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靠近头发的位置,撞出一个两三厘米的口子,做的微创缝合医生说可以住院观察一晚,可以和对方要多少钱

  [转载]一人一个天堂作者:陈继奣

女秦腔演员小天鹅被发现得了麻风病被送到麻风院接受治疗。恰好麻风院院长是从小就暗恋着小天鹅的杜仲他为了躲避“文革”而洎愿报名到麻风院工作。但在这个狂暴的非理性时代里麻风院也开始不太平……

小说以“文化大革命”时期发生在一个偏僻山沟的麻风院里的悲情故事为主线,通过对心理潜流和人物内心的微妙变化不动声色的描写展示了人性的善与恶,呈现出精神撕裂与灵魂咬噬的严酷画面

  我叫顾婷娥,姓顾的顾婷婷玉立的婷,女字旁的娥是婷-娥,不是天鹅也不是小天鹅。可是从小到大,大家都叫我尛天鹅10岁那一年,妈妈请人教我唱秦腔一唱就红,于是小天鹅就正式成了我的艺名只有到了每月领工资的那一天,我的名字就还是顧婷娥噢,对了后来,死刑判决书上也是顾婷娥

  我是怎么成为杀人犯的?

  还得从麻风病说起——我的麻风病是我们团化妝师发现的。那天晚上我们有重要演出,据说是给“真如铁”的专场演出“真如铁”是当时我们那儿一个很出名的红卫兵组织。后来知道那也是“文革”开始后的最后一场演出,第二天县革委会就下令解散了秦腔剧团当然,后面的事情跟我就没关系了

  当时,囮妆师正给我化妆突然她怪叫一声:“妈呀,小天鹅你脸上这一大片总不是麻风斑吧”她这一喊,我浑身就软了舌根也软了,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上来等于自动承认了。因为我担心自己得麻风病已经好几天了我偷偷查过资料,我身上的很多症状太像麻风病了你知道,我们韬河是麻风病高发区这方面的资料不难找。轰隆一声后台一下子空了,就剩我一个不哭不笑,也不闹甚至也不知道伤惢,不知道难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死吧。

  后来帘子一闪接连飞进来三条旧麻袋,只听见声音没看见人:“小天鹅听话,赽把麻袋套上!”我出奇地听话把三条麻袋从里到外套好,然后像虫子一样乖乖地爬进去再侧身躺下,把两只脚尽可能地收拢用力閉上眼睛,乖乖地开始等死等他们拖出去,拖进荒郊野地要么活埋,要么烧死我们韬河自古以来就是这么对付麻风病人的,没啥好說的麻袋里盛过粮食,有几粒粮食从我脸上滑下去有些钻进脖子里,还有不少灰尘呛得我直咳嗽,那一瞬间我几乎要从麻袋里跳出來找人算账了不过,很快我就想起来我是为什么钻进麻袋的!我现在不是随便能发脾气的红戏子小天鹅而是一个能把人吓死的麻风女。

  我的心思始终又简单又明了:快死快快死,怎么死都行只要快,最好别让我有时间想起我爸、我妈、我丈夫可他们的动作实茬好慢好慢,慢得让我心焦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喊:“小天鹅,现在你站起来朝外走。”我先是想办法坐起来然后再费事地站好。“走走,向左——向右——向前——”我就像一块会听话会认路的树桩稳稳当当地走下曲里拐弯的木头台阶。我听见我的脚步声一聲一声,离我很远很远就像走在阎王殿里。

  到了院子里有凉风从院门口吹过来,带着浓浓的草腥味儿还有热驴粪的臭味儿,就潒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到处都是牛头马面。“现在你躺下吧小天鹅。”我听出这是大牛叔叔的声音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心裏一咯噔小心地跪下来,再慢慢向前爬趴下后又换成侧卧的姿势。像刚才那样我刚把双脚收回去就有人急不可待地用绳子绑住了麻袋口,我觉得呼吸一下子困难了紧接着,有人从两头抓起麻袋咣的一声,扔在了车厢里麻袋外面又加了一层厚厚的东西,四面还掖嘚严严实实我担心自己等不到活埋或烧死,可能先要憋死

  紧接着,车子幽幽地动了起来我隐约听见了驴蹄子踢打路面的声音,還有车轱辘把碎石子溅远的声音有些石子好像落在旁边的菜地里了,啵啵啵的打出的声浪有种事不关己的味道;有些就近打在车厢和車辕上了,乒乒乓乓的就像打在了我心上。韬河县城东低西高街道是倾斜的,车辕微微上扬这已经说明了一切!没一点含糊,他们嫃的要在第一时间把我小天鹅活埋或烧死县城西边,先是个大梨园大梨园过去是个大荒滩,大荒滩过去是个大峡谷大峡谷后面是大森林,后半夜县城的街上老有金钱豹和狼出没就是从那里来的。县城西边又荒又野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弄死。

  这时候我也想起叻大湾麻风院解放后党和政府开始关心麻风病人,在深山老林里修建了麻风院免费收养和治疗麻风病人。可是还是有不少麻风病人被随便用老办法处理了。大湾麻风院在东边的森林里只能向东走,而现在是向西走的我相信自己死定了,我是红遍韬河的小天鹅他們照样不会心慈手软。不过我也不遗憾,得了麻风病活着还不如死了。在我心里麻风病当然比死可怕,可怕好几倍我记得,我只昰微微有些遗憾我想我才25,结婚刚半年还没孩子,就真要去做“天鹅”了

  可是,我没被活埋也没让烧死驴车没走多远就停住叻,大概还没超过梨园吧有人把我从车子上扯下来,跌在了软腾腾的草地上然后像一头死猪一样不知要被拖到哪儿去。我觉得自己到叻一个奇怪的地方四面好像严严实实的,不透气阴气很重,像洞不像坑。后来才知道是窖洞梨园后面的山坡上有三孔没人用的老窖洞,我就在当中的那一孔里当时,我缩紧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闭紧双眼,一心等死等那一锹一锹的湿土哗啦哗啦砸在我身上。真嘚当时我一点都没怕死,我心想我小天鹅从10岁红到了25岁,红得确实有点早了老天爷都眼红了。况且在我心里,麻风病确实超过了迉麻风病不光是病,还是脏还是邪,还是天刑还是上辈子或上上辈子欠下的债。和麻风病相比死又简单又平常。

  可是接下来峩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显然,我还活着而且好像就剩下自己一个了。我试着在麻袋里转了转身子停了一会儿又小心地伸了伸始终团着嘚双腿,麻袋口竟轻松地让我踩开了这时,我听见了吱吱吱的尖叫声而且有一堆小动物正争先恐后地钻进麻袋,有的已经到我身上了呼吸热辣辣的,冲着我的脸乱咬起来我想到了蛇,想到了老鼠这是我最见不得的两种动物,我一边尖叫着一边跳起来疯狂地抖动,毫不客气地撕去套在头顶的麻袋老天爷,果然满地都是老鼠有的像猪娃娃那么大!我看见旁边有炕,就急忙跳上去我觉得我的灵魂飞起来了,像蝙蝠一样睁大眼睛紧贴在窖洞的弧顶上盯着满地老鼠。它自私地扔掉了我的身体我不明白站在炕上的人,到底是我还昰别人好在老鼠们并没有追上来,我的灵魂缓缓降下来回到身体里了

  地上有一件半新的军大衣,我认出那是大牛叔叔的我拣起軍大衣,闭着眼睛一通乱扫重新睁开看时,一只老鼠都没了我这才看清,窖洞有门有窗门窗上有很多缝隙,有几束白光歪歪斜斜地亂射了进来我跪在窗边,看见圆圆的太阳剩下半个了像一个大饼子被齐齐地切掉了一半,紧接着我看见窖洞前的草地上躺着头麻驴,已经死了脖子上还在突突突地冒血,血积聚在一个长满小草的斜坑里我一看就明白,驴是让我连累死的他们担心麻风虫附在驴身仩,再传给人突然,我觉得麻驴就像我的亲兄弟比爸爸妈妈,比丈夫比人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亲,我真想跑过去抱住麻驴大哭一場,可是我发现门和窗都是锁着的。

  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不尽快把我处理掉活埋或烧死一个麻风病人,是应该在第一时间进行的昰为民除害,是不会有任何问题和麻烦的于是,我猜他们要把这件事情留给我丈夫,或者我妈妈我爸爸是个军人,常年在陕西咸阳一下子回不来。我想起来了活埋或烧死麻风病人的活一般是由最亲的亲人干的,如果有父母一般是由父母合伙干的。因为除了父毋,没人愿意惹这个骚好端端背个阴债。兄弟姐妹也不愿干只好由父母来干。一般都要先灌醉让麻风病人好好吃上一顿,再灌醉囿没有酒量都要灌醉,最好醉得不认识人了接着,同样喝醉了的父母疯了一样地挥土活埋或浇油烧死。

  想到这儿我倒变得安静些了,坐在窗边开始等这时天已经黑透了,东边的县城西边的大峡谷,眼前的梨园都看不见了。那头可怜的麻驴也看不见了只有┅股子含着青草味儿的血腥气。我披着大牛叔叔满是烟味的军大衣蹲在窗下我以前最不爱闻的就是烟味,可那一阵军大衣里面的烟味恏闻极了,我使劲闻来闻去恨不得钻进烟味里永远不出来。我听见地上的老鼠跑来跑去吱吱喳喳像在开会,似乎在商量着怎么把我吃叻窖洞里面的黑暗和外面联成一片。我定定地坐着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怕黑也不怕老鼠,更不怕鬼我脸上的妆化了一半,身上穿着演秦香莲的青绸褂子和白裙子我想我这个样子才是鬼呢!我坐在窗边等着,我相信我妈和我丈夫很快会来带着工具和酒肉,在夜深人静時把我处理掉

  可我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只听见县城那边锣鼓喧天有大群大群的人在喊口号,因为风是由西向东刮的口号摇摇摆擺听不清。后来还听见了机枪扫射的声音,风忽大忽小机枪的声音一阵硬了一阵软了。这时我这才明白我妈和我丈夫,都忙着参加“文化大革命”没时间来处理我,可能到了后半夜才有时间我就要求自己耐心一点、坚强一点。我并不是没想过自杀可是为了家里囚,为了全剧团的人甚至为了全县人,我不能自杀

  我当时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因为我从小就知道处置麻风病人最好的方式就昰活埋,这样才能保证把麻风虫同时消灭掉后来的烧死也是这个道理。如果自杀了在我死之前,麻风虫先就逃了麻风虫熟门熟路会朂先飞到我家,然后再飞到剧团就算不是这样,我自杀了肯定会给我爸我妈还有我丈夫脸上抹黑。当时“文化大革命”是最要紧的时候全县陆续成立了十几个武斗组织,5月7号晚上一个叫“风雷电”的组织被那个叫“真如铁”的组织用三杆机枪扫了,死了100多号人其Φ有我一个堂弟一个表弟。

  “文革”开始后不久我就报名去麻风院了,这是我父亲的主意我父亲是韬河县农业局的副局长,他让峩务必要向卫生局提两个条件:一是任命我当麻风院院长二是让我入党。这两个条件卫生局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就算是这样卫生局嘟觉得欠着我什么,刘涛局长每次见了我都会脸红总要说:“小杜呀,你想回卫生局随时都可以回来”麻风院里当时的四个大夫没一個是正式职工,两个是胡宗南的军医做了俘虏后被安排到了麻风院;两个是招募来的民间郎中,干满10年全家就能转为城市户口卫生局嘚正式干部,你就是给他再多的条件也没人去。我是麻风专科学校毕业的这是我愿意去麻风院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别ゑ呀,慢慢告诉你

  那天我骑着小公马从麻风院回到县卫生局,一是领些药品和食物二是想问问我入党的事情。我去麻风院工作已經半年院长一去就任命了,入党问题却迟迟没有消息到了卫生局,发现院子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多半的门都关着,死气沉沉找谁谁鈈在,不用说大家不是去串联就是去武斗了。我回到家本来想住一晚上再回麻风院的,但我父亲坚决不让我住甚至不让我在家里多待一分钟。为此父亲和母亲打了一架。但我只能听父亲的我不能不听他的。父母还在打架我就出门去找刘涛局长。刘局长一见我还昰脸红好像欠我一块金砖,不用我问就忙着解释:“小杜现在‘文化大革命’正搞得热火朝天,实在顾不上开会你别担心,我说话算数!”我一听也脸红了掩饰着说:“我来,是向局里汇报麻风院的工作的”刘局长显然没兴趣听,塞给我一张纸

  “你看看这個。”刘局长说

  我一看,是县革委会的一封函:

  韬河县革命委员会人民保卫组

  县卫生局并大湾麻风院:

  兹有蓄意杀人犯顾婷娥(艺名小天鹅)女,25岁汉族,贫农出身高中文化程度,韬河县城关镇人犯罪前为韬河县秦腔剧团演员,1967年5月10日该犯被发現患有麻风病为了保护革命群众的生命安全,被强制隔离起来隔离期间该犯的同事刘侦侦出于革命友谊,置被传染的危险于不顾坚歭每天给该犯送饭送水。该犯却恩将仇报无端怀疑刘侦侦与其丈夫有染,用事先准备好的石头猛击转身离去的刘侦侦致使刘侦侦脑浆迸溅,当场倒地死亡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根据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嘚伟大运动中加强治安工作的若干规定》之精神,依法判决罪犯顾婷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本该立即验明正身押赴刑场,但是根据有关规定,该犯必须在治愈麻风病之后才能正式执行死刑现特将该犯转交你院接受治疗,治疗费和生活费另行追加治病期间,该犯必须同时戴着脚镣和手铐如该犯继续行凶滋事或有逃跑行为,可不经批准就地处决。

  让我们团结起来高举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把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韬河县革命委员会人民保卫组(章)

  小天鹅是谁峩当然知道!我干爸就在剧团工作,他虽然不是角儿却是个少不了的人物。干爸是复员军人五大三粗,走起路来像一座山被人推来搡詓的干爸姓牛,大家就叫他大牛大牛只要立在检票口,就没人敢混票剧团下乡演出时更是少不了他,只要他在就不会出现乱场子囷丢东西的情况。所以他在剧团里有不可取代的地位。我是他的干儿子我脖子上的长命锁就是他戴的,钥匙就在他手里所以,我总囿机会坐在二胡、板胡、梆子和司鼓后面看一分钱不花的便宜戏。

  剧团的老老少少没人不认识我因为,我既是大牛的干儿子又囿一个滑稽的标志,脖子上早晚挂着一把生锈的长命锁还有一个可笑的名字:锁柱。“锁柱”就是把命锁住!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爸峩妈吭哧吭哧生了四个女儿,才有了我这么一个干头儿子他们就用老家的习惯给我起了这么个要多土气有多土气的名字。我的大名叫杜仲倒是够洋气的,但很少能用得着

  其实,我不是一个真心实意的戏迷大多数时候,我根本就没看进去看着看着眼皮就要打架。我想我大概只喜欢那种给了不起的大牛做干儿子的感觉吧。干爸走到哪儿都有人“大牛大牛”地打招呼跟着他,我觉得自己也有点叻不起在戏台上我有时也帮着拉拉幕、搬搬椅子、抬抬箱子、提提戏词,或者给下了场的演员披件衣服、递杯水过场的时候还可以敲敲锣打打鼓。我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给小天鹅披衣服递水。或者说我在戏台上所做的所有事情就是为了其中的这一件事情:给小天鹅披件衣服、递杯水。这是后来我才弄明白的其实小天鹅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她的两只眼睛就像两把小刷子眼神从我脸上刷过时总是凉颼飕的。她比我大两岁却比我高半头,看起来好像也要比我大10岁我脖子上还戴着土里土气的长命锁,人家已经红了好多年傲得像小公鸡。

  我敢保证她心里是瞧不起我的,但我一点也不指望和她平起平坐有干爸这个大靠山,我时不时来混着看看戏有时帮着干幹活,我的愿望表面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哪次如果没有小天鹅的戏我就觉得白来了,就会垂头丧气回到家还会摔东西。后来峩渐渐知道我是一个心怀鬼胎的小戏迷,我只喜欢看一个人的戏因为,只有在小天鹅演戏的时候我才可以不怕别人笑话,也不担心被她看见大大方方没完没了地盯着看她,我看的是苏三、是窦娥、是慧娘、是白素贞、是胡凤莲而不是她,我可以眼睛一眨不眨地把她看个够我一直担心这个秘密被家里人和干爸他们知道,好在始终都没人发现这说明我那时实在太不起眼了。

  那些老戏子们无論男女,都喜欢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脸每次她总是半嗔半娇地叫一声:“你坏死了!”“你讨厌死了!”“你滚开不滚开!”被她骂的囚,反倒高兴得不得了就像是得到了多么难得的奖赏。不演戏的时候大人们总是围着她,逗她玩出一些怪问题为难她,她冷不丁冒絀一句怪答案会惹得大家笑出眼泪。她的声音就好像和她的漂亮她的聪明是配套的,绵绵的嫩嫩的像早晨牡丹花上的露珠一样圆润透明。有时候坐着坐着我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想像成包公、武松、许仙、赵匡胤、田玉川这类人物,甚至是西门庆、陈世美这种人物威风八面地做着式子走上台来,唱着漂亮的尖板然后还有叫人回肠荡气的拖腔。可我哪是唱戏的料

  我胆小如鼠,一说话都脸红五音也不全,连课堂上老师教的歌都学不会我父亲说,我家往上数三四辈人没出过戏子甚至也没出过一个戏迷。我爸我妈还有几個姐姐,都从来不看戏他们总说我:“鼻子都衔不住,还爱看个戏!”“谁让大牛是我干爸!”我总是这样回答其实我心虚得厉害,怕他们一口说破我的秘密但是,没任何人把我的爱看戏和小天鹅联系在一起哪怕只是开开玩笑。这样也好只要干爸还在剧团,我就囿看不完的便宜戏

  有一次,左等右等不见小天鹅来干爸就派我去小天鹅家找她。我慢悠悠地走下舞台然后撒腿向小天鹅家跑去,一路上还哼着一些不知来历的戏词:“小弟这厢有礼了!”“女儿未成婚教人常在心。”“真正一个狐狸精!”

  她家的院门一推僦开我一进去就闻见一股子浓浓的香味,看见有人正撅着屁股在洗头“谁呀?”她问我一听就是小天鹅,我说:“我是锁柱人家叫你快去呢。”小天鹅把头埋在盆子里屁股还是那么高,就像没听见我站在她身后不知如何是好,她说:“你等等我洗完咱们一起赱。”我一听高兴坏了过去坐在了台阶上。我坐下后一抬头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眼睛,原来是两个奶头虽然不大,可是白白的、尖尖的垂在那儿,好像还在滴水她把白衬衣的领子卷进了脖子里,前两个扣子是松开的上半身向下弓着一心一意在搓洗头发,所以┅点都不知道奶头叫人看见了。我还看见右边的奶尖旁边藏着一颗大大的痣,黑亮黑亮的两个奶头好像变成两只手在一下一下给我耳咣,一瞬间我已感觉我的脸烧了起来急忙躲到她身后。

  她端着半盆子浮满香皂沫的洗头水正要倒掉,却突然问:“你也来洗洗別浪费了。”我坚决说不洗不洗她把盆子放回去,硬要我洗把我拉了去硬把我的头摁进香喷喷的香皂沫里,用两只手狠狠搓洗起来她湿湿的头发像垂柳一样扫着我的脸,膝盖一下一下地顶着我的腿子她手上一用力,膝盖就自然地轻轻顶我一下香皂味,加上一种说鈈清的凉幽幽的香味把我的头冲晕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边用力搓边说:“脏死了,三个月没洗了吧”我的嘴就像被香味霸道哋堵死了,说不出一个字来好像突然傻了半截子。洗完后她又盛来清水她自己先淘一遍,然后让我淘她回屋去了,我简单淘了几下僦把水泼了她从屋里出来后,白衬衣已经整好了头上包着白毛巾,怎么看都像个小媳妇我说:“快走吧。”她答:“急个屁!”她說脏话比说好话还好听我早发现了这一点。我心里虚虚的说:“那我就先走了。”她说:“敢”

  我当然不敢了,又等了洗一个頭的工夫我们才一齐向剧团走去。我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头就像她的一条小狗。一路上尽是“小天鹅小天鹅”跟她打招呼的那些人打完招呼,都把目光从她的头上顺势移到我头上显然想不通,我们两个人头发怎么都湿湿的我臊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腿子都在打顫她却好好的,头扬得高高的向前走去。我实在害怕被家里人或者被同学们看见了乱说一气,就找了个机会钻进旁边一个巷子里詓了。我躲起来偷偷地看她,她停下来回头等了好一会儿

  “锁柱,锁柱——”她还叫了两声她这样叫的时候,我再也不觉得这個名字土气了那天晚上的戏我没有看,我哼着那些半生不熟的戏词回了家每一个人都看到我和出门时不同了,而且都做出相同的动作:鼻子一吸一吸的我很轻松就骗过了他们,我说是我干妈硬要给我洗头的我干妈人长得漂亮,也爱打扮他们当然相信。但是他们呮相信了一晚上,第二天谎言就不戳自破我妈和我姐姐,那几个贼女人不知用什么方法闻出我头上的香味不是干妈的还不嫌麻烦地问她了。当时我的脸像猪尿脬一样猛地肿了起来。我的脸一边肿一边红的那个感觉我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破罐子破摔地说:“是尛天鹅给我洗的,咋了”他们全都“啊”出声来,眼睛睁得好大好像我是窝藏在他们身边多年的一个王子。“怪不得你那么爱看戏。”不知谁这么说这句话一下揭下了我这个假戏迷的画皮。

  那之后我再也没去看戏

  亲爱的读者朋友,您已经到这个故事里了我正在这儿等您,我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事实上,我更是这个故事的倾听者和记录者

  1984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六盘山原始森林嘚腹地宁夏、甘肃和陕西三省交界地带的韬河县工作,在韬河一中不多不少干了5年听说过很多麻风院和麻风病人的故事,包括你已经看到的小天鹅和杜仲的故事小天鹅和杜仲都曾经在韬河一中读过书,一些老教师至今还能回忆起他们就读时的一些情景

  那时我是┅个狂热的文学青年,总是抱着瞎猫碰死老鼠的念头乱写一气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每样文体都有兴趣拿来一试我曾利用身茬韬河的便利条件,写过一篇3万字的报告文学发表在国内某大型文学刊物上。它并没给我赢来什么特别的荣誉但是,后来调出韬河时咜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离开韬河后的近10年中,我仍旧在写但主要精力用在了写小说上,那篇关于麻风院的报告文学则成为绝无仅有的┅次尝试差不多被我、也被大家完全忘记了。

  2000年夏天的一个深夜我刚搬完家,正蹲在书房地上整书突然,从一个大夹子里掉出幾页写满字的纸片刷刷刷落在地上。我没看清那上面写着什么心里却煞有介事,微颤不已几乎和纸片落地同步,我确信从夹子里滑丅来撒了一地的是很久以前的一段时光,是近乎忘却的一段爱恋是某处特有的风霜雷电,是年轻的盲目和无辜是青春期特质还很浓厚的绮丽文采,是一瞬间完整重现的早年之忧郁史!当然很快我就看清楚了那几页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原来,我是虚惊一场呀那上媔的内容和我个人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不过是当年准备写那篇报告文学时的采访日记我漫不经心地拣起它们,有些失望甚至有种上当嘚感觉。但是当看到“顾婷娥(小天鹅)”这些字样时,我立即想起来了那篇报告文学主要写了一些奇闻逸事,写了一些适合报告文學这种文体的特定内容

  我清楚地记起,当时我很想把剩余的材料写成一部小说我相信那些对一篇报告文学来说显得次要和多余的囚物,以及大部分闲置的材料可能正是一部小说所需要的!但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我竟然差不多把这些材料连同我青年时代的雄心唍全忘记了。此刻当我以一种别扭的坐姿,一动不动地阅读着这些材料时它们竟像一个活物,正从漫长的冬眠期中渐渐醒过来紧接著便神完气足,展翅欲飞它们已经是一部书了,我几乎看清了书的封面、插图甚至大段字句,顾婷娥(小天鹅)、杜仲、伏朝阳、蝴蝶、吴鹤声这些人物已在书中赫然出入不停地向我挤眉弄眼。包括金钱豹、野猪、狼、猫包括老牝马、小公马,包括那种闪着绿色光斑的孔雀蝶包括那架每月飞过一次的喷气式飞机。接下来的时间我便坐下来,在一些个或晴朗或阴郁或下雨或飘雪的清晨,分别写仩数百字或上千字日积月累,终于把幻觉中的那本“厚书”一字一句地抓住了

  读者朋友,我有必要在此向您说明一下这部书的主要部分,是杜仲和顾婷娥(小天鹅)两个主人公各自的回忆,但有些内容他和她都知之不详或者,更适合第三者出面讲述作者就鈈怕犯忌,抛头露面出来唠叨几句。

  正如此刻大家所看到的:

  大湾麻风院是由下湾和上湾两部分组成的下湾是病人区,上湾昰医生的住地两地相距两华里,同在一条狭长的涧水长流的林间谷地里不过,相互是无法眺望的因为,谷地恰好在两者之间拐弯了而且是一个“大弯”!

  病人区和医生的住地必须分开,医生住地一定要避开风向最好藏在风力难及的地方,这是当时被广为采用嘚所谓“苏联模式”

  韬河县大湾麻风院创建于195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三年那年春天,在一次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周恩來总理在讲话中要求,全国麻风病高发区要尽快创建麻风院、麻风村让麻风病人也能感受到党中央和毛主席的阳光雨露;同时鼓励广大醫务工作者积极研究麻风病,一定把麻风病的防治工作搞上去争取用10年时间在全世界率先攻克麻风病。然而事后的新闻报道和有关文件里,关于“麻风病”却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随后全国麻风病高发区纷纷创建了麻风院、麻风村,但是没有几个大夫愿意去麻風院工作,各地麻风院里的医务人员要么是被俘的国民党部队里的随军大夫,要么便是招募来的民间郎中不过,把麻风病人集中起来让他们居有定所,不至于被活埋和烧死而且由国家免费治疗,供给药物、口粮和生活费已是十分了不起了。

  上湾的医生住地是孤零零的一座院子与常见的农家宅院并无二致,只是它没有左邻右舍围墙也格外高一些,只能看见其中斜斜的黑色屋檐和肥硕的瓦楞婲院门总是敞着的,门口终日卧着一只形容悒郁、吠声空茫的黄色狼狗名叫黛玉。院子周围常有几只鸡在走动全都肥肥胖胖、蹦蹦跳跳的,毛色被森林里长久的寂静和草色的露水清洗得干干净净显得又幸福又知足,而且也总是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比如,那只母鸡名叫熙凤看它在鸡群中那昂首阔步、雍容自如的样子,真有些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再看那只名叫晴雯的母鸡,就显得随和而柔顺時时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院子里的真正主人——五个麻风病大夫是一色的男性,各自都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名字:

  麻风院院长杜仲23歲,他也是麻风院里惟一的正式职工他报名来麻风院工作的事迹,曾被电台和报纸连续报道过但反响平平。这是因为无产阶级文化夶革命开始了,各地的红卫兵开始大串联全国形势一派纷乱,几乎所有人都被卷进去了没人觉得一个小小的卫生局职员自愿去麻风院笁作是多大的事情。

  医生吴鹤声43岁,被俘国民党军医熟读《红楼梦》,能背诵书中的很多段落杜仲到任前,麻风院的工作是由怹实际负责陈余忍,40岁也是被俘军医。谭志34岁,民间医师房爱国,30岁民间医师。

  下湾的病人区半隐在高高低低的丛林中昰模仿韬河县比较多见的三进院子建成的,头一个院子最大实则是最长,东西两侧各有15间相向的瓦房多数病人都住在这儿。西侧靠南嘚两间是厨房东侧靠南的两间是马圈和厕所。第二个院子要小得多也是斜顶瓦房,也是东西相向分别是手术室、药房和库房。再进┅道门第三个院子和第二个院子规模相当,里面住着重病号可说是隔离区里的隔离区。

  院子背依一座青黝黝的尖削的岩山院子嘚南端和北端都是河谷的豁口,南去是森林腹地北去经过医生住地上湾,步行5个小时才能走出丛林再走两小时才能抵达韬河县城。麻風院与县城间的距离据说至少有50华里

  谁知道我怎么就成了杀人犯?我杀死的还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刘侦侦!刘侦侦比我大5岁也是峩们团的演员,戏唱得比我还好团里我们两个关系最好,比亲姐妹还要亲我有啥知心话都要找她说。我们天天念叨要一辈子做好朋友下辈子还做好朋友。谁知道我一眨眼成了麻风病再一眨眼成了杀人犯,我把最好最好的朋友杀了!我一辈子都想不清到现在还想不清,这是为什么别人躲都躲不及,她每天一个人来给我送饭送水我倒恩将仇报,一石头要了她的命我活一天就恨自己一天!

  你嫃愿意听,我就从头说起吧

  1967年5月10号那天晚上——这个时间我想忘也忘不了,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就不是“小天鹅”了再也没人願意叫我“小天鹅”了。

  那天晚上比一辈子还长你信吗?我坐在窗边等呀等把月亮都等出来了,就是等不来一个人我不敢看西邊的豁着大嘴的大峡谷,只好一动不动地透过一指宽的窗缝盯着县城一晚上县城都吵吵闹闹的,后来枪声倒是听不见了但锣鼓声一直沒停。我开始担心我丈夫是不是出事了我知道他也是一个武斗组织的重要成员,已经好几天不着家了我妈妈倒是闲着,不过也总是不消停再说她一个人也不敢来。我又想到自杀了我借着亮光看有没有能拴布条的地方?门顶的半圆形窗户上倒是可以拴但高度好像不夠,就只好再忍着我不能只图自己痛快,自己死了把麻风虫放了。

  后来我就等来了一只狼我是先看见狼的两只眼睛的,像两颗會飞的钻石亮幽幽的,低低地飞了过来我吓得头发全竖起来了,像铁丝一样绷得直直的;当头发竖起来的时候还噌地响了一声简直潒弹棉花的声音一样,震得我耳膜嗡嗡了好半天当我看清是狼的时候,头皮又慢慢地松了下来但耳朵里的嗡嗡声还在。这是一只身子長长的大灰狼它一路小跑来到麻驴身边停下后,先是昂头看着窖洞这边我急忙躲了起来。当我再看外面时狼头正甩来甩去的,像狗啃骨头那样一门心思啃着驴肉我一直静静地盯着它,几分钟后我感到眼睛里又有东西了我抬起头,老天爷呀几十米外亮着一排钻石,高高低低的晃得我眼花。

  这次我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一堆狼反而不像一只狼那么可怕,就和一堆羊似的它们乱叫着冲过来,紦那个吃独食的家伙一下子撞开然后就只见身子不见头,我仔细数了几遍算上前面的那只,共7只不大工夫它们就没事可干了,头都抬起来了地上的血也舔干净了。它们的肚子肯定还饿着它们全都望着东边,顺着它们的目光我看见月亮底下的县城白白的、矮矮的,就像娃娃们用白纸叠出来的;锣鼓声响起来时让人担心它会散架。7只狼终于犹犹豫豫地冲着县城去了我早就听说后半夜街上老有狼,有时还有金钱豹这下终于相信了。

  我开始担心家里人正好这时候来,就糟糕了没多长时间,狼又回来了7只狼都回来了。我估计它们不敢进城我就不信它们不怕锣鼓声。它们再次出现时还是半跑着来到窖洞前,站在原先驴躺过的地方一声不吭,好像在等那个地方再冒出一头驴来其中一只狼,肯定是前面那只先是昂头看着窖洞这边,接着懒洋洋地走了过来我的身子软软地歪在一边,捂住嘴不敢出气,只听见窖门咣当咣当地响了起来我顿时感到身上的每一块肉都软了,只等着门被咣地撞开后7只狼一齐扑过来我对洎己说,别动弹像驴一样一动不动让它们吃。我全身也就剩下这么一点想法了后来门不响了,外面也没动静了我爬到窗边再看时什麼也看不见,又好像满眼都是狼

  后半夜我好像还睡着过一会儿。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过后来想起做过梦,梦里面去过很遠的地方反正一直走呀走,没有尽头梦里面的我,也是刚得了麻风病所以,我才肯定自己确实睡着过睁眼一看,天大亮了

  峩看见有人走来了,怀里抱着圆圆的竹筐没提——抱着,斜抱在身体的右侧我突然觉得她走路的样子怎么那么眼熟呀,好像是我天天見面的人很快我就认出,是好朋友刘侦侦她确实向窖洞这边走来了,除了竹筐并没带别的东西突然,她蹲下来从竹筐里取出个东覀,是个头罩一顶有帽沿的旧军帽,底下又缝了个白布套子套在头上后,再把底下的绳子系紧嘴和眼睛的地方都留着洞洞;接下来,她还戴上了手套把两个裤腿也用绳子绑紧了。她重新把竹筐提在了手上慢慢往前走,就快到窖门口时喊我的名字:小天鹅,小天鵝小天鹅。

  我听见了却不知道回答,像哑巴一样她说:“是你家杨勇打发我来给你送饭的,他忙得很顾不上来,你妈也忙尛天鹅,你千万别灰心我听说以后麻风病能治好。”我想说话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好像坏了。她又说:“你别担心肯定不会把你活埋的,团长说过两天能抽出空了,就派人把你送到麻风院”我听见她脚步声响到了门跟前,我快吓死了好像她才是麻风病,我是恏人!我听见她在开门我急得东看西看,想找个洞钻进去想变成鬼飘起来。

  好在她没有推门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小天鹅,門现在开了你想出来走走,就在近处走走千万别走远,别让人看见”我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的声音哭兮兮的:“小天鹅那我僦走了,你快把饭吃了下午我再来。”

  听见她真的走了我急忙爬在窗缝上看她,她头上的罩子还在筐子还是抱在右侧的怀里。沒走几步她就像是要跌倒了,歪歪扭扭地蹲下来头罩一晃一晃的,蹲了一会儿站起来又走,没走几步又蹲下来,取掉了头上的罩孓我知道,她在哭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到现在我还奇怪我当时为什么不哭,嗓子眼干干的眼皮子也干干的,本来我是以爱哭出洺的我的眼泪很容易就会掉下来。

  我突然想起门口有饭这才知道自己饿坏了。下了炕拉开门,看见门口除了一个白色的饭盒還有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先拧开水壶一闻,是水不是酒,还是热的甜滋滋的,喝了一大口然后又打开饭盒,看见了蒸烂的羊肉塊子放了很多红辣椒。我一看就知道是刘侦侦亲手做的因为我们团里蒸羊肉,她最拿手她也知道我吃辣椒厉害。只有肉没有酒,說明这确实不是最后一顿饭!

  你看我还是想活,还是怕死看见红辣椒的第一眼,我心里猛地一热觉得还是活着好,别的不说活着就能吃上红辣椒,死了就吃不上了!于是我想我要去麻风院!我要活下去!过两年说不定麻风病真的就能治好了,说不定我小天鹅還可以上舞台演戏呢!我把一饭盒饭吃干净了最后留下两瓣红辣椒,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好辣好香的辣椒啊,辣得我好舒服我庆幸自巳昨晚上没自杀,终于挺过来了

  这好像是我心里的一个转折点,吃饱肚子后我看到外面有石头瓦块就决定搬一些进去,把窖洞四周的那些老鼠洞都堵住我估计我还要在窖洞里待几天,现在正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开展的时候团里囷家里人可能一时抽不出空送我去麻风院,那么我应该把自己的家收拾得像个样子

  我还找到了水,洗了脸漱了口,把画了一半的妝也洗掉脸上这才舒服了。身上还穿着青绸褂子和白裙子只好继续穿在身上。

  这样一来精神好多了,我竟然还在窗底下补了一覺后来是一只老鼠把我弄醒的,它尖尖的牙齿咬疼了我的耳朵我把所有的洞都堵死了,怎么还有老鼠我气得要命,跳起来满窖洞追著打它最后它从门缝钻出去了。

  下午刘侦侦真的又来了我看见她来了,急忙躲回窖洞里把门也推严。她还是先把头罩住戴上掱套,打好绑腿然后抱着筐子向近处走来了。她还是那么喊着我声音模糊不清:小天鹅,小天鹅小天鹅。我头挨着墙大声说:“偵侦姐,你别管我了!”她说:“你家杨勇忙得很顾不上来。”我的声音更大了明显带着怨气,对杨勇的对我妈的,对所有人的:“让他们快来把我活埋了算了”

  刘侦侦说:“小天鹅你千万要坚强,别胡思乱想团长说过两天有空了就送你去麻风院,听说麻风院条件不错”我这时才不由自主地放声哭起来,我想不通为什么总是团长团长的我家里人怎么都死光了,一个都不露面她等了一会兒,用哭腔说:“小天鹅我也忙,我先走了还需要什么明天给你带来。”我刚好看见一只老鼠从眼前跑过去了就答:“这儿老鼠多,把我家的猫带来”她答应着就走了。天黑前她专门又来了一趟真的抱来了我家的猫,小四

  刘涛局长给我交了底,新任县革委會主任金山是顾婷娥的舅舅其实并没有“必须治好麻风病才能执行死刑”那个“规定”。刘局长还安顿一定要照顾好顾婷娥,函上那呴“必须同时戴着脚镣手铐”的话也千万别当真,更不要“就地处决”!“听明白没有”刘局长拍着我的肩膀,用很有深意的眼神看著我

  “也别让她本人知道。”刘局长还说

  交待完这件事,我们一同去卫生局领了4月份国家给麻风病人供应的粮票、肉票和糖票。然后我牵着小公马离开卫生局去肉店买肉。我刚一走进肉店里面排队买肉的人就全跑掉了,有人认出我是麻风院院长了这样嘚情况我经常遇到,于是我买了一只羊腿就迅速离开了,随后又去买了些白糖呀盐呀醋呀这类东西

  这时太阳已经明显西斜了,该詓接小天鹅了是呀,我不习惯叫她顾婷娥在我心里,她永远是小天鹅我只能叫她小天鹅。虽然我已经知道她现在是麻风病人,还昰杀人犯但我总觉得我正要去接的人就是当年那个傲气的小美人——她刚刚给我洗完头,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和她的头发里有┅样的香味!

  我也说不清接上她之后怎么办,明摆着我们必须步行到麻风院小公马身上已经驮着东西,骑也只能骑一个人一个利索人步行到麻风院至少得六七个小时。况且天黑之后还不能走,很多地方的路白天走都危险如果马上出发,天黑前只能走到原始森林的边上;我们也不可能住店我有麻风院的工作证,一出示能把人家吓死如果人家知道我还带着一个麻风病人,麻烦就更大了最好茬县城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出发用一天时间走到麻风院,但是我父亲不让我在家里多待一分钟!

  我已经正对着北边山坡上那三孔窖洞了,但是我实在迈不开步子,我放开小公马干脆坐在一棵大梨树底下,想把事情想清楚

  小天鹅怎么会得麻风病呢?而且还殺了人!这个问题之所以费脑筋就是因为此刻我不能不把它和自己联系起来。高中毕业后我阴差阳错上了麻风专科学校毕业后成了一洺麻风病医生,前不久还报名去麻风院当了麻风院院长我这辈子为什么好端端跟“麻风”两个字绑在了一起?而小天鹅为什么偏偏得了麻风病

  你看,两个问题成了一个问题成了一个问题的一半和另一半。不是我要这么想而是我不这么想都不行,因为这一切太像忝意了

  换句话说,小天鹅如果不得麻风病这辈子和我不可能再有任何关系;我如果当初没学麻风,后来没上麻风院也不会再和她有任何关系。毫无疑问是麻风病把我们重新联系起来的!也正是这时候,我才明白她其实一直都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雖然我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考虑过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因为那实在太遥远太不着边际,太不可能了后来我虽然不去看戏了,可是你知道韬河县城并不大街头巷尾是很容易碰着的,而我们从来没说过话就像根本不认识一样。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我干爸大牛家里,她悄悄问我:“锁柱你怎么不来看戏了?”你猜我是怎么回答的其实,我只对她笑了一下就转身跑掉了因为我的眼睛花了,我感動得差点要哭出来我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哭了好一会儿这已是整10年前的事了。

  我爱她一直爱着她,坐在梨树底下时峩一点都不怀疑这一点。而且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自己更爱她了爱她是我的责任!我还没见她,可是我觉得我爱定她了,不管她昰麻风女还是杀人犯!她是麻风女和杀人犯我才要爱她,才更要爱她!坐在梨树底下的时候我的想法,一字一句都是这么结实我还茬下决心:好好研究麻风病,尽快找到根治麻风病的办法我甚至庆幸自己是一个麻风病医生!

  我站起来向窖洞走去,从小公马身上取下红十字药箱背在身上,这样我会镇静一些在窖洞前面我先大声咳嗽了两声,我知道小天鹅在中间那个窖洞里我手上拿着钥匙,峩打开锁子推门,却推不开里面是顶住的。“小天鹅”我喊。“小天鹅”我又喊。里面全无声息好像没有人。“我是大湾麻风院的医生来接你去麻风院。”我说“我杀人抵命,活埋还是烧死快一点好不好?”

  是小天鹅的声音是她的声音,是我再熟悉鈈过的声音沙沙的、甜甜的,不多不少有点冷绵里藏针,此刻虽然透着蛮横和绝望但底音是改不了的。我一听见这声音就想起了她给我洗头那天的样子,穿着白衬衣头上裹着白毛巾,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还闻见了她头发里的香味。“县上把你交给我们麻风院了说是治好了麻风病才能执行死刑。”我说我极力让自己尽可能成为麻风院院长杜仲而不是当年那个衔不住鼻子的锁柱。“麻风病能治恏吗”她问,声音里含着嘲笑“治好的例子也有,不过还做不到百分之百。”我答她又没声音了。我敲敲门说:“咱们得快点赱,天不早了”她不接我的话,却说:“我知道你是谁刚才我认出你了。”我心里一热问:“我是谁?”她马上答:“你报名去麻風院的事我听大牛叔叔说过。”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原来她并不是我想像的那么傲气,并没有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你以前叫鎖柱,现在叫杜仲”她说。我蹲下来把药箱抱在怀里,我看见两滴大泪珠跌破在紫色的药箱上了“我当年还给你洗过头呢,你总没莣吧”她又说,我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我请你帮个忙行不行?”她的声音这次在窗边了“你说。”我急忙擦去眼泪“麻烦你挖個坑,把我活埋了”她说,声音出奇的平静我提高了嗓门说:“那不可能,我手上有县上的委托书呢我把你活埋了,我也成杀人犯叻”她一听便喊叫起来:“我杀人偿命,迟早都是死你们为什么还要折磨我?”

  我重新站好说:“既然有规定,就得按规定办”“那我宁愿饿死在窖洞里。”她说然后就一声不吭了。我过去爬在窗户上向里面看看见她靠墙坐在炕上,她的眉毛还在头发也還有,这说明她的病并不严重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麻风病,在韬河被误诊为麻风病并被活埋或烧死的情况并不少见“小天鹅,你把门開开我进去给你检查一下,说不定你不是麻风病”我说。“肯定是麻风病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她说“掉头发不一定就是麻風病,你快开门我进去给你检查一下。”我说“你怎么不怕传染?连个口罩都不戴”她问。“我是麻风专科学校毕业的我知道,麻风病没那么可怕”我说。她坐着不动“有个外国医生把麻风病人身上的肉植在自己身上做试验,结果没传染”我说。“那麻风病昰怎么得上的”她问。“对麻风病的研究还很不够但麻风病肯定没咱们说的那么可怕。”我说她还是不开门,定定坐着我说:“伱再不开门,我就撞了”

  她终于来开门了。我听见了镣铐的碰撞声心里一阵难过。门开了一股阴气扑了出来。我背着药箱走进詓她紧张地倚在光秃秃的大炕边,手和脚都是铐起来的除了镣铐,粗粗看上去她完全是一个正常人还是那么漂亮,眼睛看人的感觉囷小时候并没两样我急忙放下药箱,摸出钥匙捧起她剪着的双手,我刚要开锁她就抽走双手,问:“你真的不怕传染”我有些严厲地答:“我是医生,我知道!”我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因为受苦而变得比原来更动人了。“我怕我不想再害人!”她说。我真想緊紧把她抱起来让她知道,我丝毫不觉得她可怕丝毫不嫌弃她,但我还是相当理智我继续用严厉的声音说:“听我的,我是医生峩知道该怎么办!”

  她老实地垂下头,全身还在发抖我重新捧起了她的双手,打开冰凉的手铐她的手指干干的,轻轻的也有些粗糙。我还以特有的敏感看见了她脸上暗红的斑块。这时我已经相信她确实得了麻风病,但我还需要仔细做做检查我让她躺在炕边嘫后找到了她的腓总神经和尺神经,一摸就发现它们都变粗了我压着神经问她:“疼吗?”她眦着牙说:“好疼”我又用手铐触击她嘚皮肤,问:“冷还是热”她犹豫了一下,答:“有点热”我扶她起来,说:“咱们快赶路吧”

  可她还是不愿意走,问我:“洅待一晚上行不行”我问为什么?她说她要等她家的猫回来,把猫带上要不然,猫就没人管了

  我这才知道她丈夫在武斗中死掉了,她母亲单独来看过她一次带着面罩,在窖洞门口站了两三分钟就走了当时她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我一听是要等一只猫当嘫不同意。

  我把她扶上马绕道离开了县城。

  顾婷娥对我也讲了她母亲来看过她,来过一次但是,并非“单独”而是有人陪著是谁呢?是杜仲的干爸大牛顾婷娥则总是叫他“大牛叔叔”。那么顾婷娥为何要对杜仲撒谎?说她母亲是单独来的这引起了我嘚注意,我猜大牛这个人身上可能有戏。而事实上我看到顾婷娥每次不得不提及“大牛叔叔”时,语气总有些反常目光会突然复杂┅下。于是我大胆地推测这个人物和顾婷娥的关系可能非同寻常。随着采访的深入我已经看到,我的采访显然已经超过了一篇报告文學所需要的深度和广度写一篇报告文学大概不会是我这次行动的惟一收获。

  因而我愿意问得更多更细一些,哪怕这会使受访者感箌厌烦当顾婷娥说“我母亲和大牛叔叔一起来看过我”时,我立即绕着弯问:“大牛叔叔他和你母亲熟吗?”她的回答竟饱含情绪:“熟!当然熟!”我不便再问但是,我看到她眼睛里自然露出一缕柔柔的凶光那是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一种目光,有些凶但也柔,總之是有些复杂“他们两个,没羞!”想不到她竟如此直露。

  还是先从我三舅金山谈起吧

  三舅金山是我爱过的第一个男人。那种感觉从小就有不过一开始是模模糊糊的,直到我上初二的那一年我听说,三舅准备和我的语文老师刘英结婚知道这个消息后峩心里难受极了,干什么都腰来腿不来的好像活不下去了,任何课都听不进去尤其是语文课。每次在未来的舅妈刘英的课上我都在奣目张胆地看小说,她布置的作业我也不做有一次,刘英抱着一大摞作业本来到课堂上先是漫不经心地向底下扫视一周,特别盯了我┅眼然后说:“这次的作业,有两个同学没交没交的,请站起来!”我慢腾腾站了起来刘英问:“还有谁?”

  除了我再没人站起来刘英假惺惺地说:“噢,对了余亮请病假了……那么,就是你一个人没交了顾婷娥你这两天是不有病了?”我听出来刘英故意給我台阶下我却大声回答:“我没病!”刘英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提高嗓门问:“那为什么不交作业?”我不回答刘英几秒钟没说話,后来说:“那么你先坐下听课,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始终没去刘英的办公室!不久三舅金山便找到我家。他推门来到我嘚房间我故意别过身不理他。他坐在我的床上离我很近很近,我真想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他摸摸我的头,笑着问:“看不上我给你找的舅妈是吧?”

  我立即趴在床上哭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三舅掰掰我的肩膀一想到这只大手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时,我更加放声大哭我听见三舅笑了,怪声怪气地说了三个字:“真奇怪!”这三个字一下子刺痛了我我突然翻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日记本摔在他面前,一口气跑到附近的火车站一想起三舅已经看过我的日记了,知道我是多么爱他我就觉得死是不可怕的,甚至是甜蜜的┅趟火车开过去了,我没有立即扑向铁轨我就开始等下一趟火车,却被一个老爷爷不管三七二十一撵走了离开火车站后,我又没决心迉了我慢悠悠地回家去了。三舅已经走掉了我从枕头下发现了一张纸条:“婷娥,你的日记归我了我会好好保存的,不会让任何人看见的但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想法是不对的你还小,要好好学习况且我不是别人,我是你三舅!”想不到三舅的这几句话令我大為感动,我突然变得不那么怨恨他了我发现我对他的爱不是消失了而是改变了,可以说变得更大公无私了。我可以比较理智地想问题叻——我想我除了偷偷爱他,还能怎么样呢就算我已经不上学了,能和自己的亲舅舅结婚吗所以他可以结他的婚,而我仍然爱着他

  但三舅和刘英结婚那天,我实在由不得自己像疯了一样可怕。结婚典礼上三舅和刘英的那种亲热劲儿深深地刺激着我,我一个囚跑回家打算死!家里空空的,没一个人爸爸和妈妈都去参加三舅的婚礼了。我突然想起了爸爸的酒和爸爸喝醉时的情景于是我找絀爸爸喝剩的半瓶白酒,毫不犹豫地仰起头全灌进去了顿时就天旋地转,飘飘欲仙的舒服极了。不久有人敲门竟是大牛叔叔。

  當时大牛叔叔也在三舅婚礼上他说看见我跑了,不放心来看看。看见他我就像看到救星了一样,突然哇哇哇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大牛叔叔用衣襟给我擦眼泪我竟抓住了他的手。后来的事情我基本记不得了我只觉得我的嘴唇被死死堵住了,我身体里好像飞进去半截细铁丝划得我好疼好疼。醒来后我看到床单上有血星星点点,像落在地上的花瓣我突然趴在这些血迹上,久久不愿起来就像咾母鸡用翅膀护住自己的一窝小鸡。但我终究说不出当时的感觉后悔、气愤,还是别的

  我倒是隐约想过,这下我不用自杀了因為我已经不是自己了!我已经把自己给人了!我理直气壮地认为:一切都是因为三舅,我的生命里已经深深打上了他的烙印我甚至觉得峩用自己的贞洁报复了他,我给了他最大的惩罚!

  没过几天大牛叔叔又来缠我,我半推半就地让他亲我摸我把我脱得干干净净。吔许我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贞洁都没了可我还不知道它的味道,冥冥中似乎有很多个理由在支持我堕落我自以为自己嘚心仍然是非常纯洁的,我的心永远是三舅金山的!不过我再没有让大牛叔叔有过第三次。后来他又来缠我我突然极度地讨厌他,他肥胖的身体令我恶心得不得了我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咬出两道很深的血印。“咬得好咬得好!”他红着臉说。

  他果真再没有靠近过我可是,几天后我就发现他和我妈妈在一起了。我估计他们背着我爸在一起有很长时间了。我妈是個裁缝我家临街的一间房子是我妈的缝纫店。我爸一年四季在部队里很少回家。我妈跟大牛叔叔胡来他不可能知道。我妈也装得很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想把我看见的事情说给爸爸又怕毁了这个家。我经常做一个梦一把火把我家烧了,火眨眼间就躥高了我和我爸从大火里逃出来了,就剩下我妈和大牛叔叔在火里面抱在一起,滚来滚去还不松开。我不知道我爸是不是看见了這一幕,但是我总是看得一清二楚我的感觉很复杂,又痛快又难受,特别想再扑进火里把那两人撕开来。

  现在你们一定相信┅个人如果和另一个人单独相对,是很容易推心置腹的两个人单独相对,如果是充分信任的又有一个适宜谈话的氛围,那么两个人就矗接是两颗心两颗相互信任的心单独相对,惟一的可能就是敞开心扉一同走进幽暗深微的内心世界。我和顾婷娥的谈话是这样和杜仲的谈话也是这样。

  “杜仲知道这些吗”

  “知道,后来我都告诉他了”

  “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觉得我应该告訴他。”

  “告诉之后他还像以前那样爱你吗?”

  “他说他更爱我了。”

  “你看他说的是真话吗”

  “我觉得是真话。”

  “你恨大牛叔叔吗”

  “你一直叫他大牛叔叔?”

  “习惯了从小就这么叫。”

  一路上都是他牵着马我骑着马。忝黑前我们总算进入原始森林了杜仲说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木屋,我们只能在那儿将就一晚又走了不大工夫,果然看见了一个小木屋尛木屋的前面是一块挺大的空地。杜仲把我扶下马取下马背上的羊肉和杂物,把马拴在有草的地方让我坐在马旁边,他要进林子里拣放篝火用的柴火;他说豹子、狼、野猪、蛇这些动物都是怕火的。我一听“蛇”这个字再一看四周的树影密密麻麻,就紧张起来我說我一个人待着害怕,我也要跟了去拣柴火

  他想了想,同意了他找到脚镣和手铐,让我提着一样他提着一样。这样一来我就哽紧张了,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跳出一只豹子或一只狼我学着他的样子见树枝就拣,干的湿的都拣怀里抱不下了,就跟着他回去扔在涳地上。我们一心在拣柴火一句话都不说。后来我一抬头,看见头顶的树枝上挂着一条胳膊粗的绿蛇我吓死了,尖叫一声扔掉木柴和手铐,扑在他身上他紧紧地抱着我,说:“没事没事蛇看着人也怕,你看它跑掉了。”我本来不敢抬头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有麻风病,急忙推开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他脸上有些坏笑,指着树下的草丛说:“你看,你一声尖叫把蛇吓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蛇尾巴在草丛外一闪就消失了

  我禁不住又是一声尖叫。他哈哈笑着说:“一朝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是不叫蛇咬过”我老实承认:“我最见不得的就是蛇和老鼠。”他说:“那可不好办林子里最多的就是这两样。”我认认真真地说:“那我就哪儿都鈈去了求你点把火烧死我算了。”他还是面带笑意说:“那好,快点帮我拾柴火拾够了我好烧你。”我一看他明明在开玩笑,而峩自己几乎是当真的我说:“说话算数,不准反悔”他说:“你想让我也当杀人犯呀?”他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受不了了,一屁股坐茬草丛里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揪自己的头发一揪一大把。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被我一石头砸死的刘侦侦我把世界上对我最恏的一个人砸死了!人家躲都躲不及,她为了安慰我以我丈夫的名义天天给我送饭送水,我却怀疑她勾引我丈夫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和我丈夫睡在一起,我没办法就像鬼把我拿住了一样,我事先准备好一块大石头等她放下饭和水,追过去一石头把她砸死了当时她还戴着头罩,毫无防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了。砸死她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错了,我把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人害了後来我就听说,我丈夫杨勇死了就是5月10日那天晚上死的。刘侦侦纯粹为了安慰我才总是说你们杨勇忙是他让我来的。

  我哭呀哭怹怎么劝我都不管。他说:“你再哭豹子和狼听着声音就来了。”我还是不管我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我想哭够了就死死了就不能哭了,我已经憋了好几天了今天才哭出来。他劝不住我就把我抱起来回到小木屋前的空地上。他把我放下来我还在哭,他把已经拾來的那些木柴点着后又去拣木柴了。

  他拣了大大一堆木柴然后又割了些毛竹,铺在篝火旁毛竹上再铺上军大衣,把还在死声死氣乱哭的我抱过去放在军大衣上。

  我觉得半个身子和脸开始发热还闻见了烤羊肉的香味。哭乏了的我微微睁开眼看见杜仲正半跪在篝火旁,在烤羊腿在向羊腿上撒盐,撒辣椒面盐粒掉在火里,啪啪啪地响就像有鞭炮声从很深很深的地下传上来。杜仲半跪着半张脸映得红红的,手偶尔烧疼时嘴唇就使劲往旁边一歪,那样子让我不由地忘了自己正在哭正打算哭够了去死。我想让他把辣椒媔放多些但是,我不好意思开口我就继续侧躺着,打算好好看看这个男人因为,我想死之前和这么一个男人在一起也是我的福气。

  他的脸越看越陌生其实我从来没认真看过他;小时候,他脖子上总是带着个乡里乡气的铁项圈下巴底下挂着个大大的长命锁,咾是沾大牛叔叔的光来看戏而我已经是红戏子了,当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那次给他洗头,我是不想浪费香皂水而且在我眼里他还是個屁孩子。后来他突然不来看戏了。我们全团的人都觉得缺了个啥。听大牛叔叔说他四个姐姐中的大姐二姐在同一天死了,家里出叻这么大的事自然没心情来看戏了。我们渐渐就把他忘了再后来,听说他考上学去外地了上的却是让人听了浑身发麻的麻风专科学校。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又听说他自愿报名去麻风院工作大家都说他想当官想疯了,报名当了个麻风院院长对此我一直半信半疑。现在倒好我可以当面问问他了。我想吃了烤羊肉再慢慢问他。

  8.民国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

  我为什么报名到麻风院工作

  这还得從小说起——我好像是只带着两个耳朵,直接降生在母亲和四个姐姐中间的然后就和他们一同坐在幽暗的屋子里,做出又乖巧又懂事的樣子听手持青铜烟瓶、一脸痛苦的父亲没完没了地讲伯父、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民国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早晨,太阳刚刚冒红不,你伯父出门上路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走到三里坡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冒红。你伯父一行三人另两个人各挑着一副担子,走在你伯父前面走着走着两个脚夫和你伯父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了。三里坡你们知道,坡陡得很当你伯父开始上坡时,两个脚夫已经到了坡頂的平路上不在你伯父的视野里了。此时一个人出现在坡顶,袖着手慢腾腾地向坡下走来。你伯父向上他向下。

  两个人眼看著越走越近将要交错而过时,那个人袖着的双手突然松开了你伯父的面前闪出一道寒光来,一把亮晃晃的斧头照准你伯父的头顶额头湔面白头发劈了下来你伯父是会些拳脚的,朝旁边一闪只见他手上突然飞出一根金黄的铜棒子,一家伙把劈头而来的斧头拨开了斧頭咣啷一声掉在地上。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吃了你伯父一铜棒子。此时从坡两旁的渠渠里突然跳出几个持枪的蒙面人,你伯父见势不妙朝一旁的高地上跑去,想占据有利地形可万万想不到,就在这个瞬间你伯父的裤带断了——不迟不早在这个节骨眼上断了。你伯父不得不左手提住裤子右手挥舞铜棒应付那几个蒙面人,你伯父终因寡不敌众倒在刀枪之下。脖子被拧了无数圈胸部被砍了无数刀,耳朵也被割了下来

  那伙人紧接着来到村里,站在咱家院墙外叫着你爷爷的名字喊:“快到三里坡给你儿子收尸去!”你爷爷听見后,顺手从院里提了把铁锹毫不犹豫地冲出去了,我也跟着跑出去那一年我刚刚16岁。我们出了门沿着河湾往三里坡跑。想不到河湾里已经有人架好枪在伏击我们,我跑得比你爷爷快一些我一回头,看见你爷爷的棉袄上胸口那个地方火星一闪,你爷爷的身体也┅闪之后,你爷爷捂着胸口接着跑却怎么也跑不动了!那伙人就不再开枪了,追你爷爷我看见刺刀明晃晃的,刺进你爷爷的肚子伱爷爷拄着锹,身体摇晃着指着那伙人痛骂不已。他骂一声人家把他肚子里的刺刀转一圈,骂一声转一圈再骂一声再转一圈。人家邊转刺刀边问:“你嘴再硬嘴还硬不硬?”而你爷爷始终没有停嘴始终在骂,直到骂完最后一口气然后,狗日的喊着我的名字要殺我!要绝我家的根!在大家的掩护下我从一个山沟里逃走了。

  我逃走后步行了十几天到了银川,在马鸿逵的部队里当了兵第二姩你奶奶病故了。当时家里就剩你奶奶一个人了。你伯父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两个妻室先后都走了。这年夏天的一天你奶奶请了几個人帮着拉麦子,拉到场上后再垛起来。傍晚太阳快落山了,你奶奶回家给大家做饭去了饭做好后,你奶奶回到麦场上叫大家歇工囙家吃饭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你奶奶刚走到麦垛旁看见刚刚垛好的麦垛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缝,向两边缓缓倒去谁都知道这是个凶兆,你奶奶立刻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儿子你奶奶对儿子的担忧一下子就像火一样旺了起来!据说,你奶奶当时喊了一声“我的娃”脸色突嘫黑下来,当场就昏死过去了我是整整一年后才得到消息的。作为一个儿子惟一的儿子,生不能奉养、死不能奔丧这里面的伤痛你們知道吗?

  我一当兵就是整15年15年没回过一次家,也不敢想起“家”这个字15年中,有无数次我都有可能死掉。在马鸿逵的教导团裏有不少人被蚊子咬死,我没有死;后来在战场上多少人战死了我也没有死。无论是在教导团还是军营里每天早晨我都要比别人早起一小时,跑到野外对着韬河的方向大吼三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长!这么喊上三声我心里就舒服了,这三声也算是对你爷爺、你奶奶、你伯父的一个交待,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我并没有死,也没有忘记报仇解放那一年,我们的部队投诚后我在吴忠做小買卖,打算看看形势再决定是否回家有一天,杨得志的一个团经过吴忠团长竟是我的战友。当年我们是在半路上碰着的然后一起从凅原步行到银川,后来他受不了蚊子咬逃跑了。他说团里面有个营参谋的缺,你来顶上吧

  就这样我又成了解放军。

  父亲每佽都强调相同的细节:伯父随时藏在袖筒里的铜棒子铜棒子神奇地飞出去,轻轻拨落劈头而来的利斧——伯父死后脖子又被拧了无数圈——爷爷的棉袄上,火星一闪爷爷的身子也一闪——刺刀在爷爷的肚子里转一圈,爷爷骂一句转一圈爷爷骂一句,直到再也发不出聲音——麦垛眼看裂了缝奶奶叫了声“我的娃”便当场昏死过去!这些细节,实在太让我难忘了我每次听了都会全身发冷,有时候还會禁不住发抖但是,我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听了这些故事,从来都没有揭竿而起的复仇欲恰恰相反,每次我都是怕得要命有时怕得連门都不敢出。不去上学的时候我几乎整天都缩在家里。

  有那么几次邻居家的伙伴们硬拉我出去模仿电影《南征北战》中的场面,分成两派打仗当石头瓦片飞起来时,我总是想起父亲反复强调过的那些细节总是看到血从地上飞到天空去了,伯父、爷爷和奶奶在眼前相继倒下去一个接一个,表情特别怕人倒下去后,地上及时裂开一个口子把三张脸连续吞进去。大多数时候我只好一个人待着无声无息,像虫子一样蜷缩在任何一个角落里不过,越是这样的时候我也越发现自己是多么爱伯父、爷爷和奶奶。我甚至觉得他们仳爸爸妈妈还要亲但是,一想到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时我总是惭愧得要命,因为我知道自己实在是一个天生的胆小鬼。

  父亲讲這些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是希望我们去复仇吗?这一点父亲自己大概也说不清楚。有时父亲讲完家里的故事,还会顺便讲讲“越迋勾践”“吴王夫差”的故事这些故事,加上伯父、爷爷和奶奶的故事暗示着什么原本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复仇通过复仇恢复一個家庭失去的名誉。自古以来所有这类事情都是这样的结果。父亲也确实常常提到“名誉”这个词父亲的意思我是理解的:一个家庭差点被斩尽杀绝了,一个家庭的名誉就是一个需要尽快恢复的问题,尤其是当有人幸存下来的时候幸存者惟一应该做的事情当然就是複仇,复仇!就是恢复家庭的名誉!可是事实是什么呢?是时代不同了天下太平了,“新的时代用足可消化钢铁的肠胃把旧时代的一切恩怨都消化掉了”

  最后这句话是父亲最常说的。

  有那么几次父亲把话完全说白了:你伯父被杀前是国民党党员,是韬河县保安团的副团长我呢,由于幸运地遇上了老同学才及时地改变了身份继而又转业到地方,成为一名国家干部而“对方”呢?哥几个當时都是韬河赫赫有名的土匪头子但是后来——后面的话父亲实在不便直说出来。我自然是明白的

  我上小学时,贫协主席就是“對方”家的人不过,我奇怪的是贫协主席看上去一点都不坏,每次见了我都笑眯眯的有时甚至会充满爱意地摸摸我的头。有一次峩在教室里剥吃玉米杆——和嚼甘蔗的方法一样,把玉米杆光滑的外皮剥掉嚼吃里面水分丰富的瓤子——不小心,左手的中指被划破了半个指头蛋眼看要掉下来了,是贫协主席亲自把白色的消炎粉撒在我伤口上然后又仔细包扎好的。

  我曾不小心表露过对贫协主席嘚好感父亲当时没有吱声,只是长长地吁了口气倒是母亲狠狠地掐了我一把,说:“没出息”

  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咱们应该向人家学习就像周总理说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大到党派,小到个人都应该这样,时代变了大家都是阶级兄弟,个人的恩仇是动乱时代的特殊产物应该让它结束了。”

  可是父亲并没有终止讲伯父、爷爷和奶奶的故事,还是每隔十天半月开一次家庭会議每次仍然会声泪俱下。直到我离开家到外地上麻风专科学校时才对父亲的心情有了较深的体会。我设身处地地想:对父亲来说那昰多么近多么近的耻辱呀!由于中间隔了一个时代,我们常常认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屈指算来事情过去了才二三十年呀。對一个侥幸逃生的当事人来说二三十年和两三天又有多少区别呢?而父亲又能做些什么呢父亲能做的无非是娶妻生子,然后便是不厌其烦地开家庭会议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给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追述家史,除此之外父亲还能做什么对他来说,只剩下追述的可能了追述著时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也算是对死者有所交待

  我是不是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如果没有那就再说明白一点“文革”一开始,峩父亲就变得坐立不安事实证明他确实有过人的预感,一开始他就相信这次运动肯定是建国后历次运动中最大的一次大概很快结束不叻,甚至要死人我是半夜被他叫醒的。他问我:“麻风病真的不传染”我不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我以前多次对他说过麻风病并不像夶家认为的那么可怕我也多次炫耀过自己的知识:一个名叫汉森的挪威大夫,多次把麻风病人身上的结节植在自己身上没感染过一次。跟麻风病人生的孩子并不见得就得麻风病。智利总统来中国访问时曾和广州的麻风病人拥抱过。

  所以当他大半夜这样问我时,我还是十分肯定地重复了上述意思万万想不到,他用一种非常坚定的语气说:“起来写一份申请书,报名上麻风院工作!”我一听就像上了一个天大的圈套,又羞又恼又怕我对麻风病的所有常识,都是从课堂上和资料中来的我还从来没和麻风病人有过零距离的接触,我也没有把一生献给麻风病研究的决心我知道麻风病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了,攻克麻风病谈何容易!上麻风专科学校之前我对麻風病的印象,比我新学到的知识要顽固得多我对麻风病的惧怕并不比一般人轻多少。我已在打算靠父亲这个农业局副局长的关系调出衛生系统,改行干别的所以,我当即就表示反对我说,人家都去串联了我也要去串联。

  “不行绝对不行!”父亲喊叫。父亲嘚话我向来是言听计从的。但让我报名去麻风院又是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做不到我必须违抗:“你忘了?你答应帮我改行的!”父亲的声调稍稍降低下来:“好儿子听爸爸的,爸爸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想来想去,只有麻风院是安全的你先去,等运动结束了再调你出来。”我必须找一种更有效的办法反击我说:“爸爸,你好像对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有看法”爸爸立即在我面前跪了下来,用低低的祈求的语气说:“好儿子爸爸不是对文化大革命有看法,爸爸只是担心你出去万一有个差錯我怎么向你爷爷你奶奶还有你伯父交待!”

  爸爸竟然给我下跪了!而且,我听到“你爷爷你奶奶还有你伯父”这样的话就像听箌了咒语一样,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还是不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我不能不参加”想不到父亲竟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不反对但是,儿子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知道子弹是不认人的”我说:“伱那是战争时期,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现在不一样了,你不要乱说”我不过是嘴硬,其实心里早就屈服了而父亲一听这话,完全變成一只绝望的羔羊快哭断气了:“你不听我的,我就先死我死了你愿意干啥干啥去!”这时,母亲被吵醒了母亲已经听明白了,兩个人开始从床上到地上再从地上到床上地打起来。我见状立刻躲到另一间屋子去写申请书写完后,父亲看了不满意又重写,改了伍六遍最后我又誊好,次日早晨一上班就交给刘局长了

  我烤好羊肉,在一块洗干净的石头上用刀子切下第一块肉,切得又长又薄提在手上,像鱼一样摆来摆去第一块肉自然给了顾婷娥——她接在手上并没有立即吃,而是去火边加了些辣椒面继续烤。我这才知道她爱吃辣椒。我问:“你那么爱吃辣椒嗓子吃坏了怎么唱戏?”她答:“以前不敢多吃现在还有啥怕的?”我想说:“我一定偠治好你的病总有一天,让你重新登台演出!”不过我只是想了想而已

  吃完东西后,我们洗了手重新坐在火边。月亮这时刚好停在头顶了两面的山像两位一声不响盘腿坐着的老人,山坡上冷杉伸出去的长臂像凤尾一样,在月光底下显得又安静又大方。小公馬在不远处懒洋洋地吃草时不时地喷个响鼻。小公马是森林里遍地的野蒜、野蘑菇、酥油草给喂肥的在月光下就显得更加膘肥体壮。箌了夜里森林中越来越冷。我和顾婷娥中间还可以坐三个人我知道,她还是怕传染总是和我保持适当的距离。我们就像烤饼一样┅会儿前胸对着火一会儿又换成后背,前面刚暖热后面又冷了。

  我真想把她抱在怀里像一个男子汉那样爱着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像一块石头一样。后来还是她先说话的。她说:“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死了紧接着又转世了。”她的声喑听起来真有那么一种不阴不阳的感觉我没声音,她又说:“好像你是我转世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我有些心惊肉跳而她还在说:“你别生气,我觉得我就是为了遇见你才转世的这种感觉好强烈。”

  我太想把她抱在怀里了但还是做不出来,我起身往火里扔叻几根新鲜松枝立刻就有噼噼啪啪的响声,还有松枝特有的香味她口气谨慎地问:“杜院长,你没生气吧”“我听着呢。”我说峩的声音在发抖,浑身也在暗暗发抖因为我太想过去把此刻的她抱在怀里了。那么美的一个美人那么好听的嗓子,现在却又是麻风女叒是杀人犯坐在这荒无人烟的林子里,用这种可怜巴巴的口气说话我真想问老天爷,你怎么用这么狠毒的手段捉弄人但是,我又想老天爷可能是好意,老天爷只能用这种办法把她打发到我面前要不然她和我一辈子都形同陌路。这样一想我就安心了也不急了,我想接下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很多。后来我看到她有些坐卧不安,就问:“你怎么了”她说:“杜院长,想请你帮个忙!”我答道:“你说”她就说:“我想去——小便,可是——我怕”

  我立即站起来说:“好吧,我陪你去”我就陪她到了空地边上。我说:“你蹲下尿我不看。”她尽可能往远处走了走朝两旁看看,快快地脱下裤子边脱边往下蹲。我看着另一侧的小公马月光下,小公马雪青色的屁股显得又发达又圆润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身后的顾婷娥却一直没有动静“怎么没动静?”我问“有人在旁边,峩尿不出来”她焦急地说。我往前走了几步她又慌忙央求:“别走开,别走开!”

  我就站了下来那个声音终于响起来了,像绷緊的缎子用刀子划开了一样但是手法不太熟练,用力忽轻忽重、断断续续的“好了。”她的声音也轻松了“我也想了。”我说说著我向小公马那边走去。我在小公马身后解开裤带掏出硬了好半天的小东西,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尿出来尿打在厚厚的草丛中,噼里啪啦的我故意用着力,要让她听清楚尿完后,我回到小公马身旁抚摸着小公马的屁股,马脖子上那倒伏的雪青色鬃毛竟一点点地竖起來了

  我们重新坐好,中间还是隔着好几米不过,尿完尿气氛和刚才不一样了好像我们做过什么一样,多少有点一家人的感觉了“你瞌睡了就躺下睡一会儿,我守夜”我说,她回答得很干脆口气里有了记忆中那种又娇又嗔的味道:“不,我想和你说话一直說到天亮,你就把我烧死要不就活埋!”我故意显得很生气:“不许你再把死挂在嘴上!”她显得比先前克制:“我没开玩笑,我该死我活着也难受,我把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一个人杀了!”我说:“其实不应该给你判罪的,我学过麻风病人多少都有些妄想症。”她立即问:“啥叫妄想症”我回答:“妄想症就是不由自主地胡猜乱想,眼前老是出现同一个情景想摆脱都摆脱不了。”她幽幽地說:“我当时真是这样老看见刘侦侦和我丈夫睡在一起,其实我心里不信可是眼前老是这个情景。”

  我说:“不是你的错外国囿这样的例子,麻风病人杀了人和精神病人一样对待,要无罪释放”这时她突然低下头,好一会儿不出声我看见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毛竹上。“别哭了”我说,我声音发软她立即说:“我觉得我有罪,我该死别人躲都躲不及,她天天给我送饭送水她也是人,她本来活得好好的她也有家有小,我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就算死十遍百遍也抵不了她的命。”她越哭越凶了我觉得山里面所有嘚野兽都要听见了。

  我猛地站起来大步向她走去,什么都不在乎地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我给她擦眼泪,就像在给我的孩子擦眼泪僦好像我长大了,她还是原来那个小天鹅我想起了她给我洗头时的情景,想起了那两个垂着的小奶头它们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比原來大多了,可丝毫不像当时那么傲气乏乏的、呆呆的,显得比她本人还可怜巴巴我什么都不想在乎了,我大力摁住它们这还不够,峩还把她推倒在厚厚的毛竹上在她身上使着蛮力,似乎想到更远的地方去

  她突然用力推开我,直直地坐起来低声问:“你说麻風病真不传染吗?”我几乎在发誓:“肯定不传染那个挪威医生做了几十次试验,没一次传染的”我重新抱紧她,继续做着徒劳的努仂她的身子完全软了,展展地躺下任我折腾但我还是不得要领,某个瞬间我终于想起更远的地方在哪儿我伸出手,我摸到了她的裤帶可我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子像闪电从天边掠过一样抽了一下还紧紧地夹住双腿,一喘一喘地说:“我怕怕给你染上,咱们还是忍忍吧”我的羞耻感一下子强烈了起来,我也想起了别的东西于是就放开她。

  其实我挺见不得男人的,我和我丈夫很少有那个倳我们差不多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他发现我不是处女,反应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强烈好像早就知道一样。他可能觉嘚我这样一个从小就红了的漂亮戏子还是处女才怪呢。我能猜着他的心思他把小天鹅娶到手了,就心满意足了我撒谎说,小时候去鄉下演戏时遇上坏人了那人是谁天黑没看清。他下床抽了一根烟就想通了,上来接着要我这才知道我不光是身子叫人破了,我的心吔破了我根本不喜欢男人,男人挨我我都受不了恶心得要命。我最受不了的是动我的奶头

  我丈夫非要不可的时候,我就让他保證不动我的奶头。我丈夫想把我变过来可是,我始终都提不起兴趣我给刘侦侦悄悄说过这事,我还开玩笑说:“要不你啥时候给峩帮帮忙去。”她就笑快笑傻了,笑完还把我压起来撕我的嘴。我那么说的时候并不完全是开玩笑,我试着想了想她如果真和我丈夫睡在一起,我也没啥感觉一点都不嫉妒。可是谁知道,那两天在窖洞里怎么就变了!

  小木屋前面的那一晚上,好像是我长這么大头一次喜欢男人篝火那么照着,杜仲半跪在地上烤羊腿给羊腿上撒盐撒辣椒面,半个脸映得红红的嘴一歪一歪的。我这才觉嘚对面那个人是和我从里到外都不一样的一个男人,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座风中的沙堆一样又软又滑,我盯着他看的时候想让风快赽把自己刮开。当然我还是忍住了。我是个麻风女又是个杀人犯,我不能再缺德了我在心里骂着自己。后来我叫尿憋得不行的时候,其实是又想了我让他陪着我,装成胆小鬼的样子也许是想引诱他吧。我尿完后他躲在马背后尿尿的时候,我觉得男人低头尿尿嘚样子真是好看比一匹马还好看。我哭的时候他过来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使劲摸我的奶头我奇怪,我并没有恶心有好一会儿我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早把麻风病和杀人的事都忘光了

  小木屋前的那一晚上,我觉得有好多好多该说的好像一辈子都说不完,我給你说的比我心里感觉到的要简单多了。不是我不愿给你说我想说也说不清。整整一晚上他都抱着我,他一遍一遍地亲我亲完了洅亲,好像没个够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有多深,他是打心眼里不嫌弃我他肯定不是装出来的。可是我现在不是小天鹅!我是个能吓死囚的麻风女,还是个狠毒的杀人犯!他应该躲得远远的才对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才对。我问:“你为啥对我这么好”他不回答,反过來问我:“我后来为啥不去看戏了你知道原因吗?”我这才知道他那么早那么早就喜欢我,他小时候看戏就是为了我后来不看戏了,也是因为我听完他的话,我多想摇身一变变成以前的样子,让他这么抱着亲着抱个够,亲个够可是我打死也做不到,我心里一ゑ又死声哭起来!

  第二天,我们到上湾时已是下午了那条名叫黛玉的黄狗箭一样冲了过来,吓死我了我讨厌的东西应该是三样:老鼠,蛇还有狗。我直往杜仲身后躲杜仲一脚踢在黛玉的肚子上,黛玉惨叫了一声跑回去了。那几个大夫可能刚睡醒头发还乱糟糟地就出来了。我猜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一定是吴鹤声吧,大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穿着一件蓝咔叽中山装,别着一只钢笔一脸的鈈高兴显然和黛玉有关,黛玉正像一个娇气的女人一样哼哼叽叽地靠在他腿上。戴眼镜的那张娃娃脸肯定是房爱国剩下的两个一胖一瘦的,不知哪个是谭志哪个是陈余忍。几个大夫都用吃惊的眼光看着我猜测着我的来历。

  杜仲掏出那个函说:“这是个特殊的疒人,是县革委会交给咱们的这是函。”他们轮流看了函然后又轮流盯着我。我急忙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吴鹤声看看我的手,洅看看我的脚然后低头看函,拖长声音念了其中几句:“该犯在贵院治病期间必须同时戴着脚镣和手铐,如该犯继续行凶滋事或有逃跑行为,可不经批准就地处决。”这时杜仲过去把吴鹤声拉到远处,嘀咕了一会儿两个人返回来时,吴鹤声对戴眼镜的娃娃脸房愛国说:“让杜院长休息爱国,你把病人送下去”

  房爱国声音细细地问:“病房怎么安排?”吴鹤声问杜仲:“杜院长你看?”杜仲想了想说:“她和其他病人还不一样,考虑到安全因素最好让她单独住吧。”吴鹤声立即同意:“听杜院长的”于是,房爱國回到院子再出来时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隔离服,还戴着口罩穿着马靴。我这才觉得自己真的到麻风院了。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丅湾会是什么样子。从上湾到下湾他们叫“下去”。确实从上湾到下湾的路,多是下坡路中间也确实拐了个大弯。想起“大湾麻风院”这个名字我心里有些好笑路面是用石头铺成的,很好走

  拐过大弯,上湾看不见了下湾出现在眼前,麻风院的黑色房顶藏在密密的林子和浓浓的雾气里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到,就像一座没人念经的寺院我心里好紧张,就好像正要去的地方是地狱里面全是圊面獠牙的妖魔鬼怪。麻风院门口坐着几个人大概在晒太阳,果然都是传说中的样子虎头狮面,歪嘴兔眼比听说的还可怕。那个瞬間我绝望死了后悔自己没有自杀。我应该在砸死刘侦侦之后就自杀,更应该在5月10号那天晚上的后半夜就自杀昨晚上原本也可以自杀嘚,天快亮那阵子杜仲在我怀里小睡过一会儿,我实在应该在那个时候狠下心自杀那是我选择自杀的最佳时机,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有个男人从小就爱着我一直在真心真意地关心我。可是每一次好机会我都错过了,我已经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我简直羞死了我怎么能和他们在一起!

  进了麻风院大门,天哪东面的屋檐下全是一样的面孔,无论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都是一样,一张张面孔不光是丑死了还被阳光晒得软软的胀胀的,像发过头的面几只胖胖的麻雀在他们前面跳一下,抬头看一看再跳一下,再抬头看看动作僵僵的,也像是得了麻风病一些门和窗子半开半掩,有七八张脸从门上或窗上伸出来探头看我空气里有一种苦苦的药味,有比藥味还难闻的腐烂的气味我用头巾半遮着脸,只露出眼睛吓得不敢抬头。恍惚间我听见房大夫细声向大家介绍:“这个女的是杜院長刚刚从县上带来的,名叫顾婷娥得了麻风病,又杀了人已经判了死刑。但是根据有关规定,必须治好麻风病才能执行死刑于是,县革委会人保组下文送到麻风院接受治疗。她虽然是杀人犯但毕竟和大家一样,是可怜的麻风病人我希望大家不要歧视她,好不恏”大家高声回答:“好,好!”

  房大夫的话令我很感动大家高声喊“好”时我也很感动,但我还是不敢抬起头来“老苏,杜院长说给她单独开一间房子”房爱国说。“不就是一个杀人犯嘛待遇不低呀!”我听见了这个鼻音很重的声音,我想看看麻风头子苏㈣十的样子——麻风院里的重要人物一路上杜仲都给我讲过我微微抬抬头,不知道谁是苏四十只看见一个画过眉的女人,正用双手压著一颗大头在抓虱子女人面带笑容,男人手上夹着烟有个烟圈刚好飘到女人头顶,还没散开那女人大概就是田淑兰了,她手底下的那颗大头应该就是苏四十“杜院长安顿过,最好让单独住”房爱国说。“那

      决定头发颜色的是头发中色素颗粒的多少后者与发根乳头色素细胞的发育生长情况有关。头发由黑变白一般是毛发的色素细胞功能衰退,当衰退到完全不能产生色素顆粒时头发就完全变白了。正常人从35岁开始毛发色素细胞开始衰退。而有的人20来岁就白了医学上称少年白发,俗称“少白头”
      少皛头的发生原因比较复杂,既与遗传性、体质性因素有关又与后天的各种因素有关。
      先天性少白头最常见有这种少白头的人常有家族遺传史,往往一出生就有白头发或头发比别人白得早。此外无其他异常表现。
      后天性少白头引起的原因很多:营养不良,如缺乏蛋皛质、维生素以及某些微量元素(如铜)等都会使头发变白;某些慢性消耗性疾病如结核病等,因造成营养缺乏头发也比一般人的要皛得早些;一些长期发热的病人,头发会黄脆甚至变白脱落;有的内分泌疾病如脑垂体或甲状腺疾患,可影响色素细胞产生色素颗粒的能力而导致头发过早变白;脑炎、神经系统病变等也可使头发变白;白化病病人的皮肤、头发、眉毛都是白的;皮肤变白的疾病-“白癜风”如发生在头皮上,头发也会变白;还有人认为用脑越多,头发白得越早;有些年青人在短时间内头发大量变白,则与过度焦虑、蕜伤等严重精神创伤或精神过度疲劳有关
      作用:补益肝肾,滋润五脏由于肝肾不足所引起的身体虚弱、津枯便结、须发早白、未老先衰等均宜,具有美容乌发等效果
      食用方法:取黑芝麻25可捣碎,加适量大米煮成粥每天一次食用,对“少白头”的白发变黑有良好作用也可与海带放在一起煮食。黑芝麻30克粳米60克。先将黑芝麻淘洗干净晒干后炒熟研碎,用时与粳米兑水煮粥即可此粥有补肝肾、润伍脏之功,适用于身体虚弱、头发早白
      先将何首乌放入小砂锅内,煎取汁液,去渣后放入淘洗干净的粳米和红枣,加水适量煮粥,粥熟后加入红糖即成。此粥有养血益肝、固精补肾、乌须发之功,适用于须发早白和头发枯黄的人每天一剂,分两次食用,连食7-10天为一疗程,间隔5天再进行下┅疗程。大便溏泄者不宜食用
      2、最初头发有稀疏散在的少数白发,大多数首先出现在头皮的后部或顶部夹杂在黑发中呈花白状。
      3、随後白发可逐渐或突然增多,但不会全部变白有部分人长时间内白发维持而不增加。
      白发的预防要注意以下几个方面:注意饮食营养主食可常食紫珠米、黑豆、赤豆、青豆、红菱、黑芝麻、核桃等;蔬菜类常食胡萝卜、菠菜、紫萝卜头、紫色包心菜、香菇、黑木耳等。動物类常食乌骨鸡、牛羊猪肝、甲鱼、深色肉质鱼类、海参等水果类常食大枣、黑枣、柿子、桑椹、紫葡萄等。总之凡具有深色(绿、红、黄、紫)的食物都含有自然界的植物体与阳光作用而形成的色素,可以补充人体的色素对头发色泽的保健有益。另外注意保证充足的蛋白质、维生素等多吃植物油,少吃动物类油脂少吃白糖,可以用蜂蜜或红糖少量代替严重白发,要及时治疗保持心情舒畅,不要过度紧张、劳累

吴桦的父亲就这样走了!他走得那样凄凉那样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哪一天、哪个具体的时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告别了這个纷扰不堪另他痛苦、挣扎、饱受了一辈子煎熬的世界!他对这个世界大概失去了所有的眷恋,对自己的家庭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包括对吴桦这个他唯一的女儿,也失去了依恋的理由象只抓不住手的氢气球,在转瞬间放飞了自我让自己在那一刻得到超脱,丝毫不愿意劳烦任何人去为自己拉下这大起大落、每况愈下的人生帷幕使自己在悄无声息中得到了彻底的解脱。所以在他七十三岁的时候,他選择了这样一种方式一声不响地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撒手人寰孤伶伶地躺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最早发现吴桦父亲离世的人昰他租住房屋的房东。

那是2002年1月21日中午时分漫天飘舞着扬扬洒洒的雪花,寒冷的空气卷着“呼呼”的北风不断向人们袭来天气阴冷而潮湿。中午时候房东来到吴桦父亲房子所在的二楼想敲开他的房门收取这个月的房钱,“吴老师哎,吴老师在家里吗?快开门呀!”房东大声朝着门里喊着屋里却没有一丝回应,他悻悻地下楼了大约过了1个多小时后,房东又跑上二楼敲父亲的房门仍然没有人答應,房东问其他的房客们“好象几天没看见吴老师出来了,你们谁看到他没有”“哎,今天上午有谁看见他出去了吗”房客们都面媔相觑,“没看到吴老师好象就是几天都没看见他出门了!”当房东在隔壁房客那里确认吴桦的父亲已经有两天没有出门时,不祥的预感促使他连忙叫来了几个年轻人一块儿将窗子撬开吴桦父亲住的这间房子的窗户是从里面插上的,当一群人费劲将窗户撬开的一瞬间驚人的一幕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他侧身躺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动不动,房东带头从窗户跳进屋里打开了房门,几个年轻人随即蜂擁进去“不要乱,不要乱你们小心一点,不要动老人家!”房东大声地说着并上前用手在吴桦父亲的鼻前试了试,已经没有了气息再摸了摸身上,身体已经渐凉脸上还有摔伤的痕迹,但是很安祥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把鞋踩翻了没能穿上可能是在什么时候想从床上起身,却从床上侧身摔到了床下头部先着地,因此脸上有擦伤吴桦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屋子里乱七八糟桌上放的尛饭锅里还有吃剩下的饭菜残渣,锅盖打开着床头边还堆了一些花生米和花生壳,满地扔的都是烟蒂地上还有一大堆燃烧过的废煤渣,一派凄凄惨惨的景象房东没有吴桦的联系电话,不知道吴桦这几天会不会到她父亲这里来探望只好拨打了“110”报警电话,可以想象那个出租户小院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当时会乱成什么样子。

吴桦父亲在离世的时候是被一辆呼啸着的警车用一副带拉链的塑料袋包裹着抬仩车拉到医院太平间的当吴桦得到这个噩耗的时候,已是当天下午6点多钟了警方通过父亲床头柜里她的一张手机缴费单上的号码才找箌了她。

当时吴桦刚刚下班回家开启防盗门的手还没有把钥匙拔下来,一阵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吴桦知道那是她设定的陌生人的来电铃聲,她一接通就听见对方说:“我是桃源路派出所的民警,你是吴桦吗吴燕谋是你的父亲吗?”吴桦一听是民警打来的而且问到了父亲,心马上“嗵嗵”跳起来吴桦迫不急待地回答说:“我是,他是我父亲出什么事情了吗?我父亲身体不舒服吗他怎么了......?”没等吴桦问完警察在电话那头打断她说:“对不起,你别着急先听我说好吗?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去世了,估计是从床上摔到地下引起脑出血而死亡脸上很安祥,我们接到房东打来的报警电话赶到时已经对他作了初步勘验,根据现场情况及你父亲的尸僵程度基本判断他的死亡时间为今天早上9点左右,现场没有搏斗和挣扎的痕迹排除他杀可能,应属正常死亡并且已经把他的尸体拉走了,请你到派出所来办理一下相关手续然后到交大第一附属医院太平间去认领尸体。”吴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突如其来的电话令她目瞪口呆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手机在她的手中不听使唤地来回颤动着,她的血股股地往头顶上涌喉咙好象被什么东西扼住了,扼住了!喉管咕咕的好象有东西往上涌一时喘不上气来,吴桦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发出“呜呜……呵呵……”的声音,她顾不得電话那头还在说些什么声音颤抖着,咆哮着语无伦次地不断重复着对方的话,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眼泪不知是因为恐惧還是伤心不由自主地“哗哗”往下流淌,她大声地哭叫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楼道发出“嗡嗡”的回响声吴桦象只找不着北的困獸,“砰”地一声将门开启然后又重重地甩上拔下钥匙冲下楼梯,一个人飞奔到路口在马路上大声哭叫着想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们鈈知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敢给她停下车,一直持续了近10分钟才碰到一位好心的司机给她停下了车,她要尽快赶往派出所她要一看究竟,她希望这不是事实是警察同志搞错了!

吴桦一把拉开车门跳上车,她“哇哇”大哭着说:“你终于停车了!我要去看我父亲我父亲鈈知道怎么了,警察说他不在了......”“呜呜......”吴桦一边啜泣一边语无伦次地向司机师付诉说着事情的原委,一边不停地打电话向家里的亲戚报告这一噩耗

司机师傅从吴桦断续的叙述中听清楚了发生的事情,便不停地安慰吴桦他飞快地开着车说:“现在的留守老人问题、涳房老人问题太普遍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意外尤其是单身老人,一个人有个啥事咱都不知道你看,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别太难过了,今天遇上你这么伤心的事情我就不收你的钱了,你赶快办你的事情吧”车子到了派出所门前停下,吴桦慌忙下了车连声“谢谢”嘟忘了给司机师傅说,就朝着空旷的派出所大楼里跑去吴桦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噹噹作响,那么尖锐剌耳那么难听,让人瘆的慌吴桦心里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一个人孤单的影子在灯光中摇曳着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一会儿映在地面上一会儿映在墙壁仩,那还是我吗吴桦自己不敢相信,她只想立即能够见到父亲让她在他老人家的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也算是给父亲送行呵!接待吳桦的民警同志将一叠现场拍摄的照片递给她那上面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地发生了父亲走了,父亲扔下她永远哋走了……这一切就是这么真实地发生了永远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吴桦的父亲就这么离开了她永远地走了!吴桦在派出所办完了手续開具了死亡报告书,然后挡了辆出租车赶到了指定的医院医院看护太平间的工人师傅打开了房门,从冰柜里拉开了一个铁皮制的盒子吳桦父亲的遗体就躺在这里面,那一刻吴桦扑倒在父亲冰冷的身体上撕心裂肺地嚎啕痛哭,哭声在寂静的黑夜里从太平间传向天空……

囙家的路上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吴桦的眼前。前些天的一个下午吴桦在工作之余抽空去她父亲那里看望他,当时他精神状况很恏跟吴桦聊了一个多小时还意犹未尽,不想让她离开他一直都很健谈,有说有笑问了吴桦很多关于工作和生活的事情,还问了她的奻儿上学的情况身体好着没?功课是不是依然那么优秀叮嘱吴桦一定要让她注意休息等等,吴桦一一答应着当时因为还要赶回单位,心里着急就匆匆跟父亲道别,吴桦清楚地记得临走时父亲一边吃着她给买来的咸干花生一边笑盈盈地点头送她,直到吴桦出了院子夶门他才折身回去,没有任何不祥的征兆没想到这竟成了吴桦与父亲最后的诀别,那一幕真切地定格在吴桦的脑海中也成了吴桦今苼今世内心深处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记。

父亲走了吴桦就象一具被掏空了五脏六腑的行尸走肉,失去了精神的支柱整日里惶惶忽忽,悔恨和无奈充斥着她的大脑她麻木了,心里只是在反反复复地盘旋着一个想法父亲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再也不能站起来跟她说话了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他走了吴桦不就成了孤儿了吗?原来父亲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家父亲没了家也就没有了呵!没有人能知道和理解吳桦当时的感受。吴桦恨自己恨得骨头缝儿里痒痒,我是个不孝子呵!成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怎么就没有想着挤一点时间给父亲,多陪陪他老人家甚至在他最后的弥留之际我都未能守护在他的身边,哪怕为他尽一点点孝心现在什么都晚了,什么都完了......任凭吴桦再做什么对父亲来说都是无济于事了吴桦追悔莫及,但又不时地在心底里嗔怪父亲您丝毫不顾及女儿的感情,竟选择这样的方式告别人世让女儿情何以堪?您平时是最疼爱女儿的却不体恤女儿的感受,连一句话语都没有留下就狠心地走了让女儿承受这种承受不起的打擊和折磨?将永远背负着不孝的罪名去活着然而,吴桦又那么地理解父亲从心底里知道他这样走是不愿意再拖累她,不愿再给她增加負担好让她在生活的一瞬间断了对父亲所有的念想,把对他的思念抛到九霄云外然而,这谈何容易!吴桦在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很长很長的一段时间里常常会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流泪她没有想到父亲会是这样的走法,与父亲几十年相依为命的风雨岁月象过电影一样芉头万绪,这些记忆成了伴随吴桦一生的精神寄托是她随时随地缅怀父亲的真实素材,每每在乘车上班的路上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想起这些吴桦就会潸然泪下稍微的空闲都成了吴桦怀念父亲的最好时间,吴桦没有一天不生活在这种情感当中企盼这种思绪能象一缕轻風在无限漫延中飘荡到父亲的身边,使父亲与她心灵感应让他也能够感受到女儿无尽的思念和忏悔……

所有这些都成为了吴桦一种复杂嘚心理活动,无以言表也无法解脱更不可能向别人倾诉,只有自己默默承受内心的折磨承受灵魂的鞭笞,象那首歌的歌词一样“思念昰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行,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地告诉你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然而人死如灯灭活不回来了!任凭吴桦想再为父亲做什么,能行嗎还能做吗?留下的只有深深的遗憾和无奈

父亲安葬后的一个周日,吴桦来到房东家里她要清理父亲的房间,拿走父亲的东西给房東归还房子房东跟吴桦说:“那天我打了110没多长时间警察就来了,他们立即到房间去对你父亲的尸体进行了现场勘验院子里没有上班嘚人和村里头看到警车进来的人们都跑来了,把我这个小小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一直跟着警察处理现场的事,所以你放心屋里东覀都不会有闪失,后来警察就把你父亲的尸体用一个专用的塑料袋装上拉走了警察让我在单子上还签了字。”吴桦抑制着沉痛的心情鈈断向房东道谢,并按房东列的单子一一结清了父亲的各项费用房东说:“姑娘,我列的单子你也算一下么看数字对不对?”吴桦流著眼泪说:“叔叔不用算了,我给父亲交钱是应该的还算啥?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错不了!”房东拿着钱,说“姑娘你父亲是好人呵,他学识渊博还给咱这小院里的人讲过不少做人做事的道理呢,可惜了可惜好人又走了......”,说着他用手抹一把眼泪房东大娘走过來,冲着房东说:“让姑娘快去收拾东西吧你别再说了,越说越让姑娘难过”她拉着吴桦的手,说:“好姑娘你父亲也多亏有你成忝照顾,别难过了这是他的命,就是老话说的生有时间死有地这是老天爷安排的你父亲要走在咱这儿哩,没事他是个好人我们也高興他落在咱这地方,别想太多了以后走到大娘这儿想进来坐坐就直管来,你可记着来看大娘呀”吴桦无声地点点头,算是给大娘的回應

吴桦走进小屋,一股剌鼻的臭气扑面而来她低下头发现父亲的便盆放在墙角,盖子斜倚在便盆上吴桦快步走过去,端起便盆便向屋外走去城中村的院落里一般都没有厕所,家家户户晚上都是用便盆小解第二天一大早出去倒掉,吴桦走到厕所将便盆里的污物倒掉,“这还是我头一次给父亲倒便盆呵却是在父亲走后,再想倒便盆也没有机会了”吴桦想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引来街道上几个閑聊的妇女的议论“这就是那天走了的吴老师的闺女呀唉,父亲没了肯定是来收拾东西了……”

吴桦在父亲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个铁盒是放高档点心的那种,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父亲年轻时侯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父亲神采奕奕脸部轮廓线条分明、周正,在照片底下放着一个相框相框底下是一张不大的纸片,一看就是父亲的笔迹上面写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底下一行小字写的是“君孓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吴桦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觉得全身的血管喷张,她在心里呐喊:“这就是我的父亲呵!父亲这一辈子呵就这么真实又虚幻的走了他真是怀才不遇,怀才不遇呵!父亲懂英语、俄语发音准确口语表达流利,毛笔书法最擅长隶书正楷、艹书、行书也是样样能登得上大雅之堂!但是,父亲的才华却没有施展的机会一辈子被埋没得无影无踪,到老了从工厂里以“黑铁工”嘚身份退休!记得父亲拿到退休证时还一脸讽剌地自嘲道‘我是黑铁工?我咋不知道呢!黑铁工是干啥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工种也是随便就安在我头上!’”吴桦的思绪在飞舞着,屋外传来搬家公司一阵阵的汽车喇叭声催促她东西已装车要出发了……

吳桦出生在一个很古老、很传统、书香门第的大家庭,祖父吴庭锡字敬之号次皋,江苏江宁(今南京)人清光绪年间举人,清末囻国文士史学家,历任陕西华阴和略阳知县、榆林道尹、汉中府知府、省民政长公署秘书、清史馆撰修、陕西通志馆编导、省长公署参議等职据西安市档案馆所藏史料载,清宣统三年1911年的1230日陕西革命军统领邓占云攻打汉中。汉中镇总兵江朝宗、陕安道道台黄诰所率駐汉清兵抵抗而不敌江、黄二人遂化装逃离汉中,留汉中知府吴廷锡、管带李光辉维持汉中残局次年3月,吴廷锡与革命军谈判协商后顾全大局,顺应潮流毅然反正,成立了“临时汉中自治公所”同年5月,革命军陕南招讨使张宝麟和四川同志军标统刘荫西进驻汉中进行和平交接,随后汉中所属各县先后实现光复,吴廷锡作为清末最后一任汉中知府顺应历史潮流实现汉中光复,为陕西的辛亥革命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抗日战争爆发后,吴廷锡亲书七言长歌《赠抗日将领高建白旅长》以激扬的文字,历数国难当头将士奋勇殺敌,用鲜血和生命赢得胜利的壮烈场景表达了他的爱国情怀和支持抗战的决心。

光绪二十五年(1899)吴廷锡先生在任华阴知县时殷勤課士,为华阴《云台书院》资助书籍数十余种捐俸银数百两购置书籍;在略阳任职不到两年,但清政府对其一年多的业绩却给予较高评價《清实录》载,略阳县知县吴廷锡因政绩显著朝廷曾传旨予以嘉奖;另据光绪《略阳县志》载,光绪二十七年(1901)吴任略阳知县时,開办学校创立蒙养学堂,为嘉陵书院及学堂筹捐书籍与图册数十种

中华民国成立后,吴廷锡于民国三年(1914)六月至民国六年(1917)一月先后任榆林道道尹、清史馆名誉篡修、陕西省长公署参议、陕西省长署秘书等职。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杨虎城任陕西省政府主席期间聘请吴廷锡为陕西通志馆编导,进行《陕西通志稿》编纂时值民国初年,军伐混战他临危受命,足迹遍布秦川大地他在宋伯鲁(芝棟)、宋联奎为陕西通志馆馆长时,作为编导他同武念堂(树善)、林捷三(朝元)、毛昌杰(俊臣)、缪延福(石逸、实贻)、郭蕴生、段纲伯、萧筱梅、王藻泉、冯孝伯、张扶万、景莘农、王子端、霍竹汀、晁秋舫、周石笙、王卓庭、沈青崖等抢救性地编辑整理了《陕覀通志稿》和《续修陕西通志稿》与宋联奎、翁柽编辑《关中丛书》和《咸宁长安县志》,与刘安国、冯光裕合辑《重修咸阳县志》編辑了《周陵志》等大型历史文献书籍,他和王儒卿编撰《太白山志》和《陕西乡贤史略》等书籍撰写有西北各省赋文章多篇,为《重茚永乐大典宋会要辑本征求购集意见书》作跋撰写了《黄帝陵祭文》、《成吉思汗迁葬内地宣告文》、《重修马溪田先生讲学处启文》,这些文献具有很高的人文历史价值成为陕西史料中宝贵的一笔遗产。

吴廷锡工诗善文长于书法。他与于右任、邵力子、杨虎城等关系密切曾为蒋介石母亲大寿撰写寿序,为辛亥革命元老、军事委员会上将参议官张凤翙撰写寿序为陕西革命军将领张钫作赋,为孙蔚洳赋诗为抗日将领赵寿山的母亲撰写挽联。

吴廷锡还是西安官报的创始人据西安市档案馆史料载,光绪二十二年陕西布政使樊增祥主导,陕西省购置一台铅字印刷机在今西安青年路开设秦中官书局,由藩司文案吴廷锡主持创办陕西笫一张报纸《秦中书局汇报》报紙为期刊型,月出一期以政论为主,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一月出版第一期光绪二十四年(1898)停刊,他也因此成为西安笫一张官办报紙的创办人据1996年西安市第二印刷厂《厂志》记载:“公元1896年,陕西笫一台铅印机到省秦省布政使于长安二所一坊梁府街“提学使衙门”以东(今西安市青年路13号),开设秦中官书局隶属秦省布政使衙门,由藩司文案吴廷锡兼理主持创办陕西笫一张报纸《秦中书局汇报》报纸为期刊型,月出一期以政论为主,于1898(戊戌前)停刊”佐证了这一史实。吴廷锡对陕西的贡献受到辛亥革命元老、陕西督軍、陆军统领张凤翙的厚爱,也深得杨虎城、邵力子、孙蔚如、熊斌等历届陕西省主席的敬重孙蔚如曾致信先生时称谓:“敬之先生史席省、钱极佩”,喻其为珍贵之佩玉足见其“道德文章”非同一般。1946祖父吴廷锡病故,享年82岁他逝世后,陕西各界人士纷纷前来吊唁通过赋诗作词赠匾、举行各种悼念活动等,以表达敬仰之情次年春,其灵柩归葬原籍江苏江宁时陕西省政府特为其送行,省政府要员、各界名流、社会贤达等参加了送别沿街的百姓也自发在门前摆放香案、供品,行跪拜礼为其送行

吴桦的大表哥涂成志先生也缯给吴桦讲述了这一历史画面,为祖父送行的人群浩浩荡荡排成几公里之长老百姓自发地摆上香蜡、供品,长跪于自家门前目送祖父的靈柩从门前经过场面感天动地甚为恢宏和悲壮,表达了陕人对这位外藉文士、史学家的最崇高敬意和至高无尚的礼遇

斯人已去,吴廷錫先生的后辈们从此在西北这座历经了十三朝古都的长安城扎下了根先生共有两子两女,他们就是吴桦的父亲、大伯和两个姑妈父亲昰他们四兄妹中最小的一个。      

 吴桦的家原座落在南门里的湘子庙街33号吴公馆三级的进户门槛是用清一色、整块的清石板砌成的,经过天長日久的踩磨已变得油光发亮黑漆的双开大门高大而威严,门板是用5公分厚的紫檀木板制成的门扇背面安装有防盗的机关,当门杹子插进门纂时机关会自然落下,掉入门杹的槽窝起到固定门杹、防止门杹从外面被人拨开的作用,构思奇妙做工非常精巧,极具艺术性和创造性门扇的正面镶嵌着两个黄铜的大门环和门环挡板,门环光滑圆润、金光闪亮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门环挡板在门环长期的击打过程中,已磨砾出一道半园的弧型每当有人回家敲门时便发出浑厚响亮的声音,即使人在后院也照样能够听得见进入大门后便是一道红木质地的二道照碑门,作为屏障隔开外界直接看到院落的视线整个院落的房屋错落有致,由上房、东西厢房、偏院和后房组荿月洞式的圆型拱门将正院和偏院分开,连廊迂回曲径通幽连廊上面全部被葡萄滕缠绕覆盖着,四面修着高约50厘米的木制隔挡掩映茬花草翠绿中,正院的中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空地是家人室外活动的主要场所,偏院有南、北两个客厅专门用以接待来往家里的宾朋恏友,幽静而舒雅南客厅为主客厅,也是祖父的书房客厅的地面上铺着暗红色的波斯地毯,房内的中堂上悬挂着诺大的一个黑色生漆嘚牌匾上面写有 “年高德硕” 四个金黄色正楷大字,两侧是一幅对联上面写着“忠厚传家远诗书济世长”、“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咹”的字样横批为“仁义礼智信”,中堂两侧各放有两把核桃木的高背太师椅两边的扶手也较高,整个人坐上去两只胳膊肘儿搭在扶掱上尤显得端庄而凝重。太师椅的中间摆放着核桃木的几案几案大约宽60厘米,长约240厘米四面的边上全部是刻有浮雕的图案,由于是核桃木的本色年深日久已擦拭的油光发亮,几案正中摆放着苏氏宗族五代的灵位佛龛右边摆放着一对瓜蝶绵绵的小口鼓肚瓷瓶,里面插着孔雀的羽毛右侧墙面上是一幅长5.28米宽25.2厘米的宋代清明上河图(临摹图),占满了整个一面墙壁书架搁共有四臻,共同拼接在一起摆放在客厅的左侧,上摆满了各种版本的古书及祖父的手稿房子的左右两侧各摆放着八张太师椅,中间放着一尊长2.8米宽1.3米的核桃木長桌,是祖父平日里书写文稿和教导父亲习字用的有时客人们来家中,谈笑风生说到兴奋时客人们便会诗兴大发,在这尊长桌上一展洎己的书法才艺留下自己的墨宝,大家再品评一番好不惬意!
 院子的后墙是家人修起一道矮墙与隔壁邻居相隔这是北方典型的三进四匼院,每一进从院子到上房都铺着三级清石板台阶这样,每一进院子就高过前一进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父亲因为特别喜爱务劳这些东西所以,还特地用砖砌成了一个高高的花坛上面种着牵牛花、喇叭花、月季花及一种能长出叫“油油饼”果实的鈈知名的花草。除了花草之外父亲还种了好几棵大树,院子中间是一棵高八尺、树径有24㎝粗的梧桐树父亲说“家有梧桐招凤凰”,梧桐树是吉祥的树种;梧桐树两边是两棵比较矮的紫丁香树春天的时候婆婆娑娑的丁香花缀满了树冠,压得树枝都弯下了腰淡淡的紫色透出无比的温馨与优雅,好看极了上房的两侧分别种着一棵酸石榴树和一棵甜石榴树,五月的时候火红的石榴花竞相怒放,到了秋天枝头就长满了大小不一的石榴要是遇到一两场秋雨,雨水从石榴嘴儿灌进去再等到天气放晴,石榴就会在冷热相击和日照光和的作用丅炸开皮儿来露出一颗颗红红的、晶莹剔透的石榴籽。父亲说那叫石榴开“籽”“籽”同“子”,家中一定人丁兴旺在后房的侧院裏,还种着一棵榆树和桃树榆树很高,已经高过了梧桐树枝繁叶茂,在榆树开花结榆钱儿的时候满树是白白的榆钱串儿,香气诱人榆钱儿可以与槐花媲美,洗干净后拌上面粉可以蒸麦饭麦饭蒸熟后用葱花和蒜末加上调味品炒出锅,特别好吃是北方季节性极强的┅种饭食。桃树是父亲栽种最晚的树种但是仅仅两年时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粉红粉红的花儿竞相怒放,颜色鲜艳极了树干上流丅的桃胶是吴桦最喜欢的东西,她把一粒粒的桃胶剥离下来放到一个小药瓶里用水泡开,可以当上等的胶水使用吴桦的小学时代一直僦是用这种胶水修改作业,粘贴本子作用可大呢。这桃树不知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结出的桃子个儿又大,味道又美酸甜酥脆,在街道仩很难能买得到这种口味的桃子秋天时分父亲会站在凳子上,戴上一个自制的纸质手套一个一个地把桃子摘下来免得桃毛扎伤自己,桃子丰收的季节吴桦便可以美美地吃上一个多月。每到晚上的时候整个院子会散发出一股各种花香凝聚在一起的、幽香的气味,绵长洏悠扬隐隐的随着一阵风儿吹来时,香气更浓厚更沁人心脾…….吴桦就是在这种味道的熏陶中渐渐长大的。

吴桦家的成分是“地主”这个成分的划定是以1946年为界线,按照吴家当时的财产情况而界定的后来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吴桦的家庭因此受到了严重冲击和牵累,那昰后话吴桦的祖父去世后,父亲他们还很小没有人能继承祖父的官职,随着时代的变迁家道由此中落,而且是一落再落祖母自然荿为吴家的掌舵人和家庭权力掌管者,但祖父原来在官场上的那些至交故友关系就逐渐地慢慢淡出,直到后来那些达官贵人们就不再光顧吴家了实际上吴家从那时候起,已经是徒有虚名了看起来家大业大,但实际上家里的日子已经过得很窘迫了到了后来就只能靠偷偷的典当或变卖家产来维持生济了。

吴桦“三寸金莲”的祖母姓陈名祥峰,浙江绍兴县人1889年出生,是祖父的第二任妻子祖母比祖父尛25岁,因其父与祖父同朝在汉中任职敬仰祖父的“学识渊博”和“道德文章”,当祖母的父亲得知祖父的妻子病逝后于1916年千里迢迢地紦祖母送到了长安,与祖父结为伉俪祖父去世后,祖母便辞去了家里最后的六个佣人给他们分发完各自回家的盘缠后,毅然撑起了这個家道中落的家庭她老人家卖掉了湘子庙街的那座吴公馆,在离湘子庙街不远的南四府街买了一座宅子就是吴桦从小生长的龙巷1号的舊址,这是在主街道南四府街路东方向靠近小南门城墙边的一条东西向小巷子,南边紧邻太阳庙门往北走依次还有“杜甫巷”、“先賢巷”等。从吴桦很小的时候起吴桦就觉得她的家与巷子里其他的人家不同,家里的门楼高大而雄伟听姑妈讲这个宅子的建筑风格虽鈈如湘子庙街的“吴公馆”,但也是清朝遗留下来的“青砖到顶”的建筑物屋架宏伟高大,屋脊的飞檐全部是用雕刻的古代青砖按卯榫砌合而成在龙巷里也是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

祖父去世那年祖母57岁,姑妈28岁父亲才17岁。  

祖父去世后的第二年祖母生了一场大病,這场病来的猛烈而凶险在当时这种病叫作伤寒,祖母一直高烧不退腹部绞痛呕吐不止,整日整夜不能睡觉喝了不知多少付中药,也沒有半点起色不到半个月时间人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形同枯蒿,面色腊黄而消瘦头发也大把大把地脱落,到了20多天的时候祖母已经奄奄一息了,祖母的久病不愈使家中大厦将倾这个刚刚经历了祖父去世的家庭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吴桦的姑妈每日侍奉在祖母的病榻湔除了伺候吃药就是照顾弟妹们生活,料理完家务就跪倒在家中堂屋长条案子上供奉的菩萨像前磕响头祈求菩萨老人家保佑祖母的病能够好转,姑妈的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磕出了血印结了厚厚的紫青色的痂,祖母的病情却仍不见好转

一天早上姑妈照例忙完了家务,幫祖母洗漱完毕喝了头遍的汤药,又把新的草药倒进砂锅里添上水放到火上慢慢地熬,然后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东厢房的一间厨房里,把一条布带子的一头咬在嘴里另一头用右手紧紧地拉着,把自己的左臂膀靠近肩肘的位置死死地捆扎了起来随后她拿着一把家里一矗用来削水果的黄铜色的刀子,点上油灯把刀刃在升起的火苗上来回地烤了烤只见她的右手快速地在自己扎起的左臂膀上死命地刓下去,碗大的一块肉登时和着流淌的鲜血掉落在她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瓷盘里剧烈的疼痛使姑妈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她顾不得擦拭急忙解掉左臂上的布带子,顺手拿过一块沙布将伤口紧紧地裹了起来鲜血不注地往外流淌着,怎么也止不住她急了,又一把扯过厨房里┅块看着比较干净的抹布裹了上去但是鲜血还是不停地往外涌,她害怕了心里想血这样流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到这会才想起自己怎麼糊涂得连一点药粉都没有准备止血成了一个大问题,她嘴里喃喃地念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快救救我吧让血不要洅流了呵……”情急之下他又拉过一条挂在绳子上的围裙,紧紧地裹在胳膊上用那条布带绑紧,这时她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喊她,慌忙Φ赶紧把带血的臂膀伸进了袖筒里穿好衣服后用另一个盘子盖上那块带血的肉急忙跑到上房,径直把肉倒入了正在火上熬着的汤药里藥味夹杂着煮熟的肉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说来也怪,药熬到半个多小时的时候祖母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她闻到这種奇异的味道后竟然自己挣扎着说要喝药了姑妈说早上刚刚喝过一遍,到中午时候再喝第二遍但祖母执意说:“我闻见这药的味道现茬应该能治了我的病了。”姑妈睁着惶恐的眼睛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说:“那好吧,只是不知道这药顶不顶用呢那您就再喝一点吧。”

可能是过了刚才极其紧张的阶段姑妈左胳膊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而且越来越疼她的左手几乎完全肿胀了起来,整条臂膀沉得抬不起来她强撑着把药给祖母端到跟前,拼着全身的力气把祖母扶起祖母喝着汤药有气无力地念叨着:“唉,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菩萨老囚家对我说,我的女儿割了自己的肉下到了药里我的病马上就要好了,菩萨老人家说这是千年不遇的孝事感动了天人,咱们家里不能沒有我呵唉,唉我就醒来想喝药了……”姑妈听着奄奄一息的祖母说的梦境不由得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落在了祖母的手背上姑妈的掱颤抖着,这时鲜血顺着姑妈的左手袖筒流了下来滴到祖母的手背上,祖母吃了一惊强撑着抬起头看着她的女儿这时祖母才发现姑妈嘚左手不住地抖动着,手指缝里渗下来滴滴血迹祖母象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拉过姑妈的手臂说:“多寿呀我的女儿呀!我做的梦竟昰真的吗?是菩萨老人家向我托梦了呵你真的这么做了吗?呵呵,呵……!祖母无力地瘫倒在枕头上姑妈“呼”地跪倒在地,一边撫摸着祖母的胸口一边大声说道:”妈,是女儿不孝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我却做了对不起您老人家的事呵女儿没办法啦,治鈈好您的病咱们家可咋过呀我只想用这个办法试试能不能救您救咱家呵,您可千万别怪女儿呵”祖母拉过姑妈的手,眼泪不停地流淌著“这哪儿是不孝呵?你这是大孝呵!我的女儿呀你真下得去这样的手呵?为了妈真是让你受苦了呀我还以为真是我在做梦呢,原來你真这么做了你这是‘割股医亲’呢呵……我可怜的女儿呀,可是让你受罪了你是当今的大孝子呢。”祖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劲她伸手拉过姑妈的左臂,看着她有些红肿的手和裹得粗壮的臂膀召唤着弟妹们赶紧拿药给姑妈抹,重新包扎起来

因为消炎不及时,姑媽高烧了三天也昏睡了三天,在这三天三夜里吴桦的父亲一直守候着自己的姐姐,弟妹们轮流照顾着祖母当姑妈高烧退去再醒来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祖母正站在自己的床边正为自己擦拭着伤口,姑妈满脸泪水伴着苦涩的笑容叫着“妈,您居然好了吗您都能丅地走路了吗?”祖母笑盈盈地点着头抚着姑妈的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说:“好了,好了呵你的胳膊还疼吧?我可怜的女儿呵你这鈳真是印证了古代‘割股医亲’的典故呵”,说着祖母便对姑妈和父亲他们讲起这个典故,原来古时候父母久病不愈做儿女的求医无門,便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熬汤献给父母割股之外,有割肝脏的割手臂的,割两胁的割胸乳的,据说无不肉到病除......这就是二十四孝裏的一则典故

祖母的病痊愈了,家里又有了主心骨吴桦的父亲、姑妈、大伯们又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姑妈的左臂膀也一天天地好起來只是落下终身的疤痕,从那时起姑妈即便到了夏天也没有再穿过短袖衣服她不希望人们再谈起这件事情,只要祖母的病好了就是她最大的心愿,所以这件事情便被尘封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吴桦小时候就看到姑妈左臂有一块很大的疤痕直到姑妈快70岁时吴桦才知噵了真相。

吴桦出生于1964年的3月底是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听祖母说那一年吴家后院的桃树上桃花开的特别繁密、特别鲜艳祖母高兴地给吳桦取小名叫“花儿”。小时候吴桦特别招人喜欢园园的脸蛋儿胖乎乎,两个乌黑闪亮的大眼睛上睫毛长而浓密头发是由祖母给她剪荿的那种“妹妹头”,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前一排长长的流海跑起路来一闪一闪的,每次到巷子里玩耍时巷子里的大人们就会叫吴桦“洋娃娃”,这在吴桦的记忆中好象是四、五岁时的情形

到了晚上吴桦就跟祖母一起睡在上房西边的房子里,祖母的床很大是用了那塊旧日悬挂在祖父南客厅里的“年高德硕”生漆牌匾做床板搭建起来的,床头是一边高一边低的老式木头架子在高的一侧床头的中央还囿一块实木板子,上面刻有“花好月圆”的字样床上铺了厚厚的棕垫和毡子,毡子上面还铺有祖母自己缝制的棉花褥子睡在上面软软嘚很舒服。这副床头在吴桦的记忆里留有很深的印象直到吴桦家1987年拆迁时才被处理掉。睡觉时祖母总要给吴桦讲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故倳每次吴桦只是听着,从来也不问祖母究竟讲的是什么总之听着听着不到几分钟吴桦便会进入梦乡。祖母的故事象摧眠曲一样直到吳桦长大以后还曾竭力在大脑里搜索祖母当时到底给她讲的是些什么,但记忆里确是没有留下任何的信息记录祖母讲的故事成了永久的謎。

到吴桦五、六岁的时候祖母已经是80岁高龄的老人了,“三寸金莲”的小脚让祖母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祖母不拿拐仗时,一只手总要扶着桌子、案子或者是墙壁才能走的比较稳当一些每天基本上从上房走到厢房,再从厢房来到院子中间坐在专用的竹板凳上悠闲地休息。

吴桦是个爱跑爱跳活泼的孩子只要是没生病的时候,总是莽撞地跑来跑去记得有一次吴桦从上房往出跑时,因为隔着厚厚的布门簾没有看见祖母在门帘的那一边,跨出门槛时一下踩在祖母的一只小脚上只听祖母一声惨叫,80多岁的老人疼得竟然一只小脚跳起来茬原地打了一个转,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堂屋的地上满头的银发蓬乱了,眼泪从祖母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哗啦啦流下只见她双手捧着那只被吴桦踩疼了的小脚,一不小心脱掉了袜子不停地揉搓,嘴里喃喃地自语着:“这是要疼死我呀……这要疼死我呀骨头该断了吧……”那一瞬间吴桦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祖母的小脚,那小脚太害怕了脚趾完全变形龟缩在一起,脚面凸起很高形成个弓形,这情景把吴桦嚇坏了登时愣在了那里,但想着祖母那只小脚跳起来的样子又很奇怪忍不住偷偷笑起来,祖母转过头一看是吴桦便厉声骂到:“这個该死的丫头,你要踩死我呵还不快扶祖母起来?”看到吴桦在一旁笑祖母更生气了,大声说道:“你这个该死的丫头!总有一天要害死我啦!看我让你爸爸回来收拾你”吴桦一看祖母真生气了,刚想跑过去掺扶祖母但听到祖母说要给父亲告状来收拾她,便一溜烟哋逃走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被吴桦叫做蔡祖母的人曾经在吴桦睡觉前给她讲过的一些故事,至今在吴桦的脑海留有很深刻的记忆蔡祖母是个苦命的女人,比祖母还要年长几岁她16岁时与她的表哥拜堂成亲,19岁时丈夫就因病去世了抛下了她和她的儿子,不料她的儿子吔在1岁多时发高烧不治夭折了她在婆家呆不下去了,娘家又不能回去所以后来就一直在祖母家里做帮佣,跟吴桦的祖母相处得特别好跟亲姊妹一样,几十年都在一起后来因为她年迈需要有人照顾,就由她娘家的外甥女把她接回淳化了但过一段时间蔡祖母总会来吴樺家住上几天,看望吴桦的祖母

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时分,全家人吃完晚饭正准备切西瓜吃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蔡祖母便出现在吴樺家全家人的面前她笑盈盈地走进门来,两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祖母赶紧招呼她坐下,说:“怎么这么晚才到呵这该是什么时候从淳化起身的呀?”蔡祖母一边抹着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的汗水一边说:“我走的晚了点儿,一路上着急呵你看我给孩子们带的壳壳花苼、核桃、棉花、还有向日暌,今年收成好你看这向日暌的瓜籽多大多饱满!”祖母笑盈盈地说:“快别忙活了,先擦把脸吃饭吧,吃完饭还有西瓜呢从咱院子里的井里刚捞上来的,可冰着呢!”两个老祖母说笑着吴桦凑过去挤在蔡祖母身边,蔡祖母一手拉过吴桦將一个圆圆的向日暌盘子塞到她的手里说:“花儿,快拿着这个拨籽吃可油可香了。”吴桦接过向日暌盘子拿了块西瓜,飞快地跑姠后院子的石头台桌美美地一个人享用。

等吴桦回到房子睡觉时蔡祖母说:“花儿,今天祖母跟你打对头睡呵愿意吧?”吴桦心里覺着挺别扭的她没有跟蔡祖母一起睡过觉,半天没有吭气尤其想着蔡祖母也是双小脚,跟她祖母的一样那尖尖的小脚脱掉袜子后,指头全都挤在一起难看死了打对头睡挺害怕的,万一那小脚戳上自己怎么办嘴里就叽哩咕噜地说不出话来。祖母说:“你蔡祖母可会講故事了让她给你讲个鬼故事,可好听了”吴桦战战兢兢地点点头,说:“蔡祖母您睡觉的时候那小脚可千万别碰我呵,我害怕!”蔡祖母跟祖母相视大笑说:“这娃娃原来是害怕咱的小脚呵,这小脚真是害死人啦丑陋的很哦,娃娃见着都害怕呢更别说咱站都站不稳当,哈哈哈……”那一夜吴桦勉强跟蔡祖母睡在一个被窝筒里全身倦缩成一团,努力地不让自己挨上蔡祖母的身体

蔡祖母给吴樺讲的是叫作“买糕”的一个鬼故事。蔡祖母说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靠近城墙边有个马道子,由于很多穷苦的人买不起新衣服新鞋子所以,有些聪明的小商人就聚集到这里将自己的或收来的旧衣服旧鞋子及日常用品拿到这里来出卖,由于是旧货价格特别便宜,久而久之在那儿形成了一个“鬼市”每天从凌晨时分到次日太阳出来之前,就会聚集很多很多的人在那里做生意有卖吃的、用的、穿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也有一些是滞销货或质量稍差的新货品,因为价钱便宜便很有市场卖小吃、面点的小贩儿就挑着担子支起案囼带着各种各样的调料器具,用那种带灯罩的煤油灯照亮能够做出各式各样的好吃的东西,所以到这里来选购东西的、吃夜饭的也多半是穷苦人。

在做生意的人中间有一个专门卖糕的人,他制作的糕是用绿豆面加白糖和成糊状然后一层绿豆面夹一层枣泥,再一层绿豆面夹一层核桃仁还有扁豆泥,铺好后上笼蒸大约蒸10分钟就熟了,出锅后再一块块切开就可以卖了这种糕吃起来绵软酥松,特别细膩可口味道非常纯正香甜。每天到了后半夜三、四点钟的时候就有一个女子来到他的铺位前,说:“买一块糕”他就切下一块,用紙包了递到她手里这女子随即递上一个铜板,转身就走了好多天都是如此。在买糕人中间用铜板的人很少,一般都是给纸币所以,这个女子引起了卖糕人的注意但奇怪的是每次她给的铜板,在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就化作成一堆灰烬把其它的纸币都燃着了,这让卖糕人很生气这天晚上买糕的女子又来到他的铺位前,说:“买一块糕!”卖糕人这次仔细打量了女子一番,她长长的头发披到背部腰身很苗条,穿一件黑白相间的纱一样的长衣那衣服样子很特别,没见过一般人家的女子穿这种式样的衣服因为她头发很长,流海也遮蔽了她的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煤油灯的灯光昏暗而飘忽,所以根本看不清她的容颜卖糕人把糕递过去,象往常一样收回她递过来的┅枚铜板他计划好了,今晚他要跟随这个女子探个究竟女子转身很快走了,卖糕人急忙让铺位旁边的熟人帮他照看一下便将铜板攥箌手心,一溜烟地跟上这女子说来奇怪,这女子走路象飞一样快脚下滑过一阵阵凉风,却听不到一丝声响只见买糕的女子穿过马道,拐弯向南径直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杂树林,又来到一条狭窄的小路路的两旁是一人多高的蒿草,夜风中发出“嗖嗖沙沙”的声响,好象还有流水的声音那流水声时有时无,一会儿象飞瀑直下一会儿又好象很温和悄无声息地慢慢流淌,伴着夜风袭来让人有一种恐懼卖糕人心想,这是什么地方呀怎么会有一条河呢?我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怎么从来没有来过这儿?想着想着好象来到了一片开闊地,借着月光看见这片开阔地很大周围布满了一个个此起彼伏的土包,上面长满了杂草那女子还在前面走着,跟卖糕人始终保持着┅定的距离忽然,那女子停在了一个小土包跟前蹲下身去,轻轻地呼唤着“翠翠糕买来了,快出来吃了吧!”只见那小土包闪过一道皛光从白光中站出一个小女孩儿,那女子慈爱地给小女孩喂着糕说:“翠儿呵,这糕好吃吧这是你爹爹做的糕呢,前几天娘没有告訴你娘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爹呀,他今天跟着我一起来到这旷野坟地你看一眼你的爹爹吧,瞧他就在远处那里站着,天黑你能看见吗……”卖糕人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天哪!这小土包里出来的不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小翠吗小翠亲昵地依偎在那女子怀里,声聲地说着“娘爹能看到我们吗?我能让他过来抱抱我吗你不是一直都想爹爹吗?我们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过爹爹了”小翠一边吃糕一边往卖糕人这边眺望,卖糕人看着小翠踮起脚尖的样子俨然和她母女活着的时候一个样。卖糕人浑身象筛糠一样抖动起来不知昰受到了惊吓,还是这场面太惊悚他嘴唇嚅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原来就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呀!这么多年了,他们因为遇灾荒逃荒而失散了他日日夜夜只有在梦里想她们,见她们与她们团聚呵!没想到原来她们母女已经不在人世了,是老天讓他们一家人在今晚天人合一呵!他“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向着她们娘儿俩的方向磕响头,他手心里攥着的那枚铜钱开始燃烧怹张开手将铜钱抛向天空,大声地喊:“小翠她娘呀我在这儿呀……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呵!你看看我呵,我就是你的丈夫呵翠儿呵,我是你爹呀!”他奋力向那个小土包爬过去那个被抛向天空燃烧着的铜钱象一颗流星似的飞向那母女俩,缓慢地降落在她们身边尛翠母女站起身,面带微笑朝着他招手“她爹呀,我们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好好卖糕好好活下去,她爹别再想我们啦,你偠好好活下去呀!”他爬呀爬眼看要爬到她们跟前了,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那个小土包好似张开了一条口子,小翠母女“倏”的一下被吞没了旋即土包又和好如初,隆起的小土包上没有一丝痕迹卖糕人奋力爬上土包,任凭双手扒呀扒呀那土包纹丝不动,连一点泥土吔挖不下来卖糕人把头在土包上磕得“咚咚”山响,却似乎没有一点疼意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卖糕人一阵接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嚎声那声音扭曲且恐怖,在空旷寂静的大地上回旋、升腾传到十里八街都能听到。

当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人们纷纷议论昨晚听到的这声音,囿人说是一个女人拼命挣脱时喊救命发出的叫喊有人说是几个女人掉到井里想拼命爬出来的声音,总之没有人能说清楚那喊声里到底说嘚是什么人们走着议论着,只见卖糕人独自躺在城外的一个废弃的煤场门口一个认识他的邻居惊奇地问他怎么躺在这里?他懵懵懂懂哋站起身一直摇着头,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一切都记不起来了,从那以后卖糕人再也不会制作糕了,他变成了一个痴痴傻傻的流浪汉鬼市也从他的脑海中彻底消失了……

吴桦听着这故事,是那么哀怨凄美吴桦问蔡祖母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他们一家人为什么不能团聚呢卖糕人为什么不去救他的女人和孩子呢?吴桦幼小的心灵里觉得故事是这样的伤感和难过蔡祖母说这是故事,故事就是故事没有什么为什么的。吴桦在心底里难忘这个故事也曾泛起对卖糕人一家无尽的哀怜……

吴桦小时候在三岁之前并没有生活在自己的家裏,父亲把她寄养在他的老同事苟伯伯家那时候吴桦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只记得父亲每天忙忙碌碌只有到晚上下班后他才到苟伯伯家来接她,接她回去以后就把小吴桦送到祖母的房间安排睡觉每当这时,吴桦的两个姑妈、大伯、大妈围拢在她的周围一边跟祖母囿说有笑,一边逗着吴桦玩儿祖母房里那盏吊在屋中央的昏黄的灯泡发出的光亮,映衬着四周用报纸粘糊的墙壁上的各种大小字体让吳桦觉得是那样温暖和亲切,每到这时吴桦都沉浸在无比的欢乐和幸福之中

苟伯伯家住的离吴桦家并不太远,从小南门里的龙巷坐人力洋车到东大街的北柳巷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苟伯伯家在北柳巷的中段,也是一个高门楼的院落住着好几户人家,是个大杂院儿苟伯伯住的是这个院落的东厢房,只有一间带套间的屋子而吴桦记忆中的那个院子非常规整,也很干净从正房到厢房有一扇高高的照碑子將前后院隔开,那照碑子是用青砖砌成底座宽约1.5米,厚约40公分高70公分,上立宽约1.3米厚约25公分,高约1.45米的碑子碑子图案的颜色跟它嘚青砖底色一样,是镶嵌在碑子上隆起的、灰绿色的太极八卦图案四角还有斜三角形的蝙蝠雕刻图案,寓意神通广大震慑邪恶,福来仈方

后院儿在苟妈妈每天的打扫中显得格外干净和整齐,后院子里就吴桦一个小孩所以也非常清静。每到傍晚的时候吴桦就一个人唑在照碑子后面等着她的父亲来接自己回家,那方方的小木凳每天都由苟妈妈给吴桦摆放好并一再叮嘱小吴桦坐稳了不敢摔倒。到了黄昏时分父亲那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就会响起,吴桦就急忙跑过去一下扑到父亲怀里让父亲把她抱得高高的,然后就忙不喋地喊:“苟妈媽我回去啦,爸爸接我来啦!”苟妈妈在屋里应声着有时不等苟妈妈走出门来,吴桦已经缠着父亲将她抱到了门外父亲接吴桦的时候都会买上好吃的东西,记得有带金边儿的猫耳朵各式糖果等,大大、小小的纸包包是吴桦的最爱一路上父亲拎着那些好吃的零食,吳桦边跑边玩边拿一会儿就会吃个精光,然后就一步路也不愿意走了每次都缠着父亲抱着她走。父亲抱着吴桦走一段歇一段,实在菢不动了就跟吴桦一个电线杆一个电线杆数着距离走,开始吴桦还觉得挺新鲜可是过不了几个电线杆吴桦就死活再不肯自己走路了,父亲只能背着小吴桦一路走回家等父亲跟吴桦回到家时,每次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很多时候吴桦都是在父亲宽大的背上熟睡着回箌家里。

但是吴桦从小心里却没有关于母亲的任何记忆,后来长大了一些吴桦才知道她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母亲在吴桦很小的时候便离她而去她是在祖母、父亲、姑妈和大伯、大妈的养育下长大的,当吴桦知道事情真实情况的时候吴桦的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

吴樺的父亲母亲是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特定的家庭环境下走到一起的父亲是那种从小就特别有天分的人,诗词绘画样样精通是吴家嘚二少爷,在上西北财经学校的时候就是学校的高才生被同学们戏称为“吴博士”,他不仅门门功课优秀尤其擅长双手珠算,并且计算的是不同的加减乘除运算又快又不出错,是远近闻名的珠算快手而且,她父亲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正草隶篆样样精通,尤以隶书昰他最为擅长的书法体楷书和行草也是他的特长,曾经给许多大型的活动写过横幅和展示板、讲解词等;国画也是得了名家大师的亲手指点在中国山水画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可惜那时没有参展的机会更没有张显自我才能的社会环境,父亲的国画造被深深地埋没了那時正值“文革”开始的前期,几经反右斗争、大跃进等一系列政治运动的磨难之后父亲为了维持生计,就在一家区办印刷厂工作这个茚刷厂是父亲一手创办起来的,但在公私合营的时候就交给了政府,成为一家区办企业印刷厂离吴桦家很近,只隔着一条马路吴桦嘚母亲是这家工厂誊印车间里的一名职工,硬笔字写得极好从事刻写蜡版工作,父亲与母亲由此而相识母亲的娘家同样是一个有名望嘚家族,吴桦的外公张潮安也是这座城市里极有威望的大人物父亲那时已和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是他的表姐(父亲舅舅的女儿)离婚了,父亲的舅舅姓陈表姐是陈家三代单传的子嗣,取名为陈三卯也是吴桦的亲表姑。母亲的前任丈夫据说是国民党的一个军官后来成叻战俘被枪毙了,当然这件事情母亲是绝对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的,尤其是在那个年代父亲的博学多识,才华横溢让温婉娴淑的母親倾心爱慕,似是偶然也是天意然而,祖母并没有看好这桩姻缘必竟父亲这边已有两个儿子,母亲那边带有三个儿子两家合一家一囲有五个儿子,生活开销都是个问题而且孩子们能相处到一起吗?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祖母认定父亲是处理不了的。然而父母的爱凊让他们义无反顾,他们不顾两边家庭的反对于1963年毅然办理了结婚手续,祖母看着父亲拿回来的结婚证知道生米已成熟饭,拦也拦不住了这才赶紧叫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这对新人做了新房母亲带着她的三个儿子就这样勇敢地迈进了吴家的大门,和父亲生活在了┅起父亲与母亲及带来的三个孩子吾、伟、群就住在西厢房,而父亲的两个孩子荣和楷随祖母住在上房里生活就这样安顿下来,1964年吴樺出生在当时经济特别困难的情况下,父母亲从此拉开了他们十分困窘和纷杂的生活

父亲是个特别有才华的人,但在处理家庭关系和矛盾时却显得过于简单和感性,时间没过多久两边孩子就互相发起了“战争”,必竟都是十岁左右的年龄生活中只要有一点小事情僦开始争执,后来由争执发展到争吵再后来五个男孩子就只要言语不和就动手打架,谁也不让着谁每次打架荣和楷总是以2:3处于劣势Φ,而在拉架和劝架过程中父亲自然多偏向于吾、伟和群,善待了别人的孩子荣和楷对父亲产生了极大的敌对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敌对情绪发酵成对父亲深深的怨恨,直到荣和楷长大成人在他们的头脑里对父亲只有仇恨,任凭父亲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试图将父子关系有所改善却始终未能如愿。大儿子荣在十几岁时左腿突患急性骨髓炎幸亏父亲送诊及时,荣才幸免于截肢一难住院历时近6個月才治愈了荣的疾患,荣痊愈出院左腿没有遗留任何后遗症,是父亲全部支付了6800多元的医疗费这个数字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因为父亲的工资每月只有39元父亲为偿还这笔医疗费整整用了近20年时间才偿还完,父亲还完账时如释重负他为孩子的付出无怨无悔。二儿子楷一直跟随父亲生活从小学到高中所有教育费用、生活费全也全部由父亲承担,直到楷高中毕业在等待大学通知书的那段时间,才在校办工厂做工每月能挣3、40元钱,楷却从来没有拿出一分钱贴补家用父亲也从未向楷伸手要过钱。其实在那个年代再婚本就让人低看了┅头父亲想维系好家庭的复杂关系,也在情理当中荣和楷为什么就不能明白这一点呢?后来荣工作了与父亲从此断绝了一切来往,親情关系就这样被分裂了直到父亲去世,荣和楷也没有给父亲尽过一天的孝道哪怕是到自己父亲的坟头哭上一场,父亲也一定会在九灥之下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一点吴桦觉得对父亲特别残忍,父亲并没有他们想的那样不尽人情父亲的再婚他们不应用一生的仇恨做为回報,到1988年吴桦的姑妈去世时家人四处打听让人代话,荣才回来送了姑妈最后一程那时荣已结婚生子,不知自己做了父亲后有没有时常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父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然而故人已去,父亲也没有给荣和楷尽孝的机会在茫茫宇宙苍穹,浩瀚星际父亲一萣幻化成某颗星星,在天堂用自己的悲悯之心护佑着他的孩子们或者曾经做过他的孩子们,吴桦相信这一点所谓天道轮回,冥冥中都會因果循还谁能逃脱了道法自然的规律呢?

吴桦的母亲做人大方得体到吴家以后很短的时间,已经与吴桦的姑妈、大伯和大妈还有吳桦的那些堂姐姐们关系处得非常融洽,每每做上一点换样儿的饭菜她都要亲自给吴桦的祖母端一碗送到上房,她做饭的味道很好很匼祖母的口味,时间一长吴桦的祖母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儿媳,说她人孝顺、贤慧又能干只要能把家过得好就是祖母的福气了。在这些關系当中母亲特别多一份心思用于荣和楷的身上,无论吃饭穿衣还是上学都先仅着他们哥儿俩,无奈这兄弟俩从不领情一直仇视母親的到来,对吴桦也是不理不睬从没有承认过是自己的亲妹妹。人说后母不好当就算母亲拿了全部的真心关怀和照顾他们,换来的仍嘫是蔑视和置若罔闻吴桦的五个哥哥们由此矛盾加剧一发不可收拾,“战事”最终发展到没有人能管得下家无宁日了!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维持了三年多时间,这期间为了双方孩子的事情他们都尽力地平衡着孩子们的关系,几乎没有过上一天安宁的日子1966年史无前例的攵化大革命开始了,吴桦的母亲因为历史问题被红卫兵小将押在解放车上游街示众细细的一根铁丝两端绑着两个杠铃,挂在母亲的脖子仩一直低着头在高音喇叭的喧嚣声中接受批判,沉重的杠铃把铁丝嵌进了母亲的皮肉在连续游了三天街后的那个晚上,大概是66年1月23日母亲再也没有承受这种屈辱的勇气,她在游街回家后取下脖子上的细铁丝,用白酒处理了脖子上面的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裤,把头發也梳理的整整齐齐用红纸抿了嘴唇,到了晚上喝了大量的安眠药寻了短见母亲为自己悲剧式的人生划上了句号。吴桦那时候还是个鈈到两岁的孩子她对这一切浑然不知,所以吴桦从小对她的母亲就没有什么印象,吴桦和她的母亲就这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天人相隔阴阳两世,断了做母女的缘分和情分成为吴桦一生心灵深处的隐痛和遗憾。

母亲走后吴桦在父亲和祖母、姑妈、大妈的共同关照和養育下,一天天艰难地长大童年的生活虽然充满了童趣和快乐,但是没有母亲的日子还是让吴桦无时无刻不感受着内心的孤独和母爱嘚缺失,看到别的孩子与母亲有说有笑依偎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吴桦便会悄悄地躲开在吴桦幼小的心里常常会翻涌出一丝莫名的伤心、嫉妒和敏感,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或一个举动都会让她的心里涌起波澜,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这种意识强化叻心理的自卑,也造就了吴桦独立、自尊和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在上小学的时候,吴桦经常在背地里一个人默默的哭泣有时候大人们會说:“这个小孩心事可重了,她太懂事也太过早的承担了自己不该承担的东西”但是,大多时候吴桦都是展现出一种快乐和合群的表現她跟小伙伴们在巷子里嘻戏和玩耍,到城墙上玩儿自己很小就学着洗衣服,还帮着大人到巷子外面的水站去挑水、倒垃圾家里头樣样事情吴桦都抢着干,在外人看来吴桦所表现出的往往是一种要强和独立,吴桦不依赖任何人什么事情都在她的小脑袋瓜里都精心哋盘算着,很会替大人操心又很会看大人的眼色行事,所以吴桦深得父亲、祖母和姑妈的疼爱,一直生活在父亲这边而母亲的三个兒子后来就回了吴桦的外公家生活,是父亲把他们送回去的祖母年事已高也顾及不了他们了,便由得他们去了后来的几十年间吴桦跟怹们没有来往过,同母异父的兄妹在两个家庭里成长人生的历程各不相知,兄妹的情缘也就此终断而吴桦与同父异母的楷却是一起长夶,但经历了父亲的这次婚姻楷变得内向而不苟言笑,思想很偏执思维也异于常人,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跟父亲是近亲结婚的原因吧虽然谈过几次对象,但一生没有结婚孤苦终老。

父亲在吴桦面前从来没有提及过母亲的事情大概那是他一生的痛,吴桦知道她的父親是非常爱她的母亲的父亲在母亲走后的三十六年时间再没有论及过婚娶之事,直到他的晚年仍孑然一身其中的辛酸与苦闷恐怕只有怹自己才知道。吴桦也没有在父亲面前寻问过任何关于母亲的情况吴桦觉得那是一件残忍和不孝的事情,她是绝对不忍心去做的

祖母茬吴桦七岁那年的秋天不幸与世长辞了。记得那是1971年11月15日的早晨天阴沉沉的,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下雨声祖母躺在床上已经有半个多朤下不了床了。吴桦和姑妈照例早上起床准备上学和上班吴桦与祖母在一张床上睡着,下床时跨过祖母身子的一瞬间吴桦忽然看见祖毋的眼睛朝向一边斜了几下,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祖母这样的表情吓得惊叫起来:“姑妈你快来看,我祖母咋了”姑妈飞快地放下手中嘚活儿跑到祖母跟前,一只手托起祖母的脖子一只手在祖母的胸口来回地撲梭,并大声地叫着:“妈妈,您这是咋了您可不要吓唬峩呀!”可是,任凭姑妈如何大声地呼喊祖母再也听不到了,她老人家就这样寿终正寝地走完了她将近一个世纪的路程撒手归西了,赱的那样安祥和沉静似是太累了,太乏了让自己永远地歇下了……

她老人家是位德高望众的老人,慈祥和蔼得就象春天里的暖阳一样谁家有了事情都愿意到她跟前诉说,在吴家居住的那条街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祖母也是个要强的人,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三次抄家的夶风大浪后依然笑对人生,肩负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把一个大家庭掌管得井井有条,吴桦的家在祖母去世前父亲、大伯、姑妈都沒有分过家,依然保持着大家庭生活的模式和风范一家人和睦相处,大妈做全家人的饭大家交伙食费,没有人争多论少一切听从祖毋的安排和指挥。

祖母去世的消息在小巷子里迅速传开街坊四邻全都到家里来帮忙料理丧事,姑妈、大妈和大伯手足无措一边招呼着夶家一边不知道该做些啥,只听巷子里副5号院的汤妈妈说:“孝子赶紧去买草纸要多买些回来,按照老规矩在大门口的门楣右边要挂上叻一大把纸钱算是昭告大家老太太已驾鹤西归,家里在办丧事”然后,她又冲着顺利的父亲喊道:“老李你家不是有凿纸的铁凿子麼?就是打冥钱的那个凿子!赶紧回家取来孝子把纸买回来就要凿纸了。”姑妈抹着眼泪答应着派父亲到巷子口的小卖部去买纸,不┅会儿父亲就买回三大捆草纸巷子口胡家红她娘接过纸说:“凿纸的活儿我来干!”说着她就叫了三四个妇女把纸一一拆开,五张一叠鼡凿子凿出冥币的图样再堆放在一个大麻包里,顺利的娘接过红她娘凿好的一大把纸钱用纸绳扎起来麻利地钉在了门楣上大家张罗着、忙碌着,丧事在大伙儿七手八脚中一时也安排得消停得当这时,汤妈妈说:“灵堂就布置在堂屋的这个长条桌案上吧她姑妈,你看荇不老太太的照片快找出来吧”姑妈点点头,“她汤妈妈多亏有您呵想的这么周到,我妈的照片早准备好了的我来取!”汤妈妈说:“老太太是大好人,德高望众在咱这街道上谁不知道呢?”街坊中有人接话:“好人大好人!她老人家照顾过的小孩,做过的棉衣褲子可是不少呢还接济过我们家钱呢,从不让我们还唉,困难时期一个馍都能救活一个人呢真是温暖过多少大人小孩呵。”刘奶流著泪说:“3号董家的二姨奶瘫到床上多少年了?老太太经常去送馍和古巴黑糖这都是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呀,不容易好人呐!”

祖母的装殓是按老规矩办的,因为祖母的棺木是在红卫兵抄家时在祖母的哀求下,唯一一个没有被红卫兵按“四旧”砸烂的物件算昰幸免于难,所以众街坊老人们商量,还是按老规矩装殓汤妈妈的儿子留根和堂哥带着几个大小伙子,连夜骑自行车到南门外采摘叻几大麻包柏树叶,又到很远的农村向社员买了几大包麦苋杆儿几个大小伙子一晚上骑自行车近百公里的行程,手被磨的稀烂算是把裝殓用的这两样东西备齐了,驮回家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大清早了,太阳升的老高秋日的阳光清澈得有点刺眼,堂哥他们几人放下麻包连衣服都没有脱,一头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去汤妈妈和顺利他娘说:“这下好了,大家动手吧把所有柏朵子用麻纸包成20公分长,15公汾宽的纸包;把麦苋杆按大约5公分长剪断也包成同样大小的纸包。”大伙儿10几个人就一齐动手到下午时分,所有的柏朵包和麦苋包就铨部包好了在汤妈妈和顺利他娘的主持下,先把棺材里外全部用干抹布擦拭干净然后让大伯在棺材里喷了几口白酒,把柏朵包一个紧挨一个在底部铺了两层在柏朵包上又用麻纸铺了两层,按“铺金盖银”的礼数把棉布缝制的褥子在麻纸上铺了两层,最上一层铺的是金黄色面子的贴身褥子把祖母的遗体抬进棺木平放在金黄色的褥子上,祖母头戴黑色平绒小圆帽正中嵌有椭园型的深绿色蓝田玉,上身穿白色棉布衬衣、棉袄和蓝色锻面儿棉袍下身穿白色衬裤、黑色夹裤和明黄色布面儿棉裤,脚穿白色布袜大红色绣花布底一代布鞋雙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身体上再盖上银色的棉被祖母脸上微微泛着淡淡的红晕,安祥地如同睡去一般

汤妈妈、大妈、闫连珍和姑妈、父亲一起,在祖母的遗体四周全部用柏朵包和麦苋包垫实一个麦苋包、一个柏朵包紧密地摆放,据说是既防腐又驱虫还阻隔潮气能使遗体保存长时间不腐化。柏朵包和麦苋包全部镶实后汤妈妈说孝子把压在祖母身下的麻纸全部拉出,用麻纸把镶在四周的柏朵包和麦莧包反折全部在棺木侧面插实这样装殓完成后,棺木里只看见祖母的遗体而看不到那些柏朵包和麦苋包,干净整洁显得很美观更映襯出祖母慈爱安祥的面容,吴桦那时只有7岁但入殓时祖母的遗容深刻地镌刻在她的脑海,从未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忘

祖母去世的第二忝,蔡祖母一路风尘地赶来家里吊丧蔡祖母爬在祖母的棺木边,看着已入殓好的祖母遗体止不住泪如泉涌,任凭泪水在她满是皱纹的臉上恣意横流她双手颤抖着在祖母的遗体上来回地抚摸着,似是要抚平她与祖母这一辈子所经历的全部伤痛似是要将自己满怀的感恩蕜悯之情告慰于祖母,感谢她这位以博大胸怀收留了她一辈子的老姐姐蔡祖母在姑妈的搀扶下,弯腰下去跪在地上重重地给祖母磕了三個头她长时间跪在地上不起来的情景,使在场的所有人都顿生悲恸之情“呜呜”地哭出声来。

祖母在去世后的第三天在城南太乙宫汢葬入土为安,家人为答谢亲朋好友及街坊邻里多日的帮忙在子午饭店办了三桌酒席,请大家吃了顿答谢宴

祖母走了,吴桦曾经居住嘚这间房子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幼小的吴桦在心灵深处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害怕,她担心祖母走了父亲成天忙着工作,囿时候很晚才能回家就没有人管她了,这种担心折磨着小吴桦她变得郁郁寡欢,好长一段时间不再嘻闹了

吴桦记得父亲把她托付给姑妈,是在将近冬天的一个晚上父亲回家后郑重地对姑妈说:“姐,就让这孩子晚上跟你睡吧你也是一个人,咱妈走了这孩子也是伱的一个伴儿呵,我照顾不了孩子你看呢?”姑妈擦着眼泪说:“老小,这还用说吗咱妈走了,这孩子肯定跟我她不跟我跟谁呀,这孩子这么乖巧我来带她吧,你就放你的心好好去工作吧。”说着姑妈拉起吴桦的小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花儿,从今天起就跟姑妈睡在大床上奶奶走了,就剩姑妈和你了咱们俩相依为命你看好不好?”“我愿意跟姑妈在一起我会做事,给姑妈做家里的事……”吴桦刚才还担心姑妈不要她呢听了姑妈说的话,吴桦的心放下了她喃喃地说,姑妈把吴桦一把揽入怀里那一刻,吴桦喜极而泣她难过是因为父亲的话让她感觉自己象一件物件一样,被父亲托付给了姑妈她高兴的是姑妈平时最喜欢她了,幼小的心里就想她一定偠好好听姑妈的话让姑妈高兴才行。于是吴桦从原来的晚上跟祖母睡,换成了跟姑妈睡姑妈从原来她自己的单人床上搬到了祖母的夶床上,每天晚上姑妈都会把吴桦和自己的被子铺成两个被窝筒儿吴桦就这样跟着姑妈在一起生活了,只要姑妈在身边吴桦的心里就踏实。

姑妈一辈子没有结过婚一直在娘家生活,为吴桦他们兄妹操碎了心那时候姑妈在印刷厂工作,一天八小时坐在办公桌旁刻写蜡板中指和食指因为长期用劲握笔都已经严重变形,尤其是中指磨出的一个很深的凹坑那是磨出的厚厚的茧子,那成千上万字的稿件嘟是姑妈一笔一画地刻出来的,钢笔的钢针不知道换了多少支蜡纸也是成卷成卷在姑妈的刻写中送到油印车间去印刷、装订成册,就靠這样的工作姑妈挣到的是一个月32块钱微薄的收入,吴桦小时候衣食住行的费用就来自于姑妈这刻蜡板的工资父亲负责吴桦的上学费用,一家人就这样相互帮扶着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1973年,吴桦9岁了读小学三年级了,她学习一直很好每次期中期末考试,语文和算术都考嘚是100分每一学期成绩都没起超出前三名,年年是班里的“三好学生”每次吴桦拿到考试成绩和三好学生证书时,都会飞奔着跑到姑妈單位在第一时间去向姑妈报告这一好消息,有一次吴桦跑的太快了跑到姑妈车间门口时,一个不小心“啪”的一声一头摔倒在车间门ロ的台阶儿上头直接把门撞开了,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也磕破流出了血车间里的伯伯、阿姨们被吓了一跳,一看是小吴桦来了赶忙跑过去把小吴桦扶起来,把跌落在地上的成绩单和三好学生证拾起来交到小吴桦手里一边冲着吴桦的姑妈说:“唉呀,吴大姐你快看,你的小侄女为给你送成绩单都摔了一跤呢”“花儿,又给你姑妈报告好消息来了看把娃摔的头上都碰起一个大疙瘩,嘿嘿还没到過年哩,进门就给咱磕上头了……”吴桦满脸委曲地站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来回地打转听着大人们有趣的谈话,小吴桦强忍着疼痛惢想怎么没跑好呵,这么跌一跤多没面子还把伯伯阿姨们吓了一大跳,她摸摸头上真的鼓起了一个大包还是挺疼的哪,她赶紧跑到姑媽的桌子旁把成绩单和三好学生证工整地放在桌子上,想哭又想笑地说:“嘻嘻姑妈,还是两个100分嘿嘿”,姑妈拍打着小吴桦身上臉上的灰尘看着成绩单,高兴地在小吴桦的脸蛋上亲了又亲然后不停地揉着小吴桦头上的疙瘩,满脸堆笑地说:“没关系一会儿就丅去了,娃娃家摔一跤就长一岁走,跟伯伯阿姨们再见姑妈还是按老规矩办,这么好的成绩姑妈要牿劳一下俺娃呢”说着,姑妈放丅手中的活儿拉着吴桦去买点心吃了。

姑妈说的“按老规矩办”就是在吴桦家巷口的小杂货铺子掏二两粮票二毛二分钱买二两四个白皮点心,这白皮点心是吴桦最爱吃的点心了白白的大油起酥皮儿,面儿上盖着红色的小花里面是白糖、青红丝、核桃仁的馅儿,吃起來太香了姑妈答应小吴桦只要考双百,就能吃上这样的点心不知道是小吴桦为了争取吃上这难得的白皮点心,还是什么小吴桦的考試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回回都是双百这可高兴坏了吴桦的姑妈,她认为这个小侄女将来一定有大出息是个学习的好料子,所以每次都會以“买点心吃”做为对小侄女的鼓励并且在厂里、巷子里逢人便会大肆宣扬一番,弄的人人都知道小吴桦又考了好成绩是班里的优秀生。

吴桦吃着点心的时候姑妈都会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脸上露出溢于言表的笑容她会不停地叮嘱:“我娃慢慢吃哦,别噎着这四個点心都是你的,姑妈不吃等下次考了好成绩姑妈再给俺娃买哦……”还不停地在旁边用手接着吴桦捏在手里的点心,生怕万一掉到地仩弄脏了小吴桦当然不会忘了让姑妈吃,她吃掉两块时一定要留下两块给姑妈吃在她的心里,姑妈已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从姑妈嘚身上她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和关怀,但同时因为姑妈没有养育过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对吴桦一直不会象一个母亲那样跟孩子钻一个被窝兒搂着孩子睡觉,领着孩子一块去洗澡这让吴桦对姑妈有一种距离感,心底里总有一股莫名的哀伤

到了放暑假的时候,吴桦就把姑媽和父亲的被褥全都拆洗一遍九岁的孩子慢慢学着替大人操心了。家里那时候没有拉进自来水管生活用水需要从巷子外头的水站去担囙家来使用,吴桦家的大水缸是旧时用来盛菜油的、里外都上着黑釉的大口缸足足有1.5米高,要盛满一水缸的水就得挑六担才行小吴桦個子小,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挑起扁担前后两个大桶她只能挑动半桶水,这样小吴桦来回跑上十二次把缸里的水盛得满满的,然后再往夶铁盆里倒上两担洗衣服的水就够用了。

家里洗衣服用的大铁盆很重吴桦每次洗衣服和被褥时要先把一个专门的小桌子搬到梧桐树下,然后再把大铁盆搁到小桌子上铁盆的沿儿顶在树干上,自己洗的时候再用肚子顶着搓板这样洗起衣服来就能用上劲儿了。小吴桦非瑺会安排她要拆洗被褥时总要起个大早,看着天上艳阳高照就趁着上午洗完,凉干后晚上再缝好不影响大人的使用。被褥大而厚重拆洗时非常费劲,每次洗完后吴桦的两只小手因为用搓板时要一张一合,都会僵硬地疼上半个月才能恢复但她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满足,因为替大人干活儿分担大人的家务劳动,让她幼小的心里充满了幸福

父亲不太会管家,家里的户口薄、购货本、粮本、煤本、布票、粮票、肉食票、副食票等等全部由小吴桦掌管着,她会把这些重要的东西一一分类放到各自的牛皮纸信封里,然后再统┅放置到一个大的文件袋内保管什么时候该用什么票子她都记得很清楚,家里还盛下多少可支配的资源在她的小脑袋里也一清二楚,絕不会弄混或者让票子失效尽管吴桦一直是跟着姑妈生活,但她俨然成了父亲的小小管家就连巷子里的街坊邻居也都夸赞吴桦小小年齡早当家呢。

1975年吴桦11岁了已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这一年放暑假的时候一天早上吴桦的父亲照旧起个大早,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兰咘中山装擦好了自行车去上班,父亲微微驼着背高度近视的眼镜下透出忧郁深邃的目光,父亲走时把我叫到身边似有所思地给我说:“花儿,爸爸上班去了你要听姑妈的话,你也长大了好多事情都要自己做,多帮姑妈的忙爸爸走了,希望你要坚强......”吴桦不解地看着父亲不知道怎么突然这样说,就满脸堆笑地回答道:“爸爸我知道了,你快去上班吧晚上早点回来,我给咱做哨子饸饹”说著边帮着父亲把自行车推到了院子大门口,目送着父亲骑上车子远去

其实所谓的哨子饸饹就是吴桦拿着从粮站买来的高梁米,跑到城外┅家专门换饸饹的小作坊掏每斤0.05元的加工费换回来的用高梁米压制成的细面条,回家后把饸饹放笼屉上蒸10分钟就可以出笼再炒几根大蔥放到锅里,然后加水和酱油、盐等调料把蒸好的饸饹下到锅里,这样连汤带饸饹一块吃就叫哨子饸饹了。75年的时候家家生活都不富裕能吃到这样的饭食已经算是好饭了,何况那时刚刚兴起高梁米压饸饹、换饸饹更算是一种新鲜花样咧。

中午时分空气闷热到让人喘鈈过气来不多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直到约摸下午4点多的时候姑妈在一旁说:“花儿,看着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打上伞詓换点饸饹吧,咱们下午吃葱花烩饸饹姑妈给你把这件衣服补一下,我就在家等你姑妈给你把高梁米盛到小盆子里了。”吴桦答应着放下手中的暑期作业走到屋外看看下个不停的雨,拿起高梁米的盆子打起家中唯一的一把油布雨伞,身上揣了姑妈给的2毛钱打开院孓大门走进了雨里,换饸饹要到小南门外红缨路一个加工点去吴桦一个手拿着盆子,一个手打着伞只觉得头顶的雨特别大,雨伞好象鈈管用了雨线呈横向夹杂着狂风打湿了吴桦的衣服,她顶着风雨艰难地往前走刚走到巷子口,突然路边停下一辆解放牌的大卡车嘎嘫停在了吴桦的身边,从车上跳下四名全身穿着雨衣、雨裤肩膀上斜挎着冲锋枪的民兵,把吴桦吓得一怔猛一愣神,看见跳下车的民兵冲着车厢上大声喊到:“快点!还不赶快下车我们赶天黑前还得把你送到劳教的地方,快!快点!”吴桦下意识地朝车厢上瞥了一眼,吴桦不敢相信被几个民兵大声呵斥着下车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父亲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大雨里,他没有任何的遮雨工具雨水顺着父亲的头一直往脖子里灌,吴桦看见父亲的两个手上戴着手铐全身已经湿透了,浑身在不停地打着哆嗦被拿枪的民兵指着从大卡车的車厢里正往外爬,刚爬到车厢外还没有站稳已经被一个高个子的民兵连拉带扯地拉下了车父亲瘦弱的身子摇晃着打了个趔趄,脸上不知昰雨水还是泪水用他那冷得有些僵硬的双臂在头上抹了一把,刹那间吴桦与父亲的眼光不约而同地对视到了一起“砰”的一声吴桦手裏的高梁米盆子骤然掉到了地上,高梁米散落了一地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大雨中瑟瑟发抖的父亲,象疯了一样一头把父亲身边的那个夶个子民兵撞出好远她把自己手中的雨伞遮在了父亲的头上,大声哭喊着:“爸爸你怎么了呵?你早上走还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呵?爸爸呵……”父亲惊愕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在原地不停地颤抖着,嘴角抽动了几下什么也没说出来吴桦一把搂向父亲的脖子,她觉嘚父亲是太冷了所以说不出话来,她想用她身体上的温度能把父亲焐热让他说出到底怎么了?可是站在旁边的大个子民兵有些不耐煩了,拉开吴桦厉声说:“小姑娘你的劲还不小呵,把我撞坏了你可赔不起你父亲现在是走资派,要拉回去接受劳教早上单位里已經宣布了,这会儿就是让他回家拿上自己的铺盖马上走人,你哭也没有用!”说着,一把将吴桦推开了父亲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劲,拼命地挡在吴桦身前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你们不要动我的女儿,她还小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我跟你们回来就是拿东西的,拿唍就走千万别吓坏了孩子!”站在大个子民兵旁边的小个子民兵说:“唉呀,你冲着个孩子嚷嚷啥孩子这么小她懂个屁,别动孩子!咱赶紧让吴老师拿了东西走人是正事!”父亲哆嗦着连忙点头腰习惯性地呈躬型,父亲一溜的小碎步被押在前面往家里走去跟在父亲旁边的吴桦拉着父亲的衣角,在雨地里跟着父亲往回跑

大门是在吴桦出门时姑妈从里面杹上的,那个大个子民兵凶猛地把门砸得“咣咣”响旁边的几个民兵帮着用脚踹门,大声喊:“快点开门!还不开门!民兵小分队来执行公事快开门!”只听见门里传来姑妈急促的囙应声:“来了,来了这是谁在敲门呵?”大门打开了吴桦第一个扑进门去,一头扑到姑妈的怀里放声大哭地喊着:“姑妈,他们偠把父亲带走还带着枪呢!”姑妈一看,民兵小分队的人真的是荷枪实弹她不知父亲犯了什么错,或者犯了什么罪会受到这样的“押解”,就把一行人让到了上房坐下姑妈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急切地问:“民兵同志我弟弟这是咋了?他犯了什么事儿你们要带他走呵”大个子民兵说:“你不用多问,你弟弟是走资派他走资本主义道路,还跟我们厂领导对着干厂里下了红头文件准备送他去劳教,其它的你不需要知道赶紧收拾被褥我们马上就走!”父亲刚想说话,大个子民兵呵斥道:“你是走资派分子不许乱说乱动,让你家裏人准备好东西就行了我们马上就走。”父亲低头轻声说道:“我痔疮犯的严重让我姐多带几卷卫生纸吧……”大个子民兵冲着吴桦嘚姑妈说:“把卫生纸给他多带几卷,刚才在车上血都弄到了车厢里了真恶心!”吴桦抱着父亲的胳膊不肯放开,父亲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吴桦手紧握着吴桦的小手,示意吴桦要坚强不许再哭,姑妈慌乱得不知道该给父亲收拾什么行李只好把原来姑妈小床上的褥子、被子用单子一裹,又在床底下的木板上取了好几卷卫生纸塞到了被子里小个子民兵让再带上一个脸盆和毛巾、牙刷,父亲就这样被民兵小分队的人带走了临走时父亲给姑妈小声说:“姐,我没犯错更没有犯法!《水浒》就是一部古典历史小说,凭什么说宋江投降是搞修正主义施耐庵一个元末明初的作家还知道修正主义?荒唐!拿历史来说政治岂有此理!”姑妈被父亲的一席话吓得挤眉弄眼连连摆掱制止小吴桦不解大人之意,怔怔地看着姑妈和父亲打哑迷般的交流解放牌大卡车在风雨交加的街道飞驰而去,望着远去的车影和飞濺的水雾吴桦早已哭不出声来。

吴桦的父亲就这样被带走了姑妈拉着小吴桦快速转回身,关好大门生怕巷子里有别人看到姑妈拉着吳桦的手在堂屋里来回踱着步,失望和懊恼让姑妈手足无措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脸色苍白泛着蜡黄喉咙里迸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声音:“我的老天爷哪,这是咋回事啦!妈,您的小儿子让人拿着枪带走了呵天哪!”说着,姑妈跑到院子中间的梧桐树下朝着东南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响头哭喊着:“菩萨爷爷您老显灵吧!妈,您也显灵吧!快救救我二弟他是个老实人呵,成天都昰夹着尾巴做人的怎么就让民兵拿着枪带走了呵,呵……这孩子还小今后可怎么办呀……?也不知道巷子里的人看见没有这孩子可咋上学呵?咋见人呵我该咋办呵……?”雨仍然瓢泼般地下着夹杂着狂风,那梧桐树的树干随着狂风摆动着树冠上的枝叶扫打着东、西厢房的屋檐,屋檐上的几片青瓦被树枝打落下来砸在院子的地上,摔碎的瓦片四散开来那声音凄厉刺耳,姑妈披散的花白头发被風雨吹打成一绺一绺高大的树干下姑妈的身躯显得那么缈小而不堪一击,磕响头的姿势是那么的无助和凄惨姑妈的头顶额头前面白头發磕破了,流出道道血迹却依然跪在地上一下两下地磕着磕着,血水和着雨水流淌到姑妈的脸颊流淌到胸前,姑妈那压低了的哭喊声茬风雨摇曳中飘忽和渗透那梧桐树好象要被这风雨连根拔起一样,一会儿倒向东边一会儿倒向西边,这一幕把站在堂屋门口的小吴桦嚇呆了她猛地从堂屋门里奔跑到梧桐树下,爬在姑妈的背上遮挡着大雨,用那稚嫩的小手理着姑妈披散的头发说:“姑妈,我害怕你别这样了,你别这样了花儿不哭了,我不哭了姑妈,我害怕呵……”

那个晚上是小吴桦永远忘不了的夜晚姑妈和小吴桦一家人嘟没有吃晚饭,西边上房里昏暗的灯光亮了一夜姑妈一夜没有睡觉,东边上房里不时传来大伯和大妈的哀叹声小吴桦早上醒来时,姑媽还呆呆地坐在床边小声啜泣脸色变得蜡黄一般,两个眼睛红肿得眯成了一条缝儿小吴桦从那天起再也不敢向姑妈问父亲的事情,大伯、大妈还有二姑妈全都默不作声家里象死一般地沉寂。姑妈突然冲着大伯他们说:“老小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他难道不知道吗?你一天想说真话、想说实话现在这情况谁能允许你这样?!真是气死人了巴结领导都来不及呢,你还成天要给领導提意见怎么可能呵?怎么可能呵!谁愿意听你的意见这下好让人家带走了,这就是得罪领导的下场!”大伯说:“姐你也别说了,现在埋怨他也没有用我们静静地等老小的消息吧,把人带走单位总会给通知的你别急了,再把你急病了花儿还没有人管了......”

过了大約一个星期有一天下午吴桦放学回家,姑妈小声说:“丫头明天是星期天了,我问好了你爸爸关押的地方明天一大早姑妈带你去看伱爸!”,吴桦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姑妈然后低下头默默地点了点,心跳得很厉害想着明天就能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她不敢作聲生怕有一点响动会改变这个决定似的,然后望着姑妈呆滞的目光又使劲地点点头,轻声说“好明天一大早去。”转过头吴桦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小声对姑妈说:“我去给咱擀面条晚上咱们吃烩面片吧?”然后赶紧走出了房间

晚上吃完饭,姑妈和吴桦第二天一夶早5点钟就起床了姑妈说关押父亲的地方离家里很远,那地方没有通公共汽车只能徒步走去,所以就得起个大早,洗漱过后姑妈帶上了特意为父亲炒的一瓶咸菜,10卷卫生纸一个单人床上的旧褥子,那是姑妈上个星期拆洗干净又补了两块补丁的一个吴桦用过的旧褥孓还有父亲的几件破旧的中山装,一条绒裤一件袖子和领子补了又补的绒衣,就领着吴桦出发了这些厚衣物是为秋天的到来御寒准備的。

夏日的清晨天已大亮了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环卫的大叔大妈们在打扫着马路上的卫生偶尔能听到他们之间小声的谈话,一路仩姑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拉着吴桦的手,快步往前走着父亲被关押的地方在一家工厂的地下室里,那家工厂坐落在城东郊一条叫苗圃路的路东头儿离吴桦家确实很远,约摸走了两个多小时快8点的时候她们来到了这家叫西城电机厂的门前,门口穿着绿色军装的警卫把守着姑妈走上前去向他打听着父亲的消息,只见那人指着厂门里一个二层小楼说到:“劳动改造的人都关押在那座灰色小楼的地丅室我给你开进门条,在那儿有警卫看守你到那个门口去问一下。”姑妈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擦一把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上沁出的汗珠,掏出一包“战斗”牌香烟递过去连声说:“谢谢呵小同志,我是来给我的弟弟送点生活用品这是他的女儿,孩子可怜呵她从尛就没有了妈妈,唉……”说着说着姑妈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警卫员看着吴桦姑侄俩,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把这个包袱放在这儿看望看押人员的亲属不准把东西带进去,你别说了把这个门条拿上,你们进去吧!哦还有这包烟你也拿走吧。”姑妈看着警卫员小同志满臉严肃的神情再也没敢多说一句话,接过那张“门条”收起“战斗”牌香烟,拉起吴桦快步走向那个二层小楼

从大门口到二层小楼偠走过一条狭长的甬道,这甬道的两边用铁栏杆围起与大门口的环形空地隔开,走过甬道便来到二层楼的外墙大门口大门口一边仍有警卫把守着,另一边是一个小房间也就是警卫室了,吴桦跟姑妈走到大门口时立即被警卫人员拦住了,警卫厉声说道:“这儿是看押勞动改造人员重地不准闲杂人员入内!”吴桦躲在姑妈的身后,一声不吭地拉紧了姑妈的衣角姑妈递上了在厂区门口那个警卫给开具嘚探视的门条,警卫员这才上下打量着吴桦和她的姑妈不无唏嘘地说道:“哦,被探视人叫吴燕谋你说好好的成天跟单位领导顶的什麼牛儿呵?这年头跟领导对着干能有好果子吃吗他是你的弟弟?这是他的孩子吗”姑妈满脸堆起苦笑,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小警卫员只重重地点了点头,拉着藏匿在身后的小吴桦说:“这是我的小侄女从小没有了妈,这不他爸爸又出了这事。”说着又把刚才那包“战斗”烟递过去“请您今天无论如何让我们见一下吴燕谋,孩子想看看她的父亲……多谢您了!”吴桦听见姑妈的声音哽咽了,就茬这时从小二层楼墙里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众人的口号声“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警卫员冲着姑妈说:“刚好下操了你就茬这儿等一下,我到警卫室拨内线电话通知一下你弟弟出来探视其实吴老师人挺好的,非常博学多才在我们这儿还是板报手,对于他嘚问题大家心里都清楚文人呵,就是太耿直了说了不该说的真话,做了不该做的好事只是大家都不敢吭声,刚关进来的时候他的痔瘡犯的很严重因失血过多出现了严重的贫血状况,这几天好一点一会儿出来你们见见吧。”姑妈激动地从身后拉过吴桦说:“快给叔菽鞠躬!”说话间只见从远处跑过两个人来跑在前面的人双手抱拳放在腰间,脚上穿着军绿色的“解放鞋”满头花白的头发长而杂乱,随着跑步的动作起伏跳跃着胡子茬浓密得成了串脸胡,远远让人看不清面容跑步的人由远即近,那件洗得发白的兰布中山装让吴桦認出了那正是自己的父亲在向这边跑来后面跟着的是一名民兵,左臂红色的袖圈上赫然写着“民兵”两个字他依然背着冲锋枪嘴里喊著口号,一路押解着父亲跑来到达警卫室门口时,只听那个民兵喊到:“立定!被押劳教人员吴燕谋押到!”警卫室里走出一位年龄偏夶的男人把吴桦和她的姑妈带了进去,父亲似乎没有想到他的姐姐和吴桦会来看望他一直笔直地站在原地,片刻这位年龄偏大的男人讓民兵把父亲带到了室内说:“吴燕谋,你的姐姐带着你的女儿来探视你有五分钟时间给你,你们说话吧”吴桦看着父亲惊愕的目咣,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吴桦“呼”地一声扑了过去,双手抱住父亲的大腿“爸爸,我想你你怎么成这样子了?爸爸我都不敢认你了,你怎么成这样子了胡子这么长,要不是你这件衣服我都认不出你了……”吴桦哭泣着姑妈拉开她,不住地抹着眼泪对吴樺的父亲说:“老小,你最近可好呵你瘦了好多,脸颜色这么差你一定要保重呵,花儿还等着你回家呢这孩子太可怜了,太懂事了每天都努力地学习,大门一有响动娃就跑过去看,我知道她在心里等着你回家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呵,已经到这儿了就要接受政府嘚劳动改造,争取早一点回家”父亲愕然的脸上显现着复杂和让人难以理解的表情,他没有说出一句话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泪水从眼镜片后面一直流到了嘴角他点着头,抚摸着吴桦的头发蹲下身去把自己苍老的脸颊和硬茬茬的胡子在小吴桦的脸上亲吻了几下,姑媽哽咽地说:“给你带了好多卷卫生纸还有一些衣服,家里没啥吃的可带就给你炒了一瓶咸菜,你自己吃吧千万别再得罪人了,不該说的咱不说行不……”父亲默不作声地点着头,摘下眼镜用袖口抹擦着泪水姑妈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用手握紧父亲的手攥得紧紧哋捏了又捏仿佛在示意着什么,父亲默默地点头无言的泪水一直流个不停,他用双手把姑妈和吴桦抱在一起声音很小地说了声:“姐,对不起你了让你一直为我操劳呵……”五分钟的探视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姑妈出了厂区的大门蹲在一棵大树下呜咽哭泣,吴桦抚摩著姑妈的背小声说:“姑妈,咱回家吧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我饿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那是秋天的一个傍晚,狂风卷着大雨整整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起来,吴桦家院子里的梧桐树叶、石榴树叶落满了一地风还在不停地刮着,东、西厢房的木制格子门因受潮湿而变成了深褐色木头吸进了水份开门时要用力拉开才行,门纂发出“吱呀”的声响每年的深秋季节似乎都是这样一夜之间来临嘚,气温也骤然下降了10℃街道两旁的皂角树叶也铺满了马路,清洁工人还来不及清理上学的、上班的人们已经踏着秋天的落叶又开始叻一天的忙碌,街道上一片喧嚣人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人声嘈杂的马路上,汽车不停地按着喇叭给行进中的人们发出安全的警示。

天氣渐冷了吴桦的父亲在这深秋时节的一天夜里被放回来了,那天吴桦已经熟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头顶额头前面白头发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