义者,理想至高无上,同理想相比,现实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为理想所做出的一切牺牲,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他的理想常和欲望搅在一起,这让他常有精神错乱的感觉。幸好他不是个深刻的思想者,否则定要走火入魔。拿起桌上的那封信,他慢慢的走到火盆旁,信悬在炭火上方,他毫不迟疑的松了手。信的内容,他想,肯定是对自己的指责和劝导,让自己回头是岸,马上同日本人开战,成为人人敬仰的民族英雄-------他朝火盆中啐了一口,人生大好,他还想多活几年呢!对于傅靖远,他是死了心。原来两人的那些好日子,只当是发了一场春梦吧。反正人生如梦,真真假假,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区别。眼看着那封信化为灰烬,他捂着嘴,吭吭的咳了起来。&小孟!&他气喘吁吁的喊。小孟应声走进来:&三爷。&荣祥低头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疲倦的向外走去:&咱们出去转转。&&三爷您正病着呢......&荣祥回头,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赵航森坐在车里,远远的就看见荣祥一行人从戏园子出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下车去招呼。现在奉天的局势愈发乱套了,荣祥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他同日本人那档子事被传的沸沸扬扬,自己一个遗老的儿子,无权无势的,还是避避锋头吧!天冷,荣祥身上穿的多,头上却还歪戴着顶厚呢礼帽。他似乎知道自己戴礼帽显着更俏皮好看,所以纵是严冬也不肯换皮帽子。身后跟着的除了小孟,还有一大票西装革履的保镖。现今一般军界人物出门,都是随身带着士兵卫队,显着颇有气势。荣祥和易仲铭却是从来只带私人保镖,看起来倒像是帮会大哥的作派。小孟依然是走在头里,去给荣祥开车门,在上车之时,赵航森才发现,原来荣祥身边还带了个长袍马褂的华服少年,刚才被荣祥挡着,竟然完全没有发现。那少年......不是林凤卿么?赵航森探了头,正想看个仔细,旁边的九姨太却等的不耐烦了,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张航森的颧骨,娇声骂道:&看什么呢?要住在这街上啊?&她今年刚满十四岁,说起话来,还带着点童音。□□□自□由□自□在□□□荣祥最近,迷上了林凤卿。家里的暖气已经修好了,他的伤风也有所好转,只是依然每晚发烧。发烧并没有让他觉得怎样不适,白天照样有精力去找林凤卿。他对林凤卿,就像当年对待冯惠珍一样,可谓是百依百顺,而且在金钱上面也从不吝惜,甚至还为林凤卿置了一处公馆,作为藏娇之金屋。易仲铭对此见怪不怪,所以也不过问。荣祥样子生的既好,人又这样体贴,那林凤卿虽是有个红角儿的大名,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知心知意的金主。所以不上几天,两人便如胶似漆,恩爱的好像新婚夫妇一般了。此时荣祥接林凤卿回了小公馆,一同吃了晚饭,然后便急不可待的去那卧房好生卿卿我我了一番。直到月亮西沉,荣祥方起床穿衣。林凤卿披着被坐在床上,双目迷离的看着荣祥,柔声道:&你又没有太太等着,晚上何必非得回去?&荣祥抬头冲他一笑:&明早儿有事,不能耽误。&刚刚做完那云雨之事,他的脸上还有红晕未退,一个男子,却有点儿粉面桃腮的意思。扣上大衣的扣子,他突然扶着桌角一晃。&怎么了?&林凤卿看他竟是要摔倒的样子,连忙伸出一条雪白的腿,想要下地看看。荣祥却做了个不必的手势:&我就是刚才有点晕,已经好了。&林凤卿不听他的,径自赤裸着身子走了过来,抬手摸摸荣祥的额头,他露出担忧的神情:&明天你还是再让大夫给你瞧瞧吧,哪有天天晚上发烧的-------今天好像又热了点,仔细烧出别的毛病来。&荣祥揽住林凤卿的细腰:&你对我好。&林凤卿向他飞了个眼风:&傻话,现在才知道?&荣祥低头吻了吻他的脸蛋:&回床吧,地上冷。咱们明天见。&然后回头喊道:&小孟!&小孟在门外答道:&在。&&把车开过来。&&是。&发烧的人,通常分外怕冷。荣祥便是如此,他一路哆嗦着上了车。在车里,他还是瑟瑟发抖。到了后来,他全身肌肉绷紧,专心致志的抵御着寒冷。所以当小孟紧急刹车时,他一头撞向前方,越过前排驾驶位,咚的一声碰到了挡风玻璃上。旁边的保镖连忙起身伸手把他连扶带拽的拉了过来。荣祥被这一撞吓了一大跳,拔出手枪便向小孟的头上砸去:&你他妈的干什么?&枪口擦过小孟的头皮,血顿时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小孟抬手擦了一把,然后指了指前方:&突然有车冲过来。&荣祥这才发现前方车灯闪烁,这么晚了,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车横在路上?他立刻回头望去,发现后面自己的车已经也停了下来,保镖已经上来围在自己的车边。他抓起帽子扣到头上,下意识的将子弹上了膛,这是怎么回事?前方的车上下来了人,车灯一暗,荣祥发现,前方除了一辆黑色老爷车之外,余下的都是日本的军用吉普。一个日本军人打扮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上来敲敲荣祥这边的车窗:&荣君!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荣祥把枪插进大衣口袋里,然后笑容可掬的下了车:&啊,原来是中岛先生。真是好久不见。这么巧,能在这里相遇。&中岛比荣祥矮一点,可是因为戴着顶俄式的尖顶皮帽子,所以显得高大了许多。他热情洋溢的握住荣祥的手用力摇晃:&早就听说您病了,一直想要探望您,可是您的参谋长太客气、太客气了,说是不敢让我麻烦。这样其实太外道了!一点也不麻烦!我去您府上几次,您都不在,听说您有了新公馆在这附近,只好在这里等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您了!&荣祥听了这话,简直头大如斗,站在寒风中,他开始牙齿打架:&唉......您太有心了......多谢多谢。&中岛还握着他的手:&那个......我正好还有事同您谈,您看是同到我家里去呢还是......&荣祥一手扳住自己的车门:&中岛先生,今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谈如何。&中岛一把搂过他的肩膀:&荣君你贵人事多,我不想多占您时间的。走吧,很快就好。&荣祥挣扎了一下:&中岛先生,你放开我!&中岛秀雄只做听不见,而与此同时,后面吉普车中的日本兵呼啦围了上来,手里端着的却是清一色的机关枪。&走吧,荣君。&荣祥飞快了扫视一周,发现己方实在没有实力与之抗衡,只好笑了一声:&去您府上,我还得再往家里走。中岛先生,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体不大好,经不起这么折腾,若不嫌弃,还是到我家里坐坐可好。&中岛等了许久,好容易抓到了时机,只怕夜长梦多,哪里还肯同荣祥在这里饶舌废话。他手上暗暗用力,嘴上却是依然的亲热和气:&哎,荣君,到时我总会把您平平安安送回府上的,怎么,您还信不过我吗?&荣祥打了一个极大的冷战:&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了。&第 11 章荣祥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凌晨了。在中岛秀雄那阴冷而潮湿的府邸中,他被迫倾听了长达数个小时的劝诱与煽动。在这期间他喝了两壶热茶,去了若干次洗手间放水。终于在最后,中岛露出了獠牙。&荣君!&他声音略带嘶哑的说:&您必须做出决定了!您必须选择您的道路,是与大日本帝国合作,共建繁荣新满洲,还是同那些推翻了您的王朝、将满洲人民的皇帝赶出皇宫的中国军阀合作,我想,明智如您,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荣祥很冷漠的看着中岛秀雄,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全部冻结、不复流动了。与此同时,他的头似乎愈发沉重,而身体却轻飘飘的有些不听使唤起来。&那个......&他咬了下木然的嘴唇,试图恢复自己的语言能力:&中岛先生是在逼问我吗?&中岛秀雄正襟危坐:&不敢。荣君不要误会。&&哦,既然不是,中岛先生又何必如此急切的要从我这里得到答复呢!&荣祥端起茶杯放到唇边:&中岛先生是老相识了,所以我也不同你隐瞒。我是满洲人,我定然会效忠于皇上的。但是你们是日本人,同你们合作,是要被骂为卖国贼的。这个,中岛先生这洋的中国通是肯定知道的是不是?&中岛秀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荣君,我想,这便是您一直以来的顾虑吧?&荣祥放下杯子:&中岛先生很爱揣测别人的内心。你才是真正的聪明。可是,你毕竟不是我,所以你不能强迫我做决定,除非你用枪抵住我的头。&中岛秀雄依然保持微笑:&荣君玩笑了。&荣祥也笑了起来:&是啊,说笑了。中岛先生不要笑话我。我是个武夫,比不得中岛先生学问好,说出话来也那么的有道理。武夫嘛,就只有个武夫之勇,想法少,顾虑也少。若做出了些出人意表之事,也要请中岛先生海涵。&中岛抬手摆正面前的茶杯:&荣君您这就太谦了,您哪里是武夫,您是儒将。&&不敢当!&荣祥向后仰靠在沙发上,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他实在是有些挺不住了,可是又绝不肯在中岛面前露出颓势。他这边是在苦捱,可是从中岛秀雄的角度来看,只觉得他凤目半阖,面色玉白中透出粉红,竟像幅美人图画般的赏心悦目。所以,他就愈发的不紧不慢起来。林凤卿众星捧月的下了台。到了后台,先就着佣仆手里的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方款款的坐下更衣卸妆。刚刚梳好了头发,就听得那边有人走过来笑问道:&哟,凤卿,今天你这也收拾的太快了,门口荣三爷的汽车还没来呢!&说话的是小玉芳,二人同是这奉天的红角,平日见了面便要相互冷嘲热讽的。现今听了这话,林凤卿并不气恼,反而故意一笑道:&唉......他病了,我今天便同他说好了,不让他来看戏,也不让他来接。谁知他死活不依,到末了,才算是说服了他。正好,我也落得一天的清净。这些天不是吃饭就是逛百货公司,累得人都没了精神头了。&三言两语气走了小玉芳,林凤卿对着镜子妩媚一笑,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碰上荣祥这样的好人。不过荣祥也有两天没来公馆了,听人说是发烧严重了,如今正在卧床休养。想到这里又不禁怨他,早便说该让医生好好检查一番,偏他就是不当一回事。那个人......林凤卿眯细了眼睛望着余晖昏黄的窗外......那个人就是那样,淡淡的,一笑起来却是双目弯弯,有点子桃花相呢!也不大说什么肉麻话,这样倒好,省得自己还得费心思迎奉附和。他心中悠悠思索一番,做戏子的,素来也是人生如戏。只希望自己这一场是个喜庆剧目,不要再横生枝节才好。说起病,他倒很是有些担心,哪有人天天晚上发烧的。长久下去,怕不要烧坏了身体的。只是自己这个身份,又不大适合去他府上探病,真是急死人了。荣祥靠着床头,拥被而坐。他是发烧受寒,最后转成肺炎。休养了一个多月,加之用了从美国空运过来的进口药,他的身体很快有了起色。只是精神一直恹恹的,总也恢复不过来。长时间没有下床,他看起来有些神情呆滞。头发是新剃的,这回的理发师手艺不好,将头发一股脑儿的剪去许多,结果剩下的短发全都立了起来,是个乡下小子的发型。这让他很生气,当场便痛下狠手,将那小理发师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番。易仲铭坐在床边,静静的削着一个苹果。他日见衰老,关东军那边已经让人头疼不已了,这边的小情人又生了重病,他简直忙碌到分身乏术的地步。苹果皮是长长的一条,旋转着垂下去。易仲铭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荣祥,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手:&今天觉得怎么样?&&好多了。&荣祥无精打采的咬了一小口苹果:&中岛那边怎么样?我听说东大营那边出了事。&易仲铭凝视着地板上的一个钉孔:&一个小仓库爆炸了,倒不是什么大事。&&日本人干的?&&他们想给我们点颜色看看。&&那怎么办?&g易仲铭正待回答,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嘈杂。其实早就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呼喊了,只是没有太在意。这回认真一听,他不禁快步走到窗前向下望去。荣祥面无表情的对他摆摆手:&是些学生--------上周已经来过一次了,我们不好动手,只好让巡警去赶。还弄得教育界发了许多议论,又把我骂了一顿。&易仲铭凝神望着楼下集合游行的学生们,他们都打着横幅,上面写了黑色大字来声讨荣祥。因为都知道他现在正同日本人搞在一起,是奉天第一号的大汉奸。&树大招风,现在这些学生就盯着我,其实冯定坤做的不是更露骨,却没有人理会他。&说到这里,荣祥忽然苦中作乐的觉出一些自得来。这点自得让他暂时忘却病痛振作起来:&一会儿要是巡警不管用,就让小孟带人出去,毕竟还是孩子,吓唬两次,应该就不敢再闹了。&易仲铭走回来坐下:&小孟那些人哪里会吓唬人,他们只会真打。打出人命,就不好办了。&他伸手摸摸荣祥的短发,心中满是温情,其实他对荣祥,一直是满腔温情的,那温情放置太久,几乎有些酸涩了。荣祥闭上眼睛,任他抚摩着。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听得楼下传来的阵阵叫骂。过了半晌,外面忽然大乱起来,荣祥睁开眼睛一笑:&肯定是小孟带人出去了。&易仲铭站起来:&胡闹。&荣祥把被子往胸前拉了拉,又闭上眼睛:&管他呢。反正我现在里外不是人。&易仲铭站了一会儿,俯下身亲了亲荣祥的额头,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我把小孟叫回来。这种事还是让那些巡警做为好。&第 12 章1932年二月,奉天。新年快到了,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商铺的生意是难得的这样好,百姓们不论穷富,都多多少少的觉出些喜气来。荣祥自从上次肺炎痊愈之后,添了咳嗽的毛病-------也不是真的要咳,只是喉咙发痒,忍不住的要咳嗽一声才舒服。但事实上,这个举动让他显得羸弱了许多,好像那病没好利索似的。新年临近,他的应酬格外多,就只接待客人,便让他在客厅里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他累得瘫倒在沙发上,饭都不想吃。还是小孟用大碗盛了端过来,一口一口喂了他吃才罢。喂饱了肚子,他匆匆洗漱完便上了床。然而被子还没焐热,易仲铭却带着一身雪花来了。&听说,皇上已经到了长春!&这是两人相见后,易仲铭的第一句话。荣祥听了一怔:&已经......到了长春?&&是由日本人秘密接来的。现在已经在筹备登基事宜。&&那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荣祥立时困意全消的坐起来,满洲一旦建国,关东军就会立刻将境内各种军事力量肃清。那么自己这里......他望向易仲铭,却没有话说。半晌,方憋出四个字来:&开战,还是......&易仲铭脱下大衣,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三爷有什么打算?&荣祥心乱如麻的抓起外套披到身上,他能有什么打算,要么开战,被关东军打个落花流水;要么投降,让关东军慢慢的蚕食。哪个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倒是易仲铭思索着开了口:&要不然,我们走?&荣祥不由得蹙起眉头:&走到哪里去?&易仲铭很迟疑的答道:&西安......怎么样?&西安?荣祥倒是知道,现在局势这么乱,西安已经成了一些下野政客们的最佳避难场所。不过,他手下还有这么多兵,也一并撤去西安?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因为都觉着有些不大切合实际。荣祥用手背堵着嘴咳了一声,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值此非常之际,分外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事实上,荣祥想,他们两个人的确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每每遇到了棘手事情,自己第一个想起来的,还是他。荣祥把目光转向易仲铭,易仲铭若有所思的端坐在床边,他人生的矮小,穿的多,愈发像个蜡烛包,可是一脸的肃穆,让他看起来还是个颇有份量的男人。半晌,易仲铭站起来:&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荣祥点点头:&路上小心。我送送你。&易仲铭连说不用不用,荣祥硬是跟他到了二楼的楼梯口,然后眼看着他下楼出门。大门一开,隐约能看到外面一群黑色人影围上来,簇拥着易仲铭向汽车走去。荣祥这才放心的转身回屋。易仲铭向来谨慎,这个时候虽然危机四伏,可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中岛秀雄坐在壁炉前面的摇椅上,读书。摇椅前面还有一套木制桌椅,方方正正的样式,好像是从学堂教室里搬过来的。他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俄式公馆之中,处处皆静,所以便就着壁炉前的温暖,做了书房。如果没有战争,也许他还在东京帝国大学的校园内继续自己的学业。他一直自诩是个书生,当然,加上现在军人的身份,他变成文武双全了。他很不喜欢自己的住所,也许是当初设计的有问题,怎么增加暖气管也暖和不起来。以至于他只好坐在壁炉前面取暖。满洲的冬天是最可怕的武器,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在此之前,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的严寒,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除了迅速适应之外,别无他路。眼睛看着手中的汉诗,他的心思却在别处。来奉天已经很久了,事情办的也颇有进展,只是荣氏那里,实在狡猾之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硬撑着不肯松口。这个满洲军阀,简直精明到了愚蠢的程度,不识时务!想起荣祥,他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将一个如此美丽的男子杀掉,其实是件很令人惋惜的事情。可是......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桌前,抽纸研墨,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信,然后放在桌边晾干。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他想。第 13 章这封信在第二天被送到荣祥的面前。他慢慢读完一遍后,开始穿衣服。&小孟!&&在。&荣祥对着穿衣镜仔细整理好领带,然后一边扣上礼帽一边吩咐道:&你让人给军部打电话,告诉易仲铭,我去奉裕饭店见中岛去了。&&是。&镜中人面色青白,嘴唇却是病态的嫣红。荣祥满心怜惜的伸出手,却只触到冰冷的玻璃。奉裕饭店是奉天最气派的娱乐场所之一,据说处处都是仿照上海和平饭店修建装饰的。入夜时分,霓虹灯全部打开,将整座大楼打扮的流光溢彩。可惜,现在是白天。中岛秀雄站在大厅,透过玻璃转门,远远的便看到荣祥的汽车停到门口。门童连忙跑上去毕恭毕敬的开了车门,荣祥弯腰从车中钻了出来。听说他病了,中岛想,但是显然现在他已经彻底痊愈了。这么冷的天气,他外面却只穿了一件黑呢大衣,线条简洁,倒是很适合他这种高挑身材的人。头上也依然歪戴着顶厚呢礼帽。看起来是个利落而摩登的公子哥儿。一共来了三辆汽车,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却只有一个人。&荣君!&中岛秀雄笑容可掬的伸手招呼道。荣祥将帽檐向上推了推,然后摘下手套握住了中岛秀雄的手:&中岛先生,久等了吧?&&没有没有。突然的请荣君来,我才是冒昧的很呢!&&不不不,这是我的荣幸。中岛先生实在是太客气了。&&哪里哪里,早便想同荣君一叙,听说您病了,现在可好些了?&&多谢中岛先生惦念着,已经好了。&&......&&......&两人一路寒暄的热情洋溢,直到在雅间落座了,中岛才喝了口热茶道:&其实,荣君,我这次请您来,是想向您道歉的。&荣祥摘下帽子放到一边:&哦?此话怎讲?&&那次晚上邀您到我那个寒舍里坐,结果让您受了寒,真是对不起的很。&荣祥抿嘴一笑:&中岛先生,那一阵子我身体就不好,倒不是一下子便冻病了的。&中岛张张嘴,刚要说话,那边却上了菜。他早就嘱咐过要把菜一次上齐,所以此刻他索性暂时保持沉默,待最后一道甜点也摆了上来,他方示意侍应生将门关好。&荣君,算起来,我们也见过许多次面了。您或许是不愿将我看为朋友,但我对您,向来还是实话实说的。&荣祥摆摆手:&不,我们当然是朋友。&中岛自顾自的说下去:&我这次在奉天呆了这么久,虽然是代表关东军来邀请您与我们合作,可就我个人来讲,我对于荣君您,也是很仰慕钦佩的。如果能与您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会感到十分荣幸的。&荣祥微笑着垂下眼帘:&中岛先生抬举我了。&中岛凝视着荣祥:&荣君,我们其实已经没有打哑谜的必要了,我们也已经没有了打哑谜的时间。宣统皇帝已经到了长春。日满共荣,是大势所趋。荣君,您真的要逆天而行吗?关东军对于朋友,是永远不会亏待辜负的,尤其是像荣君这样的青年才俊,以后便是我们新国家的脊梁。不过如果您继续......&荣祥抬眼,温柔的看着中岛秀雄:&说下去。&&如果您继续一意孤行的话,那么关东军也只好将您视为敌人。对于敌人,关东军也是从不姑息的。&听了这话,荣祥似笑非笑的点点头:&中岛先生不会是逼我现在就表态吧?&中岛秀雄却站了起来,状似轻松的踱到窗前:&荣君以为呢?&荣祥知道窗外有异,可是偏不动声色的也起身走了过去,向外扫了一眼,他转向中岛秀雄:&哦,中岛先生是早有准备啊!&楼下不知何时已经被日本军车包围,而荣祥带来的保镖们则被围在中间。&没办法,并非我所愿。希望荣君能够谅解-------&中岛秀雄说到这里,突然吃惊停住。原来就在他说话的当儿,从大街两边忽然涌来许多士兵,瞬间便将整条大街堵了个严严实实。荣祥笑得甚是得意,他转过身来拍了拍中岛秀雄的肩膀:&我也希望,你能够谅解。&中岛点头叹道:&我们可也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中岛先生,你这个成语用的不伦不类啊。&荣祥说着从衣帽架上摘下帽子戴好,转身便要向门口走去。他已经嗅到了火药的气息,实在不能再停留下去了。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间,本是站在窗前的中岛猛然合身扑了上去,一手掐住他的咽喉,同时另一只手抽出枪抵在他的腰间。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的做完,似乎,只是一秒钟。荣祥的头被迫向后仰去,帽子滑落下来,他的额角正好贴在中岛秀雄的脸上。&荣君,你的头脑是很好的。可是,功夫就还差了一点。&荣祥瞬间被制,一时也是不知所措,又被中岛秀雄掐的喘不过气来,只好干脆放弃抵抗:&你敢动我?&中岛秀雄用面颊蹭了下荣祥的额头:&为什么不敢?&&我的人......不会放过你的......&荣祥说到这里,突然声气一哽,然后很困难的咳了一声。&我作为帝国的军人,早就有随时牺牲的觉悟。我只是一个中佐,死便死了,你呢,荣君?&荣祥姿势别扭的仰靠在中岛秀雄的肩膀上,只觉腰间的枪管用力顶了一下,中岛秀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走,去见见你那个参谋长去!他一定也来了,是不是?&二人一前一后的开了门,迎面便碰上小孟的枪口。荣祥给他使了个眼色:&放下枪,让开!&小孟果然扔下枪退到一边,中岛却摇摇头:&不行,让他到前面开路。&荣祥只得做了个手势,命小孟走在前面。m这三人慢慢的进入饭店大厅。厅内的侍应生和顾客已被清空,隔着玻璃转门,只能看见外面乱七八糟的全是士兵,制服又都是大同小异的样式颜色,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怎样了,倒是还没有动枪,想必没有上峰的命令,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已。中岛推着荣祥走到玻璃转门前,却发现三人根本无法同时通过。他锁在荣祥喉间的手用了力气:&让你的人先出去。&小孟这回没等荣祥发话,很自觉的便先推门走了出去,然后停在门边。中岛便也押着荣祥走进门中,这转门每格空间都甚小,二人走的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出了门。中岛松了口气,扭头去看小孟:&你去前面!&小孟应了一声,抬脚作势要走,却在中岛回头过去那一刻骤然转身,一脚踢出去,正中中岛腰间。中岛猝不及防,被他踢的身子一歪,枪管沿着腰滑下去,他预感不好,下意识的便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随着枪声响起来的,还有荣祥的惨叫。下面的士兵顿时大哗,只见荣祥单腿跪在地上,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拔出枪来,回手便是一枪。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一枪正中中岛秀雄的眉心。子弹是郎姆弹。中岛秀雄的脑浆崩了他一头一脸。登时,街上的士兵,包括荣祥自己,都愣住了。中岛秀雄的身体甚至还摇摇晃晃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沉重的砸在荣祥的肩膀上。这时小孟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脚踢开中岛秀雄的尸体,然后拉着荣祥就往大厅内跑。荣祥趔趄着迈进玻璃转门中,与此同时,外面骤然枪声大作。第 14 章荣祥是被小孟背下汽车的。下了车,又一路背进了军部办公室。军医拎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了来,小心的为荣祥处理腿上的枪伤。上面小孟用毛巾沾了热水,将他头脸颈子上的秽物小心擦去。干涸的脑浆遇到热水,散发出一种非常可怕的气味。虽然刚刚打了止痛针,荣祥还是一阵一阵的要晕厥过去。易仲铭随后走了进来。他似乎并不在意屋中的恶劣气息。只是走近低头,看了看荣祥的伤腿。幸好子弹穿透了小腿,并没有留在体内,这让荣祥少受了许多罪。军营里的医疗条件不好,军医只能尽量的做好消毒,然后涂药包扎起来。&疼吗?&荣祥有些怔怔的,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出乎他的意料。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乱糟糟。听到易仲铭的问话,他略显呆滞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还好。&易仲铭拉过椅子坐下:&外面现在已经戒严了。我们还是占优势的。&荣祥打了个冷战:&是吗。&&你不要怕。&荣祥没有怕,从击毙中岛秀雄那一刻开始,他便变成了一部上满发条的机器,他甚至忽略了腿上的枪伤,同小孟一路跑到奉裕饭店的后门,直到跳上汽车,他才发现,自己的右腿,从膝盖向下,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我不该去赴这个宴的。&他喃喃自语道,似是有些自责。易仲铭却很哀伤的笑了笑:&那倒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一天总是要来的。有我在,你放心养伤吧。&小孟很尽心的擦净了荣祥的头脸。至于衣服上的血渍,便没有办法了。荣祥抬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自己的手背,发现上面沾着一大块粘嗒嗒的红白污物。他的手是完好无伤的,那这东西一定就是......他毫无预兆的呕吐起来。小孟听到第一声呻吟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常年的警觉让他下意识的侧耳又听了听,周围很静,这是军部办公室的外间,自己正躺在长沙发上,一切正常。他轻轻的躺下,阖上眼睛。又是一声细细的,颤抖着的呻吟。小孟翻身下地,快步走进里间:&三爷,怎么了?&里间也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靠墙的大床上,荣祥正仰面朝天的躺在那里。小孟走近去开了台灯:&三爷,您怎么了?&荣祥被骤然亮起来的灯光刺激的闭上了眼睛,只见他一头一脸的汗,嘴唇与面孔是一色的苍白。两只手抓着床单不住发抖。&腿......疼......&荣祥带着哭腔,费力的挣出这两个字来。小孟这才反应过来,必是睡前打下的镇痛药已经过了药劲,将荣祥活活的痛醒过来。他拿过桌上的帕子给荣祥擦了汗:&三爷,我这就去找医生。&荣祥颤巍巍的长出了一口气:&快点!&小孟自以为已经动作够快了,可是等他带着军医回来时,还是被荣祥怨恨的瞪了一眼。这让他瑟缩的后退了一步。军医看出来荣祥是熬不得疼的人,可是从药箱里拿出针管,他还是有些为难的轻声问了一句:&那个......荣将军,您从下午到现在,已经用了两支吗啡了,那个......怕用多了伤身体啊。&荣祥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伤腿疼的火烧火燎,好像扒了皮撒了盐似的,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他着急的用手捶了下床,嘶哑着喉咙道:&没事!&军医不敢再说,一针打下去,荣祥果然极快的平静下来,他疲惫的挥挥手,小孟立刻帮军医收拾了药箱,静静退下。战事,已经进行了月余。荣氏这边开始显露出颓势。首先便是弹药供应不足,其次士兵素质也无法与关东军相匹敌。荣祥和易仲铭渐渐的有了不祥的预感,可是因为走投无路,所以也只好忍着不说,忍着不退。荣祥已经搬回家中居住。反正荣府与军部之间不过两里地的距离,交通甚是方便。这天易仲铭难得抽空来看他。荣祥的腿伤已经愈合大半。拄着手杖,也能摇摇晃晃的独自行走了。易仲铭进屋后就脱下了外面的军服大衣。因为荣家实在是太热了,进门后不久,就感觉仿佛钻进了一床硕大无朋的棉被窝里,闷得让人窒息。荣祥却是感觉良好。他自从受伤之后,就变得无比怕冷。而且还添上了无端呕吐的毛病。其实这倒也罢了,终究不是什么根本的大伤害。只是每天还是闹腿疼,一日几次的要注射吗啡止痛。这件事,易仲铭并不清楚。所以他看到荣祥精神清明,身体恢复的也算顺利,心里倒是安定许多。两人照例并排坐在沙发上,荣祥扭头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有白头发了。&易仲铭低下头,悲哀的微笑:&老了。&&原来倒没听你说过这种话。&易仲铭用手揉了揉眉心:&我这个人,一直不服老。后来发现不服老,也是一样的要老。&荣祥倒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心想恐怕是现在情形险恶,这老狐狸无力回天,所以有些心灰意冷的缘故。认真说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易仲铭静静的坐在荣祥身边。闷热的空气透过他身上薄薄的西装,是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温暖。&我为他们荣家卖命了一辈子,已经够了!&这个念头突然涌现出来时,他自己也为之一震。可是很快,他就把它抛到了脑后。现在这句话不知怎的又突然蹦了出来。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个不停。&那我又能怎么样呢?&他随之问自己。他回头看了荣祥一眼,发现荣祥正歪靠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眉尖却蹙起来,一脸痛苦的倦意。&你怎么了?&荣祥抬手捂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我有些不舒服......&易仲铭不禁困惑:&不舒服?&荣祥努力的坐正了身体,回头喊了一声&小孟&,然后对易仲铭抱歉一笑:&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小孟快步跑了过来,还没等易仲铭问清楚,就把荣祥半架半扶的弄去了旁边的小书房里。荣祥高高的个子,一路却仿佛是要挂在小孟身上似的,不到十米的距离,让他走的连滚带爬,进房关门后,他两腿发软,竟然自己瘫到在地上。小孟动作极麻利的取出针管吸入吗啡针剂,然后蹲到荣祥身边,见他右手的衬衫袖口是解开的,便一手将衣袖撸起来,一手将针尖抵在那淡青色的静脉血管上。针尖刺入皮肤时,荣祥的面庞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随之恢复平静。收拾好注射器具。小孟把手伸到荣祥的腋下,用力把他抱起来拖到椅子上,然后自己站到椅子旁边,充当荣祥的靠背。荣祥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和小孟之间,迷糊了好一会儿,方重新抬起头来。随手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净头上的冷汗,他自己扶着椅背站了起来。&易先生还在客厅吧?&他轻声问小孟。&是。&他立刻一手扶着小孟,趔趄着向外走去。易仲铭果然还坐在沙发上。抬头看见荣祥走过来,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好了?&荣祥费力的坐回他身边:&好了。&易仲铭忽然一把抓住他的右臂,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便将袖子拉了上去。荣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易仲铭看着那雪白手臂上的淡淡针孔:&你打吗啡?&荣祥顿了一下,答道:&是。&易仲铭放下他的手:&以后不要打了。&荣祥苦笑道:&我知道它不好,可是我腿疼,没了它,我简直疼的要发疯。&易仲铭摇摇头:&吗啡,比大烟难戒的多。&荣祥的脸上还带着点残留的笑。他什么不知道?原来家里的二哥就是个大烟鬼,戒了也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是闹得鬼哭狼嚎的,可最终也没有戒掉。他也晓得吗啡比大烟还厉害,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只是想缓解疼痛,可不知不觉的,就离不开它了。想到他二哥的那幅恶心样子,他的心不禁缩成一团。&是,&他答道:&我知道了。&易仲铭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荣祥拄了手杖,慢慢的送他出门。两人站在门口,又聊了几句闲话。这时易仲铭的司机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副官上前打开车门。易仲铭戴上手套,上车前,他扭头看了荣祥一眼。那一眼是如此的痛切,以至于令荣祥毕生难忘。他怕别人听见似的,声音很轻的嘱咐了一句:&不要再用吗啡了。&荣祥站在寒风中,听了这句话,他眼睛一热,连忙低头笑道:&我记住了。&易仲铭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弯腰上了车。汽车发动,前面先有军车开道,易仲铭的车在中间,后面又是一辆军车殿后。三辆车相继上了公路。荣祥见车已然走远了,方回身准备进屋。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震天撼地的爆炸声骤然响起,气浪推得他一头撞到小孟身上。他顾不得疼,急忙回头望去,只见公路上硝烟弥漫,三辆车都已经支离破碎,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荣府门前,定睛一看,竟是一条血肉模糊的人腿!荣祥抓过手杖,硬撑着站起来,然后迈步就要往前走。小孟连忙拦住了他:&三爷,去不得!&荣祥一把推开他:&滚!还不快带人去看看!&&是,我这就去,不过三爷别去了,怕那里还有炸弹。&小孟又冲上来拦住他。荣祥很伶仃的站在那里,忽然一哆嗦,眼角便滑下一颗泪珠来。第 15 章1932年六月 西安。以省主席傅仰山为首的西安名流们站在西安车站的站台上。正午的太阳煌煌的照下来,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副官小跑着送来了冰镇汽水。傅仰山率先拿了一瓶,咕嘟咕嘟的一气儿灌了大半瓶,然后张大嘴探着头停了一会儿,&嘎&的打了个响嗝。身后的警察局长赵灵均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油汗,低声咕哝道:&怎么还不到?几点了?&旁边给他摇扇子的小勤务兵小声答道:&说是十二点到,快了。&西安市市长陈敬甫扯了下衣领,转身走到站台阴凉处坐下。他等的很不耐烦,今天是他的生日,而小公馆里的八位太太还在等他回去一同庆祝呢。不耐烦,却又绝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今天要迎接的这位客人和其他的落魄政客们还是很不一样的。虽然也是被日本人赶出来的满洲军阀,可是毕竟手里还有三万多兵,现在西安的情形好像三国一样,傅仰山、李大帅还有那些个回人军队之间刚好是三足鼎立。所以这满洲客落花流水的一路逃来这里,反倒成了众人争相拉拢的香饽饽。陈敬甫歇了一会儿,觉着腿不是那么酸了,便起身捶捶后腰,又走回站台人群中。远远的传来了一声汽笛响。众人脖子一起拉长:&来了。&&看见车了。&&我的个天,总算到了!&大家抱怨叹息着,心里一齐松了口气。傅仰山斜眼看了看陈敬甫,故意的与其拉开距离,表示自己此刻地位最高,且不屑于与陈为伍。看见车影,时间就好挨了。眼看着火车愈来愈近,众人身后的军乐队嗡的一声,开始奏乐。平日西安火车站来了显要贵客,总要有支军乐队在此吹打一番,以示欢迎之意。今天因为情况特殊,西安内几方面的势力都不甘落后,所以站台两边竟来了四支军乐队,隶属不同,指挥也不统一。此时乐声一起,各奏各的调子,真令听众有精神分裂之感。幸好火车到站,长拉了几声汽笛,将那嘈杂之音暂时盖了下去。傅仰山正了正军服衣领,他穿得是大元帅服,领子正好触在他的下巴上,痒得他不住扭头。陈敬甫和赵灵均也上前一步,分别清了清喉咙。车门咣啷一声被从里打开。先下来的是几个副官服色的年轻人。他们下来后便分站在车门两边,然后一个高挑身材的军装男子弯腰走了下来。满洲的军服就是这样,一色的黄呢军衣,领口露出一圈白色衬衫的小立领,长筒马靴直到膝盖。如此服装,就非得高个子才能穿得神气好看。这位满洲客显然是具有这副资本的。 强烈的阳光当头照下来,他经受不住似的压了压帽檐,让自己的眼睛暂时陷入阴影之中。然后,傅仰山的手便伸到了他面前--------&荣将军,欢迎欢迎,本人就是傅仰山,那个一路辛苦了,本人已经准备好了住处,荣将军不嫌弃的话,先去歇歇?......&荣祥在车上就看见站台上等了一大群人,如今连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似乎有些不合礼节,可是傅仰山并不打算给他致词的时间,一阵风似的,连说带笑的,就把这位摸不着头脑的客人挟去汽车中了。陈敬甫一句话也没有抢上,很是有些生傅仰山的气。可一时也无法,只得回了自己汽车,同去傅仰山的花园府邸中赴欢迎宴会。他这边关上车门刚要走,忽然赵灵均敲了敲他的车窗玻璃,然后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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