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九班 猛虎下山泰剧 管他几班 全部干翻下一句怎么反驳

提示:请勿长时间观看影视,注意保护视力并预防近视,合理安排时间,享受健康生活

免责声明:本站所有视频均来自互联网收集而来,版权归原创者所有,如果侵犯了你的权益,请通知我们,我们会及时删除侵权内容,谢谢合作!

提示:请勿长时间观看影视,注意保护视力并预防近视,合理安排时间,享受健康生活

免责声明:本站所有视频均来自互联网收集而来,版权归原创者所有,如果侵犯了你的权益,请通知我们,我们会及时删除侵权内容,谢谢合作!

因为干别的都没有太大的意思。老实说,如果不写文字,我就会有点厌世。

打个比方,比如工作,你不能说它没意义。但是大部分工作,似乎跟梦想又没那么多关系。

大部分工作的意义是,它可以换钱。也就是说拿生命在跟钱做一个等价交换。

一旦钱花出去了,也就等于把这段生命销毁——如同销毁一张纸一样。风一吹,什么也不剩。

当然了,钱也可以不花出去,那就是没销毁的纸。

写文字不一样,如果有幸写出好的文字的话,就像画了一幅美丽的画,或者拍了一张漂亮的照片,又抑或作了一首有意思的诗。

就算这画这诗这照片,不是那么美,但是它还是有价值的——它有存在的意义。比如小时候的日记,让十年之后的我看着,还止不住发笑。

如果能让别人发笑,那就更好了。

和每个人一样,到了一定年纪,人生就由上班下班构成。

上班无论是写程序,做报表,催业绩,还是端盘子,写稿子(我指的是记者),脱裤子(我指的是夜总会女郎);下班之后无论是打篮球,踢足球,泡健身房,还是看电影,唱KTV,去夜总会或者发廊(当然,这属于工薪阶层消费,有钱人是包二奶的),本质上来讲,进行这些活动的你,都和任何一个别的生命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麦当劳的汉堡都是两片面包夹一块鸡腿一样,毫无特色。

每当我想到我的生命就如同一只麦当劳汉堡,由工业化标准生产而成。普普通通,和千千万万个别的汉堡毫无二致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悲凉和失落。

用句古话,叫做“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每当悲凉失落的旋律在心里响起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个时代——那个觉得自己独一无二的年代。

以及那个年代里,在我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人。

人生,似乎只有那个年代值得去过。余生,不过就是那段灿烂时光的注脚罢了——而且有可能只是一个蹩脚的注脚,就像红楼梦后面续上的四十回合。

真正跟人心相关,跟灵魂相关,跟爱情友情相关的,可能只有那些年。

之后,生命中没有新鲜事,我们被事业所裹挟,进入了不断进取的乏味人生。

如何去讲述我的故事呢?也许要从那漫天飞舞的大雪说起。

面对漫天纷飞的大雪,我看不到雪背后的天,远远望去,地平线也是苍茫的——就像烧糊了的粥——而且还是一锅异常寒冷的粥。

风雪之中,她一袭白衣绒绒。

我看着她的眼睛,怀抱着曾经送给她的礼物——一只雪白色绒毛狗公仔——面对着她。

我们之间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

她的眼睛似乎在跟我说着什么,可惜风雪在我们之间肆虐,而声音被风雪卷走。

我猛然惊醒。这,只是一个梦!

那个年头,谢霆锋风头一时无两,一会儿锋芝恋,一会儿锋菲恋,一会儿车祸门,热闹非凡。

任贤齐《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成为男生宿舍最流行的歌曲。

最流行的偶像剧是《流星花园》。

没有网络红人(估计那时候的芙蓉和玉凤还很正常),只有网络当红小说——蔡智恒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其中最著名的一本。

周杰伦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星,带着一顶红色的帽子唱着范特西。

中国足球队的主教练是米卢,主力前锋是郝海东和杨晨,队长是范志毅。

那一届中国足球队历史性地冲进了世界杯。

喜欢看的电影有《古惑仔》,这是一部整整影响了一代人的电影。

肯德基象征着奢侈和高贵,班尼路还是个牌子货。

手机没有大规模普及,是个稀罕东西,BP机的辉煌却已经落幕。

那时的中国,就像现在的泰国,正处在巨变之中。

而我们在学校里,安静如水,对巨变浑然不觉。

————————————————

我叫飒天,刚刚从文科班调到理科班。

从文科班调到理科班的原因是,我爸妈认为读文科没有前途,以后没法混饭吃。只有读理科,学一门技术,才能安身立命,养家糊口。

当时流行一句话,叫做“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以父母的看法,学理科跟学缝纫、修脚、理发、杀猪一样,都是一门手艺。这些手艺同父异母,作用相近,一脉相承,大同小异。有了手艺就是手艺人,就能养活自己。而学文科跟在街上哼歌拉曲、摇头摆尾、对花伤春、对月悲秋是一个范畴一个领域,属于不学无术型,将来很有可能穷得叮当响,喝西北风过一辈子,上不能养老,下不能养小,兴许娶媳妇都是问题。

在爸妈的粗暴干涉下,我就像菜市场的肉鸡,从文科班被拎到了理科班。

肉鸡做了一些抗争,但是抗议无效。

“飒天,你就先坐到最后一排吧。”新的班主任曹德全指着最后一排的位子。

曹德全这个名字,可能意味着他的品德比较完全——但是一般来讲,名往往是不符实的,只是寄予了取名者美好的期望。

我们背地里叫他老曹(这算客气了,其实他还有个更加恶毒的诨名叫做青狼——就是街头霸王里的那个青狼)。

老曹的嘴唇特别厚(可能比脸皮还厚一点),像是非洲人的嘴唇,但是皮肤特白,毛孔特粗,像白种人。老曹的一张脸横跨亚非欧,胜过了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可以说是一沙一世界,一花一菩提,一脸一地球。

我拎着书包走到最后一排。

坐我同桌的哥们,叫鱼。坐我前面的哥们,叫温。

鱼长的潇洒英俊,阳光帅气,朝气蓬勃。

犹如刚刚从蒸笼里面出炉的肉包子,不住冒着热气。

温恰恰相反,生来一副被霜打了的蔫样,如同肉包在冰箱里冻了几天几夜。

我的左边是墙壁——还有墙壁上的窗户,透过窗户玻璃可以看到校园的绿色草坪以及校园上空的蓝天。

晚自习的时候是看不见蓝天的,但是可以利用窗户的玻璃来照照自己的脸。

我常常在晚自习的时候对着窗户照镜子——据说,人缺啥,就关注啥——我缺美貌,所以比较关注自己的脸。

玻璃上,隐隐约约有一张落寞的脸。

窗户背后,是漆黑隐秘的夜色,浮动着宁静的气息。

我座位的后面是——是空白。

我坐最后一排,后面自然没有别人,除了几把扫帚。

除了鱼和温,这个班还有一个人,一个美女,她叫张馨莹。

我还在文科班的时候,就对张馨莹的名字有所耳闻——甚至可以说如雷贯耳——这三个字组成了一段旋律,在男生之中口口相传。舆论界认为她是本年级第一美女(学生时代流行这个就像流行周杰伦、周星驰一般。漂亮女生有排名,就像古龙书里的兵器谱)。在文科班的时候,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到了理科班,才发现第一美女的号召力有多强——每次下课的时候,教室外面都有很多其他班的男生探头探脑,悉悉索索,如同蟋蟀。

虽则张馨莹号称第一美女,但是我却一直将信将疑,就像伽利略怀疑亚里斯多德,哥白尼怀疑托勒密,我一直怀疑张馨莹为啥被称作第一美女——我眼中的美女是赵雅芝(准确来讲,是赵雅芝扮演的白娘子)、张柏芝(当然,是艳照门之前的张柏芝)那样的,瓜子脸,清丽脱俗,长发飘飘,有如天仙,让人飘飘欲醉或者欲睡。照我说,像张馨莹这样脸还有点圆的女孩子,根本不应该被称作美女。

鱼和温却很不以为然,他们跟我讲了很多张馨莹的故事——比如追她的男生可以排成一个加强连——以佐证她的的确确可以被称作第一美女。

任何一句话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在这个舆论环境里,我的认知潜移默化地被改造,从此我也默认张馨莹就是第一美女。好在她坐教室头,我坐教室尾,关山阻隔,相距甚远。对于这样一块被群狼环伺的肥肉,眼不见为净也好。

可惜眼虽然可以不见为净,但是耳朵却不能避免听到张馨莹这三个字。这主要得益于鱼和温两人不厌其烦的描述。

以他们的热情和专业程度,读书可惜了,应该直接辍学,转投狗仔队,一定非常有前途。

鱼除了讲张馨莹的故事之外,还会谈到他们古惑仔团体的事情。比如他们如何敲诈某个初中生,比如他被技校的一群宿敌追打(好在奔跑或者说逃跑的速度比较快,幸而逃脱),又比如他后来如何会同王华老大,纠集帮众,策划了一次反击战,并成功重创对手。

鱼谈到这些激烈的战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就像他谈传奇一样(我是指那个曾经风靡一时,席卷大江南北的网游)。

他们团伙的老大叫王华。如今想想,王华的造型挺傻逼的,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就是“山炮”。不过在当时看来,王华作为校园黑社会老大,潇洒彪悍,木秀于林,不但时尚而且牛逼。

高中的时候,有一部著名的日本热血动画片(注意,不是爱情动作片)叫做《灌篮高手》,风靡了全中国——也许是全亚洲。王华看了《灌篮高手》之后,热血沸腾,不能自已,一冲动去染了一头红发(大概是为了模仿樱木花道)。然而一头红发过于显著,影响了校容(老师们估计认为整齐划一才是美),结果被思想老旧的老曹勒令把头发染黑。

染料染出来的黑色当然比正常头发长出来的黑色,要黑得深沉,黑得凝重。远远看去,王华的脑袋乌黑锃亮,像是用鞋油擦过一般。某个不知趣的哥们对王华那头乌黑亮丽的头发非常好奇,一番搓弄,结果染得一手乌黑,不禁大笑道:“华哥,你咋变成黑头苍蝇了?”

华哥作为校园黑社会老大,怎能受此奇耻大辱?当即反手甩了他一巴掌——以刘国梁横板反抽的手法,打得那哥们眼冒金星,魂飞魄散。

然而黑头苍蝇的名号,却在背地里流传开来。

王华还不止这一个外号,他虽贵为校园黑社会老大,但是在吃上面,却不拘小节,有着独特的乡土气息。王华喜食烧饼,故人称“王烧饼”。当然,这绰号只有特别相熟的黑社会高层人士才能使用,否则免不了也要被照脸上赏一个烧饼。

相对于“黑头苍蝇”和“王烧饼”,王华喜欢听到他的第三个外号:“王老师”。

为什么叫“王老师”呢?这里可有一个非常长的典故——也是鱼告诉我的。鱼有很多典故,典故的主人公包括王华,包括张馨莹。当然,只有校园风云人物,比如黑道大哥,比如绝代美女,才能进入鱼的人脑资料库。

故事是这样的,某次王华带队把人修理了,被老曹喊到办公室喝茶——呃,不对,是站着看老曹喝茶。王华对此也毫不介意,比起上课,他更享受跟老曹聊天(准确说是听老曹训话)的过程。

人各有癖好,老曹的癖好就是训话,训话容易上瘾,不知不觉个把小时过去。老曹奇厚无比的嘴唇一张一合,循环播放了一个小时,搞得王华都快被催眠。正在王华即将撑不住眼皮的瞬间,老曹忽然发现还有课要上,先走一步。临走时叮嘱王华,要他呆在办公室里继续反省。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除了王华之外——于是王华大大咧咧坐到了老曹的座位上,拿起老曹的茶壶喝了起来。一边喝茶,一边摊开了桌上的报纸,细细品读,以示关心国家大事。正品读间,猛一抬头,发现一人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他眼神撞见那人的脑袋,心里吃了一惊。不过王华何许人也,立刻故作镇定,并不形于色。

“老师!”那人点头哈腰像条蛇一样就游进来了,“我是某某某的家长!”

“诶!你好你好!”王华瞬间自封为老师,并摆出一个极其热情的笑容,起身,伸出双手跟那学生家长握手。其临场反应之迅捷,演艺天赋之高超,中戏不找他过去做演员真是可惜——我国艺能界因此少了一名影帝,不亦痛哉。

学生家长和“王老师”攀谈起来,王华没当过老师,但是和老曹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之下,居然学啥像啥,成功地糊弄了那学生家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王华装模作样,言辞熟练,滴水不漏。

“老师,抽烟!”学生家长递上一支南京烟。

王华伸开十指和中指,熟练地夹起香烟,用小马哥点烟的姿势把烟点着,翘起二郎腿,清了清嗓子,开始大谈如何管教学生,如何提高学生的学习自觉性——他扯起牛皮如同扯布,恐怕外交部发言人见之犹愧。当下天南海北狂侃一通,一直侃到自己是体育老师,兼任班主任。

那学生家长也是有一点常识的,当下一怔,疑惑道:“体育老师也能兼任班主任?”

“这个啊!这个,我也不瞒老表您,主要是因为我有个舅舅——这年头谁不都是靠点关系混社会呢——他老人家在教育局做副局长。唉,就拉了一把我,还好,我也拉得上去,就这么混上来了。”王老师熟练地点了点烟灰——当然是点在老曹的烟灰缸里,继续吹牛道,“其实做班主任也就这么回事,算不得什么,也就是看住孩子,督促他们学习。”

“哪里哪里,老师您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大家都是为了把孩子培养好。”王老师再次跟学生家长热烈握手。

从此以后,王老师的绰号就流行开来了。

王华很喜欢别人叫他“王老师”,就像山鸡喜欢人家叫他“鸡爷”一样,是荣耀的象征,是身份的象征。

荣耀恒久远,身份永流传。


“飒天,你给我站出来。”老曹猛拍了一下讲台。

讲台上那层薄薄的粉笔灰,仿佛冬眠中被一阵春雷惊醒。老曹一掌拍下去,粉笔灰纷纷升腾起来,像是武林高手修炼内功时头上冒出的雾气。

据我多年经验的总结,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拍桌子的,除了老板,就是老师了。

当然王华王老师不属于此列——王老师喜欢拿酒瓶子拍人脑袋。

此时是晚自习的时间,曹德全正在习惯性训话——我们说过,训话是一种怪癖,但是老曹不知道怪癖是病,得治,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久居厕所不知臭了。

今天训话的题目是,晚自习不能随便讲话。

而我显然是惯犯——晚自习的时候,我和鱼,还有温,喜欢热烈交流国内外以及班内外今日要闻——如果今天从班级到国家,都没有发生些我们能看得上眼的要闻,我们就回顾历史典故。我会讲述文科班的同学晚自习是如何完全不写作业而自习武侠小说,鱼会大讲校园黑社会的各种传奇和历次战斗,以及美女张馨莹等人的风韵历史。

说到兴起出,我们恨不得配上一叠花生米加一壶小酒(有猪头肉的话当然更好),一边喝酒嚼花生米,一边拍案。周围的同学往往停下手中的笔或者至少竖起耳朵,聆听我们的种种故事。

老曹的晚自习训话实在乏味。

而忍受他乏味的训话更是难于上青天。

我打算活学活用华罗庚的统筹学,合理利用时间,乘老曹训话的时候擦擦眼镜。

打开眼镜盒,不想,我忘了带擦镜布。

于是点点温的后背(鱼不近视,没眼镜布)。

“干嘛?”温压低声音,就像地下党交接重要情报。

我听见温打开眼镜盒,拿擦镜布,转身递给我。

温转身的瞬间,只听老曹大喝一声,如同晴天霹雳,把时间都打凝固了。

如同军统的特务抓到了正在暗角处交接秘密文件的地下党似的。

老曹又一声爆喝:“飒天你给我站出来!”

凝固的时间,石灰一般粉碎,悉悉索索,尘土飞扬。

地下党非常不情愿地站起来,还兀自用刚刚到手的擦镜布把眼镜擦了擦——我这属于冒着生命危险顶风作案,以示捍卫我的尊严。

老曹的脸气歪了——嘴脸这词起的特好,人在发怒的时候,嘴角歪斜,像个中风病人。整个脸上,就数嘴这个器官占镜头。

“我让你站出来,不是站起来。”老曹持续爆喝,二连击。

“?”我大脑里一个大大的问号,显然被弄晕了,没有意识到站起来和站出来有什么区别。


“站到这里来。”老曹指着讲台旁边的空地,眼镜片闪过一道寒光,像火影忍者里面兜的眼镜片。

“我艹。”我压低声音,小声骂了一句。

山高皇帝远,老曹肯定听不见。

周围的人暗自发笑,但在这样的场合下,要忍住不能发出声音。

所以每个人的脸都绷着拉屎般的表情。

憋笑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仅次于憋尿。

我是一个没有太多羞耻心,但是却很有虚荣心的人,宁可遗臭万年,绝不默默无闻。所以并不以此为耻,反而觉得大出风头,脸无愧色,大踏步走到讲台附近,感觉跟演话剧似的,而且跟老曹对比一下,我似乎还像个主角。

神采奕奕,器宇轩昂,风生水起,顾盼生姿。

“人不做,做鬼啊!”老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像我刚刚杀人放火,即将被枪毙一样。

我昂首挺胸道:“我没做鬼……”

“你不做鬼,那我在上面讲话,你在下面挑什么头,接什么耳?”

“我没接耳,只是接个擦镜布……”

“什么时候不好借擦镜布,这时候借?”

“我要把眼镜擦清楚,这样才能更好地看见你——的脸,看你讲话!”

老曹不知道怎么辩驳,嘴张成O型,手指在半空中,准备了半天。可惜说辞迟迟没有准备好,喉头里好像噎了个鸡蛋,一张一合,手指停滞在半空中,如同久等援军而不至的张灵甫师团,不知何去何从。

我用异乎寻常的严肃表情纵览整个教室,悲壮,仿佛革命烈士英勇就义前要发表一通热情洋溢的演讲,但是嘴里却被堵了一团又脏又臭的布团。

布团严严实实,没有办法吐出来一个字。

全班同学的脑袋都低垂着,就像西伯利亚寒流扫过之后地里的茄子,主要原因恐怕是不敢抬头看我这张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脸。这张大义凛然的脸和曹德全痛心疾首的表情对比度太强烈,怕是看了以后,会笑出声音来,所以只能选择看自己的桌子,眼观鼻,鼻观心,好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呃不,是桌子里。

我纵览全班,忽然接触到张馨莹的眼神。她看着我,似乎在看一个英雄,代表着人民大众跟敌人搏斗。我和她目光甫一接触,她的脸就低了下去。

嗯,一定是我想多了——一条狗也常常把自己想象成狮子,青春期的男生,有点过度的自卑或自大,都很正常。

张馨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很有光泽,一缕一缕井井有条,估计用了不少护发素。

我把视线往前移动,年级第一美女前面的座位是无数男生神往的圣地,如同耶路撒冷一样。可惜就是这样一个引无数英雄竟垂涎的宝座上,却坐着一个貌不起眼的男生——戴定生。可见人生际遇天注定,一命二运三风水。枉费心机去追逐的人,往往机关算尽太聪明,而像戴定生这样啥也没有的小男生,却能够得到命运的眷顾,得来全不费工夫。

更值得艳羡的是,他前面还坐着一个清纯可人的小美女。

小美女叫李欣平,长得小巧玲珑,小鸟依人。如果说张馨莹是一朵即将盛开的栀子花,那么李欣平就是一块精致的小家碧玉,细腻如牛奶般白净的皮肤,让人看着就会产生一种很想上去舔一口的想法。眼睛乌黑乌黑的闪亮,虽然不言不语也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所以不能盯着她的眼睛看太久,否则容易着魔。

我站在讲台边细细地看她,忽然觉得她的脸长得有点像刘亦菲(可惜当时刘亦菲还没有十分红),又有点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连发型都一样。她笑起来很迷人。听之前鱼跟我讲述八卦的时候提到,李欣平除了迷人之外,貌似还喜欢说一些励志的话,就像赤名莉香和《灌篮高手》中的晴子一样。唯一的缺憾就是个子很矮,还没有长开,跟小孩子似的。似乎整个人能被放在手心里。

我这般欣赏美女,一时竟然神游物外,完全忘却了在一旁怒目金刚般的老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戴定生真是三生有幸,八辈子积德,能坐这么引人入胜的位子。当然,能坐这位子,有一点是必须的——个子必须要矮,不然就像昆仑山坐落在长江中下游平原一样,相当不和谐。

可是我的个子也很矮,为啥就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陪着扫帚、鱼和温呢?

正物我两忘间,老曹一句爆喝又把我拉回现实。

“飒天啊,我本来想让你去影响他们,改造他们,结果呢,结果呢?”老曹一副用心良苦却被当做驴肝肺的表情。

我当时成绩算是比较好的,所以按照老曹的说法,我属于红色谍战片中,被派遣到赤区的国民党女特务,任务是策反共产党人。

结果我意志不坚,节操全无,很快被鱼和温反策反成功,弃暗投明,投身到了革命事业中去。

而军统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怎么能这么不自爱呢?”老曹的心痛首先把自己感染了。

我望着窗外的黑夜,沉默不语。


“说话撒。”面对一个居然不去表达革命热情的革命志士,老曹显得异常沉痛和愤怒,不住地拍着讲台。

刚刚从半空中落到讲台上的粉笔灰再次升腾起来,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呃,我……”革命志士必须要表个态了,“我有错。”

“啊?”老曹显得有点不敢相信——我居然这么迅速地就屈服了。


“我有错。”我更加坚定的回答,装作心如死灰状。


“有错,有错要改啊,不知悔改。”老曹再接再厉。

“……”我伪装心痛,低下了沉重的脑袋,深刻地忏悔,反省。


鱼和温坐在座位上,配合以同样悲天悯人的表情,隔着偌大的教室,跟我遥相呼应。

“大好的青春时光都被浪费掉了啊。你们要知道,你们娘老子赚钱不容易的啊,辛辛苦苦地让你们来上学,你们在这里浪费生命,浪费时间,怎么就不心疼呢?”老曹的言辞恳切,但得到的,仅仅是寂静回应。

沉静半晌,他估计也累了,叹口气道:“这样吧,你以后就坐到这儿。”


顺着曹德全的手指看去,指的是居然是戴定生。

我心中霎时打下了晴天霹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但是表面上,我继续保持着革命烈士的悲哀。

一脸心如死灰的衰样,仿佛一辈子都不能勃起。

“戴定生,你调到最后一排去。”老曹发话了,我第一次觉得老曹的话如此好听,比听到“God Like”还要好听一百倍。


戴定生唯唯诺诺地点头,当场就收拾书包换座位。

“你小子赚大了。”经过温旁边的时候,温压低声音道。

我装作没听见。走到了新的座位上。

心里一直在重复四个字——

到新的座位,还不到两个星期,张馨莹和李欣平就跟我非常熟络起来。这主要得益于她们常常被我逗得捧腹大笑。逗女孩子真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中学的时候。毕竟上课的时间很长,自习的时间很长,无聊的时间也很长。而课后又没那么多功夫去看什么喜剧片爱情片凶杀片恐怖片悬疑片,也没有时间聊QQ刷微薄看韩剧日剧美剧台剧泰剧大陆剧,所以两位美女勉为其难,只能听我一个人瞎掰瞎贫瞎掺和。我感觉自己不是在上学,而是在演小品演话剧说相声——往往还是单口的。

某天晚自习的课间,说完一节自习课的单口相声后,我照例和温鱼一起绕着操场谈论今日要闻,鱼忽然跟我说:“飒天,王华有件东西,托我转给你。”

鱼掏出一封叠得很整齐的情书。香喷喷的很好闻,增一分嫌浓,减一分嫌淡。

我心想,什么情况,难道王华喜欢我了不成。可我的取向正常啊——而且我长得也非常一般——甚至非常丑,不适合做受。

“王华托你转交给张馨莹的。”鱼郑重交代。

“王华也喜欢张馨莹?”我觉得很惊奇。以前听鱼讲过很多关于王华,关于张馨莹的故事。但是从来没听说王华也喜欢张馨莹。

“这有什么奇怪的!美女嘛,谁不喜欢?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温总是一副哲学家俯瞰俗世的姿态,仿佛脚下红尘滚滚,身上一尘不染,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我心中不由有点淡淡的惆怅,至于为什么,也说不上来。也许就如同路边有根肉骨头,你吃不着,也不希望别的狗吃着,宁肯骨头自生自灭,腐烂发霉。

而现在,油光闪亮的王华似乎有实力拿下这根肉骨头,在一旁毛色不全的我,能不惆怅吗?

我接过信,一边猜度张馨莹收到这封信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边跟鱼和温往教室走去。

回到教室,李欣平在写着物理作业。这小美女学习还算用功,可惜每次物理都只能考我一半的分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学的。张馨莹正在把某封情书撕成一条一条的——情书非常好辨认,我们那年代的情书,一定是粉红色、浅绿色或者是淡蓝色的信纸,上面有兰草菊花陪衬,或者蜻蜓蝴蝶点缀。

我假装没有看到她在撕情书,做到座位上,心里琢磨着究竟什么时候把我手里这封情书塞给她才算合适。想了半分钟,又觉得自己瞻前顾后完全属于自寻烦恼——王华的情书又不是我的情书,想那么多干嘛(可见亲儿子跟后妈的儿子还是不一样),于是转过脸去。

“干嘛?”张馨莹刚刚把满桌的碎纸屑收拾干净,给我一个尴尬的笑容。

要不是我坐在她前面,恐怕想要求的一个这样的笑容都是不可能的吧,我心想。一边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王华的情书掏出来,送到她面前。

“这是?”她很疑惑地把情书拿去,低下头看。一阵很好闻的洗发香波的味道从她头发上袭来。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咯。”我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来,两只耳朵却暗自竖得很高,想辨认身后是不是会再次传来情书被撕掉的声音。

多么希望听到这样的声音啊(可见我那时候就是很恶毒的)。

可惜人生长恨水长东,我什么也没听到。

过会,张馨莹背起她那只漂亮的书包就离开了教室。

前面的李欣平转过头来,像赤名莉香一样露出故作出来的狡黠笑容:“诶呀,有些人也学会给张馨莹写情书啊?”

我立刻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冷笑道:“那当然不会,我只是传递一下而已——人家是阳极和阴极,我只是根电线。”

“诶哟,你只是电线啊,难道你就不喜欢人家张馨莹吗?”

说实在的,我倒是也搞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欢张馨莹,要说以我的审美标准,张馨莹还不如李欣平漂亮,但是大家都说张馨莹是第一美女,我似乎也被潜移默化了。

可惜喜欢不喜欢都没有意义,因为她指定喜欢不了我。

我就是这么一个悲观的人,但我的悲观源自于对自己的正确认识,别的男生都只会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而我明知自己无能为力,所以觉得还不如把时间放在学习和踢球上有意思——而且有意义。

当然了,说单口相声逗她俩开心更有意思,只不过似乎不太有意义。

李欣平微微歪着脑袋,时间停滞了几秒钟,似乎在思索我这回答的可靠性——男生说话十句有九句不可靠。

“别人都喜欢她,就你特别啊?”

“这不是特别不特别的问题。你得知道,不是每条狗都喜欢吃肥肉,比如我,就喜欢吃蔬菜!”

我一边说,心里一边嘀咕,其实更主要的原因,也许是想吃这块肥肉的狗实在太多了,群狗环伺,胜算太低,还不如放弃比较好。

“难道你是一条喜欢吃蔬菜的狗?哼,我看男生都一样,改不了吃屎。”李欣平挖苦我的时候,面如桃花,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心里暗想,她虽然长得含苞欲放,欲开还休,但是假以时日,也许会破茧而飞,化作一个大美女——他妈妈就是大美女,按照遗传理论,有其母必有其女,只不过时候未到吧?

可惜小美女的嘴超前发育,异常伶俐或者凌厉,喜欢挖苦人——尤其喜欢挖苦我,这一点也算跟我棋逢对手。

然而她是小美女,我是矮丑男,资质上我已经输了老大一截,还好嘴上功力不差,当即回到:“大人的事情呢,小孩子就少插嘴了。人家又不是给你写情书的,你操什么心?人家爱吃什么味的屎,关你什么事啊!”

“你!”她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回转头去,留下一个小巧的背影,披着齐肩的头发。

我知道,她又要去拿圆珠笔这个超级武器来戳我了。


“苹果大人息怒啊!”——我在她生气的时候,就喊她苹果大人求饶。

她长得像一个可爱的小苹果,我往往暗想,谁是啃这个苹果第一口的人呢?

我心里另外一个小人就会回答:不知道,这属于上帝决定的事情。

不过我敢肯定,这个人一定很幸福。

她拿着圆珠笔,装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歪着小脑袋,黑漆漆的眼珠轻轻转了一下:“看在你认错及时的份上,再饶你一次。”

说来,我不算喜欢张馨莹,但我一直很想知道王华给张馨莹情书之后,有什么后续的消息。

这事问不得王华,问不得张馨莹,我又不是私家侦探,无法自行调查,只能寄希望于鱼的消息。可惜走在操场上的时候,鱼叽叽喳喳讲的都是关于他们古惑仔团伙如何敲诈小朋友的事情。

“飒天,我跟你说,前几天王华敲诈了一个初三的小子,手法极其高端。”

温表示很感兴趣:“来鱼哥,给我们讲讲”。

看来哲学家也不能免俗。

“王华看到那小子穿着阿迪的衣服和耐克的鞋子,就断定这厮家境不错,于是便上去跟人家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王华王大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及时雨呼保义王老师。那厮听说是大名鼎鼎的王华大哥,当然心花怒放,以为天上掉下个大靠山,让自己给攀上了。”

我们绕着操场走了半圈。鱼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星都快溅到月亮上去。

“那厮以为自己中了头彩,攀上了大靠山,成为古惑仔核心团伙中的一员指日可待,以后就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气贯长虹,叱咤风云,自然也开始气焰嚣张摆起大尾巴来。”

“狐假虎威的毛病,人都不能免。”哲学家老温在旁边从人性的角度补充道。

鱼略一点头,继续以詹俊黄健翔解说足球的激情解说道:“几天后,王华让孔伟去找那小子的麻烦。”

孔伟也是他们团伙里的一个哥们,长得很壮,跟头大猩猩似的。假使放在现在,应该说他长得有点像勒布朗詹姆斯——不过那时候詹姆斯还没出道,我们只能把他比喻成刘青云。

“要是以往,这厮遇到孔伟找麻烦估计只能服软认栽,结果他以为自己有王华这个大靠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可以翻身不做咸鱼做鲨鱼了,对着孔伟孔猩猩放出大话,让孔猩猩等着,他要找他大哥来摆平。”

“结果呢?”温不顾长期以来塑造的哲学家形象,显得窥私欲很旺盛。

讲故事的人最喜欢这种容易入戏的听众。鱼滔滔不绝,口若莲花:“结果当然是王华和孔伟各找了一帮人对垒了几分钟,假意互相推搡一番,这边伙说,我操,敢动我小兄弟,那边伙说,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打听打听我孔伟是什么人物。如此一番言语交战,最后王华出场说,诶呀,这不是我家孔兄弟嘛。那边孔伟故作大惊道,诶呀这不是王华王大哥吗?什么,这是你小弟?诶呀早说早说,差点伤了兄弟们和气。于是两拨人不了了之,这事无疾而终。完事之后,王华私下找那小子,兄弟们出来一趟,总得要意思意思吧。那小子一想也对,初次搞事,就如此劳师动众,以后在古惑仔界怎么混?殊不知他是因为踏上了这艘贼船,才要放这碗血——请大家吃了一顿不说,还包干了好几天的香烟。”

环操场一圈,故事讲完了,但我完全不关注这个故事,我心里默默所想的是王华给张馨莹情书之后,张馨莹的反应是什么。

张馨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若是去问她,估计要被她骂个狗头喷血——“关你什么事,真是没事乱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我猜她骂我的台词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避免被骂成太监,我决定不去跟张馨莹打听这事。

王华也问不得,我跟王华没什么交情,要是万一王哥怒了,呼我一耳光也是有可能的。

只能问鱼,我假装不经意间提到:“上次王华那事,你有听他讲过后续吗?”

鱼望了望天:“没怎么听说。不过似乎,似乎不太乐观。”

“好像张对他没什么表示,不过据说是张馨莹答应王华可以认他做哥哥。”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温冷笑道:“认哥哥这事,也只能骗骗你们这些二货。”

认哥哥认妹妹,这在我们中学时代,算比较流行,属于追美眉或倒追帅哥的投石问路之计——要是成功攀上这门半亲半友的交情,下面就进可攻退可守,既能以兄妹的身份,细水长流,慢慢培养感情,也能打兄妹的幌子,火速加温,快速点燃感情,取其芳心于迅雷不及掩耳之间。而如果万一套磁失败,也不算特别大的尴尬,至少比直接追求受挫易于收场,没那么惨不忍睹。

不知道现在的中学生有没有这般曲径通幽的耐心。当时的我,却完全没有领悟到这套泡妞大策的精髓。只是看着别人使来使去,美其名曰曲线救国,似乎其乐无穷的样子。

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已经响了。为了避免被堵在门口的老曹抓个正着,我们飞速跑回教室。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王华和张馨莹之间没什么异常,至少没有被我发现。我只有专心写作业来消磨时光,打发人生。当然,专心这词不太合适,因为我一边写还一边逗李欣平和张馨莹开心。我很享受这时光,不奢望大美女或者小美女谁会爱上我,我知道我不配。我只要她们听见我说的话能够笑出声音来,已经足够。人家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可以燃烽火戏诸侯,我没那个能耐点烽火,但幸好我勉强可以让她们笑一笑。

在无聊苦闷而逼仄的高中时光里,你们的欢笑,是我最大的快乐。

谢谢你们给我的欢笑声,现在回想起来,仿佛遥远的乐章,若有若无,流失在记忆的深处。

“同学们,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老曹站到了讲台上,粉笔灰照例开始升腾。

“这次的第一名是飒天。第二名是……”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虚伪地说,对于成绩,对于分数,我早就审美疲劳了,天天吃鱼翅吃鲍鱼吃澳洲龙虾也会腻,更何况仅仅是考试而已。

对于青春期的男生,考出好成绩这种事情,和有美女作陪相比,可以提供的幸福感差的太远。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成绩一般般,但是长得很帅,比如像鱼那样,然后有很多女生喜欢我,群莺环伺,夜夜笙歌。

“试卷,我先给你们发下去,错误的地方,好好订正。胜不骄败不馁……”

老曹每次都是这么多废话,而且内容还是重复的,从来不更新。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说的废话打包卖,一分钱一斤都没人要,依旧像复读机一样孜孜不倦地播放:“有些同学的成绩,靠的是努力和用功,值得表扬,有些同学的成绩,靠的是小聪明和运气,希望以后要踏实认真一些,保持住才好!是不是啊,飒天?”

这时候还不忘用设问句讽刺我一下,我只好点头,暗地里撇撇嘴。

试卷发下来,老曹就走了,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我估计他是回办公室吞云吐雾,解决烟瘾问题去了。

李欣平转过头来:“你真是个猪头啊,考这么多。”

“没办法咯,唉,不过习惯了其实也很麻木啊。没什么感觉啦。”

“我可真没装,唉,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你是不能理解啦。”这话纯粹是刺激李欣平。

“笨蛋!”李欣平转过身去,秀发拂过,一阵杀气,我就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她拿着圆珠笔转过身来要戳我。

我自己倒真的不在乎考多少分。跟我想做一个物理学家的伟大梦想相比,考多少分不算特别重要,只能说是顺带考一下而已。

改造冯仑的那句话就是,追求理想,顺带考试。

而李欣平倒似乎非常在意分数,很用心地学习,可惜就是每次都考不好,这次不用说了,物理又只考了我的一半,我觉得她压根就不适合学物理——甚至不适合呆在理科班。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要说起我的梦想,在我还是一个小学三年级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熟读三国水浒,那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像曹孟德刘皇叔那样,称王称帝,纵横华夏——每个小孩子都是这么想的吧?略略长大之后,惊闻国父孙中山先生推翻了帝制,民主共和的潮流滚滚而下,如同黄河长江,无可抗拒,只好委屈自己放弃了这个宏愿——可惜了我的一腔热血。

到了中学,沉迷于哲学物理学和文学。所以一直在纠结究竟是像曹雪芹那样用生命写出皇皇巨著以求千古留名呢,还是穷极物理,求索宇宙的奥秘和人生的究竟。

结果,在美色面前,宇宙奥秘和人生究竟都统统靠边站,一切梦想被美色或者说爱情左右。有个笑话,在三个求职女性中,老板既没有选学历高的,也没选能力强的,更没选工作经验丰富的,而是选了胸大的做秘书。我自诩是仅次于温的哲学家,却在高一文理分班的时候选择了去文科班,原因不是我想做文学家,而仅仅是因为班上一个小美女杨晓红选了文科班。

我义无反顾追随杨晓红而去,心想这辈子不能做物理学家了——进了文科班,以后一辈子大概只能写小说或者写采访稿。结果世事难料,跌宕起伏,杨晓红对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我爸妈却对我的人生拥有着强烈的设计欲,强制我回到理科班。

我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重新做回物理学家就是。

现在想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来到理科班,我一辈子也不能坐在张馨莹的前面,李欣平的后面。

由此也可见,我的这些所谓的梦想,虽然支撑着颓废的我热血地过完青春(在我看来,颓废跟热血真的不冲突,同时存在于我那时候的灵魂中,就像自大与自卑并不冲突,同时存在于我那时候的性情中),但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每每精虫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而梦想靠边站,受荷尔蒙支配。

//张馨莹的成绩,我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自己似乎也不太关注这个,每次试卷发下来,//她也就是默默地收好。

//对于我呢,我只知道班级前十名左右的人都是谁,十几名之后的人在我看来没有太大区别//——无论是第二十名,还是倒数第一名。

//总之呢,别人的成绩只是老曹才关心的事情,我,懒得管。

//虽说无所谓,但是期中考试全班第一,多少还是带来一点好心情,稍微冲淡了我一直的悲//观主义情绪。

期中考试之后,生命依旧在无限的循环之中无法解脱。全班第一,多少带来了一点好心情,但是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我摇摇晃晃,去学校南门口的书店买了几本参考书,顺带买了两本小说,大脑里晕晕沉沉的。

秋天中午的太阳照在学校南门口的向阳河,明晃晃闪着光,让我越发的有点精神迷离。

我打算赶紧回到教室,稍微趴会儿,补充一下因为失眠而欠缺已久的睡眠。

然而,在明晃晃的秋日阳光中迎面走来的两个身影,却让我睡意全无。

他们并排走着,阳光明媚,从柳枝柳叶的间隙中洒在他们身上,仿佛披上了一身金色碎花衣服。

唯一的欣慰是,他们之间隔着大概将近一米的距离——也许还更大一点。

王华满脸的春风得意,跟张馨莹说着什么。

两人看到我,跟我打了声招呼。

我也象征性地打了声招呼,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喉头有点涩,发音不饱满。

也许温说的对,认哥哥认妹妹这件事情,只合骗骗我这样的傻瓜——也只有我这样的傻瓜才会相信。

不过人家如何,又关我什么事呢?

带着烦躁的心情枯坐在座位上,把随声听的耳塞塞进耳朵里,等着下午的上课铃声。

随着听里静静地流过谢霆锋的声音:“你不会了解我守着人间每一夜~~~”。我一边听着谢霆锋的声音,一边拿着水笔在草稿纸上写字。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写这句话的时候,我想,等我年纪大的时候,会不会真觉得,少年时代的忧愁,都算不上什么?那么我现在如此的忧愁,是不是都白费了呢?这些忧愁,有必要吗?

更本质地看,我现在又在忧愁着什么呢?

我完全不能知道女孩子在想什么,比如张馨莹,虽然我整天都跟她说很多话,但是我看不到她的心。

李欣平也是,我也不了解她。

每个人的心情都是不容易了解的吧?

要是能够发明一种机器,直接洞悉别人心中所想就好了。

如果以后真的发明出来,就叫它心思观察器吧!

这样我就不需要去猜度别人的心思。

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正在胡思乱想,李欣平一蹦一跳跑进来,像个小兔子,似乎心情不错。

“咦,你心情不好啊?”

“没啦。有点困而已。”

说实话,李欣平跟我说话,我心情似乎猛然就变好了。

不过还是装作病恹恹有点睡不醒的样子。

“切,装什么花泽类啊,是不是觉得生活了无生趣啦又?”

我撇撇嘴:“为什么要加个又字呢?”

李欣平把可爱的鼻子轻轻一皱,鼻尖轻轻一抬,坐到位子上,收拾东西。

估计是在准备下午要上课的课本吧。

我心里忽然在想,如果我有心思观察器的话,倒可以看看李欣平心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并作为无脑快乐型儿童的典型案例)。

为啥整天开开心心,活蹦乱跳,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忧愁?

也许她整天都在想怎么把成绩考好吧?

换了我,我倒宁愿成绩差一点,用分数换自己变帅一些。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就像一个可怜的小丑,整天逗李欣平和张馨莹开心,但是她们心里真正想着什么,我是一点也不知道。

虽然我把她们逗得哈哈大笑,也只是如同默片里的卓别林,套着不合身的西装,用一些不算十分拙劣的搞笑,博得了一点点欢乐。

我看着李欣平的背影,继续延伸着刚才的胡思乱想——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还要这么卖力地学习呢?她又不想做科学家咯……

另外,她为什么没有被放在美女排名的兵器谱里面呢?难道别人真的不觉得她好看吗?

正想得出神,李欣平拿着试卷转过脸来。

我正好注视着她的后脑勺——现在变成注视着她的双眼了。

她一脸疑惑——被一个人注视着后脑勺的感觉很奇怪吧,应该会觉得后脑凉凉的,仿佛会被洞穿的感觉?

似乎只有杀手,整天琢磨着暗杀别人的杀手,才注视着别人的后脑勺吧。

也许,还有暗恋别人的人,才会注视着别人的背影。

我有点尴尬,却又无法掩饰,只能尽量把目光往两边飘忽,假装刚刚盯着她的后脑勺只是一个巧合——虽然事实上,也就是一个巧合。

还好她的问题解除了尴尬:“诶,飒天,你看看这两道题目怎么做啊?”

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老曹把我从最后一排调走,还是很有作用的。虽然我还是改不了说话的毛病,但至少开始非常认真的学习了——当然也是一边说话,一边写作业。

不过对我这样的天才是没有问题的啦,双核CPU可以同时处理两个程序。

鱼的变化也很明显,自从期中考试之后,鱼就迷上了传奇,常常通夜去网吧刷怪,不回宿舍。我都觉得要说他生活在学校,还不如说他生活在传奇中,更加确切一点。

晚上看不见鱼,白天就更是难得一见。就算吃饭时偶尔相见,鱼的话题也变成了我比较陌生的“极品装备”和“沙巴克城主”。

我只能快速地吃饭,来避免没有话说的尴尬。

除了疯狂的学习,就是疯狂的踢球——踢球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包括王华和张馨莹究竟是什么状况,我变得很少去猜测他们是什么状况。

因为一切猜测都是没有意义的。

不管是什么状况,都不重要,至少,比我的状况要强。

我只是照旧地去演好一个搞笑逗乐的角色,从表面上看,这个角色扮演一直很成功。

晚自习的节间休息,鱼照例还是翘掉晚自习去网吧打传奇。

我跟温去操场上走,我开始喜欢玩单双杠,喜欢荡秋千。秋千高高荡起,耳边呼啸着风的感觉很爽很刺激。秋天荡到半空的时候,你必须要双手紧紧抓牢铁索。不管世界如何翻天覆地,你不能松手,不然掉下来就摔成乌龟了——如果我们握住爱情的双手,也能握这么紧,那么世界上也许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吧?

“飒天,你是想要练肌肉吗?”刚刚从操场上回来,李欣平就问我这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很怀疑就算李欣平有私家侦探的能力,也没必要拿我下手。我又没有什么重要的隐私,更没有可图的钱财。

“操场又不是你的私家花园。”

“你练肌肉,是想加入王华和鱼他们的古惑仔吗?”李欣平一字一句地说古惑仔三个字,听起来让人想起黎姿演的小结巴。

“没啦,我怎么会变成肌肉男。”我装得不屑一顾,其实内心还是很羡慕校园古惑仔那种嚣张的感觉。

“我看也是哦,小小的个子,怎么会成为古惑仔呢,有些东西是要靠天赋的啦。还是来帮我看看这道题目吧!”李欣平说话老是装大人腔,却不经意间会损你一下。

每当李欣平损我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鱼说的那句话——女孩子长得好不好看真的很重要。比如李欣平这样的女孩子,嘴凌厉得像刀子(虽然心柔和得像蜂蜜),要是长得丑的话,估计没人会搭理。但是由于长得好看,越是损你,你越觉得开心,仿似喜欢被她虐待似的。

唉,男生都是视觉动物。

“给你解决了这么多道题,你怎么感谢我啊。”我随口逗她。

“诶呀,要收费了吗?”她装作很可怜。

我开始假装望天,默念。

“你在干嘛?装神弄鬼啊?”

“我在算我每分钟值多少钱啊!”

“……”难得李欣平沉默了。

半晌,她忽然问我:“要不我请你吃冰淇林?”

表情还很神秘的样子……我都怀疑里面有陷阱。

要说吃冰激凌,我不是很喜欢吃冰淇林。

不过,和李欣平一起吃冰激凌一定很快乐吧。

于是我点点头,我点头的时候,胸口里的心脏仿佛变成了一只兔子。

操场边,看台上,晚风拂面。

我和李欣平手里各握着一杯冰激凌,我的是巧克力口味,她的是草莓口味。

“你真的想要做物理学家?”

“那是当然了,其实我本来一直很犹豫要做物理学家呢,还是做文学家呢?现在好了,只能做物理学家咯。”我大言不惭,嘴里含着舀冰淇林的勺子。

“有想法真好。”李欣平也给自己挑了一小勺冰淇林,送到樱桃一般的小嘴里。

“你都没有想过以后要干嘛吗?”我侧过头去。

李欣平仰头望了会天:“小时候也想过啊,不过现在都没有。”

“那你干嘛还学得这么起劲。”人就像一只航行在大海里的船,要是连目的地都没有,何必要费劲划水呢?我看,干脆,连起航都不必了。

“既然做一件事情,当然就要尽力做好了。”李欣平的口气总像一个小大人。

对比之下,我整天一会儿热血,一会儿忧郁,显得很不成熟似的。

但是在我的世界里面,我才是最成熟的。

我们俩不说话,看了会空空荡荡的操场,两只鸟飞过草皮。

“当然,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夸我诶,我当然不能把高兴写在脸上,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所以你不能浪费了你的天才啦!以后你要是不能成为伟大的物理学家,就算对不起我的冰激凌咯。”

我更加无地自容,虽然我一向以天才自居,但是她这么说我,我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岔开话题:“对了,我听说这学期结束了,我们又要分班。”

“为什么又要分班?”李欣平果然小道消息不发达。

“你还不知道吗?还不是因为高考,据说我们这一届不像以往按文科理科分开考了,而是在六门副科里面选择两门,所以我们高三要按照这样分班。”

“是么?”李欣平显得很惊奇的样子,就像一只小青蛙从井底爬出来,扑闪着好奇的眼神,“那你选哪两门啊?应该肯定有物理吧?”

“那是肯定的咯,我要做物理学家嘛——还有一门不知道能不能从文科里面选,要可以的话,我倒是想选历史或者政治。”

“变态!”李欣平低声开我玩笑。

我的确蛮变态的,别人都不喜欢的政治,我却也比较喜欢,虽然我只是喜欢里面的哲学部分。相比较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历史一些,毕竟很有趣味。

“总之,化学和地理应该是肯定不会选了,要背那么多东西,我最讨厌死记硬背了。你呢?我猜你应该不会选物理吧?”其实这句话,我似乎也不该问,毕竟她的物理最差了。

“我还没想好。”她低下头去,吃了一口冰激凌,“今天才听你告诉我这回事。”

她嘴边留下的草莓味红色,看上去很漂亮。

我看着她嘴边红色的残迹,幻想是不是可以帮她擦掉——如果是用嘴唇去擦就更好了。当然,只是幻想而已。

“对了,你之前帮张馨莹递情书,你真的不喜欢她?”

这个话题切换得有点快,不过已经是第二次问我了,我心底暗自嘟囔了一句“又来了”,答道:“当然不喜欢咯,对了,你有喜欢过的男生吗?”

我装作不经意间顺势问出来,其实这个问题藏心里很久——恨不得有个心思观察器,而我就整天躲在心思观察器的后面,拿着镜头(像望远镜那样的),对着她看。当然了,也对对着张馨莹看看。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会这么早谈恋爱。现在是好好学习的时候,不适合谈恋爱。”她又恢复了小大人的口气。

我心里暗想,你嘴边的草莓色还没舔干净呢,说:“我又没问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咯,以前只是心底暗暗喜欢也没有吗?”

我心里一阵空荡,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继续埋头吃巧克力冰激凌。

自从鱼开始大规模去网吧传奇之后,教室的后方就只剩下温一个人默默坚守阵地了。当然,就像所有哲学家一样,他比较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只要给他本小说(最好是带点装逼文艺性质的)。

我依旧像个相声演员一样,整天在李欣平和张馨莹之间说学逗唱,如同武则天养的男宠,毫无节操。只不过人家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是二男事一女,我更甚一筹,分身有术,以一敌二。

虽然整天逗张馨莹开心,但是她跟王华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我渐渐不去猜测。就像一个嗝堵在喉咙上迟迟打不出来,时间长了也就不再想打,相忘于江湖。

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胡思乱想,我也会觉得这多多少少说明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懦弱是有原因的,假设我长得很帅的话,我也一定会很直接地追美女,不费脑筋去猜测她们的心思,但是既然没有长相,则不可避免要拿脑筋做个补偿。

如果我长得有鱼那么帅的话,追李欣平,她一定会答应我的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作这样的假想,就如同亚里斯多德、伽利略、爱因斯坦他们做的假想物理实验。只不过人家把脑筋用在宇宙奥秘上,而我用在人体奥秘上——呃,不对,是人心奥秘上。准确点,是猜度美女的心思上。

在床上的时候,人的思绪有时候会飘得很远很远,仿佛精神充盈了全宇宙。想法也繁复多样,而且莫名其妙。比如我会想,如果是在古代,说不定能够让她们二女事一夫。这应该是极乐无穷之事。

这样的胡思乱想是失眠之源。

而一旦醒来,就如同把人性独有的精神重新装入一个正常平庸乏味的肉体里面,去做一些正常平庸乏味的事情——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应该要去做的事情,比如学习(对于现在的我,学习应该换成工作,但是没有本质区别)。

一点想象力也没有的白天。

中学时代的白天,我一旦进入相声演员状态就异常亢奋,仿佛打了一针兴奋剂,但是大部分时间显得比一般人忧郁——就好像兴奋剂依赖患者失去药力之后的样子。只有夜里能保持着持久的清醒和无需兴奋剂的兴奋——纯粹生理性非药理性,无香烟咖啡茶叶刺激的健康的兴奋。

最终,这样清醒和兴奋,演化为一些邪恶的幻想,沉沉入睡。

一旦入睡,就很难清醒。而且,越难进入的睡眠,就越难走出来,和爱情一样。

对于张馨莹和李欣平心思的猜测,我一直云里雾里。

摒却我的幻想,对于她们来说,我不过就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只负责搞笑和解题的局外人而已吧?

关于她们的感情,我完全无法插足。

对于她们的生命,我不过是个过客。

这种局外人的感觉——准确来讲,这种局外人的失落感,在黄昏来袭的时候异常强烈。

尤其是夕阳映照着晃晃荡荡的向阳河,金色暗红地铺洒在河边的路上,傍晚凉风吹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晃晃荡荡,若有若无的时候。

此时,学校门口的理发店,一般会当时流行的歌曲,比如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小刚的《黄昏》,或者王杰的《伤心1999》。

“台北的黄昏,人海在浮沉,我也在浮沉。匆忙的脚跟空洞的眼神,心事就别问。”

沙哑沧桑的声线伴随着黄昏的孤寂,就像理发的剪刀,把心思像头发一样拦腰剪碎。

心事就像沉重的步伐,洒了一路,融化在夕阳洒在河边的金黄里,摇曳在柳枝轻扬在路边的晚风里。

不过也没人太在意我的心事就是了,除了温和鱼。

相比黄昏的幻灭感,夜里反而安静,时间就像流水一样在身边平静流过。

而自己,好像站在溪边看着时间流淌。

站在时间的溪边——也就是失眠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我看见了真实的内心,抚摸了真正的自我。

而其他时候,比如白天,在人海世事中浮浮沉沉的时候,我仿佛在看着一部电影。一部不关于自己的,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这电影原汁原味,充满了生活的本质。每天不同,但又每天一样。

鱼又出去包夜了,这会应该砍杀正烈吧。

宿舍里面的卧谈会临近结束的时候,我随声听里的《伤心太平洋》也临近结束了。

心情如同太平洋的潮水涨落。

睡不太着,起身走到寝室门外。

月色如洗,清辉爬满了台阶。

隔壁寝室的卧谈会还没有结束,议题是赵薇和林心如哪一个更漂亮。

不知道李欣平和张馨莹是不是会在同样的月光下看着月亮。

不过按照常理推测,她们都已经睡着了。

//正望得出神,温忽然从背后走来:“飒天,一个人出来望月亮呢?”

// 温问我是喜欢张还是喜欢李 插入李看我们踢球 说3:0 太少的事情

//足球赛 我和王华 李欣平表示 3:0的比分太少了

//有些人生气不生气啊 李欣平还是那么狡黠

时间很快,就到高三了。

我虽然不喜欢化学,但是在爸妈的逼迫之下,还是选择了物理和化学。这次他们的理由是,选这两门课的组合,以后考大学的时候,选择面比较广。

我的人生道路又一次被父母决定了,不过这个选择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坏处,倒有一些好处——大部分同学或者说朋友,还跟我一个班(因为他们也做了同样的选择),比如鱼(虽然他的肉体常常不在教室,而在网吧里),比如温,比如张馨莹。

只有李欣平不在我们班了,她选择了物理和生物。选择生物,我勉强可以理解,但是选择物理,我就真的不能理解了。

鬼知道她为什么选择物理?

她的物理只能考我的一半分数啊!

她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真是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可惜的是,我也一直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选——自从她离开我们班后,我们俩就再也没有打过照面说过话,所以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去问她为什么会选该死的物理——至少,对她来说,物理是“该死”的。

我以后不用以一敌二,一夫事二女了。

但从此以后,也就再也没有一个长得像赤名莉香的女孩子转过头来,问我喜不喜欢张馨莹;也没有人拿着圆珠笔戳我的手,直到我讨饶;没有人跟我较劲,跟我斗嘴(张馨莹只会听我讲笑料啦);更不会有人骂我笨蛋,歪着脑袋,给我一个愤怒的表情,或者一个笑容——一个像苹果一样甜的笑容。

人不断腿就不知道自己会跑,不瞎了眼睛就不知道自己能看见世界。

不离别,就不知道自己喜欢。

好在,还有人继续听我侃大山,听我说学逗唱,也有人继续问我题目,尤其是高三的学业变得紧张之后。

每天模拟考试一门,五天正好轮完语数外物化,三门主课加物理化学两门选考的科目。

桌上的试卷开始摞得比人的脑袋还高,但是我们已经无心在这样的书山下面看小说了,每天的试卷无穷无尽。

人就像工厂里面哐昌哐昌的机床一样,整齐划一,面无表情。

把人当机器使,即便我这样的超人也扛不住!我的解压方式和以前一样——边做试卷边说话。只是现在说话,已经很少把头转过去,而是一边对着试卷写作业,一边嘴唇上下翻飞,这个过程中,我目不转睛,即便老曹在窗外视察,也很难看出来我在一心二用。

按照李欣平的话说,我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她虽然已经不在我们班了,但是阴魂不散,还留在我心里)。

当然,在提供笑料之余,我还是会不遗余力地解答张馨莹的各种问题。帮张馨莹解答物理题的时候,我时常想起在物理生物班的李欣平,不知道她现在的物理成绩怎么样了。

//而另一个沉睡已久的问题再次浮现——怎么还是看不出来张馨莹跟王华是什么情况?

晚自习的时候,老曹在窗外踱来踱去的频率更高了。有时候跟张馨莹讨论完题目(其实基本上是她听我讲完题目),我一抬头,看见窗户外面,老曹如同枯藤老树昏鸦一样矗立在夜空中,脸部最明显的,除了那肥厚的嘴唇,还有一双寒光照铁衣的镜片。

每当我接触到老曹的镜片,心中就如同电流微微流过一样,轻轻一触。

老曹也如同侦察兵被发现,避开我的眼神,轻轻踱着步子离开窗口。

爸妈对我的成绩更加关心起来,我爸特地辞职,从乡下来到市区,为了照顾我。

他在学校边上租了个房子,我离开了学生宿舍,进驻了老爸给我租的房间,就像一只散养的鸡再次被投放到笼子里。

只不过当时很多散养鸡都得到了这样的待遇,比如张馨莹。她妈妈也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专门照顾她。

只有鱼和温还留在学校宿舍里面,一直被散养着。

因此这年头,我们不要取笑那些生来就被圈养的肉用猪,肉用鸡,其实我们的命运,好不了多少。

我被圈养的高三,我爸爸负责给我煮饭。

老爸每天除了煮饭,别无事干,无聊到了极限。

时间无法打发,他老人家大白天在家看刘仪伟的烧菜节目,并在我身上实践起来。老爸买了个熬中药的紫砂锅,做中药鸡给我吃。

所谓中药鸡,就是把一整只鸡掏肠破肚,空空的鸡肚子里填满桂圆、核桃、银耳、杏仁、白果、黑枣、甘草、西洋参等乱七八糟的药材或食材,然后用细线把鸡五花大绑,塞到空间极小的紫砂锅里,文火细熬五六个小时。

和请君入瓮的步骤差不多。

那中药鸡熬出来,是一锅绿汤,看上去如同有毒一般。我看在父爱浓浓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坚持吃了几口,其味甚怪异——放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没毒死我已经很幸运了,味道自然不能正常到哪里去。

然而不想,越是怪异的东西,越是有特色,有个性,一旦爱上,就很难忘怀,比如羊肉的膻味,海鲜的腥味,啤酒的马尿味,吃习惯了,深爱上了,没这味你还就不乐意。这中药鸡也是如此,吃习惯之后,由恨入爱,越爱越吃,越吃越爱,以至于爱到无法自拔,现在回味起来,依旧直流口水。可惜高考结束之后,老爸就开始忙自己的事业,再也不给我做什么中药鸡了。

从此我跟中药鸡人鬼两相隔,无缘再会。

我猜,张馨莹妈妈的生活应该跟我老爸类似,据张馨莹透露,她妈妈喜欢看各种言情小说,尤其以席绢最为痴迷。

自从家人过来照顾之后,我们就不睡在宿舍了。一下晚自习,就往自己家租的房子去。

我晚上回去,十有八九要有一顿中药鸡吃。每天吃这些大补的东西,浑身发热,即便是大冬天,脚上冻得发抖,身上还是很烫(不得不承认,打手枪的次数也变多起来)。再加上整天闷在教室里写作业,忽然之间,脸上常常泛出红晕——有点像藏民被紫外线晒出来的高原红。

但是那玩意出现在我这个男生的脸上,真心不好看啊!

于是我到家之后,常常独自一人揽镜自照,顾影自怜,对镜伤怀,思索如何消去“高原红”。

虽然我已经非常小心,但还是常常被老爸发现。

他对我忽然之间常常揽镜自照感觉很诧异,问我为什么。

讨厌高原红这种羞涩的心思能随便告诉别人吗?哪怕是我老爸。再说了,我是个男生,男生本来应该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不应该对自己的外貌这么纠结嘛。

总之,就这个问题,我对我老爸保持了沉默。而沉默最容易激起人的好奇心,我老爸也不能例外。他产生好奇心的结果就是,我的高原红没有消去(本来照镜子就没法起到面部护理的效果),我却被老曹叫去办公室谈话。

“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老曹吞云吐雾。

“还好啊……”我一脸疑惑,搞不清楚老曹的目的。一边回话,一边偷偷察言观色,但是老曹的表情躲在烟雾背后,朦朦胧胧,无法仔细端详。

“嗯,要把精力主要放在学习上面啊!不要让家人担心!”老曹掸掸烟灰:“你天资聪明,应该拥有很光明的未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千万不能掉链子,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应该有远大的目标,要向清华北大进军。年轻人嘛,要有远大的理想……”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曹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开始废话连篇了?

“总之不要把时间花在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上面,要以自己高考的准备为主!”

老曹的话,跟烟雾一样糊里糊涂,根本就听不懂。

他似乎也觉得跟我说话如同对牛弹琴,只得放我回教室。

我回到教室不久,他又把张馨莹喊去办公室。

老曹心情不错,要搞车轮战?我在心里暗想。

张馨莹从办公室回来之后,就开始收拾书包,满脸乌云,一声不响。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给她小纸条。

“老曹跟你讲什么了?”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跟张馨莹传小纸条。

“还不是因为你爸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就这样,张馨莹的座位,搬离了我的后面,搬到了一个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多年之后,我常常在想,如果就是这样结束的话,也许我的人生会截然不同。也许我会安于找一个不漂亮也不难看的女生谈恋爱——或者有点难看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好看——谈很长很长时间的恋爱,然后结婚,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偶尔也会搞一点小浪漫,那可能是学习电影或者偶像剧里的桥段,而不是发自内心的。

也许会回忆起过去,在人生的历史之中,一些若有若无的喜欢,一些若有若无的暗恋,一些若有若无的小小细节,就像溪流中的小涟漪,但是,必然都不会有特别深刻的印象。

也许,会一直坚持物理学家的梦想,读物理系的大学,后来出国,留学,在实验室里终老,也许涉足了科学和宇宙的前沿,也许仅仅是把某一个常量的有效数字,往小数点后面再添加了几位,也许会一直既自大,又自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只有精神在遨游一样。永不侵染红尘和爱恋的颠沛流离和如梦似幻。

但是故事却没有这样结束,而是这样开始了——我的心口因此打上了烙印,就像菜市场的猪肉上那个紫色的印章一般显目。

而后来,我的人生,如同被横过来切了个口子,插入了一段新的基因,如同漆黑的午夜忽然爆炸了绚丽的烟花,迷乱了心灵,感动了双眼。

如同一段旋律,一个笑容,一个梦。

张馨莹的离开,太过蹊跷,她的心情似乎也有点不开心。

“张馨莹的位子为什么调得那么远?跟你有关系么?”在操场上走的时候,温问我。

“我也不知道啊。似乎是有,但是她不告诉我。我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我究竟做什么事情。”

“问过了啊,但是她不讲诶~”

我无计可解,只能再给她写小纸条。一边安慰,一边探寻背后的蛛丝马迹和来龙去脉。

//终于她透露了一点消息:“还不是因为你爸爸!”

她的小纸条说,“都是因为你爸,当然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

我一头雾水,又回她小纸条“我可以请你吃冰激凌吗?你跟我讲讲是什么回事。我真的很抱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请吃冰激凌这一招,是学李欣平的。

而张馨莹居然也答应了。

晚自习的课间,又是操场,这一次我身边不是温、鱼,而是张馨莹。

“你说,都是因为我爸爸?”

张馨莹没说话,继续往前走,我也保持同样的步调,心里充满了疑惑(再次期待我的心思观察器,如果有朝一日它能够问世的话)。

她幽幽地来了一句:“你在家是不是常常照镜子?”

“……”我仿佛被人撕开遮羞布,支支吾吾:“最近,的确是……这个……我……”

“你没事情干嘛老照镜子呢?还被你老爸看到,而且你老爸看到了,还来找老曹反应情况……”

我心里似乎有一道闪电打破了乌云,击在乌黑迷茫的海平面上。

“你老爸跟老曹一致怀疑是你‘春心萌动’,而且,还赖在我头上。”张馨莹语速总是不紧不慢,跟李欣平的连珠炮完全不同。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应——老爸和老曹太有想象力了。而且他们的想象力还真的可以自圆其说,虽然彻头彻尾的错了。

我和张馨莹作为两个嫌疑犯,互相对照信息,以推测老曹和我老爸脑海中构想的犯罪剧情。一边推测,一边绕着操场环行。

走到秋千架下面的时候,迎面看到了李欣平。

夜风吹过,草动树摇,星月迷离。

她看到我跟张馨莹并排走着,似乎愣了一下,不过还是跟我们打了下招呼。

我和张馨莹也向李欣平僵硬地打了声招呼。我本来想澄清什么,似乎又无可澄清——否则有不打自招的嫌疑。

第二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又响了,打破了寂静。

我来不及想太多,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对张馨莹真的很抱歉。

我是不是喜欢张馨莹,自己也搞不清楚。

要说完全没有,似乎有点虚伪——常在锅边游走的猫,谁告诉我它不想偷锅里的腥,我不信。

要说有,也不完全是,我清楚一只癞蛤蟆最大的悲剧就是它想吃天鹅肉——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所以我只是看着天鹅肉摆在面前,同时不住提醒自己是指喜欢吃素的癞蛤蟆。

我猜想,张馨莹对我,恐怕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谁要是告诉你,年级第一美女喜欢一个长相普通,个子不高,最近脸上居然还有“高原红”的男生,你信么?

无论如何,我得向她道歉。用句梁山好汉的口头禅,不能白白辱没了人家名声。

喜欢她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构成了对她的侮辱——人家年级第一美女是你随随便便喜欢的吗?

道歉的方式,依旧是以纸条的形式,不过这一次不是小纸条。我使用一张信纸(当然,是普通的信纸,而不是情书专用信纸),写了一封很长的道歉信。写完一看,信的尾巴上还有一片空白,显得有点头重脚轻。于是在空白的地方,认真地用彩色水笔描了四个大字“祝你快乐”!

本来我想描“祝你幸福”的,但是考虑到“幸福”两个字笔划太多,临时起意,换成了“快乐”。

当然,我心里的确想对心情不太好的张馨莹说,祝你幸福。

她如同王小波《黄金时代》里面的陈清扬(本非破鞋,却被舆论强加上破鞋的名分),本来什么事没有,却跟着我分了杯倒霉的羹,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语说,就是躺着中枪。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安慰。

对于从来不会安慰别人的我,这次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一次,也是非常正心诚意的一次。(凭良心说,这跟她是美女也有关系的吧?)

我的祝福,似乎的确让她很感动。她很快给我回了纸条——

        思来想去,这事情,其实也不能怪你,你别往心里去。我无非就是自己的心情有点不开心,也许慢慢就会好起来,不治而愈。你别太自责,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只知道学习,其他什么也不管的人,没想到还有这么细腻的心思,这么能照顾人的感受。真是很意外。

纸条的最后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能得到美女的笑脸,比夏天吃了冰淇林还要开心。

张馨莹的字和李欣平颇有不同,李欣平的字娟秀潇洒,人虽小,字却大气得很。张馨莹身材中等偏高,凹凸有致,可以让鱼沉,可以让雁落,可以让月闭,可以让花羞,但是字却写得毕恭毕敬,唯唯诺诺,规规矩矩,仿佛被缠上了小脚的大家闺秀。

海水不可斗量,字不可貌相。

安慰如同病毒,在我和张馨莹之间如同无穷级数一样蔓延开来。我安慰了她,她又反过来又安慰我。于是反反复复,无穷尽矣。纸条传个不停,浪费了不少原始森林。聊着聊着,慢慢偏离主题。我们的笔谈开始涉猎广泛。比如:“老曹真是个二百五!”,“马上期中考试了,要加油啊!”,“最近好久都没看到鱼了,他不会在网吧猝死吧?”之类。

但是关于王华和她之前的事情,细节究竟是怎么样的,我却一个字都没能问出口。如同一个陈年老屁,也许要永远永远地闷在肚子里,永无出头之日——呃,出肛之日。

纸条的传递,虽然我们已经尽量做得隐秘,但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此颇有古风的笔谈,没能避开同学们雪亮的眼睛。关于我跟张馨莹的传闻开始变得栩栩如生,有鼻子有眼。

不过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要是谁冲上来截下我们来回传递的纸条,然后摆出抓奸在床的表情打开一看,会发现字条里面完全无关风月,只能一脸失望。

可是从来没有人突袭过我们的纸条,于是我和张馨莹传纸条,也渐渐不去做掩耳盗铃般的掩饰,变得光明正大。

有次晚自习结束,张馨莹给我送来一张纸条。我把它夹在一本物理习题参考书里。这本物理参考书名字叫做《名师出高徒》,号称我们那个年代的高考四大宝典,其他三大宝典大概是《优化设计》、《各个击破》和《黄冈密卷》。《名师出高徒》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一句文革式的口号——“有话大声说,我要上清华,我要上北大。”让人想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把书丢到书包里,我抬头看着张馨莹,说,我跟你一起走吧,反正回家也顺路。

第一次和张馨莹一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那段路很短,出了校门过两个路口,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沿着不同的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呃,准确来说,是她找她妈,我找我爸。

路程很短,我们走得也不算慢。

学校南门向阳河,静谧安宁,河边柳枝轻摇,疏影横斜,月光温润,朦胧如纱。

我心里的快乐,在这月夜,似乎隐秘地燃烧成微微的火焰,文火丝煮着我的心情,温暖而细致。

身边走着年级第一美女,我们轻声的说话,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听见。这幸福,似乎已经超过了我整个中学时代所拥有过的幸福的总和。

虽然我已经装得非常顺其自然,装得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装得稀松平常地顺路而已,装得跟听到淝水大捷喜报的谢安一样,平静,淡定,从容,冷静,但是心里激动得翻天覆地,如同被齐天大圣搅拌过的太平洋海底,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伪装的淡定没能坚持太久,就被真实的惊讶给截断。

刚出校门没多久,路边一个身影。

身影歪在路边,看着我们,一脸怒色,脚边还放着一个刚刚喝完的空啤酒瓶。

一只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的啤酒瓶。

啤酒瓶边,一个愤怒的人,一张愤怒的脸。

他似乎刚刚借酒消愁过。

“你干嘛?”张馨莹很少生气,但是她真的生气起来,原来是这么严肃,这么认真。

“不关你的事。”王华越过了张馨莹,上来指着我的鼻子,就像一只狮子指着熊猫的鼻子,像一只老鹰指着兔子的鼻子:“以后你不要跟她一起走路。”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脸上没有表情,心里暗自琢磨,要是王华真的发怒,恐怕要把我打个稀巴烂也有可能。为了女人,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只是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生……

我们的实力对比悬殊,这个我心里清楚得很。

张馨莹推开王华,对我说:“我们走我们的,别理他。”

此时此刻的我,真的很想做一个英雄,无奈我不是英雄,只是狗熊。

我有点怂,脚下就像装了铅,脸上想装出大义凛然的无所谓状,但是心底的寒气还是一阵阵袭上心头,冲上眉头,无法掩饰。

黑道大哥找你麻烦,你怕不怕?

不过在张馨莹面前,怎么好意思就被吓住?绝逼要坚强,要英勇啊!

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一副英雄好汉的样子,一副豪气干云的气势。

张馨莹要我继续走,我只好拖着两条沉重的腿,硬着头皮,往前蹭了两步。

她有点生气地说:“你这么胆小干嘛?怕他干嘛。”

我心里嘀咕,我的确怕他干啊,嘴上嗯了两声,拖泥带水。

这脸丢得彻底,不过这会已经顾不得丢脸不丢脸了。

王华出离愤怒了——我们在他的怒喝之下,居然还走出去了五十米,明显是黑社会老大的权威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树不正,得掰,人不正,得治。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手里还擎着那个空虚寂寞的啤酒瓶。

我听到背后风声响起,未及转身,看见身边的张馨莹转过身去,挡在我和王华之间。

如同圣斗士天神篇中,挡在星矢和阿波罗间的雅典娜。

“王华,你发什么疯!”张馨莹脸上铺满了气愤。

王华僵住了,而我也僵住了。

但是这个情况,我应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跟王华对决,我绝逼是一分钟被击倒一百次的战绩。

可是,躲在女生后面寻求庇护,似乎比被击倒一百次更加丢脸。

夜风吹着我已经被丢了一百次的脸,似乎有点火辣,又有点冰。

冰火两重天的体验!浑身一阵冷,一阵热。

远远跑来三个身影,最前面那个,居然是鱼。

鱼背后是大猩猩孔伟,摆着两个大膀子,让人想到电影里的金刚。

拖在最后的,则是哲学家老温。

三人赶到我们身边,气喘吁吁。温更是弯腰哈气,嘴张得如同吐泡泡的金鱼,仿佛一口气接不住就会暴毙在街边。

“王哥!”鱼伸手去抓王华手里的瓶子。

王华一侧身,躲了过去。盯着鱼:“你们来干嘛?”

“老大,你听我说。”鱼说。

“哼!”王华鼻子里出气。

“我们这么多年兄弟,老大想啥,我们都清楚。”

“知道?那就别拦我!”

“老大,你就不能放过我兄弟?”

“哼!”王华继续鼻子里出气,似乎是哼哈二将里面的哼将。

“老大,你看这么行不行。”鱼挨到王华身边。

王华抬头看鱼,似乎想听听他的说辞。

然而鱼什么也没说,乘他不注意,夺下瓶子。

王华被夺了瓶子,自然不甘心。这个曾经叱咤校园的狮子,如泰森般击倒过无数人。这只号称打遍学校无敌手,甚至无人敢还手的狮子怒吼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声如洪钟,响彻夜空,不知道惊起多少沉睡的鸥鹭。

孔伟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啥。温也一样,矗立在黑夜里。

两人一左一右,像两个塑像一样,让人想到以前贴在门上的秦琼和尉迟恭。

一辆装着音响的山炮摩托从身边飞驰而过,留下一串迪克牛仔的怒吼,“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晚风浮动,王华的怒气也在浮动,仿佛一触即发,一发即不可收拾。

鱼倒竖起酒瓶,抓着瓶子的颈部,好似拿着把武器,说:“王哥,你不就想砸飒天个傻逼吗?”

鱼顿了顿:“免污刀斧,我来砸!”

他抬头看了看我,唉地一声,叹了口气,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提着瓶子,向我走过来。

我看到他脸上泛起红晕,眼睛里若有若无的血丝,似乎也刚刚喝过酒。

不知道他们刚刚究竟是在网吧里打传奇,还是在酒店里喝酒。

我心中一阵嘀咕——鱼不会真照我脑门劈下来吧。

面对鱼,我最好的哥们,张馨莹也不知所措了。

愣神间,鱼已经走到我面前。

他倒提酒瓶,看着我,猛地吸一口气。

“砰——”地一声,把酒瓶倒蒿在他自己脑袋上。

时间凝固,破碎,大家需要时间来反刍。

鱼吁了一口气,把剩下的小半截啤酒瓶嘴甩手扔在路边,就像扔一只绿皮蛤蟆。

那一小截啤酒瓶在路边蹦了两蹦。

“飒天,我们是兄弟。”说完,在我肩头拍了拍,似乎像大人一般。

转过头去,对着王华:“华哥,这事能这么了结了吗?”

大家默不作声,即便是王华,也被鱼惊骇住了。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猛虎下山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