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食难安 知我者谓我心忧的意思,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微笑] 这句话什么意思

  鄢晓丹著
  2013年1月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各大新华书店及网上书店有售
  作品以史诗性的叙事手法,生动展现了古罗马后裔在近现代中国环境下经历的战火洗礼、故园消失、情感迷失的苦难挣扎,以及他们为了种族的延续所做的种种牺牲与努力。
  内容简介:
  公元前53年,古罗马大军东征安息(今伊朗),遭到安息军队的围歼。约六千人拼死突出重围,辗转波斯高原,投奔郅支,后被西汉西域副校尉陈汤收降,并将他们安置在骊靬。公元592年,他们的后裔和那个叫骊靬的古城按隋文帝的旨意从西域的地图上一并消失了…… 光阴流转,曾经的骊靬蜕变成今天的平安县,在近现代的历史洪流中饱经洗礼,罗麦两家的恩怨纠葛,延续出罗扬、麦穗、柳絮、陆思豫、冷月若雪等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作为骊靬后裔,他们身上既承载着种族传承的使命,又背负着时代造就的坎坷命运,错过了许多,也放弃了许多。对故园的追寻,对名利的追逐,对爱情的追求,一场场欲望与理想的博弈,一次次情深缘浅的轮回,演绎了苍茫的历史,也刻画了无奈的现实……
  第一章 车祸或者第一场雪
  第二章 没有门的房间
  第三章 小城故事
  第四章 灰色
  第五章 仍是灰色
  第六章 婚姻档案
  第七章 饮食男女的精神世界
  第八章 海市蜃楼
  第九章 掀起你的盖头来
  第十章 物与欲的盛宴
  第十一章 罗扬的日志:江山风雨谣
  第十二章 记忆的颜色
  第十三章 山雨欲来
  第十四章 追随者
  第十五章 被黄沙吞噬的憧憬
  第十六章 玫瑰花及其他
  第十七章 日子跌成碎片
  第十八章 是谁扯下帷幕
  第十九章 巫师的预言
  第二十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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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轮回中等你》试读章节  第一章 车祸或者第一场雪  1、  吴启明最近倒了邪霉。  事情出在他刚买面包车那会儿,新车上路把人撞了,近两年过去,他还在这桩事故里纠缠不清。伤者至今卧床静养,其家属三天两头找上门来讨要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等等所能想到的一切费用,搞得吴启明连家都不敢回。  “有一次我去了他家,想看个究竟,他老婆把我拦在外面,好半天才让进屋。进去后的确见他躺在床上哼唧,但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哪像长期有病的样子?肯定有鬼!”坐在小餐馆里,吴启明这样对罗扬诉苦。  罗扬相信吴启明的话,他不是个赖账的主。但这起事故法院早判了,他时隔两年再翻旧账,将一堆乱麻推到罗扬跟前。大概是钱在作祟。没有钱,无论怎样辩白也显出人穷志短的窘态。所以昨天吴启明请吃饭,罗扬推不掉,就近选了一家经营排挡菜的小餐馆,想给他省几个。吴启明也不争执——可见他果真缺钱。  今天一大早,罗扬来到办公室,把自己埋没在一堆文件之中。他与吴启明约好,要详细面谈车祸情况,于是一边看相关文件一边等他。  吴启明原是地质勘探队的职工,由于单位不景气,两年前他买断工龄买了辆面包车,想靠跑出租自谋生路。可是,钱还没挣到,他突然出了车祸,撞倒一辆摩托车。据他说摩托车是酒后驾驶。交警提供的笔录上却写着吴启明由于超速行驶而导致刹车失灵,负全部责任。出于某种原因,事故调查期间,吴启明拿不出车辆审查时交纳某些费用的发票,交警认为他跑出租不合法,又按他跑黑车做了处理。吴启明一审败诉,被判处赔付给摩托车主八万三千多元人民币。更重要的是,伤者至今仍在治疗,事情不能算完全了结,他还有被追加赔付医药费和误工费的可能。  吴启明很委屈,说自己没超速,出车祸的地方是下坡,刹车失灵应该是设计缺陷。若情况属实,汽车厂家应负连带责任。罗扬建议吴启明上诉时追诉面包车生产厂家为第二被告,他愿意提供法律援助。  窗外突然飘起雪花,水晶般的雪片在灰暗的城市上空轻盈翻飞,扑塑迷离。远处,天幕低垂,昏暗,密实而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像一个巨大的盖子,将砂城严严罩住。气温持续下降。寒冬冰冷的触角伸向每一个角落,威严而冷酷地把城市攥在它的手心。但这寒冷并没有败坏市民们暖融融的心情,刚过十点钟,阳光律师事务所楼下的街道上已人声鼎沸。  罗扬摘下高度近视镜,将头枕在转椅靠背上,用手掌揉了揉被各中嘈杂声撞痛的太阳穴。他重新戴好眼镜,起身走到窗户前。窗户是落地式大漂窗,办公室又处于四楼,站在窗前,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大朵大朵的雪花扭结在一起,像絮团一样往下扑,城市如笼罩了白雾。人行道上有个打扮怪异的人在兜售塑料制的圣诞树和其他小饰品。他头戴大红帽,帽子顶端系着白色绒球,看样子是扮演了圣诞老人。再过两天是圣诞节,这个洋节日不可思议地受到砂城男女的追捧,尽管有的人对耶稣并不了解。没必要知道耶稣,却依然可以过圣诞节,是现代都市的特色——趋奉加时尚。而汉民族的许多节日渐渐被忽略。即使最隆重的春节,也在限制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中冷清下来,只能品尝千篇一律到乏味的电视晚会。至于屈原的凛然投江,已被诠释为犯傻。现代人讲究能屈能伸,端午节吃粽子,“吃”是目的,换换口味而已。号称中国情人节的七夕,更经不起快节奏的生活逻辑的推敲,与现代都市的爱情格格不入。时尚版的爱情是简单且直白的,几乎被还原到了动物本能,男女见一面就可能直奔主题;假如一定要强调爱情这回事,却可能让人怀疑其上床的动机不纯……  罗扬任由思绪像雪片一样漫无边际,重重叠叠,甚至混杂不清。突然,他的目光落在马路对面一位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拄着拐杖正在横穿马路。她走一走停一停,颤微微地躲避着各种车辆和行人,好像随时会被撞倒。但是,她躲过了一切可能撞向她的物体,至少说明一点,老太太是耳聪目明的,罗扬想。终于,老太太顺利穿过马路。吴启明还没有出现。  罗扬回到办公桌前,把案件重新梳理一遍:重点一,吴启明是否超速驾驶?事隔两年后如何到交警部门取证?重点二,吴启明进行车辆审查为什么缺失收费发票?车辆审查与一审判决有什么必然联系?重点三,伤者是否需要长期卧床?医院的诊断证明是否有科学依据?重点四,摩托车主是否酒后驾驶?如果是,一审时为什么没有提到?……像这样的案子,如果事发时有规范的事故责任认定书,是很好处理的。但吴启明发生车祸的时候,砂城还没有执行责任认定制度,处理交通事故主要以执勤民警的经验判断和所做的询问笔录为依据。这样的判断和笔录,有时会在人为因素下产生出入。而且,事隔两年后,处理事故的一些相关人员离开了原岗位,要重新了解当时的情况以及获取证据存在很多困难……所有的难点都集中在举证。要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来推翻已形成的审判结论,其阻力可想而知;而且案件本身还存在上诉时效问题,自己又有多少胜诉的把握?罗扬被一个又一个问号搅得头昏脑胀。他将记事本丢在桌子上,打开电脑,对着厚厚一叠稿纸逐字逐句在键盘上敲击。手稿是罗扬撰写的法学著作《民事诉讼举证原则的适用》初稿,他要处理成电子文档再进行修改。虽然电脑的高度普及迎来了无纸化办公时代,但罗扬基本上还是电脑盲。他不仅不会处理电脑操作过程中出现的技术问题,即使打字对他而言也是一道难关。他一直学不会五笔输入法,用拼音打字还远远跟不上钢笔书写的速度。现在的出版社,为了便于排版,都青睐于电子版的文稿,何况洋洋几十万字,修改起来也成问题,这就迫使罗扬在空闲时间里必须坐到电脑前打书稿,他为此耗费了很大的精力。
  2、  罗扬看看表,近十一点钟。吴启明大概不会来了。  “这个老吴,还和从前一样凡事模棱两可,拖泥带水。”罗扬眼前浮现出吴启明瘦长的、有些佝偻的身影。很早以前,罗扬还没有从事律师这一行,在地矿局工作,和吴启明认识,现在吴启明面临法律问题来找他是很自然的。也许,这根本不是出于对律师的威望和才能的认可,罗扬想。其实这是普遍存在的状况,公众对律师并非完全信任,多少受了“民不和官斗,贫不和富斗”等旧思想的影响,认为律师在案件审判中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们充其量陪着不懂诉讼程序的当事人按法定程序参加诉讼,充当诉讼过程的见证人或文书。很多遭遇官司的人,当他们不得不抱最后一线希望为自己请律师或者法庭给他们指定辩护人时,他们才会想到和律师打交道;一旦遇到阻力,他们就会轻而易举地主动妥协。而妥协对当事人最实际的好处是,省下一笔诉讼费。依照吴启明惯有的处事方法,他属于容易妥协的当事人。他今天失约,或许是想要撤诉,又不好意思张口,只能用不了了之的方式来结束纠纷罢?罗扬决定有机会找他谈一谈。尽管对罗扬而言,代理小小的交通案算不了什么,面对妥协,他却感受到了法律的无能为力。  此时,罗扬面对《民事诉讼举证原则的适用》手稿思绪万千。他已从业近二十年,在砂城赢得了较的高知名度,一些不起眼的案件曾一度不愿接手。在他看来,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他不想让自己一直处于忙碌状态。而且,和各部门要员打打扑克、吃吃饭,再陪他们洗脚、泡桑拿什么的很有必要,有时甚至比胜诉一个案件更为重要。现实环境中,司法是连枝带叶的整体,诉讼的胜败有时不仅仅决定于代理律师的才干。比如,有些重要信息的获取,就是在酒喝到半酣或者牌桌上完成的。很多人把这种状况定义为“司法体制不健全”。但是,法律条文逐年增多,一部部法律文书像垒城墙的砖头一样延伸着它的厚度,似乎让人们切实看到了一个公平的法治社会的曙光。至于那座“城墙”要垒多高才算司法健全或者说达到司法健全的水准,就没有人能说清楚了。垒“城墙”的过程中,法律工作者,尤其是身处砂城这样的欠发达地区的律师们,从心底渴望能往“城墙”上加一块自己的砖头,在职业生涯中有所建树,这就不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所能企及的。罗扬以多年的办案经验为蓝本撰写的《民事诉讼举证原则的适用》,正是他为自己增加的一个砝码。另外,这本书如顺利出版,对那些想寻求法律帮助的普通民众而言,可以提供一点行之有效的借鉴,这也是他愿意放弃代理一些案件,投入大部分精力去做这件事的重要原因。  但这些仅仅是罗扬个人的想法,个人的一相情愿。砂城有砂城的具体情况。这里地域偏僻,人们思想保守,即使商业领域,基本都是外地人的天下,何况诉讼,很少有人愿意耗财费力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闹上法庭。相对来说律师的案源比较少,也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收入。但这种原因他们不屑于启齿,或者说不愿启齿。偶尔有特例,比如当其他律师忙得晕头转向,他自己却闲散得像是被抛弃了;或者某天没有饭局,他又不想回家……很有可能积极过问不起眼的小案子。  今天,罗扬就碰到了这样的特例,给因吴启明失约而多少有些忧心忡忡的他带来一丝鼓励。
  3、  在电脑前打完几页手稿,罗扬感到双眼发涩。岁月不饶人,近期他常常感觉疲惫,做什么事都显得力不从心,一种暮年将至的忧戚笼罩心头。  罗扬并不怕老,也并不畏惧潜伏在年老体衰之后的疾病或死亡。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一些事没来得及做,一些心愿还没有了结。或者说,世界欠着他的,他也欠着世界的。欠了一大堆理不清的“债务”的人,又怎能容忍不期而至的老迈与力不从心呢?将《民事诉讼举证原则的适用》顺利出版,是他众多的心愿之一。还有一些愿望却暗藏在内心深处,考验着他的定力与耐性。“它们”到底是什么呢?罗扬一时无法准确定义。无法准确定义的“它们”如同梦魇,不由分地左右了罗扬的生活,迫使他不能与自己、也不能与世界做一个清楚的了结。这种状况成了罗扬生活的“常态”,总是出其不意地打断他对自己以及世界的理性思维,常常搅得他寝食难安。  罗扬关上电脑,把书稿随手摞在一堆散乱的文件上。他站起身,扫视一眼显得有些凌乱的办公室,心情愈加烦乱不堪。  其实,罗扬是一个喜欢整洁的人。但由于心情的原因,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好好整理办公室。原先有一个见习律师做他的助理,姓冯,人勤快,总是把办公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冯助理开始独立办案后,搬到了另一间办公室,见了面,他依然恭恭敬敬称罗扬“老师”,罗扬则由原先的“小冯”改称他为“冯律师”。自立门户的冯律师偶尔会到罗扬的办公室,向他请教问题或借用工具书。前几天冯律师过来还书,看见罗扬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信函和那部总也打不完的书稿,由衷地说,您该请个秘书。罗扬未置可否地点点头,脸上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他没有接冯律师的话,拿起桌子上一本小说翻起来。冯律师尴尬地笑笑,准备将刚还回来放在桌子上的《法律辞典》放进书柜。罗扬却拦住他说:“不用,不用。我有个习惯,思维出现障碍或心情烦闷时要干点杂事,比如整理文件,读无关紧要的书。”冯律师听懂了罗扬的另一层意思:他在读一本无关紧要的书——有时是大卫?哈里斯的《黑马奥得赛》,有时是普鲁斯特的小说《寻找失去的时间》——这是他心情烦闷的征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无端打扰。后来冯律师仍然偶尔到罗扬的办公室坐坐,很亲热地老师长老师短地叫着,只是不再请教问题,更不提让罗扬雇秘书的事。不久,冯律师自己请了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大学生做秘书,他愈加像个律师了,再很少到罗扬的办公室来。  罗扬一直不喜欢冯律师那样的年轻人,头脑灵活,却目空一切,凡事咄咄逼人。在他看来,这是缺乏阅历的表现。那种不喜欢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的年轻和精力旺盛追赶着罗扬的老迈。但后一个原因罗扬从未真正意识到。纯属心理问题,且有点阴暗,又将被人疑为落入了同行是冤家的俗套。许多事情不能往深里分析,还是马虎一点的好。罗扬自嘲地摇摇头。  罗扬最近心情不好跟冯律师没关系。他脑海里常常盘亘着一个问题:失去的东西还能找回来吗?何况是流失的时间!普鲁斯特的小说他读过好几遍,那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心情,拖沓而漫长。关于《黑马奥得赛》,大卫?哈里斯用传说和幻想将一些原本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与古罗马恺撒大帝的血缘联系起来,只能是一种浪漫的慰藉。那么,他自己的人生问题呢?依然得不到解答。种种困惑使罗扬的情绪很容易起伏不定。前几天他因感冒看医生,医生用听诊器检查半天,说心律不齐,有杂音,建议他做一次全面的健康体检。罗扬没把医生的话当回事,喝了几包感冒冲剂,觉得病症基本消失,便不再去医院。但他的情绪还是容易波动。难道一颗不到五十岁的心脏真的老弱不堪了?他暗暗跟自己较劲儿。
  4、  此时罗扬的心情就被吴启明的失约搅得烦闷起来。他放下书稿,开始整理桌子上杂乱堆放的书籍和文件,想借此理顺思维,让不良情绪尽快平稳下来。  “砰、砰——砰!”,有人敲门。听起来不像惯有的用手敲门的声音,而是用什么东西往门上砸。  “请进!”罗扬将一摞整理好的文件放进书柜,转身盯着虚掩的门。他想看清鲁莽的来人是谁。  “砰、砰——砰!”,来人并没有自己推门进来的意思,门继续被粗暴地砸着。  罗扬走过去,拉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眼镜片凝了一层水雾。他费了很大劲才看清,门外站着的是刚才拄拐杖过马路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手扶门框,一手举拐杖,准备继续砸门。见到打开门的罗扬,她把拐杖拄在地上,气喘嘘嘘地说:“你是律师吧?俺要告状。俺打听过,别人管不了的事你们管。”  “进来坐下慢慢说。你要告谁?”罗扬把老太太让到沙发前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  “俺要告俺的儿子。不孝啊!他不让俺回家。对,俺就告他不赡养老人!”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  “俺娘家姓刘,婆家姓陆,年轻时人家叫俺陆刘氏,现在叫俺陆老太太,街坊们都知道。俺当家的过去做皮货生意,后来开杂货铺。有一年黄河决堤,俺从河南老家逃荒到西北时晕倒在路上,他拣了俺一条命。后来他说俺会过日子,娶了俺。当家的死得早,俺靠磨豆腐才把儿女拉扯大……”老太太如倒豆子,把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撒在罗扬面前。  “挑主要的说。你现在住哪儿?”罗扬打断她的痛说家史。  “俺住在医院,第二人民医院。他们把俺弄到医院就不管了,俺在那里住了三年。三年啊!眼看过年了,俺想回家……”老太太的思维非常清晰,说话条理分明,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称。  罗扬在记事本上快速写着。  “你是不知道,俺儿子在外面又找了个小的,他把钱给小妖精了。这事俺媳妇还蒙在鼓里。”老太太小声嘀咕,很神秘的样子。  “你儿子很有钱喽?他叫什么名字?”  “俺儿子没钱,他总跟俺说他没钱。俺儿子叫陆思豫,纺织集团公司总经理。他对着俺叫穷的时候就跟唱歌似的。‘穷’你知道吧?不是缺五斤白面二斤清油,也不是进不起酒店下不起馆子,是没钱买别墅也没能力赡养老娘的那种穷。”  老太太把“别墅”说成了“别野”,像是故意的。一连串绕口令似的话把她绕累了,喘息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俺不信。你也不会相信,一个总经理能没钱?他可以不养小女人也可以不买别墅,但不能不管自己的老娘!后来俺跟踪他,他每次都提大包小袋到那个妖精家去,可对他的老娘,却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俺打定主意,告他!这次告不赢,俺就把他的事说给媳妇听。他自己没买别墅,说不定给小妖精买了呢!”老太太说话很有意思,拖着长调也跟唱歌似的。  “好吧,你先回去。我要了解一下情况。说说你在医院的病床号和你儿子的住址。你到会计那里预交五百元代理费,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有人代你写诉状立案。”  “俺……俺没钱。”  “算了,看你这么大年纪,先交两百元吧!”  “俺只有五十元。”老太太摸索半天,从深蓝色棉袄大襟里掏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  “你不用交钱了。等你告赢了儿子,我找你的穷儿子要代理费。”  “你一定去调查哦!”老太太把五十元钱重新揣进棉袄大襟的暗兜里,使劲拍了拍,看看钱的确放妥实了,才放心地走出门去。  罗扬站在窗前,目送陆老太太横穿马路。  雪愈下愈大,一团一团的雪片如破棉絮似的簇拥着、翻飞着往地上扑,城市被大雪笼罩得迷迷蒙蒙。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它来得那样速猛,速猛得有点不近人情,好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妇,要把积攒了一生的满腹哀怨一股脑都倒出来。街上的行人变得慌慌张张,只顾低了头径直往前走;各式车辆也显出忙着赶路的样子,在迷蒙的雪雾中急驰而过。  面对急匆匆的行人和车辆,陆老太太有好几次停在马路中央,颤颤悠悠地朝两头张望。积雪已经在她的头顶和后背抹出一片灰白色。汽车驶过的呼啸声使罗扬替她捏了把汗。  突然,迷茫的空气里“嘎”地激荡起急刹车的声音,一个人影随着那声尖利的回响飞起来,又轻飘飘地落到马路中央。马路边上的许多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行程,围拢过去,叽叽喳喳演示着莫名的紧张与兴奋——在平淡的日子里有一场事故供人议论总是值得兴奋的。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车被围观的人群挡在了路中间,司机焦灼不安地打喇叭;有的车抛开围观者,绕道而去。马路上顷刻间变成乱糟糟的。  出车祸了!罗扬抓起大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朝楼下跑去。他有点后悔刚才没有亲自将陆老太太送过马路。  罗扬跑到街心。出事的是辆暗红色面包车,车前有一摊血迹,渐渐被飞扑下来的鹅毛大雪盖住。裹着一张红头巾的伤者躺在地上,从装束看是女人。血从她的头巾上一边往下滴答,一边凝固,变成暗红色。人们看不清她的脸。  肇事司机大概吓慌了神,把脸伏在方向盘上一动未动。  交警赶到,把伤者抬上一辆随后赶来的救护车。  罗扬看了受伤的“红头巾”一眼,她一动不动倦缩在救护车的担架上。救护车载着她朝医院方向狂奔。一片鲜红在罗扬眼前晃动,他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  几个交警一边测定伤者和肇事车辆的位置,一边不紧不慢地作笔录。罗扬这时才看清,倒霉的司机正是吴启明。不一会儿,吴启明和他的面包车也被交警带走了,围观的人散去。  陆老太太脸色刷白,站在离血迹不到两米的街道中心。罗扬向她走过去。陆老太太忽然站立不稳,身体摇摇欲坠。罗扬一把扶住她。她靠在罗扬身上喘了几口长气,哆嗦着苍白的嘴唇说:“吓死俺了!”  罗扬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把老太太扶上去。他给司机付了钱,又嘱咐几句,要司机把她送到第二人民医院。然后他在老太太耳边大声说:“你不应该独自出来!”  陆老太太眨巴着眼睛,挤出两点浑浊的泪。她含混不清嘀咕道:“不孝啊……”  望着走远的出租车,罗扬决定去会一会陆老太太的儿子,管一管她的“闲事”,然后再抽空看看吴启明。
  5  晌午时分,街道上积了很厚的一层雪。罗扬没回家,他将自己的白色奥迪倒进律师事务所旁边的车库,用毛巾把车上的雪水抹干净,然后到大楼对面的伊甸园吃了一顿简便的午餐。  伊甸园是一家牛肉面馆。  十多年来,罗扬对牛肉面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依赖。早餐他通常吃牛肉面,天冷的时候也会在牛肉面馆打发午餐。隔着玻璃橱窗,只见拉面师傅在蒸汽腾腾的操作间里将一疙瘩面团变戏法似的搓揉摔打,片刻就抻出一把银丝般的细面条。不一会儿,一只热腾腾的大海碗端到他面前,雪白的拉面没在厚重的牛肉汤里,上面撒着肉片、青蒜苗、芝麻粒和辣椒油,红是红绿是绿白是白,好看。罗扬喜欢大海碗里五彩斑斓的色调,也喜欢辣丝丝的呛人的味道。现在很多牛肉面馆已经不同于早些年只让顾客填饱肚子,而是与城市发展同步,讲究了档次和品牌。伊甸园在砂城小有名气,许多企事业单位的早餐券都订在这里,每张餐券价值十元到二十元不等。当顾客走进大厅,光彩照人的迎宾员会将其引到一张精致的雕花小木桌前坐下,由服务员端上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洁白的热毛巾,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再递过来一本菜谱。菜谱上除了不同口味的拉面,还有各种山野小菜,野生木耳、草菇、蕨菜、芦根,配上嫩牛肉烩炒或凉拌,再撒上香芝麻,用香菜叶、萝卜雕花装饰一翻,即养眼又养胃。这样的早餐让人一整天都精神饱满心情愉快。如果在这里吃正餐,简单但不委屈口腹。吃完饭,服务员会再次端上干净的热毛巾和一小碗热汤。  罗扬没有喝先前那杯清茶,他怕影响午休。近十多年来,他一直坚持午睡的习惯。于是,他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和衣躺在沙发上。但他怎么也睡不踏实,一片鲜艳的红总在脑海里晃动。  罗扬最后一次和麦穗在一起,是在伊甸园牛肉面馆。但它当时还没有挂伊甸园的招牌,只是一家没有字号的普通餐馆,早晨经营各种面食,中午和晚上兼营地方菜肴。当时砂城流行川菜。那天中午,罗扬接到麦穗的电话,她说她刚到砂城,在汽车站。他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她想让他陪她吃饭。他问她想吃什么,她说牛肉面。从几十里外的平安县跑到砂城来,费尽周折就为了吃碗牛肉面?他有点不明白她了。后来麦穗解释说,两个人在一起吃饭,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在于心情。他把她带到这家离汽车站很近而且即有牛肉面又有炒菜的餐馆。他还特意买了一瓶张裕。但是,当他们坐在临街靠窗的方桌前,她对摆在面前的一小碗薄薄的有些透明的拉面和几碟青青亮亮的小菜几乎没有动筷,也没怎么说话。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心情不好,或者她跟他在一起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心情?事实上那瓶红葡萄酒他们谁也没喝。他知道她从不喝酒;而他独自饮酒没滋没味,且有可能给人造成借酒浇愁的印象,尽管只不过是葡萄酒而已。他不想给别人留下这种印象,尤其在她面前。但他还是将酒打开了。他想她应该知道,他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他见到她时的喜悦,也为他两个多月前的粗鲁行为表示歉意。那会儿他还很不善于言辞。  罗扬在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各斟上半杯酒,杯子里顿时溢满玛瑙色的光芒。麦穗端起酒杯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示意他举杯。罗扬端起酒杯在她的杯口边沿碰了一下,说:“这段时间忙,没去看你,你不会生气吧?”麦穗摇摇头,很破例地抿了一小口酒,又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然后,他们对着两只漂亮的杯子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以及一份纯真和浪漫。他相信,他对她的情意是纯真的。他在自己心里缔造了一份纯真的永恒,他愿意带着这永恒走向生命的尽头,不论他们以后能否在一起。  他们在餐馆里默默坐了很久,连一向热情周到的服务员脸上都露出了不悦之色。  黄昏,突然刮起了风。风卷着几片纸屑在窗外旋转。不一会儿,天空有细碎的雪花在飘。那几片纸屑旋转着很快离开他们的视野,不知所终;雪花零零碎碎,转瞬即逝;往事点点滴滴,飘忽不定……  他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  她轻轻笑了一下,双手已经从他的手掌中抽了出来。她说,“爱”这个字太沉重了。然后她站起身,一面往头上包裹一条红围巾,一面说:“我该回去了。”  他们离开餐馆,一起向汽车站走去。他想和从前一样牵她的手,但始终没有勇气把手伸过去。他害怕她的拒绝。他们相隔两、三步的距离,就那样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到汽车站。  雪花轻轻飘落,悄无声息地撒在他们头上、肩上。马路上也盖了一层雪末,一片朦朦胧胧的粉白。他们在落了雪的路上踩出一串轻浅的脚印,但很快又被后来的雪覆盖。  开往平安县城的末班车停在站台前,他说要送她回去。但她执意不肯。他只好眼看着载有她的汽车在黄昏的风雪中启程,红头巾的一角在车窗口若隐若现。  不久,他得知她在小县城里嫁作他人妇的消息。
  6  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罗扬只能强迫自己相信,她是真的离开他了,一去不返。对于她做新娘的样子他想象了很久,却始终想不清楚。但他一直认定,她戴着一条红围巾,就像他们最后别离的场面;或者,她是穿了红色长裙,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她就这样用红彤彤的光焰倾刻间燃烧了他的世界。  自此,罗扬再也没有得到过麦穗的消息。他曾试图在梦里寻找。但这寻找是徒劳的,梦中的家园出现颓废之势,由一片一片的篱笆围成的院落腐朽着,坍塌着,那扇曾为他开启的木门挂了一把沉重而锈迹斑斑的铁锁,昭示着她和他分离的决然与必然。后来,罗扬从市司法局展转到汽车站附近的阳光律师事务所,就是为了每天可以从他们最后见面的那家餐馆门前经过。他还常常到那家餐馆就餐,不论它更换成什么招牌。尤其是下雪的日子,他总是选择临街靠窗的那个位置坐下,看着对面的空椅子,回想她面对溢满玛瑙色琼浆的高脚杯时一副安静的楚楚的模样,以及那方红头巾在风雪中飘动时旋起的刺人心肺的光芒。
  7  罗扬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他感觉自己带着对那片绯红的怀想又回到了故园。  故园并不遥远,离砂城不过四十多公里。在平安县城有一所庭院,院子里的建筑呈扁“H”形布局,中间面北的一排是五间上房,东西两侧各三间耳房。建筑是灰色砖墙,灰色的瓦屋顶,所有椽头及木质窗户具有明清风格,雕刻着花草或兽形图案,正中堂屋两扇厚重的木门是浮雕图案,且所有的木质门窗和椽头都漆成珠红色。迫于时代的需要,堂屋门前原有的一对石狮和砌有门楼的院墙早已拆除,石狮的位置一边盘了土灶,一边安放磨面的小石碾。院墙则因陋就简用榆树枝围成的篱笆代替了,还扎了一扇柴菲作院门。这一切使当年气派的宅院完全改变成寻常百姓家。  许多年来,罗扬常常怀想那座院子,他曾经的出生地。后来,院子换了主人,直到它完全从县城消失。但罗扬还是常去那里看看,不仅仅因为故园难舍的怀旧情结。  罗扬还清晰记得,故园每一个角落以及院子里挺拔的紫槐树。严冬季节,紫槐脱光了叶子,干老的树枝在寒风中颤动;粗壮的树干上,深褐色的树皮裂开一条又一条口子,像当时他那颗虽然年轻却已久经漂泊沧桑的心。他总是站在紫槐树下抚摸着树的伤痕,让动荡不已的心平静下来。自从他回到院子,并偶遇院子的新主人后,似乎找到了一种缺失许久的归属感。因此他很快认定,故园是他希望自己永远停留的栖息地,院子里的伊人也是唯一让他心甘情愿等候的人。   是的,当年罗扬结束动荡不安的生活重返故园,把心重新交付给了那座庭院。彼时庭院的新主人是一个姓麦的老太太和一个叫麦穗的姑娘。麦老太太由于中风半身不遂,常常拄一条拐杖靠在用柴扉扎成的院门口,歪着涎水哗啦的嘴呼唤:“麦三啊,麦三!”。麦三是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七十年代末期“清理三种人”时被公安机关带走了,多年来她却没有接受这个事实,总是不停地向过往行人打听他。麦穗是老太太的孙女,她作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从南方某高校的图书管理系毕业,为了照顾祖母要求回到县城,在文化馆当管理员。不久麦老太太去世,院子里只住着麦穗一个人。
  8  有多少次,罗扬看见系一条红围巾的麦穗踩着积雪一路走来。她绕过一滩结了薄冰的水洼,穿过窄窄的有些泥泞的街道,推开篱笆小院的用榆树枝编成的院门,来到那幢房子前。罗扬走过去轻轻拍落她肩上的雪花,替她打开沉重的木门,然后他们手挽手走进去,点燃屋角的小碳炉,坐在炉子旁边。明艳的碳火照在他们脸上,红彤彤的似激情的血液在涌动,又是那样安详、温暖而纯净。他们面对面坐在那里,他专心致志看一本法学著作,她则读一本永远也读不够的张爱玲。有时,她会找出一些沙枣,一个一个挖掉枣核,放进玻璃碗里,又在炉子上熬一些冰糖,将晶莹透彻的冰糖汁浇在杏黄色的沙枣上。透明的玻璃碗在碳火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房子里飘散起诱人的芳香。他们面对面坐在小木桌前,分享生活的甜蜜,也分享彼此的快乐。有时他们什么也不做,对着火炉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他对她聊起当年乡村给他留下的烙痕,还有他后来的求学生涯。她对他说她的童年或者单位上的一些事。但她说得最多的是她的祖母麦老太太以及麦老太太所衷爱的瓷器。说到祖母的瓷器时,她对罗扬提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当年麦家的后院有一道夹墙,她的祖父麦先生曾在里面躲藏了好几年。但她从来不说她的父母。这并不是因为她母亲的出身或者她父亲身上那些难以洗刷的污点。其实罗扬很想多了解一点父辈的事,这关系到两个家族的纠葛,也可能关系到他和她的未来。但既然她不愿意提,他就极力维护她内心的感受。他希望他们永远保持这样的温馨和浪漫,不要被不愉快的旧事所干扰。  有多少个周末的早晨,罗扬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麦穗已经从县城坐头班车来到砂城,悄无声息走进他的房子,将通宵赶织的毛线手套或者围巾放在床头,然后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被地上的积雪反射到窗户上,又落在他脸上。他睁开眼睛,伸手抚摸着她精心编织的小物件,温暖和幸福涌遍全身。他会骑自行车带她到一家牛肉面馆吃早餐,然后他们去市中心的文化广场看鸽子,或者来到砂城唯一的图书馆,消磨一天的时光。  又有多少个黄昏,罗扬会突然来到平安县城,他牵着她的手走出庭院,走向银白色的雪茸茸的原野。她在雪地里欢笑、奔跑,他在后面紧紧追逐。她穿白色衣裳的身影与广袤的雪野交融在一起,远远的,只能看见鲜艳的红围巾在风中飘动……
  9  此刻,一幅幅残缺的画面交替出现在罗扬的脑海里。他意识到,不论时光流逝得多么久远,那些画面都不会褪色,在每一个下雪的季节,它们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明朗。在风中舞动的红围巾,一次又一次击碎他虚妄而冗长的梦,让他寝食难安。他想抓住它,一旦醒来却两手空空。在雪花无声飘落的寒冬,他只能用对一片绯红的怀想来触摸深藏于内心的孤寂,默默体会一根玄被拨动的痛感。唯这痛,才能使他畅快呼吸,使他感到活着的真实。也许,他未来的岁月不能离开这份怀想,怀想一个叫麦穗的女人和一段属于他们的日子,他冰凉的心才感觉到,这个被繁忙挤压得愈加乏味的世界逐渐有了一些滋味。  罗扬第一次见到麦穗的时候是夏天,她坐在院子里的紫槐树下,手捧《张爱铃文集》小说卷。她穿着水红色连衣裙,脚上是白色凉鞋,优雅地搭在木凳上。她身上散发着槐花的芳香,混合着淡淡的树木的或者油墨的气息,使她充满了独特的迷人味道。他被那独特深深吸引,好像走进了清新幽静的森林,流连忘返。  他接过她手里的书,问她喜欢张爱玲的哪篇作品?她说,《红玫瑰与白玫瑰》。后来他知道她喜欢红色和白色,喜欢玫瑰花。她还喜欢冬天和冬天里的雪。  半年后,他和她第一次手牵手走在初冬的雪野里,在雪地上留下了嘁嘁嚓嚓的脆响和两行清晰的脚印。当他们停留在一片萧条的柳树林边,看两只麻雀在林间啁啾婉转,形影相随。它们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出现,婉转出一曲温情的恋歌在林间停停落落。  他问她为什么喜欢张爱玲?她说:“张客观冷静而又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尘世间虚幻的爱情。”  “你不相信爱情吗?”  “我相信世间有真挚的爱情,但它只是暂时的,盲目的,不可靠的。比如那两只麻雀,它们此刻多么亲密,如果有一张弹弓打落一只,它只是受了伤,飞不动了,但另一只受惊的麻雀一定会展翅高飞,迅速逃离,绝对不会回头看它的伴侣一眼。在许多刚开始都非常相爱的尘世男女中,故事的结局一般都是由一方受伤落地的爱情悲剧来成全另一方振翅高飞选择自身利益的正剧。张爱玲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她却用小说男女主人公的命运揭示了这一命题。所以我宁可相信人世间有白头携老的柴米夫妻,而不会有地久天长的爱情。”  刚开始,罗扬不明白她年轻的小脑瓜里为什么会装着那么多奇怪而又沉重的念头,但是,当他了解到她的身世,并得知她的父亲——那个麦老太太打听了许多年的名叫麦三的人以后,他理解了她沉重的由来。而且,自从麦老太太去世,他看到了她在这个世界的无所依傍。于是他慎重地站到她面前,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说:“你愿意去爱吗?或者你愿意为哪怕是短暂的爱付出?”  “愿意。但我更愿意去做一对平凡的柴米夫妻。”  “很好。我对你没有承诺,我会用事实给你证明,什么样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情。爱一个人就是为她(他)付出,而不是占有或者索取,当然更不是欺骗。”  就在那个黄昏,他送给她代表着深刻含义的三朵红玫瑰。当时的平安县城甚至砂城还没有鲜花店,玫瑰花是他特意到省城买的,经过一路的颠簸和小心呵护才让它们展现在她眼前。以后,每年冬天下第一场雪,她都会收到他的玫瑰,然后他陪她到野外看雪景。  她对飞舞的雪花和满山遍野银白色的积雪有着毫无节制的痴迷。在她看来,世上到处充斥着腐朽与污秽,只有雪能还给大地一份纯洁,带给同样渴望纯洁的人一点慰藉。他告诉她,这种愿望是虚幻的,因为雪终究要融化,还大地以本来面目。她却说,在雪融化的时候可以蒙上眼睛。于是,他只能坚定不移地跟随她走向雪野,和她在雪地里奔跑,像两个不顾一切疯玩的孩子。那一刻,他看见她脸上绽开一朵真实的笑容——也许这就是幸福,以及他所能给予她的爱。  此刻,罗扬仿佛又看见了在雪地里飞舞的红头巾,他跟随那片绯红不停奔跑、追逐……突然,他被一块横空出现的巨石绊倒。陡然惊醒,原来刚做了一场梦。  猛然醒来的罗扬抚摸着快速跳动的心脏,感受到它铿锵的咚咚声,额上已是汗津津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差二十分钟两点。他只不过打了个盹。
  能在这里发帖宣传自己的作品,非常感谢兰州版的文友和斑竹!
  @鄢晓丹2013 10楼
23:10:00  能在这里发帖宣传自己的作品,非常感谢兰州版的文友和斑竹!  -----------------------------  谢谢美女作家对兰州版的支持,期待再见到新作。
  鄢晓丹著  2013年1月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全国发行 各大新华书店及网上书店有售  -------该书已经出版因为版权的缘故,兰州版只能欣赏到部分章节,但是,也可以一窥该书的风采和楼主的才华,期待作者更多佳作问世,祝好!
  回复第12楼(作者:@冷眼的马甲 于
23:57)  鄢晓丹著  2013年1月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全国发行 各大新华书店及网上书店有售  --……  ==========  也谢谢你的支持!有时间了我再贴几章新浪网已发布的免费阅读章节。  
  10、  下午两点半钟,罗扬准时来到砂城第二人民医院。  他先去了内科陆老太太的单人病房。病房里异常安静,墙角摆着一个小电炉,旁边还有锅盆碗筷之类的东西;床头柜上的粗瓷碗里盛着由豆腐、土豆和肉片混合在一起的烩菜;一只越冬的苍蝇振动着肥厚的翅膀在旁边飞来飞去,一副逍遥自在的派头;消毒酒精的气息和一股子剩饭菜的酸腐味在空气中弥漫。  女护士正在给老太太量体温,她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罗扬,问道:“你是老太太的亲属吧?”还未待他回答,护士又说,“这次老太太是真的病了。早就下了通知,但没有人来。可能是她早晨出去受了凉,又听送她来的司机说遭遇了一场惊吓,她回到病房不久开始发烧。这会儿刚打完点滴,已经睡着了。”  护士量完体温,好像忘记了罗扬的存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盛着温度计、血压计和酒精棉球的白色瓷盘一扭一扭地走出病房。  罗扬将病房环视一遍,又环视了一遍。那只苍蝇落在瓷碗里的一块肥肉片上。瓷碗边沿有一处破损的豁口。他悄悄退出病房,之后,坐在医生值班室一条白色长木椅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有人能够向他提供关于陆老太太的详实情况。  医生值班室很小,除了那条长木椅,还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办公桌和一个衣帽架。办公桌的三个抽屉上了锁,桌子上放着饮水机和几只玻璃杯,衣帽架上挂着几件白大褂。而他的对面,是一堵玻璃墙,与玻璃墙间隔的是治疗室的操作间。玻璃墙上挂着厚重的墨绿色金丝绒布帘子,这会儿布帘是拉开的,狭小的值班室变成了一个毫无遮拦的透明盒子。  一股浓浓的消毒液的气息从门缝处飘进来,钻进罗扬的鼻腔,他感到有点透不过气来。隔着透明的玻璃墙,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对面那间一览无余的操作间。操作台上是一些医疗器械、针剂和装着各色液体的瓶子。三个女护士靠在操作台前聊天,一个女医生坐在墙角的电脑前熟练地敲着键盘,一个男医生趴在办公桌上看书。操作间里的人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值班室,露出探寻的目光。罗扬好像成了被关进笼子的猴子,放在公众面前展览。他局促不安,不时看看表,想着是否要无谓地等下去。  刚来的时候,是那个敲电脑的女医生把他带到值班室的。他向女医生问起陆老太太,她只说了老太太的病情:“她没什么大病,住院期间我们给她做了全面检查。但她还是喊腰痛腿痛,提出每星期要检查一次。一个刁钻的老太婆!”  “既然没有病,为什么不让她出院?”罗扬问道。  “情况有点复杂。陆经理,也就是老太太的儿子,送她来时给院长打了招呼,要彻底治好老太太,直到她自己认为没病为止。老年人哪没有个头晕头痛的?再加上她是我们医院外科李主任的岳母,我们只好让她住着,她把家都安在这里了。”  “医院允许她在病房做饭?”  “这算什么!原来还有个小保姆住在这里伺候她。一年内她换了三个保姆,她说她们是乡下孩子,没眼色,又不会干活,好吃懒做,都撵走了。其实她是琢,琢她家里的人。现在可好,没有人搭理她了。”  “她住院的费用由谁负担?”  “当然是陆经理,他每月来医院结一次帐。只要他们方便,医院是要赚钱的,倒巴不得她多住些日子。”  “陆老太太说她的儿子不赡养她,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的事。有病让她看病,住院费给她交上,还给她雇保姆。这年头,摊上这样的子女烧高香了。至于其他事,只有等老太太的特护回来才能跟你讲清楚。陆老太太撵走保姆后,她的女婿,也就是外科李主任又在医院里给她安排了一个特护,她护理老太太近半年,知道的情况多一些。”  “老太太的特护叫什么名字?”  “她叫麦子,刚去外科了,说一会儿就回来。你可以在值班室等她。是外科李主任找她。”说完这句话,女医生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女医生笑的时候,眼角堆起了重重叠叠的鱼尾纹。那些密布在脸上的皱纹显示出她过早衰老的痕迹,也刻画出她久经沧桑的老成。但这表面的老成丝毫管制不住她絮絮叨叨的叙谈,也掩饰不住她谈论那名叫麦子的护士时,如揭开别人的脓疮,露出窃喜之色,以及窃喜之余她的三角眼中闪现出的一丝贼亮的光芒——高度近视的罗扬此时才看清,女医生长着一对三角眼。罗扬又发现,她两眼的间距比常人靠得近一些,且在眼皮上方纹了两条细长的吊梢眉。这使女医生的面相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即便在她笑容满面的时候。  女医生意味深长的笑容很久都没有收回来,如果不是正在聊天的护士接完电话后告诉她,院长催她写年底工作总结和上报评选先进的材料,她不得不离开值班室坐到电脑前。此时,女医生正投入地敲击着电脑键盘,几乎忘记了她领进来的拜访者。看来那份总结和上报材料对她相当重要。  等了近两个小时,罗扬终于见到了叫麦子的姑娘。她大概二十来岁,消瘦单薄,脸上气色不是很好,好像睡眠不足,眼圈有点红肿。罗扬向她说明来意,她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我要先去看老太太是否醒了。我们可以到病房去谈。”  罗扬跟随麦子来到陆老太太的病房。  陆老太太果然醒来,靠坐在床头,正往干瘪的嘴里填饼干。她看见麦子,赶紧将双手在被子上擦了擦,说:“好闺女呀,你可回来了!快帮俺把饭菜热一热,俺要饿死了。”  “陆奶奶,这菜还是倒了吧?都放两天了,当心吃坏肚子。我给你买饭去。”  “哪里使得!俺从前可是挨过饿过下苦日子的,不能糟蹋粮食啊!”  “倒了吧,倒了吧!你若舍不得倒掉以后多吃点,别把饭剩下。你瞧你,你总是不听话,大清早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现在发烧了不是?若再吃坏肚子,那可怎么办!”麦子说着话,已经端起粗瓷碗跨出病房,向走廊尽头的水房走去。  “好闺女啊!”老太太呵呵笑着,露出掉光了牙齿的粉红色牙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好一会儿她停住笑,似乎才看清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她用手背揉了揉结着眼屎的眼睛,嘟嘟囔囔片刻后说:“大律师呀?我忘了你姓啥。你可是个好人,好人啊!你坐那张凳子吧!”她用手指了指病床前的圆木凳。  罗扬坐下说:“老人家,你对你的儿女有什么要求?”  “俺……俺要他们来看俺!”提到儿女,陆老太太有些激动。  罗扬疑惑地说:“你只要求他们来看你?你也不能告他们不赡养你啊!我向医生了解过,你住院期间的费用都是你的儿子支付的。”  “什么费用不费用的,俺不管,俺就是要他们天天来陪俺!他们不来,让法院传他们来。”  “老人家,你冷静一点。我会去找你的儿子谈谈,把你的意思转告他。”  “怎么,你也不管啦?”  “不是我不管,你的问题还够不上起诉条件。家和万事兴,你和儿女应该好好沟通。”  “不行,不行,他们不让俺说话,还不让俺回家,是成心不想管俺了。养这样的儿女有啥用哟!”  这时麦子端着洗干净的碗进来了。罗扬回头对她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你都看见了,有什么可谈的?他们以为花几个钱把老人往外一推算是尽了义务。医院又不是养老院!老人其实很可怜的。”  “社会在发展,养老不一定要靠家庭一种模式,比如你刚才提到的养老院……”罗扬说道。  麦子打断他的话:“老人一样需要精神寄托。老太太要求的并不过分,她只是要儿女来看看她,她想回家过年!”  罗扬默然。  麦子在电炉子上煮了一碗鸡蛋挂面,里面放了绿茵茵的菠菜。她照顾老太太把面吃完,然后轻声说道:“陆奶奶,以后我不能来照顾你了。我母亲住院了,在外科。她情况很严重,我要去陪她。”  老太太流起了眼泪:“照顾你母亲是应该的。去吧,去吧,好闺女。”  罗扬离开病房的时候,麦子正抬手用热毛巾给老太太擦脸。这时,他看见了她手腕上戴的一只青色玉镯,玉镯上面有一条约半寸长的不规则暗纹。他感到有些眩晕。那玉镯太眼熟了,它原本应该有一对,那条暗纹的来历他还记得非常清楚。
  第二章、没有门的房间  1、  罗扬从医院出来,一丝莫明的焦虑和倦怠向他袭来。四点多钟,不到下班时间,他还是打算直接回家。   罗扬驾车在铺满积雪的街道上缓缓行驶。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却出奇的冷,车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透过挡风玻璃,街道和建筑物在积雪的覆盖下升起一片迷蒙的灰白色。更远处,原本笔直的道路被随处停放的车辆和陡然凸出的建筑物挡住了视线;道路两旁掉光了叶子的榆树和白扬树灰秃秃的簇拥着,木讷着,强塞进他的视野,那种衰颓与芜杂把他原本就不甚平静的内心搅得枝枝桠桠,破败不堪。他打了方向盘朝右转弯,离开主马路将汽车开进一条侧街。但侧街上的混乱有增无减。这里偏僻,没有交警维持秩序,加上天气寒冷,急着回家的自行车和行人都不再各行其道,偶尔开进来的汽车也是横冲直撞,给狭窄的街面带来了更多隐忧。  罗扬不想继续前行了,他把车停靠在路边。等他下了车,才发现这条街店铺稀少,而且每家店铺门前都十分冷清,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他就近走进了一家名叫乡巴佬火吧的休闲会所。  乡巴佬火吧的风格与它的招牌十分相符。建筑的内墙装饰是用树枝和麦秸搭起来的,墙上挂着竹编斗笠、红辣椒串、玉米棒子和那幅著名的领袖画像。桌子是原木,没刷油漆,凳子是原木锯成的一截一截的矮树桩。所有杯具也不是其他休闲会所惯用的紫砂茶具或玻璃杯,而是粗瓷浅口海碗,乡村里常能见到的那种碗。这里除了经营酒水和茶,还有奶油玉米花、果木烤土豆、竹笼蒸红薯、地锅南瓜饼、玉米面窝窝等点心,虽然用料普通,加工却很精致讲究,又因为打的绿色牌,身价翻了好几番。最独特的是会所服务员,女服务员穿着斜大襟的蓝底白花布衫,扎两条长辫子,辫梢上系了红头绳;男服务员穿对襟白布衫,头上和腰上分别缠裹一条白毛巾。整个会所的氛围能使人想起一段久违的乡村岁月。  罗扬在靠墙角的一截树桩上坐下,把公文包放在小木桌上,点了苦丁茶和南瓜饼。茶很快送来了,南瓜饼要稍等一会儿。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缓缓咽下去,长舒了口气。苦丁茶是一种古老的茶种,泡开后细小的茶叶舒展圆润,色泽翠绿,茶汤清淡,入口清苦,回味绵甜,余香透人心脾,据说它的成分不含其它茶叶那种能刺激中枢神经的茶碱。罗扬并不喜欢这种茶,他觉得这种茶感觉不到茶应有的味道。但他最近常失眠,只好远离茶碱,品味眼前这碗苦丁茶了。伴着用树枝和麦秸装饰的墙壁以及墙上悬挂的竹编斗笠、红辣椒串、玉米棒子和领袖画像,仿佛真的回到了忆苦思甜的时代。  “罗先生,还认得我吗?”  会所里点的是蜡烛,光线幽暗。罗扬呆了半晌,依然没有想起来和他说话的女人是谁,或者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女人将黑色皮衣挂在墙上的木制挂钩上,没等罗扬说话,已在他身边落落大方地坐下。服务员笑容可拘走到她面前:“您需要什么?”  “酒,我只喝酒。来一杯威士忌。”  服务员端来了威士忌和冰块,连同罗扬点的南瓜饼,一起摆在了桌子上。  “你一定不记得了。我先生是第二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他叫李晨光。一年前我去你家做过客,是你的夫人柳絮邀请的。”  罗扬笑了笑:“实在抱歉,李晨光我听说过,但我好像并没有见过你。你说你去过我家?”  “是呀!早些年我和柳絮曾在一起插队,不过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乡下去读大学了。也难怪你贵人多忘事,这两年我变化挺大的,可能是老了吧!” 女人抿一口酒,从手袋里掏出香烟盒递到罗扬面前。罗扬摆摆手。她没有继续推让,自己取出一支烟,将烟卷的一端在桌子上顿了顿。“你不介意我抽烟吧?”说话的时候她已将烟卷点燃了。  “你随意。”  “我姓陆。这是我的名片。”  罗扬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了看接过来的名片:陆霞;回春堂大药房经理;劲健塑体中心名誉主席;砂城美容协会副会长……名片的两面都印满了蝇头小楷,罗列出一大串让罗扬不知所以的头衔。他把名片放进公文包。出于职业习惯和礼貌,他也递过去一张自己的名片。  陆霞将头朝罗扬跟前倾了倾,低声说道:我和老李是下乡时认识的,碰巧又都来到砂城工作,后来我们结婚了。我和他生活了十几年,女儿都快考大学了,他却不安分起来。一开始我想还给他自由,他又不同意离婚……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陆霞对婚姻的抱怨似乎成了他们谈话的契机。  过了一会儿陆霞又说:“外面传言他现在找了一个比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丫头做地下情人,也不知他是逢场作戏还是打算将来跟人家结婚。我不会就这样算了,至少我要叫他在单位里丢人!”  “你这样处理事情不妥当吧?男人都好面子,你闹到单位去的最终结果是加速你们之间关系的恶化。即使你们想分手,也该好说好散。”罗扬劝解道。  “他可从来没有替我想过,我又何必顾及他?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依我看,夫妻反目连仇人都不如。他X的。”陆霞说着,似乎勾起了心中的恨意,从嘴里甩出一句国骂。  罗扬红了脸,环视四周,看看邻桌优雅的女士们先生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女伴,赶紧打断了她接下来对丈夫的恶语中伤:“对不起,我有事要先走一步。”罗扬站起身来。  陆霞也站了起来:“你是不是不爱听这些?不说了,到时候我和老李真要办离婚还得请罗先生帮忙,省得他瞒着我转移财产……”  罗扬结了帐走出乡巴佬火吧,目送叫陆霞的女人开着黑色奥拓离去,却始终没有回忆起究竟在哪里见过她。这使他想起了风行一时的整容术。这女人的面孔漂亮得有点刻板,而且表里不一。他轻轻摇了摇头。一个人尤其是女人,仅仅懂得修饰仪容是远远不够的,岂不知开口说话便会真相大白。她在陌生人面前毫无掩饰地揭露丈夫的隐私,不仅是一个典型的怨妇,也算得一个泼妇了。她的丈夫在外面有其他女人真是在所难免。  站在雪地里的罗扬不禁有点同情那个叫李晨光的外科医生。
  2、  罗扬进家门时不到六点,这是近几年来他回家最早的一次。  家里静悄悄的。房子是四室两厅,由于没有人,显得太大,太空,太缺乏生气。罗扬脱掉大衣,站在有些空旷的家里,却突然发现不知道怎样安顿自己。回到家反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顿自己,这感觉让他心慌意乱。怎么那么静啊!音响呢?VD呢?电视呢?在大房子里它们是那样渺小,渺小得他对它们视而不见,因此它们从商场搬回来便基本保持着沉默,成了俗不可耐的摆设。只有连接各房间的过道里有一棵盆栽橡皮树显得生动,厚实而可靠。罗扬在橡皮树前站住了,他静静地看那些生动、厚实而又郁郁葱葱的硕大的叶片,一团一团的墨绿色让他慌乱的心渐渐安宁。  也许是太安静,罗扬听见了猫的呼吸。他走进客厅,那只白色纯种波斯猫大概刚刚睡完下午觉,蹲在沙发上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就像刚刚钻出被窝的人一样,打哈欠是它为自己的彻底清醒所做的必要铺垫。罗扬不喜欢猫,猫也不喜欢他。波斯猫见罗扬进来,嗖地从沙发上跃下来,窜到储藏室,腾出了原本属于罗扬的地盘。  罗扬走到三人沙发前,刚打算躺下,却抬眼看见茶几上的两只玻璃杯,里面装着喝剩的茶水,还有一只堆满了烟蒂的景泰蓝烟灰缸。那是昨天用过的,当时走得匆忙而没有倒掉。他看着玻璃杯,里面的剩茶水在暖气作用下已变成深褐色。  一般情况下,罗扬用过的茶杯或烟灰缸如果自己不动手清理,是从来没有人管的,哪怕它长了霉。  柳絮曾经说过,她有鼻炎,怕异味,比如烟或者浓茶。说这番话时她皱了皱鼻子,夸张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自从他们结婚,罗扬不愿意在家务琐事上难为她,也从来没有难为过她。比如柳絮不愿做饭,怕衣服粘上油渍,怕头发熏出油烟味儿,因此她就可以不做饭。即使偶尔做饭也是面条,西北人常吃的拉条子或擀面条,用白水煮熟,浇上酱油、醋;菜是现成的,超市买回来的香肠、火腿,小吃店买回来的烧鸡、烤鸭、酱猪蹄,杂货铺买回来的榨菜、豆豉,偶尔还会有醋拌黄瓜、糖拌西红柿。这样的饭罗扬不常吃,毕竟他在家吃饭的次数太少,顾不上挑剔什么。柳絮五年前就不再洗衣服,她说洗衣粉伤皮肤,她的手早该保养了。除了内衣和袜子,她把该洗的衣物都送进洗衣店。内衣和袜子不能轻易示人,无法送到洗衣店去,这些小东西一直由罗扬洗,从结婚到现在。家里的许多事的确需要人,一个女人来料理。柳絮不愿意雇保姆和钟点工,她说家里来生人她不放心。但她没有具体说不放心什么,人还是财?或者人和财?许多事就这么马马虎虎凑合着。  然而此刻,眼前的剩茶水和烟灰缸对罗扬来说成了问题,他目睹堆放着隔夜茶和烟蒂的大理石茶几,一副蓬头垢面的狼狈样儿,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从罗扬二十年来义不容辞地洗刷包括妻子的袜子在内的内衣来看,他并不是抱着典型的西北大男子主义不放的男人。但是,他今天就是不想清理那些隔夜茶和烟灰缸,也不愿继续面对它们。那么就让它们晾一晾吧,晾一晾这个家的狼狈,也算是晾晾自己的狼狈。他扔下扎眼的茶几来到厨房。厨房的窗户是单层玻璃,密封不严,能听见邻家炒菜时的兹兹声,还有油炸带鱼的香味儿飘散进来。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罗扬打开冰箱,里面只有火腿、香肠、罐装豆豉鱼和冰镇果汁,还一块发硬的干面包。  刚才在休闲会所原本要好好喝会儿下午茶,却让一个叫陆霞的女人给搅和了,那份南瓜饼一口都没吃。此时罗扬感到肚子叽叽咕咕的。但是,他对冰箱里的垃圾食品没胃口,于是离开厨房,返回客厅打开饮水器的加热开关。水烧开,他冲了杯速溶咖啡端到书房里,坐在书桌旁的一张软牛皮椅子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当天的《中国法制报》:山东捣毁特大传销组织;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做出判决,中国目前最大的软件盗版官司尘埃落定;司法局长导演诈骗案;黄毒侵袭中小学校园……一张报纸翻完了,罗扬抬头看见书桌上的墨水瓶压着张小纸片,他拿起来,是晚八点的电影票,便又压回到墨水瓶下。热衷于看电影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难得有人还能保持这种兴致。
  不一会儿,罗扬听见开门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知道是柳絮。  柳絮进门,看见书房的门虚掩着,往里面探着头说:“你今天回得早啊?!吃过饭了吧?我到美容院做护理,顺便在天客隆吃了快餐。你如果还没吃,冰箱里有面包。”她说话的速度很快,快得几乎没有停顿,一段话连成长句,像是打开的水龙头,更像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快是柳絮的风格,不论什么事;快也免不了毛躁,免不了丢三落四。这时,她快速将自己的意思表述完,并不需要听罗扬回答,转身离开书房,到过道处的简易壁柜前挂外衣和手袋。手袋在慌乱中掉到地上,她换好拖鞋去拣手袋,又把钥匙、钱夹和化装品散落出来。  据说,没来由的忙乱是女人更年期的特质。  罗扬走出书房,想对柳絮说点什么。看着她的忙乱,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吃过饭回来的。”  柳絮回头望他一眼:“我就知道。”  “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家里的事。”罗扬感到自己对她说话有点费劲,有点字斟句酌,而且辞不达意。也许是她没头没脑的手忙脚乱把他的思维搞乱了。他原本想说说茶杯和晚饭的事,这会儿却不知该先说哪一件,或者是否还需要再说下去?  “家里没什么事。噢,上午物业管理的人说养了猫儿狗儿的业主增收卫生费。中午楼下司律师送来两张电影票,《天下无贼》。我给雪儿做晚饭去,一会儿咱们看电影。”柳絮说着话,已经洗了手向厨房奔去。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她走路的样子可以称之为“奔”。  雪儿是那只纯种波斯猫的名字。柳絮为它预备的晚餐很丰盛,煮香肠,煎火腿,热牛奶。罗扬这才想到,冰箱里的食物是给猫准备的。他感到反胃。  柳絮将一碟切得薄薄的香肠、火腿和一小盆温热的牛奶放在地上,低声唤道:“哞……呜”,雪儿从沙发下钻出来,抖了抖身上雪白的皮毛,对着主人喵喵叫几声,埋头嚼那些香肠。吃完碟子里的东西,它又把嘴没进牛奶中,从它的脖子里发出了畅快的咕嘟声。半盆奶很快喝完了,它抬起头又抖了抖皮毛,通身的雪白在它的抖动下闪动着丝绸般的光泽,十分漂亮。雪儿大概也深知这一点,每当它吃饱喝足高兴了的时候,或者是想讨好主人的时候,就会抖动身体来展示它丝绸般夺目的美丽。然后它开始在屋子里漫步。由于吃得过饱,它的肚子圆鼓鼓的,皮毛愈加油亮,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尽显出发胖的雍容福态。就这样,雪儿慢腾腾地迈着小碎步,蹒跚而又娇呢地从沙发旁度到电视机旁,然后再走回来,围着女主人转悠。柳絮坐在三人沙发的中间,她把雪儿抱起来搂在怀里,用湿毛巾把它的毛和爪子打理干净,又用一把透明的牛角梳子给它梳整。  新闻联播的时间到了,罗扬也来到客厅,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客厅的沙发是三组合,一张三人的,一张双人的和一张单人的,呈L形摆放。这组沙发和书房的软皮椅子是一套,都是小牛皮做的,沙发面宽阔,黑色,庄重而华贵。家里的东西罗扬最满意的就是这组沙发,那是他到家具城订做的。没有人的时候他可在上面横卧竖躺,有时干脆把光脚丫搭在扶手上,充分享受一份难得的散漫与自在。但他和柳絮同时在客厅时,他从来只坐那张单人沙发,即使他看电视的角度有点偏斜,有点别扭。  罗扬偏斜着、别扭着看新闻联播,突然瞥见了柳絮手里的牛角梳。他严肃地问道:“梳子是哪儿来的?”  “在你书架上找着的。我今天上午想找本书看,翻到了这把梳子,小巧漂亮,给雪儿用正好,就拿出来了。”  “你把梳子给我洗干净放回去!以后不许进我的书房,我那儿没有你想看的无聊杂志!”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  柳絮扔下雪儿,将牛角梳啪地摔在地上:“吃错药啦?!为一把破梳子!”  “你,你,给我拣起来!”罗扬握紧拳头,手指关节攥得咯咯响,浑身颤抖着。  “你敢打人啊?动一指头试试!”柳絮的嚷嚷一声高过一声,底气却明显不足。她把梳子拣起来,甩在茶几上,就势将茶几上的茶杯扫落下来。只听“啪——啪”两声脆响,碎玻璃渣和残茶水四溅,在淡青色的磁砖地面上汪起了两片深褐色的茶渍。  “噼啪”,罗扬站起身,一耳光打在柳絮脸上。其实他下手并不重,柳絮却惊得一激灵,脸上赤橙青紫,眼前金星闪烁。她张了张嘴,楞是没有叫出声,呆若木鸡站在那里。罗扬平时总是敦厚平和,她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僵了约半分钟,她才接受了挨耳光的事实,如一头狂怒的母兽,低吼一声扑过去:“你今天打死我吧!”   门铃声突然响起。柳絮收了手,连满脸的怒容也立即收敛起来,拿了笤帚打扫地上的碎玻璃和茶叶渣,并示意罗扬去开门。  屋子里的狼藉很快收拾利索了。  “你们家干什么呢?动静挺大的。”进来的是司律师和他的老婆谭美娟。  “雪儿跳到茶几上把茶杯扑翻了。”柳絮笑盈盈地递给司律师香烟和打火机,又招呼谭美娟嗑瓜籽,平和得根本不像刚吵过架的样子。  雪儿正好跑到女主人跟前,亲呢地添她的裤角。柳絮顺势踢了它一下。雪儿“喵呜”一声跑走了。  “原来是猫啊?!我还当你们俩口儿……”谭美娟揄挪地笑了笑。  司律师没点烟,他打断谭美娟的话:“别叨叨起来没完,电影快开演了。老罗,你中午没回家?电影票是老婆单位发的,我没有见到你,只好给你夫人了,你晚上有空吧?”  谭美娟是市文化宫的售票员,没有演出的时候她还负责打扫卫生。“一个打杂的。”柳絮多少有点瞧不上她。而柳絮很早就从单位下岗了,虽然美其名曰“全职太太”,但怎么着也摆脱不了家庭妇女的身份。谭美娟常常能在柳絮面前无限优越地谈论单位上的事。然而,两家身为律师的男人是要交往的,并且罗扬早几年就买了车,常常不厌其烦地顺路捎带司家的孩子上学,而谭美娟又经常能送来不花钱的演出票。两个女人感觉彼此扯平了,就这样不咸不淡地来往着,看起来真有点情深意笃的样子。  “对不起,我晚上有事去不了。你们看吧。”罗扬说。  “他不去算了。柳絮,你跟我们去,这部电影春节公演,我搞的是内部观摩票,很紧张的。”谭美娟说。  柳絮没来由受了一肚子气,正无处消遣,加之她怕谭美娟看出家里的不愉快,一边答应着,一边穿上外衣,又在唇上补了口红,匆匆收拾停当,拿着电影票随司律师夫妇出了门。  不久,楼下传来司律师那辆二手桑塔那踩油门时震耳的轰隆声。  罗扬无力地坐在沙发里,拿起茶几上的牛角梳抚摩着,一股酸涩之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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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是好文,故事真实,扣人心弦……。  只是,只是搁在这里宣传有些白瞎了,这里的版友他们的欢乐很朴素,朴素到你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除了说牛肉面和拍滨河路,一切都是浮云,而最要命的是,他们基本上都会写诗,呵呵。  
  好书要顶!
  @小白走黑路 20楼
12:30:00  文章是好文,故事真实,扣人心弦……。  只是,只是搁在这里宣传有些白瞎了,这里的版友他们的欢乐很朴素,朴素到你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除了说牛肉面和拍滨河路,一切都是浮云,而最要命的是,他们基本上都会写诗,呵呵。  -----------------------------  阅读小说也是俗世生活之一种。版友都是诗歌爱好者啊?呵呵,改天我就在这个版块贴诗歌吧。
  3、  焦点访谈在评说违规征地的事。罗扬关掉电视,没开灯,他摸索着回到书房里,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窗外,黑沉沉的夜被稀薄的雪光和暗黄的灯光晕染得斑驳迷离。一种深不可测的焦灼和烦乱包围着他,逼迫着他,他感觉心脏塞得满满的,堵得发慌。真实的疼痛正一下又一下向他袭来。  疼痛让人清醒,清醒地审视来路的沟沟坎坎、荆棘瓦砾。罗扬依然记得,许多年前的某个下午,那个雪后的下午,他是怎样刺伤了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他自己。心的疼痛便由此而始。  那是初春时节,倒春寒袭击了砂城,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气温急速下降,街道两边出现了罕见的树挂,到处银装素裹,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寒冷在一夜之间似乎把刚刚感觉到春意的人们又拉回到严冬。虽然晴空万里,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天上,像一面擦洗过的铜镜,但那阳光是冰凉的,毫无生气,在冰雪世界里反着白森森的光芒。罗扬和几位同事走出法院大门,面对一个冰冷异常的世界,忍不住说,好冷的天啊!就在此刻,罗扬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个女人,她穿一件黑呢大衣,系着红围巾。也许是耀眼的红围巾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注视着那张脸,终于认出了她。尽管她的大衣显得陈旧,红围巾也褪了颜色,那张脸比想象中的要消瘦许多,但罗扬还是很快认出了她。此刻她也认出了他,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很快亮了一下。她走上前几步,低低呼唤一声:“罗扬——?”他走近她,同样低低地、热切地呼唤一声:“麦穗!”他双手颤抖,动了动,可这双手终于没有向她伸过去。他疑惧地转过头去,对同行的人解释说,她是他的一个熟人,很久以前他代理过她的案子。当然,这完全是谎言。他为什么要撒谎呢?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暗淡下来,头也垂得低低的。等她再抬起头时,不再看他,只对身边一个约六、七岁的小姑娘说,我们回家吧!  罗扬追上前几步:“麦穗,请你……”他怔怔地站在她面前,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他本想说“请你原谅”,还想问问她现在的情况。但他什么也没说。僵立片刻,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瘦小的肩膀说:“她是你的女儿?”  “是的。她叫麦子。”说这句话时,她深刻地看了他一眼。  “噢,你也已经有女儿了!”  她拉起小姑娘的手说:“记住这位罗叔叔。兴许,你以后会遇见他,见了他要有礼貌。”  小姑娘仰起脸看着他,说了声叔叔好。  罗扬端详着向她问好的小姑娘。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大眼睛,长睫毛,一张洋娃娃似的脸。罗扬一下子就记住了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似乎从来没有忘记过。大概因为小姑娘是她的女儿——后来罗扬常常这样解释自己惊人的记忆力。  然而,在那个雪后的下午,罗扬没有问麦穗母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覆盖有厚厚积雪的街道拐弯处,眼睁睁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黑点消失。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他对她们的不闻不问意味着什么。  远远地,罗扬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黑点消失在街道拐弯处。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两串脚印,但脚印很快又被过往的行人踩得杂乱无章。她们就消失在这杂乱无章中。  那个下午,罗扬抬头看了看,天空分外明净,太阳亮晶晶地闪烁。他觉得阳光像一枚枚细小而透明的钢针,刺进他的皮肤,他的肌肉,他的骨髓,他的心脏。他浑身疼得厉害,有点迈不开步子。他不知自己该走向何方。他向同行的人道别,在潜意识的驱逐下来到汽车站,踏上一辆开往平安县城的班车。  班车小心翼翼在雪后的公路上滑行。沿途,罗扬看见到处都有冒着春寒破土动工的工程。推土机和载重卡车轰轰地响着,一片繁忙。还未苏醒的柳树、扬树伐倒在路边,暴露出森然的树桩。在西北这个春寒陡峭的季节,倒下的树们关于一个春天的梦想被那些庞大的机器早早地碾碎了。  四十多分钟后,班车抵达平安县城。
  罗扬来到那座熟悉的庭院,展现在他眼前的,篱笆和柴菲院门已经没有了,院子里的树也砍光了,空地上堆满了桌子、椅子等破旧东西。那栋老房子已被掀掉了屋顶,只剩下残垣断壁。在紧挨大门的两面墙上,分别用白灰划了两个大大的圆圈,里面圈着两个冰冷僵硬但又不容质疑的“拆”字。  这是一个过度膨胀诞生一切、创造一切的年代,也是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一切、消灭一切的年代。平安县城原来的街道、房屋正在消失,一个被划归砂城管辖的新工业区悄然拔地而起。  罗扬在划了两个大大的“拆”字的断壁前伫立了很久,然后绕着庭院的残骸走来走去,察看那些还没有挖起的陈旧的地砖和刚砍伐的新鲜的树桩,像一个漫无目的的梦游者。他无意碰翻了一张藤椅。他将它扶起。藤椅的一条腿已经断裂,椅子面上的缝隙里有一根白发,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看见白发的他仿佛闻到了久远的家的气息。如果没有错,那根白发应该是当年祖父掉落的吧。麦穗搬进这座院子时,她没有摈弃院子里原有的任何物件,包括这把断了腿的藤椅。为此他对她怀着无限的感激,因为她替他完整地保留了家的感觉。如今她不得不摈弃所有的东西,包括整座院子。他不知道她离开时怀着怎样的无奈与凄凉。  罗扬转过身,惊讶地发现一把牛角梳静静地躺在藤椅后面。他把它拣起来,捧在手里摩挲着,低低唤了声“麦穗”。不错,这是麦穗的梳子!一股腥咸的液体突然涌向喉咙,他一阵头晕目眩。冥冥之中,这梳子或许是上天赐给他的吧?于是,他更加确定在砂城街头他和她的相逢不是一次偶遇。她来见他也许是想告诉他,故园将不复存在,或者还要留给他她将走向何方的信息。但他竟然错过了,没有听她说出想说的话,也没有问问她的近况,甚至还说她只不过是“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这种卑劣而又残忍的掩饰像一把钝刀,从她离去的那一刻,就一下又一下剜着他的心。那种疼痛啊,只有罗扬自己才知道的疼痛,常常在后来无尽的黑夜里弥漫,让他年复一年地承受。  一把牛角梳成了代表永恒的象征。以后,罗扬不敢去寻找。当年的平安县城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砂城的新工业区,他已经找不到过去的踪迹。他只希望留住每一个下雪的日子,在雪的世界里他愿意带着某种希翼去怀想,这种怀想几乎延宕了他的后半生。  在以后的若干年里,有很多时候,罗扬都会在法院门前那条街道的拐弯处停留。街道上的汽车一天比一天多,喷出呛人的尾气,与半空中飘浮的刺鼻的工业废气混合在一起,挟裹着城市;行人似乎也变得多起来,他们或机械地举步前行,茫然四顾,或前呼后拥,喋喋不休,在城市留下混乱的话语和模糊的脚印;小巷口的暗处偶尔会站着三两个鲜艳的女人,她们嘴里叼一支烟卷,在那里出神观望,等到某个男士走过去,挽起她们的胳膊,成双成对汇入汹涌的人流……  就这样,城市中的所有人都用各自的方式,踩着蹒跚而拖踏的步子推动着城市的岁月向前移动。一切显得杂乱无章。罗扬也像其他无所事事的观望者一样,常常徘徊在那条街道的拐弯处。但是,麦穗和她的女儿再也没有出现过。等待的过程中,罗扬想到了多年前麦穗讲述的关于两只麻雀的故事。他仿佛听见受伤落地者悲哀绝望的啼鸣和惊魂未定者风驰电掣的逃离,还有林间积雪被它们震落后留下的嘈杂的回响,广袤的原野在这嘈杂中显得愈加空旷。
  4、  电话铃声在黑暗中响起,将沉思的罗扬惊醒。  “老罗,我刚从派出所回来,这是在电话亭给你打电话。你能不能到我家一趟?你有车,出门比我方便。”  “我很快过来。”罗扬穿好外衣下楼,驾驶着白色奥迪出了司法局住宅区大门。  马路上的积雪被过往车辆碾压糍实了,结成了坚冰,像一条玉带,在路灯和车灯的交相辉映下反着油亮的白光。罗扬驾车在光滑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驶。  凭着记忆,奥迪拐进了一条破旧肮脏的小巷。巷子狭窄得刚好能通过一辆汽车。下雨或下雪的时候,巷子里面积满了污水和泥浆,而在气温极低的冬夜又凝结成褐色的冰凌子。砂城繁华的背后,隐蔽着很多这样的小巷,巷子两边都是红瓦青砖的平房或“干打垒”土坯房,里面住着城里的普通市民,更多的是建筑公司或纺织厂的退休职工、下岗职工,还有一些拣垃圾的、磨豆腐的、种蘑菇、生豆芽的外地人。  奥迪磕磕碰碰从巷子中央挤过,停在一座低矮的院门。罗扬鸣了喇叭,才下了车。  院子里立即有人回应:“是老罗吧?来了来了,我来开门。”  破败的木门“吱嘎”打开,吴启明佝偻着腰站在门口。原先他并不驼背,大概是房子低,不得不时常弯腰的缘故。  罗扬随吴启明进到屋里,由于光线暗,他觉得房顶重重地压下来,似乎要碰到头。他也下意识地弯下腰。  屋顶悬着一盏小瓦数白炽灯泡,灯泡蒙上了灰尘和油腻,使光线愈加微弱。好一会儿,罗扬才适应这昏暗,看清了屋里的一切。  房间的地面铺着灰色的碎砖头,砖缝间是扫不净的灰尘和煤粉;屋子中央支着一个铁皮炉子,炉子上搭了把熏黑的铁壶,这炉子既用来取暖又用来做饭;靠近炉子的地方是小木桌,还有几只小木凳;靠门的墙边立着一个衣柜;窗户上的玻璃破损了,订着白塑料布挡风;窗户底下是案板和碗柜,还有几只咸菜罐子;最里面的墙角放着床,床上躺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他是吴启明的父亲。见罗扬进屋,老人坐起来,一边喘气一边问:“谁呀?”  “是罗律师。他以前和我一个单位,来过这里,你认识的。”  老人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炉子跟前。铁壶里的水开了,噗噗喷着热气,冲得壶盖啪啪响。老人提起壶往暖瓶里灌开水,说:“小罗呀,好多年没见你了。听明子说你现在出息了,还能想到来我这儿,不容易,不容易啊!”  “爸,罗律师要和我谈正事,你给我们泡壶茶,碗橱里有一包花茶。老罗,我们里边坐。”说着话,吴启明已撩开靠床头那面墙上的花布帘子,露出一个狭小的门洞。  罗扬跟老人唠叨了几句,无非是些问候的话,就随吴启明弯着腰走进门洞,到了里间。  这是一间更小的房子,没有窗户。外屋铁炉子的烟囱从墙上横穿过来,又穿出后墙,算是取暖设施了。除了在门洞的地方空着作为过道,屋子已挤得满满的,一面放着单人床,一面是一张旧三屉桌,桌子上摆着十四英寸电视机和一些杂物,另一面是一组肮脏的布沙发和一张油漆班驳的木茶几。罗扬在沙发上坐下。老人拿了一把白瓷壶和两只青花茶杯进来,给两个茶杯各放了一撮茶叶,冲上开水,又热情地招呼罗扬喝茶,还说小罗有机会也提拔一下他家明子。  听老父亲说这样的话,吴启明很不耐烦,恶声恶气说道:“你去睡吧,大冷的天,还在这里罗嗦,当心把哮喘病弄犯了。”  “好,好,你们慢慢谈。”老人退出屋子。
  吴启明好像不放心,撩起门帘看了看,见父亲确实到床上躺下了,才回转身坐在沙发上,低声对罗扬说:“我出车祸的事老爷子还不知道,否则他会疯掉。”  “你打算一直住这儿吗?”罗扬问。  吴启明的单位曾经给他分过一套两居室的楼房,但两年前的车祸不仅让他舍了财,老婆也不跟他过了。两个人闹到法院,老婆要走了孩子,也要走了房子。他只好住到父亲的小平房里。罗扬的话勾带出了他的烦心事,他点燃一支海洋香烟,也不让罗扬,自己狠狠吸一口,说:“不住这里怎么办?老爷子总问我挣着钱没有,要我抓紧买房子,再娶个媳妇。他哪里知道,我除欠一屁股债,什么都没有了。”  “看你目前的情况,上次的车祸还没有了断干净,如今又摊上了。那起反诉官司还是应该继续打下去。除了你预交的手续费我要上交所里,我另外不再收你的代理费。”  “谢谢你帮我的忙。你看今天这场事故该怎么办?”  “交警怎么说?”  “的确是那个女人冲着的我车跑过来的,她是想找死!不过法规偏向弱者,我虽然不负主要责任,医药费要先垫付,只好自认倒霉了。”  “伤者目前怎么样?”  “还在抢救,没有醒过来。”  “派出所怎么说?”  “先治好她的伤再做处理。她要是死了我就麻烦大了,我可交不起那些医药费和押金。下午保险公司的人来过了,按保单比例交了一部分住院费,派出所同意我把那辆倒霉的面包车开到拍卖行去,等车卖了把不足的费用补上。”  “你说说伤者的名字和床号,明天我去医院看看,和她的家属谈一谈。我们要尽量争取主动。如果你钱不够,我可以给你拿一些。”  “你的情我领了,再不能要你的钱。你只要帮我打赢上次那起官司,把冤枉赔给人家的钱要回来,我就能应付过去。受伤的女人好像叫……叫麦什么……对了,她叫麦穗,大约四十岁的样子。”   “你说她叫什么?!”罗扬吃惊地站起来。  “她叫麦穗。”吴启明非常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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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
  好像少有人关注啊。
  回复第31楼(作者:@鄢晓丹2013 于
00:00)  好像少有人关注啊。  ==========  当然了,早就给你预言过了。看来你把我在20楼的肺腑之言没当回事儿。  
  @小白走黑路 32楼
00:15:00  回复第31楼(作者:
@鄢晓丹2013
00:00)  好像少有人关注啊。  ==========  当然了,早就给你预言过了。看来你把我在20楼的肺腑之言没当回事儿。  -----------------------------  谢谢提醒!这是免费章节,愿意提供给大家。
  辛苦,感谢发帖!好像有人各种酸溜溜,是羡慕嫉妒恨吗?
  @鄢晓丹2013   晓丹厉害呀!
  力顶!
  请楼主坚持更新啊!
  @撒点胡椒面 37楼
07:22:00  请楼主坚持更新啊!  -----------------------------  谢谢!我会更新的。
  @司马楚月 35楼
07:13:00  @鄢晓丹2013  晓丹厉害呀!  -----------------------------  在这里遇见你,很高兴!
  @冷眼的马甲 34楼
01:32:00  辛苦,感谢发帖!好像有人各种酸溜溜,是羡慕嫉妒恨吗?  -----------------------------  感谢版主的鼓励。
  5、  罗扬深夜才回到家中。  柳絮早已睡下,卧房里传来她略为粗重的呼吸。  罗扬毫无睡意,但他没有开灯。当他心情不好或者是代理的某个案子的关键环节需要缜密思考时,就常常静坐在没有一切干扰(包括灯光)的房子里。此时他独自坐在客厅,点燃一支烟,烟头在黑夜里若明若暗,闪着幽幽的红光。当他抽第三支烟时,卧房门“吱”地打开了,随后听见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客厅里顿时一片光明。罗扬扭过头,眯缝着被突然而至的强光刺痛的眼睛,看见身穿睡袍、披头散发的柳絮,鬼魅一样立在过道里。  “我看见那儿一闪一闪的火光,还当咱家闹鬼呢!”柳絮愤愤地说。她不等罗扬搭腔,径直朝卫生间走去。为牛角梳的事,她的怒气还没消呢!  罗扬把剩下的半截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关了灯,进到卧房。他没有脱衣裳,也没有拉开自己的那条被子,就那样和衣躺在床上。  柳絮从卫生间回来,没有理睬床上那个心事重重的男人。她钻进自己的被窝里,抬手拉灭床头上方的玫瑰色装饰壁灯。  罗扬在黑暗中躺了许久,他觉得头痛,想好好睡一觉。也许睡一觉什么都会好起来:天气、心情和隐约的担忧,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于是他脱掉衣服,抻开被子,将身体蜷缩在一起,被子轻轻飘飘浮在他身上,他感到有些冷,有些没着没落。他把被子往紧里裹了裹。但没有用,被子一会儿又蓬松开了。这是一条人造棉被,套了一层的确凉被套,淡绿色底子上印着白色碎花图案,盖在身上就是那样飘飘浮浮的感觉。柳絮已经好多年不缝被子了,那种棉絮胎芯和棉布里子、锦织缎面儿缝合在一起的老式被子。她嫌那样的被子土气,而且每拆洗一次再缝起来都相当麻烦。她把老式棉被统统淘汰掉,换成流行着的各种人造棉被,什么提花被、空调被、蚕丝被……名目繁多,其实都是人造丝棉芯子包一层化纤面料轧在一起的;还有一种羽绒被,使用一段时间后,里面的羽毛不是钻出来粘得到处都是,就是羽毛堆在一起。这样的被子没法拆洗,柳絮给它们套上被套,而被子的尺寸和被套的尺寸又总是不那么匹配,那些被子在被套里面就常常抽搐扭结在一起,显得乱七八糟、疙疙瘩瘩。这样的被子总让罗扬睡不塌实。听说现在又流行起了羊绒被和驼绒被,透气性和舒适感都算上乘,但价格较贵。对于柳絮来说价格不是问题。罗扬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没有去追赶这个潮流。
  罗扬七想八想,拉扯着身上乱七八糟、疙疙瘩瘩而又轻飘飘的被子,好不容易才昏昏睡去。  柳絮突然翻转身,推了推罗扬说:“你爱不爱我?”  “你说什么?”迷迷糊糊的罗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爱不爱我?”柳絮加重了语气。  “哦……这个问题,很难说清楚的。可是我娶了你。”  “我知道。但‘娶’不代表‘爱’,我问你到底爱没爱过我?”柳絮一字一顿,口气严厉,像最后通牒。  “都多大岁数了!?别胡思乱想,深更半夜的,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明天?你除了回来睡觉,回来取东西,再很难见到你。你觉得这儿像个家吗?多漂亮的大房子啊!可不管怎么说这冷冷清清的大房子也不像家呀!”  “这儿是有点不像家,可是,也是你把家弄得不像家的!”  “当初你答应要给我最好的生活。”  “我答应的事都做到了。”  “可我认为最好的生活不仅仅包括房子、车子和票子!”  “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你是在承认你不爱我?”  “我没说过。……你别逼我。”  “我想听你说出来,听你亲口告诉我。你不说就是你在逼我,逼我发疯。今天你必须回答,到底爱不爱我!”  “我说不出口!爱或者不爱,是一个人心灵的沉淀和总结,是一种内在的、感性的东西,而不是用嘴随便说的。但你放心,我永远不会跟你离婚!”  柳絮啪地摁亮壁灯,一骨碌坐起来,直眉瞪眼看着罗扬,样子显得有点狰狞。  “你这个伪君子!臭流氓!真该千刀万剐了你!你怎么不去死啊?出门让汽车撞死,掉下水井里淹死,让老天爷、阎罗王给劈死……”她歇斯底里起来,语无伦次地诅咒着,用她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
  罗扬抱起被子离开卧室,来到儿子罗鹏飞的房间。  罗鹏飞到省城读大学去了,除了两个假期,他的房间一直空着,这常常成了罗扬的避难所。如果罗鹏飞在家,夫妻俩吵架总是细声细气的,像拉家常。吵完后罗扬蹑手蹑脚走进客厅,睡到三人沙发上。  但是,此刻的罗扬被彻底惊醒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瞪着眼睛躺在儿子的床上。  爱或者不爱,该怎样回答?如果爱,为什么家不像家,像密封的大箱子,让人透不过气来?像黑暗的坟墓,让人看不到光明?如果不爱,他为什么娶了她,为什么要承诺给她“最好的生活”?他知道自己给柳絮的并不是全部,但他给不了她全部。既然不爱,就不该娶她;既然娶了她,就该爱;既然爱,家就该像个家;既然家就是家,就该有爱;既然他们之间有爱,那么麦穗呢?既然有麦穗,那身边的这个女人,这个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女人又是谁?……爱或者不爱,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纠结着。他真的无法回答。就像许多年前他要做出那个重大选择的关键时刻——因为有了许多年前那个重大选择,罗扬才有了终生的痛苦。  人有了选择才有了痛苦。  选择就是痛苦。  罗扬索性穿衣起来,来到书房,关上门,又点燃一支烟。烟头上若明若暗的火星照映着他明显苍老的脸。四十八岁的他看起来倒像有五十八岁。  柳絮在黑暗中轻轻的饮泣。透过迷蒙的泪水,她看见梳妆台上那只玉手镯在黑暗中反射着青幽幽的光芒。手镯是婆家送给她的定婚信物,但她已经好多年不戴它了,只在某个特殊的日子拿出来看看。  事实上,这一天是柳絮和罗扬的结婚纪念日。但是,从罗扬今天的态度来看,他根本没有将这个日子放在心上!  男人属于什么动物?也许连动物都算不上,因为动物也是有心肝的!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早就离开这个家了。可是,儿子已经读大学,真的还需要用一桩同床异梦的婚姻来庇护他吗?同床异梦!柳絮紧紧咬住被角,就像用利齿咬在罗扬身上,她仿佛有了一点解恨感。真能解恨吗?她又反问自己。如果当初他们之间还有由儿子带来的那么一点点温情的话,都被流逝的岁月和琐碎的生活消解了、吞噬了。自从儿子走进大学,他们之间只剩下冷漠,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岂止是冷漠!在他们相聚不多的日子里,常常发生不必要的争执,而几乎每一次争执都是由他对她的指责开始的。柳絮感觉到,罗扬的所有指责不过是一种借口——没有清洗的茶杯,凌乱的储藏室,一把莫名其妙的牛角梳,包括被子床单的诸多细节,都会成为他指责她的口实。他为什么要找这些借口来和她吵架呢?一开始柳絮想不明白。后来她有点明白了,也许他们的生活中还隐藏着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像魂一样紧紧缠着他,心怀歹毒地窥视着这个家。或者,那个女人一直存在,在他们还没有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就存在,柳絮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她刻意把那个隐秘的女人忽略了或者说遗忘了。但那个女人还是像魂一样纠缠着他们的婚姻,并时不时地冒出来兴风作浪。一个看似平静的家,竟然被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搅得险象环生!罗扬制造的种种冷漠和无休止的争吵是否想要逼迫自己主动离开呢?自己容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主动离开?为什么要给那双在暗处窥视的眼睛留下可乘之机?  柳絮在心里翻江倒海,不由地暗暗咬牙切齿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继续这样生活下去,或者并不是真的为了惩罚那个看不见的对手,也许仅仅是为了捍卫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用自己的一生来拽住他!对,拽住身边这个男人,决不松手,直到彼此都没有力量哪怕仅仅是想一想爱或者恨的事为止!  然而,柳絮能惩罚的只能是她自己。她突然发作的歇斯底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歇斯底里过后,柳絮感到轻松了些,已经没有预想中的眼泪和痛苦,剩下的只是麻木。在麻木中她又沉沉地睡去,还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白天的柳絮看起来相当正常,她的歇斯底里只在晚上发作。  柳絮比罗扬大三岁,却总不见老。她木讷的脸上没有几条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应有的皱纹。她体态丰腴而不肥胖,说话、做事、甚至连走路都很敏捷,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已经五十出头的人。她说这是因为生活已经把她淘空了,她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而没心没肺才是永葆青春的最佳法宝。
  6、  柳絮每天早晨醒得很晚,她睁开眼睛时一般在九点钟以后。而此时罗扬早已经出门了。  柳絮睁着眼睛庸懒地躺在床上,将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聆听床头柜上那只可爱的小黑熊造型的闹钟细微的滴答声,开始在心里规划这一天要如何打发出去。家里很安静,雪儿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还没有到中、小学校放寒假的时候,窗户外面也是静悄悄的,听不见小孩子的喧闹。这个安静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或者说她被人们遗忘在了这个寂静的世界。但这对柳絮而言算不得什么。她已经习惯了被遗忘,而且自己也尝试着去遗忘。比如她现在差不多已经忘了昨晚的事。因此她现在的情绪很好。  听说有一家牛肉面馆生意红火,要开连锁店,加盟费二十万元。柳絮嗤地笑了一下。她很少用牛肉面来糊弄自己的肠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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