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颠凤倒,艳语淫声,百般难述什么意思

形容女生褒义词-学路网-学习路上 有我相伴
形容女生褒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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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容女生褒义词有那些呢?褒义词是情感词语的一种,俗名“好字眼儿”,又称“褒词”,请看下面的形容女生褒义词吧!  形容女生褒义词  1、冰清玉洁:像冰那样清澈透明,像玉那样洁白无瑕。比喻人的操行清白。  2、钟灵毓秀:钟:凝聚,集中;毓:养育。凝聚了天地间的灵气,孕育着优秀的人物。指山川秀美,人才辈出。  3、环肥燕瘦:形容女子形态不同,各有各好看的地方。也借喻艺术作品风格不同,而各有所长。  4、尽善尽美:极其完善,极其美好。指完美到没有一点缺点。  5、窈窕淑女:窈窕:美好的样子。美好的女子。  6、文过饰非:文、饰:掩饰;过、非:错误。用漂亮的言词掩饰自己的过失和错误。  7、明眸皓齿:明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形容女子容貌美丽,也指美丽的女子。  8、风华绝代:风华:风采才华;绝代:冠绝当世。意思是风采才华为当世第一。  9、闭月羞花:闭:藏。使月亮躲藏,使花儿羞惭。形容女子容貌美丽。  10、出水芙蓉:芙蓉:荷花。刚开放的荷花。比喻诗文清新不俗。也形容天然艳丽的女子。  11、眉清目秀:眉、目:眉毛和眼睛,泛指容貌。形容人容貌清秀不俗气。  12、秀色可餐:秀色:美女姿容或自然美景;餐:吃。原形容妇女美貌。后也形容景物秀丽。  13、秀外慧中:秀:秀丽;慧:聪明。外表秀丽,内心聪明。  14、亭亭玉立:亭亭:高耸直立的样子。形容女子身材细长。也形容花木等形体挺拔。  15、温文尔雅:温文:态度温和,有礼貌;尔雅:文雅。形容人态度温和,举动斯文。现有时也指缺乏斗争性,做事不大胆泼辣,没有闯劲。  16、梨花带雨:象沾着雨点的梨花一样。原形容杨贵妃哭泣时的姿态。后用以形容女子的娇美。  17、花容月貌:如花似月的容貌。形容女子美貌。  18、小家碧玉:旧时指小户人家美丽的年轻女子。  19、沉鱼落雁:鱼见之沉入水底,雁见之降落沙洲。形容女子容貌美丽。  20、金枝玉叶:原形容花木枝叶美好。后多指皇族子孙。现也比喻出身高贵或娇嫩柔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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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最大的误会:北方人以为南方不冷,南方人以为北方人不怕冷。。。
共11243篇&&
《醉玲珑》结局
  宫灯如影,帩帐似血。
  风榻之上,卿尘紧闭双目,乌黑长发散泻枕旁,触目惊心的墨色衬着一片冰冷的白缎,安静得仿佛睡了过去。
  夜天凌赶到榻前,俯身将她拥在怀中,哑声唤她:&清儿,清儿!&
  卿尘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缓缓睁开眼睛,想要对他笑一笑,却只虚弱地牵动了唇角。每一次呼吸都如此艰难,底下侍女惊呼御医的声音传来,似是什么从身体中渐渐退去,她已经分不清,只看得清他的眼睛,心痛如狂。
  温热的液体落上她的面颊,滑落在心底。卿尘勉励想抬起手来,夜天凌立刻握住了她,声音嘶哑:&别睡过去,清儿,看着我,我不准你睡,你听到了吗?&
  她听到了他落泪的声音,望着他,目光中尽是留恋和不舍。
  眼前似有一片空茫的安寂,无声无息,无忧无怖,渐渐令人坠入其中,不经此时,不知生离死别。
  早答应了谁,承诺了谁,是十一曾经含笑的眼眸我做到了,你也要做到,是夜天湛不久前惊痛的话语你若撑不下去,我不会履行方才的诺言。
  是他,霸占了千年后的卿尘,千年前的宁文清,凝望她低语入耳你要陪我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不能毁约,九天黄泉都无用,只在这一世,只在这一天。。。
  急雨如幕,快马驰出重阙高墙的宫城,沿着几乎空无一人的长街狂奔而去,雨水激溅,四散如花。
  待到牧原堂门前,那马被主人猛勒的缰绳带住,一声急嘶几乎让人立而起,马上之人早已飞身而下,一掌震开了牧原堂虚掩的大门。
  正在堂前的写韵被吓了一跳,来人已焦急问道:&张定水张老神医在不在?&
  写韵看清了眼前这衣衫尽湿、形容狼狈的人,惊诧俯身:&王爷!&
  夜天湛充耳不闻,只急问:&张老神医呢?&
  写韵道:&师父每隔几个月都会入山采药,近来并不知堂中。&
  &哪里能找到他?&
  &深山路远,又是这样的雨,怕是难寻。&
  只这一句话,似乎扫落了夜天湛脸上所以的颜色,他踉跄退了一步,眼中焦灼迫目的精光瞬时变得空洞无着,隐透着绝望。
  写韵急忙问道:&王爷府上可是有病人,需要大夫?&
  夜天湛颓然摇头,低声说道:&不必了,除了张定水的金针,谁还能救她。&
  写韵见状,知这定是有重病之人,略略咬唇,抬头说道:&师父的金针之术我不敢说尽知,但也学得一二,王爷若是信得过,不妨让我前去一试,哪怕有半丝希望也好。&
  夜天湛目光微微一亮,审视她片刻,一把抓住她:&你跟我走!&
  写韵伏在马背上,一路只见宫门深深,重重御道直入天阙,似乎遥不见尽头。
  身前握缰的是一双稳持有力的手,隔着一层斗篷,身后那男子的气息在雨中冷冽如斯。这样疾驰赶路,风雨无阻,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人。
  夜天湛打马连闯数道宫门,凡有御林侍卫上前欲拦,一见那道九章金令,纷纷退避。殿前可佩剑,禁中可驰马,那令牌象征着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身份,挡者无赦。
  雨势略缓,楼台殿阁都在一片飘摇的雨雾中若隐若现,渺远至极。
  过玉阶,穿朱廊,写韵快步随夜天湛进入寝殿,四周都是飘飘浮浮的药味,夹杂了血的气息在潮湿的雨雾中,浓重窒人。
  如此幽深的大殿,起初外面还见忙乱的宫娥医侍,越到里面越是森静,只见被赶出来的御医宫人们跪伏在地,珠帘的影子在地上微晃,隔出生死两重天。
  屏风后,鸾榻前。写韵又见到了那个曾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地上是摔裂的药盏,打翻的金盘,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榻前,痴痴凝望着怀中的女主。那样温存的注视,像要这样看到地老天荒去,他的精神随着她的生命慢慢流逝,在她柔软而眷恋的回望中,一起灰飞烟灭。
  写韵跪至榻前,连请了几声,他才恍然抬头,灯下,竟一脸泪痕纵横。
  写韵不敢抬头,低声说道:&皇上,您放下娘娘,让我看一看。&
  夜天凌怔视着她,写韵再叫一声:&皇上!&他突然惊醒一般,眼中瞬间恢复了一簇清冷的光,小心翼翼的放下卿尘,将写韵让到了榻前。
  写韵见了皇后的情况,心底生凉。一咬牙,返身取出金针,针在手,对准的是皇后的心口,却微抖,迟疑。
  她抬头,不料见到皇后的目光静静落了过来。
  人已近灯枯,但她没有昏睡过去,不知是一般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撑在这里,不肯放弃,那样虚弱的身体里,是如此柔韧的心志,丝丝都是对生的渴求,对眼前之人无尽的留恋。
  写韵似乎从那平静如水的目光中看到了信任,她是神医张定水唯一的弟子,医人病痛,活人生死,都是这一针。
  她深吸一口气,手起针落,刺入皇后心口要穴。
  屏风之外,夜天湛石人一样立在灯下,照不亮深宫影重。
  雨已停,时已黄昏,天色是抹不开的昏暗,窗外风萧萧,凉意透骨。
  宫灯一隅,沉香残飘,一盏七宝莲花灯漏水流静静,夜天湛凝神瞅着那里,一声声,都是时间的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寝帐里面脚步声响起,写韵走出来,白夫人等人迎了上去,夜天湛仍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隔着数步的距离,他清楚听到写韵唇间落出极轻的四个字,&皇后平安。&
  那一瞬间,仿佛身子里一下空了,脸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强作的镇定猛然一松,竟有些站立不稳,他缓缓地沿着几案跪坐了下来,伸手一抹,脸上冰冷一片,心里翻江倒海,已不知是什么滋味。
  仿佛有人在身边叫了声&王爷&,他将胳膊撑在案上,也不抬头,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
  人都退了下去,四周只是一味地静,静得人什么也不愿想。
  极度的安静中再次传来脚步声,夜天湛终于抬头,只见夜天凌走出屏风之外,步履沉沉,似已疲惫之至。
  四目交视,两人互相看着彼此前所未有的狼狈,突然间同时笑出声来,笑得无奈,笑得嘲弄。
  夜天凌走过来,靠着长案在夜天湛身边坐下,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谁也不再扭头看对方一眼,两人都盯着高高隐没在光影下雕梁画栋精美的刻痕发呆。
  大殿空寂,几乎不闻一丝声响,面对这自幼便熟悉的宫殿,却仿佛什么皇上王爷天子公侯都在梦里,荒谬得无以复加。脱掉了那尊荣的外衣,赤裸裸相对,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伤,有痛,有恨,有情,好像有话想说,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好一会儿,夜天凌突然徐徐说道:&七弟,多谢你。我刚才一直在想,这个位子,你若......&
  他话未说完,夜天湛猛然打断了他:&四哥!&他转身,继而叩首下去,&皇上,臣,今日出言无状,行事狂悖,忤逆圣颜,实在罪无可赦,请皇上责罚。&
  夜天凌默然看了他良久,长叹一口气,伸手扶在他的肩头。夜天湛抬头,徐缓一笑:&四哥,人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原来要付出这么打的代价,幸好现在还不晚,我会谨守自己的诺言。但是,你若是负了她一分一毫,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夜天凌剑眉微蹙,唇角却亦牵出一丝笑容:&难得你肯和我说这样掏心的话。&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外面请见的声音打断。内侍急匆匆的进来,手捧一份奏报跪道:&皇上,东海急报。&
  殿中两人同时一凛,夜天凌接过奏报,一路看下,神色渐渐凝重。他看完转身将奏报递给夜天湛,负手思量,一转身,听夜天湛沉声道:&皇上,臣弟请战!&
  第三十一章天河落处长洲路
  东海战报,带来震动朝野的消息。
  五月甲申,东海倭寇矫称入贡,奇袭琅州重镇横海郡。
  天朝水军不曾防备,仓促应战,遭遇惨败,七十五艘战船全军覆没,无一得归。横海郡使宗干当场战死。
  三十里高台,八千里烽火,飞报帝都。副使聂计退守城中,率横海将士与倭寇恶战连日。
  倭寇二百余艘战船聚集海上,日夜攻城。
  三日之后,海面浮尸千里。城下血流成河。
  琅州沿海流寇徐山等人勾结倭寇,里应外合,引狼入室。
  丁亥,横海城破。
  聂计与部下十二将士死守至终,复又杀敌八百余人,于观海台自尽殉国。
  倭寇由此直入琅州,攻文州,在东海沿岸肆行劫掠。
  更有流寇如徐山等,原是东越侯藩府重将,削藩后不服东海都护府管束,自行聚众成寇,横行海上,这时与倭人狼狈为奸,改穿倭服,乘坐倭族八幡船,戮掠烧杀,气焰嚣张。
  短短数日之内,东海连有五座城池遭劫,倭寇凶残暴虐,民众被杀者三万有余。
  怒海惊涛,席卷而来,天朝沿海一线城郡皆作一片人间地狱。
  东海民众奋起反抗,在琅州巡使的带领下退守鳌山,拼死卫国,阻击倭寇,但势单力薄,急待帝都增援。
  战报送入帝都,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倭寇之患,历年来并非没有,但如此猖狂入侵实属罕见。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堂之上,文臣武将义愤填膺,皆以为国耻奇辱,非战不能雪清。
  众口一心,别无异议,漓王更是当朝出班请战,誓灭倭寇。
  翌日,圣旨下。
  追封横海郡使宗干为靖义将军、副使聂计及十二部将为忠烈士,于琅州观海台立祠受封,厚抚阵亡将士。
  擢琅州巡使逄远为镇东将军,统领东海四州军务。
  限折冲府平江道十万水军三日内赶赴琅州,配合文州、现州、靖州三路天军抗击倭寇。
  授湛王玄龙府、天子剑,以九章亲王身份亲赴琅州督战。
  不是漓王,是湛王。潇洒倜傥的湛王,与皇上貌合神离、几欲反目的湛王,唯一还能威胁皇位的湛王。
  东海之行,在众人眼中俨然是一条不归路。
  然两日之后,圣旨再下。
  皇后之女赐名元语,封兰阳公主,赐邑三千。
  湛王世子元修封长陵郡王,赐邑五千,入大正宫住读,由皇后亲自教养。
  最后这道晋封郡王世子的圣旨不啻于来自东海的战报,震惊内外。
  含光宫中,明池春水,层层紫藤花盛放,如蝶舞成行,垂玉玲珑,一天一地深深浅浅的紫,宁静淡香幽幽飘零。
  九曲廊前青藤深碧,花蔓低垂,遮起一片细细碎碎的浓荫,卿尘倚在廊前竹榻上,手中握着一支玉簪,淡淡的光影底下,眉目静远。
  素手如玉,白玉凝脂。
  和润的白玉当中嵌入了缕缕薄金,刻作一朵雅致的兰花,枝叶修然,恰好遮挡了那断裂的痕迹,构思精巧,天衣无缝。
  三个多月前,当她从几天的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时,夜天湛已远赴东海,唯有这一支玉簪,盛在同样雕刻兰花的木盒中,放于枕旁。
  她轻轻抚摸玉簪上精美的镶嵌,触手处没有丝毫的破绽,那一道裂痕在细致的金箔之下修补的如此完整,牢牢接连着断裂的两端,巧妙的点缀让这原本普通的簪子显得与众不同。
  这么久了,她已久虚弱得几乎无法离开床榻,但却每天都能听到他的消息。
  五月末,琅州水军在萧石口近海击败倭军,摧毁敌军战船二十八艘,歼敌五千余人,收复横海。
  首站告捷后,天朝水军略作休整,丁末子夜时,在当地几名老渔人的引领下,百艘战船精兵四万奇袭浪岗导,直捣贼寇徐山老巢,生擒徐山。三日后,复以诱敌之策将另一支流寇势力引致近海,尽歼之。
  湛王下令将徐山等三十余名通倭贼寇斩首示众,以敌血奉观海台,祭奠聂计等忠烈将士。
  琅州民众对徐山等人恨之入骨,人人额手称庆。徐山虽死,民愤仍难平息,尸首最终被百姓千刀万剐,抛入大海喂鱼。
  六月初,倭寇再袭鳌山卫。天朝水军迎面出击,重创倭寇,斩敌近万,军民士气大涨。
  湛王挥军乘胜追击,在陆上骑兵的配合下,六万精兵围困被倭寇侵占的沧南郡,双方血战两站之后,倭寇不敌,弃城而逃。
  此后,天军在琅州九战九捷,痛歼入寇琅州之敌,并分路出击,连续夺回成山,乐清,临台等数处倭寇盘踞的郡城,倭寇被迫退回海上。
  然而战事却并未到此结束,昊帝再次对东海增兵十万,粮草补给源源不断自汴水、连水运往琅州。
  湛王兵力充足,全无后顾之忧,大军整装待发,预备反守为攻远征东海一域,彻底清楚沿海倭患。
  东海之滨,是浪涛万里、炮火纷飞的战场,没来得及与她说一句话,他请战出征,远离帝都而去。
  多少日子了,眼前仍是那天他撕痛的注视:&我答应你。&
  这一次,她赌赢了。
  筹码是她的命,是他的心。
  他终于给了她那个珍贵承诺,一诺定江山。
  多年前凝翠亭中他低语相询,从那时起,就注定了这一生的情分。他给了所有她想要的,而她却给不了他分毫的回报。
  原来以为是他欠了她的,现在才发现,她欠他的,其实永远都无法偿还。
  爱了谁,欠了谁。或许来世再爱下去,来世要还给谁。数十年人世一游,你来我往,织就万丈红尘,悲欢离合。若有一日回去了,可是无悔无憾?
  &写韵叩请娘娘万安。&一声柔和的问安将卿尘从思绪中惊醒,阳光下,花影间,写韵一身青衣布裙在席前盈盈福礼,抬头微笑,明眸秀丽。
  &快起来。&卿尘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写韵忙上前扶住:&娘娘今天好些了吗?&
  卿尘扶着她的手坐起来,&有你每天来给我调养,是觉得一天比一天好,你这金针之术可是得了张定水的真传。&
  写韵一边取出金针,一边笑了笑,说道:&在牧原堂跟师傅学了七八年了,若还不得其意,岂不丢师傅的脸吗?往后还要请娘娘多指教才是。&
  卿尘见她手底行针稳当,胸有成竹,点头称赞,再过几年,可真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看着写韵,他仍不免想起另一个害死了她的孩子,也差一点断送她性命的女子。同是绮年玉貌,同是红颜翩翩,一人白骨已成灰,一人却于那生死一线妙手回春。
  若说不会当年的骄傲与自负,那是自欺欺人,然而此刻,心中终究还是归于一片宁和,她不由轻叹:&我真没想到,那日会是你救了我。&
  细细金针的影子映在写韵清秀的杏眸中,光泽静稳,她说道:&我的医术是娘娘一手成全的,本就应该报答娘娘这份恩情。&
  卿尘道:&人都是自己成全自己,这是你自己的福分。&
  写韵抬头,卿尘和她相视而笑,淡金色的阳光下,花影婆娑,微风送暖,廊前传来侍女们的轻声细语和小公主的笑声。待写韵收了金针,碧瑶将小公主抱了过来,一边笑说:&娘娘,你看小公主又笑了,小公主这双眼睛笑起来和娘娘的眼睛一模一样,漂亮极了。&
  元语虽然早产了些时候,却十分健康,此时刚刚睡醒,不哭不闹,乌溜溜一双漆黑的眸子四处乱看,待看到卿尘,开始在襁褓中动来动去,小手小脚不安分的伸展,像要往母亲这边来。
  卿尘忙对碧瑶说;&让我抱抱她。&
  碧瑶半蹲着将元语送到她的怀里,卿尘手上无力,只是搂着元语,仍由碧瑶在旁扶着,一心温柔却满满地像要溢出心口。
  这是她的孩子,她和夜天凌的骨肉,眼睛像她,那略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却像夜天凌。小小身子流着他和她的血,相融相守,神奇地成长为一个生命,再也分不开。
  看着元语漂亮的小脸,她此时仍像在梦中,那些痛过的哭过的一切全都值得,从未有过的满足。
  元语躺在母亲怀中,笑嘻嘻地摇晃小手,最后终于攥住了卿尘的手指,咯咯值乐。写韵道:&这么爱笑的孩子,和皇上的脾气可不像,小公主让人看着是从里到外都像娘娘。&
  卿尘逗着元语,心里竟有几分自豪的感觉。是的,她希望孩子像她,如她一般幸运,即便历尽风雨,却能得一心相守的爱人、可托付生死的知己。她更希望孩子比她健康,能够平安长大,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去尽情追寻生命的精彩。
  这是个爱笑的孩子,她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希望从此以后这世界带给她的是快乐,希望她能享受这世界的美,也希望她同样带给这世界无尽的美丽、
  她不禁面露微笑,忽见身旁侍女依次跪了下去,回头看时,夜天凌已到了身后,正看向她和元语。细碎光影洒落他眼底肩头,难掩一身尊贵俊肃,略带疲惫的神情中却尽是暖暖笑意。
  &皇上。&写韵忙站起来。
  夜天凌见她在,淡笑颔首,问道:&皇后可好些了?&
  写韵回道;&皇上放心,娘娘只要别操心劳神,慢慢调养些时日身子就会恢复过来,只是毕竟亏损了气血,怕也得有个一年半载才行。&
  夜天凌道:&每天都进宫来,也辛苦你了。&
  写韵微笑道:&写韵不敢当,这是医者的本分。&、
  夜天站在廊前和写韵闲话了几句,卿尘将元语交给碧瑶,他返身看了元语一眼,抬手让碧瑶等带她退下,写韵便也跟着跪安了。
  夜天凌在卿尘身边坐下,他已经几日没来中宫了,这原是很少有的事,此时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东海大捷。&
  虽听着捷报,卿尘眉间却掠过丝怅然,这几个月夜天凌对元语虽恩宠有加,却始终不太亲热,她略略沉默,终于问道:&四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元语?&
  夜天凌眉心微拧,侧首说道:&女儿和儿子不都一样,女儿像你,我怎么会不喜欢?&
  卿尘静静看住他的眼睛,他突然有些尴尬,扭头避开,过一会儿,才转回头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看到这孩子,总会想起那天,我。。。&他好像有些不知道如何措辞,皱了眉,眼底竟出现一丝狼狈的神情,下意识地便将她紧紧揽在了怀中;&清儿,别再有那样一次了。我不敢想。"
  卿尘心里酸酸软软的,竟说不出话来,一时欢喜,一时涩楚。他这样刀锋般的男人,一笑叱诧风云,一怒杀伐千里,天下都在他手中,此时此刻在她面前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摘下了坚硬的面具,不再掩饰他的软弱和恐惧。
  那一天,他在榻前看她的眼神,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时她真真正正触摸到了死亡的气息,但他那样固执地守在她身边不放手,让这一缕即将消散的灵魂如此留恋尘世,久久不肯离去。
  同死哪如同生,她还有太多事想和他一起去做。她熬过来了,即便再有千次百次,她还是会熬过来,只要他还在。
  她俯在他的肩头,依偎着他的温暖,柔声说道:&四哥,再不会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这一生我都陪着你。&
  夜天凌轻轻抚过她的秀发,语声低沉:&我要生生世世。&
  卿尘微笑道:&下一世那么远,谁又知道呢,若走丢了怎么办?&
  夜天凌抬起她的脸庞,深深看着她,似是要看尽她的一切,他突然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低声道:&生生世世。依次为凭。&
  卿尘淡淡含笑,温柔吻上他的唇:&生生世世,依次为凭。&
  峻如青峰傲然,神似秋水逍遥,廊下玉湖明波,照出俪影双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相携相伴,再无分离。
  第三十二章奇花凝血白凝脂
  东海这场战事从帝曜六年一直持续到七年春,倭寇被逐出陆地后变得异常狡猾,攻之则退避远遁,一旦沿海有所松懈,便卷土重来。
  天朝水军与之周旋,常有激战,胜败不一。七年五月初,探兵在琉川岛发现倭军隐匿于此的战船,湛王下令调集所有水军主力,准备与其一决胜负。
  几道战报送达帝都,恰巧是兰阳公主周岁生日。昊帝百忙之中亦不曾忽略此事,特在宫中赐宴,以示庆贺。
  侍女将鸾服上飘逸的绥带帮卿尘整理好,卿尘转身,铜镜中映出个纤挑的影子。千尺深红织锦霞,流云一样铺开,那明红的底子太艳,衬得脸色有些苍白。
  她略一笑,抬手沾了朱砂,双颊再添胭脂色,在那雍容与苍白中带出妖娆的绝艳。
  天下人的皇后,永远该是国色天香的华贵,仪态万千的美,便如天下人眼中的皇上,也唯有不苟言笑的威严,进退予夺的从容。
  人生如戏,一张面具万千颜色,悲喜都在幕后,不与外人知。
  &皇上还在武台殿吗?&
  &回娘娘,皇上在武台殿。&
  卿尘经过这近一年的调养,身子已颇见起色,想起都快有一年时间没踏入武台殿半步,突然想给夜天凌一个惊喜,决定前去邀他一起赴宴。
  鸾舆落至殿前,正是暮色四合,仰头望去,辽阔的天际之下,落日鎏金般的光辉勾勒出武台殿雄伟轮廓,巍峨壮丽,俯瞰万方。
  南疆漠北,东海西域,中原三十六州一千五百八十八郡,每日多少国事军政汇聚在这里,又有多少决策诏令从这里发出,担起这天下民生万千。卿尘缓缓踏上台阶,驻足回头处,整个伊歌城隐约可见,诺大的城池此时在眼中仅如一掌可覆,遥遥没入了暮色红尘。
  她一笑转身,却见廊前几名医侍往殿中过来,手捧玉匣金盏,走得有些匆忙,到了近前忽然见到她,急忙躬身退避在一旁。
  &拿的什么?&卿尘问道。
  &启禀娘娘,是南诏进贡的玉灵脂。&一名医侍低头答道。
  &给谁用的?&御医院送往武台殿来的药,除了皇上用,自然没有别人,卿尘无非是确定一句。那医侍早得了吩咐,武台殿这边的事绝不允许惊动皇后,此时踌躇着不敢言。
  卿尘修眉一蹙,那医侍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站在那里惶惑得紧,一抬眼正见晏溪从内殿出来,忙叫了声:&晏公公。&
  晏溪原是出来催药的,没料到皇后在此,&娘娘万安。&
  卿尘问道:&皇上怎么了,为什么进药过来?&
  晏溪见此情景,心知是瞒不过去了,只好如实答道:&皇上这些日子身子略有不适,御医们说是因积劳引发了旧伤,所以用了药。。。&
  话还没说完,眼前凤衣飘扬,皇后已快步往殿内走去,他急忙接了医侍手中的药随后跟上。
  卿尘走至玄玉屏风外,便听里面低低一声咳嗽,转入屏风,夜天凌听到脚步声却未抬头,只是指了指案前几道奏疏:&这些即刻送中书省,传斯惟云、南宫竞来见朕。&
  低头看着的奏疏前忽然伸来只手,不由分说将那奏疏一合。夜天凌皱眉不悦,抬头一看却怔住:&清儿,你怎么来了?&
  卿尘道:&我若不来,你瞒我到什么时候去?&
  夜天凌看后面晏溪手捧药匣低头站着,便猜出了八九分。这一年多卿尘怀子生产,险中万幸母子平安,便是静养着还怕有什么不妥,是以宫中早有禁令,六宫内外无论何事,一律不得惊扰皇后。内侍宫女谨守严令,无一人敢多嘴,中宫能听到的除了好消息,还是好消息就像这东海战况,其中多少反复曲折,但到了皇后那里自然就只是一帆风顺。皇上龙体欠安,更是只有武台殿几名近侍知道,自然不会传到中宫去。
  夜天凌笑笑说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卿尘坐下来伸出手,夜天凌倒也配合,便放平了手给她把脉。卿尘试了他的脉,眉心渐渐蹙得紧了,停了一停,夜天凌问道:&放心了?&
  卿尘反问他:&将心比心,换作是你,你急不急?&
  夜天凌不想这话倒给她学了去,无奈摇头,薄唇微抿,一阵冲到嘴边的咳嗽生生压下。卿尘试他脉象浮而无力,脉位浅显,竟是阳气不畅,虚损甚深,不由十分诧异,示意晏溪先将药拿来,说道:&这样你也瞒着我,当初那一箭伤得不轻,你自己丝毫不放在心上,又怎么叫人放心?&
  夜天凌淡笑道:&不瞒你说,想这半生征战受过的伤,最是那一箭伤得值得。&
  卿尘低着头,只抬眸嗔他一眼,手里将盛药的玉盒打开。白玉凝脂般的药膏,泛一抹血红隐隐纠缠其中,既美且艳。南诏玉灵脂,取八种奇花精髓凝炼而成,医伤镇痛素有奇效,亦是滋补的良药。
  卿尘用青露将药化开,药脂散融在玉盏中带出丝缕异香若有若无。她拿金勺缓缓搅动,突然手底一顿,眸间掠过丝异样,随即取了一点儿药自己尝了尝,仔细分辨之下,心里悚然震惊,人竟猛地自案前站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药?&
  晏溪在旁吓一跳,忙答道:&回娘娘,皇上用的药皆来自御药房。&
  &谁下的方子?&
  &御医令黄文尚。&
  &这药皇上用了多久?&
  &皇上。。。皇上去年便用过,但只有三两次。也就是这几个月因东海战事操劳得过了,才开始天天使用的。&
  皇后素来淡静温和,少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着实把晏溪吓得不轻。夜天凌见卿尘一句句追问晏溪,脸色都变了,心知有异,却只一握她的手,让她坐下,&怎么了&
  卿尘手心已经涔涔尽是冷汗,回头道:&这药不是玉灵脂。&
  太液池前浮玉影,琼阁照水,玉树流光。
  时至入夜,御苑中早已悬起千盏玲珑宫灯,星星点点,迤逦蜿蜒,沿着临水殿阁内转折相连,丝竹声声轻歌曼,四处碧草兰芝芬芳幽然,浮绕九曲回廊,袅袅醉人。
  笑语琳琅花满目,美酒斟过水晶盏。因是家宴,殿中满座都是皇族亲贵,王孙公侯,气氛轻松热闹。
  当中御案之后,皇上与皇后并肩而作。小公主由乳母照看着坐在旁边,紫衣绣罗,颈缀明珠,冰雪般的小人儿,粉琢玉雕的模样,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摇得手上玉铃叮当作响,万般惹人疼爱,只让上前祝酒庆贺的人赞不绝口。
  若是在平时,卿尘必定是欣喜非常,但今日只一味神不思属,虽握着杯盏浅笑如常,却不时往夜天凌那边看去。华灯影下只见他削薄唇角淡淡含笑,与众人举酒言谈,神情间毫无异样,不知是因为那笑还是几分酒意,脸上反而更添几分俊逸之气,分万引人注目,但越是如此,却越让她心神纷乱。
  南诏玉灵脂,他服了几个月的药分明不是那医伤的良药。
  若说不是,却也是,若说是,实则已不是。只因那八种奇花中加重了其中一味的剂量阿芙蓉。
  阿芙蓉,花殷红,叶千簇,媚好千态,丰艳不减丹蔻。《本经》载其药,有镇痛之神效,能骤长精神,去除疲劳,价值千金然其治病之功虽急,却遗祸甚重。
  用以医人可为药,用以杀人可为毒。不会立时致人于死地的毒,但让人服食成瘾,终至身体羸弱,意志消沉,一旦断之,钻心噬骨,生不如死。
  没有人会比卿尘更清楚这种药的可怕,她亲眼见过因此而痛不欲生的人,那种痛苦常人根本五福想象。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毒已沉淀在夜天凌的身体里,便觉无底的恐惧。
  是御医用错了药,还是有人别有所图?若是有人蓄意而为,是谁?堪堪选在她卧病静养的时候,用了这样阴毒而不易察觉的方法?
  方才在武台殿发现此事,一切未曾声张,只是御医令黄文尚已经御药房平时奉药的几名医正奉召入宫,立刻便被秘密羁押。
  夜天凌虽身体不适,但小公主的生日庆宴却照旧进行,仍是一片欢庆喜气。
  前思后想,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化解那阿芙蓉的毒性,卿尘此时心中如煎似灼,全无心思在这华宴之上,竟连掌仪女官禀报小公主行试周礼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夜天凌眉间微微一动,便伸手握了她的手,低声道:&女儿等着我们了。&
  卿尘回过神来,发现元语已被人抱走,夜天凌起身,携她一起步下玉阶。
  她在袖底间牵着他的手,只觉那指尖冰凉如雪,然而他脸上笑意却前所未有的温煦,深黑眸中尽是令人安定的沉着,对她看来,淡声问道:&想让女儿抓到什么?&
  殿中早已摆好了锦席玉案,上置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胭脂水粉、彩锻花朵、官槠钱陌、女工针线并各色宝器珍玩,大家都等着看小公主会先拿哪一样,以为佳谶。过了一会儿,她自己摇摇晃晃地从锦席上站了起来,竟转身张开小手朝夜天凌清楚地喊了一声:&父皇!&接着便蹒跚着往他身上扑来。
  这一声&父皇&猛地揪在卿尘心头,元语长到一岁,这&父皇&&母后&等话也不止教了一遍两遍,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学说一个字,今天莫不竟是父女连心?
  女儿扑入怀中,却让平素沉稳的夜天凌不妨有些失措,手忙脚乱地将她接住,耳中传来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元语已将他腰间一块玄龙玉佩扯住不放。
  漓王在旁笑着说:&这倒是奇事,眼前多少东西她不要,偏偏看上皇兄这块龙配,难不成竟是不爱胭脂爱乾坤?&
  那掌仪女官也跟着说道:&小公主龙章凤姿,是看不上这些俗物呢!&
  众人纷纷称奇,夜天凌微一用力抱起元语,当即便将那象征天子身份的龙配赏给了她,朗声笑道:&朕的女儿,便是要这天下又如何?朕一样给她。&说罢看着卿尘,剑眉淡淡一挑。
  卿尘如何不明了他的意思,他是切切实实地告诉她,皇子还是公主,他才不在乎,只要是他们的孩子,他就可以用天下去宠她。
  但是此时此刻,整个天下对她来说却抵不过他一分一毫。
  事涉皇储,殿中无人敢接皇上的话,一时间多少人脸上神情各异,精彩纷呈。位列尊席的凤衍目光一抬,便落到了皇后身旁湛王世子元修身上。
  那孩子年方八岁,却生得俊眉朗目,天资迥异,立在皇后身边,一身锦袍珠冠之下风仪秀彻,活脱脱便是另外一个湛王。如今皇后生下公主,御医早已断言皇后不宜再育子嗣,湛王世子进爵封王,奉旨入宫教养,这背后意味着什么,颇有些不言而喻的意味。
  若是今后立了湛王世子,那凤家就注定走到绝路了。凤衍看着殿中身形峻冷的皇上,笑容不羁的漓王,再想想现在战功卓著的湛王,暗自冷哼,眼底浮起一片阴森。凤氏一族百年显赫,岂会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就算是皇族又如何?
  第三十三章玉漏无声画屏冷
  钦天监,祈天台。高台之上夜风飒飒,浮云飘掠如雾,萦绕不散,登台而望,四周唯见空旷夜色,抬头星空隐隐,深远无极。
  莫不平灰衣布袍立于高台,仰观天象,风吹得他发须衣袖飘摇不定,却吹不透他凝重的神色。
  紫薇星宫遥居天宇,帝星孤远,隐于风雾之后,几不可见。西现凶星,直逼紫宫,东有天星在伺,势如天狼,星芒熠熠,隐带兵蜂杀气。
  星相大凶,莫不平白眉深蹙,负手沉思。忽而眼前一亮,他几乎以为是错觉,紫薇宫中突然异芒大盛,明澈光芒穿云破雾,刹那笼罩天宇,稍纵即逝,夜空复又化作一片浩瀚宁静。
  莫不平蓦然震惊,再看紫薇宫中,星芒清亮,静静耀于天际,光华凛然。&双星镇宫!&他不能自已的说道:&天行紫薇,千古奇象竟在今朝得见。&
  这时一道人影奔上祈天台,一个冥衣楼部署趋前跪道:&凤主急召,请护剑即刻入宫。&
  时值寅末,大正宫早已九门禁闭,莫不平会同谢经、冥则之后,由上重门悄然入宫,毫不停留,速往中宫而去。
  宫城之中不见如何,却早已暗中增调数部禁军戍卫,黑夜之中,隐有兵戈之气。此时含光宫外的侍卫及内殿宫娥都只余冥衣楼嫡系部署,宫中禁卫内侍一律不得入内,沿路而来无人阻拦,进到内殿,冥执早已等候多时。
  殿中似乎空无一人,唯有一盏青玉凤鸣灯高悬在侧,纹金重幕投下沉滞的影子。光线暗处,莫不平等看到垂幔后静静立着个人影,一袭清光流潋的乌发泼墨般衬在削瘦的肩头,白衣之下纤弱的身子,绰约而立,脊背挺直。
  &属下见过凤主!&
  卿尘回头,莫不平隔着垂幔看到一双清锐的眸子,一刃微光破开幽暗,直照人心。
  &皇上病了。&卿尘开口说道,那声音在灯影底下暗暗如一缕夜风,低哑微凉。
  莫不平心下一紧,若因皇上病了急召冥衣楼,那这病显然非同小可,立刻问道:&皇上现在情况如何?&
  情况如何?卿尘轻轻抬手,袖边点点仍有血迹未干,是他的血,灯下看去,几点暗红溅滴在白衣上,几见狰狞。
  宴罢回宫,刚刚踏入寝殿便一口鲜血呛咳出来,这几个月一直靠玉灵脂的药性硬将旧伤镇服下去,一旦停了用药,顿时发作,来势汹汹。在女儿的庆宴之上,他是一直强自支撑。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阿芙蓉的毒性,深深潜伏,伺机而动,不知什么时候便是致命的发作。
  现在还算平稳,用别的药缓住伤痛,人已安睡过去,但一切只是暂时,就如风暴来临前的海面,死域般的安静里暗流涌动,随时会掀起灭顶的风浪。
  卿尘步出垂幔,缓缓说道:&眼下尚好,毒性还未发作,但一旦发作起来便难说了。&
  &毒?&莫不平惊问,&毒从何来,难道连凤主都不能解?&
  &毒是不是能解,唯有看皇上能不能撑得下去,只要能撑下去,一切都好说。&
  变故重大,莫不平也顾不得避讳了,大胆相问:&若能撑不下去呢?&
  &若撑不下去,便是万劫不复。&卿尘语声静缓,淡淡不见一丝波澜,所过之处却冰封雪冷,凤眸一带,对冥执微微示意:&去将黄文尚带来。&
  片刻,黄文尚被带至此处。黄昏时分入宫即遭禁闭,独自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静室,半夜时间忽蒙传讯,黄文尚早已骇得手足冰凉,昏瞑灯色下见到莫不平等人,更是难掩惊恐之色。
  &你给皇上用的药从何而来?谁让你这么做的?&淡极冷洌的问话传入耳中,竟有冰刃刺骨的感觉,黄文尚依稀听得是皇后的声音,却又极不切实,头也不敢抬,只颤声道:&皇上....皇上所用乃是南诏进贡的玉灵脂。&
  &我问的是阿芙蓉,不是南诏的玉灵脂。&
  一句话,仿若雪水当头浇下,最后一丝侥幸全然破灭,黄文尚情知事发,汗出如雨,&臣...臣...不...&惊慌之下,竟话不成句。
  &让他抬起头来。&
  随着这话,黄文尚脖颈后面猛然吃力,迫不得已便抬头面向眼前之人。暗影里只见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昔日美若天人的容颜冷到极处,灯火冥暗,隐隐在那玉雕般的脸上覆上一层煞气,穿心洞肺的目光直刺眼底。
  &我没有耐心和你啰唆,不要说你不清楚药性,也别说什么无人指使的废话,如是回话,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黄文尚如筛糠般乱抖,抬着头却不敢看那眼睛,双目禁闭:&臣,臣确实不知。&
  皇后唇边冷笑如丝,玉齿清启,丢下话来:&冥则,帮他想想。&
  黄文尚颈后那只手在话落之时忽然一紧,一股灼热的感觉猛地便自经脉传入身体,瞬间化作千万把烈焰铸成的刀,似分筋错骨,似烧心沸血。他周身剧痛难当,张口欲喊,却被人钳住下颔,只发出断续嘶哑的低声,挣扎间满脸涨红如血,突目圆瞪,痛苦至极。
  皇后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裙袂流落如雪,看着他扭曲的面目毫无表情,只见冷然,满眼无底的冷与那烈火碰撞,几可毁天灭地。
  也不过就是半息,冥则将手一松,黄文尚稀泥一样瘫软在地上,身子仍不住抽颤。
  &谁指使的?&问话复又响起,黄文尚浑身脱力,几乎口不能言,冥则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反手拍上几处穴道,低喝道:&回话。&
  黄文尚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说出几个字:&湛...湛王。&
  夜阑珊,天将明,卿尘独自站在寝殿一侧,身后明黄帩纱罗帐静垂,帐中的人沉睡未醒。
  残烛明灭,在流云画屏之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幽然凝驻,许久一动不动。
  羽纱窗外天色渐渐泛白,寝殿各处却依然灯影憧憧,似乎晨光透不过浓重的冥暗,也透不过心底的寒凉。
  &娘娘,早朝时间快到了。&隔着屏风,晏溪低声提醒。卿尘微微合目,似可以想见此时通往宫城的大道之上轻车走马,天都文武百官自四面八方依次入宫,过奉天门而至太极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早朝议政风雨无阻。
  修罗云裳缓缓曳地,晏溪看到皇后自内室走出,清秀的眉宇间隐见疲惫,声音微哑:&传旨今日面朝,便说皇上龙体欠安。&
  &是。&晏溪垂眸应命,此刻眼前似乎仍见皇上失血的脸色。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了,他心里从未像此时一样七上八下,竟似全无着落。先前旧伤发作不过是略觉隐痛,只要用了药,很快便见平复,昨晚却是大口的血咳了出来,要不是皇后针药得到,恐怕根本镇不住。但那竟是毒,连皇后都毫无把握的毒,若皇上有什么意外....晏溪周身一个寒颤,不敢再想,只见皇后立在那里凝望一盏静燃的灯火,素颜如水不波,凤眸淡淡转过,那分沉定竟无端令人安下心来。
  &晏溪。&帐内传来一声低抑的轻咳,是皇上的声音,晏溪匆匆抬头,皇后已经快步转进屏风。
  垂帐半启,夜天凌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起身坐在榻前,灯底下丝绫单衣如雪,却苍白不及他的脸色。卿尘急忙上前扶住,轻声道:&四哥。&
  夜天凌对她笑了笑,转向晏溪:&取朝服。&
  &皇上!&
  &不行。&卿尘欲起身,手腕却被夜天凌扣住,病中修削的手指清瘦,底下力道却不容抗拒,&去。&他对晏溪点头。
  晏溪不敢违逆,俯身领命退了出去。夜天凌握着卿尘的手慢慢一收,只说几个字:&东海战事紧。&
  东海战事。卿尘紧咬的唇间泛起异样的红艳,对上他深黑的眸子。
  天朝水军重兵结集,与倭寇决战在即,中枢一举一动都能影响战况,轻则令此次东征功亏一篑,重则数十万将士葬身大海。东海军民,文臣武将,天下人都在等着皇上的决策,此时若天都生乱,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道理卿尘岂会不知,终于在他的注视中点头,&我拿药。&
  夜天凌放开她,卿尘返身取了药来,举止镇定,不见一丝慌乱。心如刀割,面带微笑,所有人都可以惊慌无助,她不能,她必要如他一般沉稳,此时此刻唯有她能够支撑他的病弱,支撑东海的战局,甚至整个天下。
  &这药虽不能立见奇效,但可缓得住痛楚。&她只语声温柔,令他心安。
  玉盏送到唇边,夜天凌却猝然扭头,难再隐抑的呛咳中衣袖落下,点点又见猩红,胸口剧痛袭来,发际密密尽是冷汗。
  卿尘手执罗巾匆忙去拭,听他嘶哑的声音问道:&那药,真的不能再用?&
  心中悚然,她坚决摇头:&不能,若用下去,就再也摆脱不了它,必定生不如死。&
  停顿片刻,夜天凌渐缓过劲儿来,伸手接过玉盏,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薄笑清淡;&我知道了。&
  第三十四章傲骨冰心彻明寒
  天光似水,自遥遥天际漫上龙壁殿阶,落在玉色流岚宫装之上,濛濛清冽,依稀是几分静寒。
  冥执步到殿前,对自此望向太极殿的皇后禀道:&娘娘,小王爷来了。&
  &元修叩请皇伯母万安。&身后一声尚带稚气的问安传来。卿尘转身,淡淡晨光之下湛王世子元修身着水色锦绣单袍,头绾瑞珠冠,身量虽小,举手投足间却潇洒,端端正正一个跪礼之后,抬起头来。
  明湛双眸,眼波一漾,竟直撞入人心里,卿尘刹那有些恍神。
  赫然便是那个人,温文尔雅含笑的唇,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懈可击的风仪,一言一笑,令人如饮甘露,如沐春风。
  却不知这时,他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她伸出手,让元修过来。元修小时候调皮爱闹,长大后性子却渐渐安定,尤其封王之后时常跟随皇后,倒叫不少人私下议论,小王爷形貌像湛王,脾气秉性却越来越肖似皇后。
  卿尘将元修打量一会儿,问道;&皇伯母想让你这几天搬来含光宫一起住,你愿不愿意?&
  元修上前牵了她的手,仰头笑道:&能跟随皇伯母身边,我当然愿意。&
  &那便好。&卿尘颔首,便带他往殿中走去,元修突然问她:&皇伯母,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卿尘却一笑不答,只说道;"方才去请你的那个侍卫冥执,你可认得清楚?&
  元修道:&我认得他,他是含光宫的侍卫统领。&
  卿尘道:&那你记着我的话,从今天起,若不是和我一起,或是冥执来带你,不要跟任何人离开含光宫。&她在凤案旁坐下,轻轻击掌,两侧垂幕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几个青衣宫女,跪至面前,&这几个宫女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如果不是她们送来的东西,记得不要吃。&
  她平稳的话语终于让元修觉得诧异,不解地扭头看向她,她问道;&记住了吗?&
  孩子清澈的眸子隔着凤案倒映在卿尘眼中,秋水无痕,静如薄冰。&记住了。&元修抬起眼睛回答:&那这几天我还去临华殿听说师傅们讲课吗?&
  &暂时不必了,你跟着我,我这里有很多书你可以看,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好。&元修答应着,对卿尘展开一个干净的微笑。
  日头的光影照进金漆殿门,却几步之遥便停滞不浅,一半明光渐静渐暗延伸进华柱垂幔,大殿幽然森凉,一如往日。
  清墨的气息带着微苦的松枝香味,一幅冰丝笺纸垂下低案。元修收了最后一笔,抬头见皇伯母仍是站在那里,此时放下手中一卷医书,却在案前缓缓踱步,双眉微锁,仍是遇到了不易开解的难事。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叫道:&皇伯母。&卿尘转身,元修关切的道:&你坐下歇会儿吧,站了这么久会累的。&
  卿尘笑容中露出些许疲倦,扶着低案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他写的字,问道:&是哪位师傅教的?&
  元修道:&我临摹的是皇伯父的字,不过,还不是很像。&
  卿尘道:&为什么临摹皇上的字?&
  元修道:&皇伯父的字有气度。&
  卿尘闻言便淡淡一笑,执起笔来,将整幅笺纸抬手一拂,牵开云袖,随笔落墨。
  元修见她笔下所书:
  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
  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
  这几句还是清隽正楷,下面笔锋忽转:
  势似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山鞘追元凶...
  如冰似雪的纸面上乌墨分明,一气行书龙飞凤舞,纤毫之下,转折孤峭,险峻处力透纸背,最好一笔带出决绝锋芒如刃,铮然迫目而来。卿尘写完后扬手便将笔掷回案上,凝眸看过。
  那字中气势几将元修震住,片刻才道:&皇伯母,原来你的行书写得和皇伯父一样好,我见过这几句词。&
  卿尘诧异抬眸,元修道:&我在父王的书中见过,原还以为是皇伯父写的呢。&
  &哦。&卿尘眉心淡淡一拧,当年初到湛王府,她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将这一首词何止临摹了千百遍,这手字便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此时回想,曾经在湛王府的那段日子原来是那样轻松和快乐。没有任何目的,甚至混沌迷茫的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待周围的一切,直到变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一切从此改变。
  从此贪恋痴嗔由心生,大千世界,万相如幻。
  卿尘垂眸看向自己张扬跋扈的字,从昨日起心间一股仄闷之气随这笔墨尽出,长袖静拂,自案前站了起来。忽见一个内侍惶急奔进殿来,近前跪倒,匆忙间连礼数都不顾,急喘道:&娘娘,快,皇上...皇上退朝了。&
  话音方落,卿尘已急步往外走去,走到殿外在冥执面前一停,&禁守宫门,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触长陵郡王。&
  日光刺目,炽烈如灼,玉栏琼阶琉璃瓦连成一片浮光白亮,尖锐的一声脆响划破凝滞的空气,青瓷纷落的声音自宣室中传来,直刺人心。
  外面侍从前前后后跪了满地,黑压压直到阶下,晏溪心急如焚,远远见皇后赶来,奔上前去:&娘娘,皇上自己在里面....&
  卿尘不及答话,步履匆匆直往殿内,走到阶前霍然停步,拂袖回头,淡声喝道:&跪在这里干什么?都退下,未经传召不得近前。&
  转身对晏溪一示意,等众人惶惶抬头,只见皇后修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深殿之中。
  阳光太亮,将晏溪的神情模糊成一片,他手中拂尘扬落,面对阶下说道:&都去偏殿里候着,谁敢私自出入,当场打死。&
  立刻有侍卫将所以宫人一并带往偏殿,武台殿四门禁闭,一切闲杂人等皆不得出入,皇上急病的消息暂被封锁,内外无人得知。
  晏溪看似镇定的背后早已汗透衣背,想起皇上刚才的样子,急忙回身往殿内跑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绊倒在阶前。
  卿尘喝退众人,急急推门入内。
  宣室中垂帘四落,光线静暗,只有丝缕微光穿过透雕璃纹玉版的缝隙洒在迎面一地玉瓷碎片上,支离破碎的幽光凌乱四处,割裂这满室深静。
  夜天凌强撑着身子站在案前,听到声音霍地扭头,身形摇晃,面无血色,唯一双眼睛红丝密布,暗处狂乱的神情骇人,呼吸急促。
  但他却看清是卿尘,哑声喝道:&别过来。&
  "四哥"卿尘急步上前,夜天凌挥手便将她推开:&出去,离我远些。&
  卿尘冷不防被他推开数步,脚下踩的碎瓷纷纷乱响,险些撞上桌案。她不管他阻拦,扑过去伸手抱住他:&四哥,你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很快会没事的。&
  夜天凌扣住她的肩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骨头都捏碎,手却一直难抑颤抖,声音嘶哑几难分辨:&我会伤到你...快出去。&
  卿尘紧紧抱着他不放,拼命摇头,只说一句话:&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夜天凌眼底尚存一丝清醒,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只见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几近崩溃的神志。身体里似有万箭攒心,利刃附体,似洪水猛兽四处冲撞,似万蚁噬骨剧痛难当,但能见这熟悉的眸子,黑暗中只剩这一双清湖般的眼眸,冰色的光,微凉的暖,让他凭着残余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卿尘本拗不过他的力气,不料他紧抿的薄唇猛地牵动,突然大口鲜血喷溅而出,伴着他剧烈的咳嗽落上她衣襟,顿时便将白丝染作血红一片。
  卿尘手上身上尽是他的血,随着这鲜血的涌出,他身子虚弱的倒下,再无力支撑。身边长案翻倒,玉瓶碎,金盏裂,砸落一地狼藉。
  她勉励扶他至榻前,帩纱影深,啊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唇间血色更见惊心,紧攥的双拳几要将骨节捏碎,那痛楚煎熬自她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痛得她鲜血淋漓。
  &四哥,只有忍过这一时,就这几天,我陪着你,一定能熬过去。&卿尘将他扶在怀中,和他说话,温暖他冰冷的身子,泪至眼睫,却死咬着唇咽下,不落一滴。
  他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张开眼睛,看着她。冰浇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唇边狠狠抿起一刃薄笑,声音低微,却不肯示弱半分,&没事,没有什么...朕熬不过去...&
  日西斜,夜深沉,晓风寒,灯影落。
  沉重的朱漆描金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清幽的身影迈过金槛步了出来,乏力地靠在了盘龙飞起的门柱旁。
  云鬓散覆,凌乱流泻腰畔,几乎遮住了容颜,一身白衣之上血迹宛然,是苍白与墨黑间唯一的颜色,分外刺入眼目。大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声响也无,一丝光亮也无,只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卿尘抬手抚过面颊,没有泪水,反而是一缕青涩的苦笑,透过微凉的指尖落了下来。
  殿门的缝隙中满地断玉残瓷,只见一角明黄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着如烟的罗帐,疲惫而安静。
  第三十五章九天阊阖风云动
  檐下风起,空中浮云低压在大殿上方,略见阴霾。
  武台殿前凤衍、殷监正等数名大臣站在那里等候召见,人人眉头暗锁,面色滞重。
  自几日前皇上偶感微恙,已有数日未朝,也不曾召见任何一位大臣,这是登基至今从未有过的事。皇上向来勤于朝政,即便略有不适也断不至于如此,何况眼前东海战事正在关键,这自然非同寻常。
  御医令黄文尚宫宴当晚奉召入内便再未出来过,自此两宫戒备森严,任谁也不得准确的消息,照这情形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重病,但每日送来武台殿的奏章却全经御笔亲阅,第二日送发三省分毫不错。日前更有一道敕令颁下,予湛王临机专断之权,命他率东海五百战船三十二万大军兵分三路,全面发动对倭寇的进攻。
  现在已是中书侍郎的斯惟云看到那些奏章敕令时,心里却更添不安,一样跟随了帝后多年的杜君述也有同感。
  昔年凌王府几位亲近旧臣都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将皇上的笔迹学的惟妙惟肖,几可乱真,但无论再怎么像,却毕竟略有差异,一旦有心仔细去看,便发现这些奏章根本不是皇上批阅的,而是皇后。
  此时在殿前,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忧心忡忡的痕迹,再等了一会儿,只见殿前常侍晏溪从殿中出来,站在阶前传了口谕:&皇上宣凤相觐见,诸位大人还请稍候。&
  在旁的殷监正眉心更紧,凤衍将袖袍一整,随晏溪入内。一路晏溪只低头引路,眼也不抬,却不是去平日见驾的宣室,也不进寝宫,转过通廊往里直入,到了一间静室前停步,抬手将那檀香透雕门推开,仍低着头:&凤相请。&
  凤衍心生诧异,室内秀帷低掩,隔着如烟垂幕,珠帘隐隐,竟是皇后坐于其后,身旁不见宫人随侍,唯一缕幽幽渺渺的凤池香淡绕如丝。
  &臣,参见娘娘。&
  &父亲快请起。&珠帘后传来轻柔低哑的声音,凤衍眉心一动,这一声&父亲"显然是以家礼相待了。
  待他起身,便听皇后问道:&外面大臣们可还是坚持要见皇上?&那声音虽平静,却透出意思难掩的倦意。
  凤衍道;&皇上数日未朝,敢问娘娘,究竟是何缘故?&
  帘后一声低叹,似苦无着落,软软无力:&不瞒父亲,皇上重病。&
  短短几个字令凤相心头猛跳,眼底暗光隐隐,探问道;&皇上一向圣体安康,怎会突然重病?&
  皇后静默了片刻,隔着珠玉轻曳凤衍只能见一袭羽白宫装的影子,若隐若现的眉眼,玉帘后雪雕般的人周身似无一丝暖意,连那声音也淡薄:&今天请父亲来,便是要和父亲商量此事。皇上这病是有人下了毒手,御医令黄文尚亲口招供,受湛王指使给皇上用了毒。现在毒已入骨,只能靠药镇服着。皇上若有不测,天下再无人能压得住湛王,咱们凤家必遭大祸,便是女儿也难以幸免,眼下必要有万全对策才好。&
  凤衍眸光闪现,话语却未见慌乱,问到关键:&皇上待湛王不薄,甚至命湛王世子入宫住读,湛王何以如此?&
  皇后声音微冷,仿佛一片薄雪落下:&皇上念着太皇太后昔日的嘱咐,一直宽纵湛王,但终究水火难容。父亲有所不知,湛王意图谋害皇嗣,元语出生的时候,女儿险些死在他手上,皇上早便有了杀他的心,他们两人其实已经翻脸了。皇上命湛王出征东海,原本就是要将他遣离帝都,世子入宫也是为了牵制于他,现在已经被我囚禁在含光宫,任何人不得见。&
  凤衍道:&湛王在朝中势力非常,娘娘欲将他如何?&
  &东海战事一平,湛王归京之日,便应将他问罪。只是此事还要父亲从旁相助,往后朝中也必要仰仗父亲。且不说皇上如今这样,便是皇上平安无事,女儿不能延育皇子,皇上虽信誓在前,恩宠在身,但心中岂会全无他意?天恩无常,再过几年色衰爱弛,女儿岂不自危?&
  最后一句语声清弱,凤衍只见皇后侧了脸,帩帕拂上面颊。什么从容骄傲,什么淡定自如,什么果决聪慧,眼前只是一个失了依靠的女子,前路堪忧。冠上了凤家的姓名,入了这深宫似海,除了家族权势,她还有什么可依靠?
  他微微眯起了眼,抬头望穿那珠帘,目不避讳,原本恭谨的姿态顿见跋扈。皇上病重难起,湛王远在千里之外,再将皇后控制在手中,以凤家内外的势力,自可一手遮天。但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还是让人顾忌着。
  &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
  &日前从朝上回来便咳血不止,接连几日高烧昏迷,人事不省,父亲稍后去看看便知。那毒虽还不至于立时致命,但皇上的身子确实毁了。&
  &还能撑多久?&凤衍眉下眼色深沉,隐透精光,这一句已问得十分大胆。
  皇后纤细的手指绞握罗帕,语音轻淡:&一年半载,已是万幸。&
  &那娘娘岂不该早作打算?一年半载之后,娘娘又该如何?&
  抄家灭族的话语直说出来似乎惊得皇后顿失了颜色。静室中升起一股寒意,皇后隔着玉帘细碎与凤衍四目相对,四周雪帛玉脂冷冷的白,只见一双漆黑凤眸,惊光掠影一晃折进了羽睫深处。
  王朝深宫,臣子们位高权重靠的是皇上,后妃们荣华富贵靠的是皇上,若没了这份依持,任你曾经宠冠六宫母仪天下,青灯古佛便是后半生唯一能见的光景。
  &还请父亲指点。&皇后一时定下心来,婉转相询。
  &如今之计除了除去湛王,必要令皇上得嗣才好,否则日后大权旁落,一样堪危。&
  &女儿身子不争气,皇上又是这般情形,如何能有皇嗣?&皇后垂了眸,眉心微蹙。
  &娘娘若真想让皇上有,皇上便能有。后宫之中唯娘娘独尊,只要娘娘说是皇嗣,谁人敢有质疑?&
  瞬间一阵静寂,云香浮绕。玉帘微光折射,落于皇后铺展的凤衣之上,仍是淡冷幽凉,皇后却笑了。清隽凤眸自那笑中稳稳抬起,刹那间竟有摄魂夺魄的亮色,&还是父亲想的周全,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风渐急,云随风势掠过大殿雄伟高耸的金龙宝顶,密密低下,遍布天际。
  殿前大臣等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任何旨意,天色阴霾。似有雷雨将至,低抑的空气令众人心中皆生焦躁,只觉时间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凤衍自殿中缓步踱出,脸上似笑非笑,难以掩抑地带出几分权臣的骄纵。方才见过皇上,果然是疾重难返,命在旦夕,皇后虽面上镇定,却显然疲累无助,那分憔悴任谁也看得出来。他便和言安慰,皇后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倒还不至于全然慌乱。湛王重兵在握,不易应对,皇后写下书信一封,真假难处尽在其中,言辞哀切凄婉,请求湛王速速赶回天都,如今已定下诸般大计,湛王一除,再以非常手段扶植储君,此后谁还能与凤家抗衡?
  众人见凤衍出来,纷纷上前相询,凤衍抬了抬眼:"皇上龙体欠安,请听旨意吧。"说罢率众面北侯旨。
  众臣随后肃立,但听脚步急急,数名内侍先行站上阶前,紧接着环佩声轻,淡香飘摇,却是皇后步出殿来。惊疑之中,殷监正无意一抬头,忽见武台殿前多出数十名禁军戍卫,明晃金甲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下分外刺目,心底顿生不详预感。
  玉阶之上,传来皇后清缓的声音:&皇上近日圣体违和,一切朝议暂免,有旨意。&
  随着这话,众人依次跪在阶下,旁边晏溪展开一卷黄帛,高声宣下圣旨封凤衍为太师,总领朝政,凤衍长子凤京书由江左布政使擢入中书省,次子凤呈书封左翊卫将军,统领两城禁军...接连之下调动数处要职,皆是凤家门生亲族。瞬息之内,几乎天翻地覆,凤家迅速掌控朝政,甚至连两宫禁军都握在手中。
  殷监正瞠目结舌,震惊间已顾不得礼数,不能置信地抬头向上望去,不料却见皇后波澜不惊的凤眸中忽而泛起寒冽冷意,冰刃般扫过阶下,一现即逝。殷监正看着皇后唇边那缕淡漠笑痕,寒意涌遍全身,直觉大事不妙。不及说话,便又听到皇后的声音,却是对斯惟云说道:&皇上另有口谕给你。昨日湖州奏报两渠工程已近尾声,为防有所差池,命你前去督建完工,即日启程。&
  斯惟云眉间猛蹙,湖州工程不日完工,一切顺利,何需多此一举?他俯身道:&臣领旨。&身旁杜君述却已说道;&娘娘,请问皇上究竟是何病?现在情况如何?朝中诸多大事等候皇上裁决,臣等却数日未见圣颜,亦不见御医脉案,还望娘娘告知一二。&
  皇后淡淡垂眸:&皇上并无大碍,朝事每日都有御批圣谕,你等照办便是。&
  杜君述道;&微臣斗胆,敢问娘娘那些送到三省的奏章可当真是皇上亲自批阅?&
  皇后修眉微剔,静冷注视隐见锋锐:&你何出此言?&
  眼见朝中生变,杜君述心中忧急,直言道;&微臣曾见娘娘的字,和皇上如出一辙,往日的奏章,今天的圣旨,敢问是否出自御笔?&
  &大胆。&皇后凤眸一扬,冷声喝道,&皇上御笔朱批岂容你胡乱猜疑?身为朝廷重臣言语无状,有失体统,你自今日起不必再进宫来,回府闭门思过,等候宣召吧。&
  不过寥寥数语,便有两名重臣直接被逐出中枢,一贬一罚,在场大臣惊惶之下,纷纷跪地求情,唯有凤衍面露笑意。
  杜君述还欲再言,忽然被斯惟云暗中扣住手腕,硬生生将他阻住。
  斯惟云抬头看去,正遇上皇后一瞥而过的目光,眼前赫然浮现出当年在雍水大堤上,凌王妃下令开闸泄洪,水淹大军的情景。那一双眼睛,也如现在般略带杀伐之气,夺人心神,眸底里却是与皇上一模一样的深邃与沉定,冷锐与傲岸。
  多少年君臣主从,他或许会有伴君如伴虎的顾虑,但却从未怀疑过皇后分毫。皇后平素言行历历在目,非但待他如师如友,更待皇上情深义重,有些人可以令他终此一声深信不疑,他当年曾言但凡她有吩咐,在所不辞,今时今日,便是如此。
  &娘娘,臣等请见皇上,皇上圣体欠安,臣等却数日不得探视,不知究竟为何?眼前圣旨是真是假,还望娘娘明示。&
  听过杜君述所言,殷监正断言皇上是出了意外,凤衍和皇后内外联手意图控制各处,若让他们得手,便是大祸临头。心中万般对策电闪而过,离开先行责问。
  皇后神情冷隽,不见喜怒,淡声说道:&皇上刚刚服了药睡下,殷相若非有什么事关国本社稷的大事要奏,还是以皇上龙体为重吧。&
  &臣自然是有要事启奏,才敢惊扰皇上。&
  &哦?&皇后语声清宛,&敢问殷相有何要事,难道比皇上身子还重要?&
  &臣要奏请皇上早立储君,以定国本,以安社稷。&
  放眼皇族,皇上膝下仅有兰阳公主;灏王昔日遭逢变故,从此不纳妻妾,府中世子乃是收养而来;济王获罪多年,世子亦遭牵连;汐王有子早已问斩流放;溟王、澈王皆无子嗣;漓王有子尚在襁褓中。若要册立储君,非湛王世子莫属。眼前宫中生变,凤家夺权,形式急转直下,唯有在此才能扳回劣势。
  此话一出,殷监正忽见皇后唇边淡笑缓缓加深,便听到凤衍森然的声音:&殷相怕是忘了吧,皇上早有圣谕,若有臣子再提储君之事,以谋逆罪论。&
  字句如刀,阴森透骨,殷监正如遭雷劈,方才察觉皇后从刚才说什么国本社稷,便是知道他必有这个念头,丝丝引诱,等他入扣,一时不慎,竟被他们抓住把柄。
  &来人,将此逆臣带下去。&
  随着皇后清声令下,御林禁卫按下殷监正,立刻除去他身上官服,殷监正怒不可遏,&妖后乱政,我要求见皇上。&
  皇后目不斜视,云袖挥落,侍卫不由分说便将这老臣架出庭前,分毫不留情面。
  不过片刻,皇后竟接连贬黜朝中重臣,架空中枢,自来后宫涉政未见如此,余下几位大臣人人惊惧失色,一时禁言无声。
  雄浑大殿前,皇后立于龙阶之上,风扬袖袂猎猎微响,身后天际风云变幻,御林禁卫如凤翼展翅,分列侍立,岿然不动。她缓缓将目光转向凤衍,凤衍抚须点头,骄横身姿映入那双凛然凤眸,随着渐暗的天光陷入无尽的幽深。
  第三十六章袖里乾坤卧潜龙
  宣元坊斯府,庭前两株梧桐树被狂风吹得枝叶乱摆,地上飞沙走石,暴雨将至。
  斯惟云虽已位及人臣,但府第仍如以前。帝曜初年清查亏空,四进院落被人纵火烧了半边,昊帝降旨赐他新宅却被他上书辞谢,只重新修缮了一下,依旧安居此处。
  今日自宫中回府,斯惟云忧心忡忡,不料刚刚迈进府门,管家急步迎上,低声道:&老爷,卫统领等候您多时了。&
  卫长征?斯惟云闻言一震,&人在何处?&
  &在西厅。&
  斯惟云屏退随从,快步赶去西厅,迎面便见卫长征轻甲利剑站在窗前。
  &斯大人!&卫长征见了他也不多礼,直接一拱手,&宫中有旨意。&
  斯惟云振衣欲跪,被他阻住;&不必了,是密旨,请大人亲自过目。&说着便取出密旨递上。
  斯惟云双手接了,拆开一看,明黄云笺,加印丹砂金龙行玺,的确来自御书房不错,一路看下,不由惊出满身冷汗。
  卫长征待他看完,将另一封金漆密信取出,&自湖州东行,最多三日便可赶至琅州,玄甲铁卫已等候在外,请大人速携此信前去,务必转交湛王。&
  斯惟云心中已然雪亮。皇上近年来提拔寒门将相,惩贪腐,任循使,步步削夺仕族重权。凤家已觉利刃在颈,危机四伏,不欲坐以待毙,竟勾结御医谋害皇上,妄图反戈而击,颠覆天日。这些年来清查亏空得罪无数阀门权贵,朝中多少人对他斯惟云恨之入骨,一旦仕族掌权,定不会放过他和杜君述等人,方才皇后在武台殿将他贬至湖州,原来竟是明贬实保。此时皇上病重,凤氏一族在朝中势大根深,若与之硬碰,胜负难料。更何况,凤家外有四道布政使控制十六州军政重权,除了帝都附近重要州府之外,另有文州、纪州、现州、琅州等正处东海军需要道之上,一旦有变,湛王腹背受敌,必将陷入危境。皇后这是在以缓兵之计稳住凤家,欲确保东海战事顺利。
  然而这些都还在其次,最让斯惟云震惊的是,皇后此时同凤衍虚与委蛇,一手将凤家拖至云巅,当机立断,借凤衍之手扫除殷家,复又飞书湛王,暗中调兵遣将,剑锋直指凤家。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她究竟要干什么?面对这些,手握重兵的湛王又将会怎样?斯惟云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寒噤,稳了稳心神,问卫长征:&这究竟是圣旨,还是娘娘的懿旨?&
  卫长征一笑,说道;&斯大人看笔迹难道还不知吗?是圣旨还是懿旨。这又有何区别?事不宜迟,大人速速启程吧,我还要到杜大人附上走一趟。&
  斯惟云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烦请转告娘娘,斯惟云定不辱命。&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卿尘站在殿外,耳边尽是刷刷急落的雨声。
  雨落如注,瓢泼而下,激溅在开阔的白石广场之上,水花成片。肃穆庄严的大正宫笼罩在雨势之中,远远模糊成一片浮金琉璃。
  举目之下雨幕苍茫,天地间一片无止无尽的安静,心中没有一丝念想,似被这雨冲刷得无比干净。心灵随着大雨无垠伸展,几与这天地融为一体,每一滴雨都清晰,浇注心头,透彻淋漓。
  檐下冷风扑面,吹得卿尘衣袂飘摇不定。雨丝斜落衣襟,她却始终站立不动,任雨水飘落发际,湿了面容,把那一双眼眸洗的清亮。已经多少天了,任她用尽针药,夜天凌始终昏迷不醒。那毒一次发作,似乎被他自己的意志强压下去,再不曾反复,但他的身体也到了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睡着,仿佛灵魂被掏空,缓缓填满了恐惧。如果...她不敢想这两个字,深夜里独坐榻前,握着他的手,发现原来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她便一点儿一点儿地说给他听,曾经她记忆里的世界,她所向往的未来,她藏在心里细微的忧愁与欢喜。初相遇,再相逢,心相印,情深种,不觉已近十年,万千岁月如水过,花开花落,朝朝暮暮,还有多少和十年...
  他就在身边,却不曾如往常般侧首凝注听她低语,不曾勾起唇角对她一笑,不曾用那样清淡的声音答她的问话,他只安静地令她一字一句都凄凉。但只有这样的诉说,才能驱散那生满心间的恐惧,她才不会在那样寂静的夜里独自被黑暗吞噬。于是便这样一直说下去,片刻都不停,直到曙光破晓,又是一天。
  又是一天,明处刀光剑影,暗处虎狼环伺,三千宫阙连绵,万里山河。一天的雨,孤独的冷,无力的疲惫,丝丝浸入了骨髓。
  卿尘闭上眼睛,指尖狠狠嵌进掌心,忽然将眉一扬,往前迈了一大步,直接站在了雨中。
  &娘娘。&身后落下轻重不同的脚步声。
  卿尘自雨中回身,,莫不平率冥衣楼部属,卫长征与南宫竞等心腹将领跪于殿前,檐柱撑起高店深广,低暗的光线中稳敛的眼神,玄衣铠甲坚锐的身姿,多少令人心安。
  &如何了?&卿尘缓缓拭去脸上冰冷雨水,步回廊前,淡声问道
  &禀娘娘,十八铁卫已护送斯大人顺利出城。&
  &两城禁军尽在掌握,无有异动。&
  &玄甲军将士枕戈待命,随时听候调遣。&
  &司州诸处也已安排妥当。&
  &好。&清缓一笑掩去了满眼憔悴,卿尘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透出冷然:&不要惊动对方,确保东海战事无恙,动手之时务必干净利落。&
  &是。&简短而有力的声音落入雨幕之中,莫不平抬头问道,&娘娘,皇上可是有好转?&
  卿尘紧抿着唇,纤眉淡锁,不语。莫不平见状,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便斟酌道;&事到如今,娘娘是否应该做下最坏的打算?&
  不料卿尘霍然将眼一抬,说道:&皇上绝不会有事!&她眼底血丝隐隐,似悲似恨,苦涩难言。莫不平等都低了头不敢看她,更不能再说其他,只默默立在面前。
  卿尘心头一阵撕裂般地剧痛,身子竟微微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忽见晏溪急匆匆自里面奔出来,到了近前扑跪在湿地上,激动的连声音都走了调;&娘娘,皇上...皇上醒了。&
  众人大喜过望,卿尘返身便往殿中跑去。晏溪跟在身后,从未见皇后如此步履仓促,在不是素日静稳风仪。她一路小跑,跟到了屏风之前突然停住脚步,低头退了下去。
  寝室中落着垂帘,满室药香清苦,静如深夜,外面雨声淅沥几不可闻。卿尘只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到了榻前忽地停住,痴痴望向云帷之后。
  夜天凌倚在枕上,半合双目,面色如雪更添削瘦,眉心蹙痕半没于灯色浅浅,轻似浮影,锐如剑锋。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唇角慢慢带出一丝笑容。卿尘一步跪在他身边,无声地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将脸埋在微凉的丝帛之间。
  夜天凌吃力地抬手抚上她的肩头,哑声问道;&下雨了吗,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卿尘身子微微发抖,喉间涩楚难当,多少话语堵在那里,却一句都不能言。他的手很凉,浑身没有分毫暖意,她亦冷如雪人一般,只是难抑颤抖。肌肤相贴,拥抱间仅有的温热自心口漾起,温暖着彼此的冷,彼此的孤零。一层帩纱,方寸天地,静得没有一丝声息;&不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如此真实地就在耳边。卿尘终于抬头,凝眸看向了他,却只一眼,便泪落襟前。明明止不住的泪,却偏又笑着,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几可鉴人。
  夜天凌指尖滑过她面颊,微攒了眉,无奈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样的又哭又笑,不怕女儿笑话。&
  卿尘也不和他分辩,此时只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好的,握了他的手贴在脸上,柔声道;"四哥,你觉得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面又仔细试他的脉象,越发放下心来:&撑过了这些天,毒性已弱,慢慢再用药拔除余毒,调养旧伤,便无大碍了。&
  夜天凌满脸倦意深深,眼中却幽黑无底,隐见冷峻:&区区药毒,能奈我何?&他似若无其事,刀山火海过来了,那抽筋剔骨的痛苦落在这话中,只见不屑和傲然。说话间他低低一声咳嗽,却叫卿尘心疼到极致,忙返身取了药,坐到榻前,拿玉匙轻轻舀了,送至他唇边。
  药中微苦,夜天凌却并不在意,倚枕靠着静静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温软笑意,将那药一勺勺喝尽。卿尘托了药盏,微微抬眸,忽然便定定停在他的凝视中。光阴退流,仿似回到多年前一晚,他们初遇山间,萍水相逢,蓦然回眸,灯火阑珊中,落定的尘缘。
  那时她不知他是夜天凌,他不知她是宁文清,就只在那一回首,一抬眸,浩然相对,今夕何年。
  如果她是为他来这一世,那他这一世就只是为了等她。碧水潭中伸手相救,屏叠山下取箭疗伤,早已在冥冥中将彼此的生命相交,再也难分,再也难舍。
  雪衣素颜,秋水明眸,仿佛再过千年也不会变的模样,是他梦里前生曾见,今生命定。相视中夜天凌微微而笑,&清儿,若不是这一箭,我便错过了那屏叠山,也错过了你&
  灯下泪痕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清光,他的话让她心底一酸,轻声说道:&可是这一箭,也差点儿让我失去了你。&
  夜天凌疲倦地向后靠去,唇边笑意缓缓加深:&不过一箭而已,还是值得。只可惜那住屋毁在了火中,等哪一日咱们回去,重建一个给你。&
  卿尘伸手握住他,十指相扣,心里只余柔软一片。夜天凌微微扭头过来;"放舟五湖,遨游四海,你想先去哪里,东海吗?"
  卿尘愕愕:&四哥?&
  夜天凌低声淡淡说道:&我都知道,你这几天说的话我都听得见。&他伸出手去,轻轻抬起卿尘的脸颊,唇边笑容俊傲,病中微凉的手指似乎虚弱无力,但那底下蕴藏的能量,只要反手一握,便是九洲天下风云变,翻覆四合八荒。&待东海战事平定,我带你去你那云海仙山繁华地,又有何难,只要你想,只要我在,天下无处不可去。&
  卿尘凝眸于他静静转出一笑:&只要你在,四海皆是我家,何处都一样。&
  第三十七章华容翠影怜香冷
  繁华尽去,已是清晨。
  清灯影落,流云屏风之上烟岚回转,撷云香飘渺如一层淡雾薄纱,凝凝练练,缭绕不去。
  卿尘轻轻替夜天凌拢好锦衾,放下帷幄垂帘。他仔细交代了一些事情,终于太累了睡去,睡时握着她的手,呼吸平稳,容颜安宁。
  卿尘侧身靠在他旁边,看他偶尔微微蹙眉,似仍在承受着身体的不适,此时的他褪去凌厉与果决,如一片安静的深海,仍给她无尽的力量。
  方才他带着清弱的微笑听她怎样学他的笔迹批阅奏章,怎样用龙符调兵遣将,怎样孤注一掷,布下那天罗地网。风云诡谲都在他低稳的声音中化作无形,今夜之前,她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果他不能醒来,那么她无论如何也是一败涂地。现在有他在身后,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哪怕颠覆这世界也无惧。
  幽深眼底渐渐浮起晨曦般的冰凉,卿尘将目光投向朦胧的帐顶,虽然倦意深深,却又无法入睡,所思所想尽是东海的战况。这时东海之上可能已打响了最后的决战,还没有新的战报传来,仍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心中各种事务纷杂,最后归于夜天湛俊朗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将真真正正兑现曾经对他的承诺。却不知他,又是能否相信她?
  一切输赢胜败,现在已取决于他的态度,她在等待他最终的决定。
  扭头看到一个人影停在屏风外,似乎是白夫人,卿尘慢慢自夜天凌指间抽出手来,悄然步下龙榻,转出屏风轻声问道:&什么事?&
  白夫人道:&凤家昨晚将人送进宫来了。&
  卿尘凤眸轻轻抬起,微一颔首,抬手示意白夫人不要惊动皇上:&带她们来见我。&
  天穹地远,阴雨濛濛,深深浅浅浓重的雨意里,殿宇楼阁一片烟色迷离。
  翠瓦低檐下雨落如帘,琼阶微凉,朱栏半湿。紫竹静廊从御池旁曲折而过,点滴雨声,一池绿萍浮尘,碧色幽深。
  穿过长廊,几个眉目秀婉的女子随白夫人入了内殿,沿着寂静的殿廊越走越深,渐闻幽香轻暗,最后到了一道珠帘之外。几个女子垂首敛声站在下方,只见眼前瑞纹祥云玉砖之上满是冰晶样的光影,其后木兰纱帩静垂下飘渺的花纹,依稀有个清淡的身影斜倚鸾榻之上,合眸养神,手边垂下一道明黄色的奏折。
  白夫人见皇后似乎睡着,不忍惊扰,只命几人跪候在旁,轻声将落在榻下的奏折拾起来。却只这点细微的声响,皇后已然醒来,白夫人将奏折递过去,低声道:&娘娘,人带来了,其中两个已有了身子。&
  卿尘目光在那奏折上一停,以手撑额,静了一会儿,抬眸往下看去。面前四个女子皆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绿鬓纤腰,容貌姣好,低眉敛目跪在近前,看去都是姿态楚楚,秀丽动人。
  她眉梢微微蹙起,抬手指了其中一个女子:&让她过来。&
  白夫人将榻前帩帘挽入银钩,引了那名女子上去,命她将手放平。
  那女子跪在镶金脚踏之上,只觉拂面一阵若有若无清苦的药香,皇后手指已搭上了她的关脉。片刻之后,她忽觉腕上一紧,冷玉样的冰凉划过肌肤,眼前袖袂重重拂开,皇后已松开她手腕,&伺候过什么人?&
  冷水般的声音近在眼前,那女子心中慌乱,下意识往前看去,迎面一道清利的目光直落眼底,似将人骨肉血脉都看得透彻。她匆忙低下了头,不敢隐瞒,怯声答道:&回娘娘,是...是...二公子。&声音细若蚊蝇,满脸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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