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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p={ dwrMethod:'queryLikePosts',fpost:'1d6ad0',userId:,blogListLength:28};Kem的喜欢 | LOFTER（乐乎） - 让兴趣，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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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p={ dwrMethod:'queryLikePosts',fpost:'',userId:3274777,blogListLength:12};龙奇明――――山狸猫(13)
完全都还没有心理准备，就看到了这么显而易见的谋杀现场，看到这么另人作呕的尸体。 其实如果龙明走上前仔细检查那具尸体的话就会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有两天了。事情远不像他想像得那么简单，不是单纯的纵火。有经验
　　完全都还没有心理准备，就看到了这么显而易见的谋杀现场，看到这么另人作呕的尸体。
　　其实如果龙明走上前仔细检查那具尸体的话就会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有两天了。事情远不像他想像得那么简单，不是单纯的纵火。有经验的老江湖就不会立刻跑开，火还在烧，就说明纵火的人还没有跑远。第一时间发现现场是找出凶手的最佳时机，而这样的绝佳时机就这样白白地被龙明放弃掉了。
　　跑回腾云庄，在雨中淋得狼狈不堪。跨入门时，也没考虑要怎么面对刚刚大吵过的奇安就直奔他的房间。
　　&怎么回来了？&
　　奇安就站在墙角的阴影处。龙明原以为他还会在那个窗口坐着。但今晚没有。也许就是因为今天和龙明吵过了，心情不好吧。
　　&山下的猎户木屋被烧了，死人了。&
　　&然后呢？&
　　龙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看到了一个烧焦的死人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事实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证明不了。总觉得确实是有是么奇怪的地方，但现在就是说不出来。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呢。
　　&我，我到那里的时候火星子还在冒，然后我就跑回来了。&
　　&这几天死的人还少吗？不过就是看到了一个而已，至于这么着急吗？&奇安明显是在讽刺龙明。显然他对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很是不悦。
　　被奇安这么一问，龙明也觉得很是惭愧。确实，奇安说得有道理。自己下山是为了查明这几天山下发生的事的真相，但仅仅是那么一个烧焦的死人就把他吓回来了。早知如此下午就不放下那样的狠话了。但是现在也低不下头向奇安道歉。
　　龙明转身就要走。奇安叫住了他。
　　&你又要上哪里去？&
　　&我回去那里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站住！&
　　&这件事你不管，但我要管。&
　　&等我去拿把伞，我跟你一起去。&
　　龙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安居然主动提出要跟着去！
　　不一会奇安就大着一把棕黄色的油纸伞出来了，但他丝毫没有分给龙明一点避雨的地方的意思。龙明瞪了他几眼，没好气地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哪有这种人，居然就给自己拿了一把伞。
　　龙明走在雨里，无名火就这样冒了上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丝毫不顾比他矮了大半头的奇安跟不跟得上。雨水浇在头上，顺着额头滑下来。时不时流到眼睛里。衣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由于回来时就跑得太快了，鞋里进了土，磨着脚底咯得慌。龙家大少爷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龙明原以为现在是他这辈子中最狼狈的一刻。全身湿透，还被奇安就在后面这么看着，看他的笑话。
　　但很快龙明就发现自己错了。天黑，再加上雨天路滑。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沾了一身泥。朦朦胧胧听到身后扑哧一声笑。龙明没敢回头，站起来，也不拍身上的泥，继续向前走。湿泥粘在身上，根本就拍不下来，索性不去碰它。
　　龙明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这么狼狈。将来做事一定要准备齐全，思想和物质上都要有所准备。再也不要打这种无准备之战。
　　&心之所向，力所不及；力所不及，谋而取之。&
　　&大晚上你倒是很有兴致吟诗作对啊！&
　　&心浮，气燥，难成大器。&
　　心浮气躁，确实如奇安所说的。龙明无以回击，咬咬牙，这口气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木屋那里，已经漆黑一片，火早已被浇灭。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龙明没想到这一点，赶黑跑了查看，结果却因为天黑什么都看不见。龙明很是懊悔，这样无谋的行为恐怕又要被奇安嘲笑了。
　　奇安没有心思去嘲笑他，只是很小心地蹲下，尽量不弄湿衣服。雨水顺着油纸伞滑下来，在周围形成一圈水帘。很慢才从地上拾起了一块不算太粗大的木块。拿在他手上，啪的一声就燃了起来。
　　火焰窜得很高，很容易烧到油纸伞。奇安大概也是怕火烧到伞就仍由火焰暴露在雨中。火把在雨中被水淋得孜孜直响，但却一点也不见火势弱下来。
　　周围被照亮了，龙明吃了一惊。将这湿透了的木头点燃谈何容易？但照明的问题解决了，他也就没有多想。
　　找到那具焦黑的尸体。奇安站在那里叫龙明把尸体拖出来。
　　虽然不太情愿，但龙明还是照办了。让龙明不悦的不仅仅是要他龙家大少爷搬这么一具丑陋的尸体，更是因为他头一次发现奇安说的做的都要比自己成熟，比自己周全。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所以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奇安早就想好了。头一次对奇安哑口无言。而且也生自己的气，明明没有这个能力，却又不肯开口问别人。宁愿在雨里淋着，也不拿把伞出来。被莫名其妙的自尊搞得狼狈不堪。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被烧死的。&
　　&怎么说？&
　　&你把手插到他嘴里感觉一下。&
　　龙明抬起头不解地瞪着奇安。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奇安不喜欢打晃子骗人，他说的就一定是有意义的事。
　　&感觉怎么样？&
　　&干干的。&
　　龙明本以为会摸到湿乎乎黏糊糊的舌头，但没想摸到手里是条干燥蜷缩的东西，就是不像是舌头。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这人不是烧死的，而且不是现在死的。有人在他死了三两天后才又放火把这里烧了。&
　　&那为什么那个人要在他死后那么久了才放火烧了这里呢？&
　　&我几时说过了那个杀人的人和那烧屋的人是同一个人？&
　　确实，如果那个人杀了人那么多天了，为何又要特意回来烧了尸体呢？
　　&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人一定是那老畜生杀的，从他的死状就能看得出来。我和他交过手。&
　　&老畜生？&龙明疑惑地望向奇安。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奇安的语气第一次带着那么重的怒气，&碾不死的蟑螂。&
　　&那什么人放的火？&
　　&那老畜生向来不介意和死人在同一屋檐下。大概是回来避雨，然后有仇家追杀来？不，不可能。他困在腾龙庄都快二十年了，他的仇家怎么可能在他一出现这么快就找上他？&
(甜梦文：，你我共同的家！记得收藏并分享甜梦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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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p={ dwrMethod:'queryLikePosts',fpost:'1d0e3aae_dec94ea',userId:3204076,blogListLength:30};《沙枣刺》第二章
芳径无人草自青
谣传有根恨难平
幸好，在我已经开始上学的那一年，书本为我打开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我开始识字，开始能够认识扔在炕炉上的一本小画册上的字，画面是如此优美，内容又是如此美妙，我如饥似渴地读着画册，仿佛一个饥饿的人梦幻般地发现身边堆满了面包；仿佛一个一文不名的人掉进了一个金矿；仿佛一个灰姑娘穿上了金鞋子，来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人间仙境——那份惊喜，那份激动，难以言喻。从那时起，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总是要顺着墙走，手里捧着一本画册，边走边看；从那时起，每个黄昏，每个星期天，都成为我最美丽的黄金假日。在夕阳渐渐西下的黄昏，我总是坐在门外面西边的高坡上，紫色和金色融和成的阳光一览无余地照耀下来，天边的云在不断地变幻着色彩，紫红、粉红和金黄混合在一起，衬得蓝色的底子更加清澈，白色的云朵更加绚丽多姿。一望无际的长天下，小小的我坐在门外边的高坡上，阳光温煦地照着我，像是父母亲慈爱的眼神。我对大自然最初的感受和喜爱，我对广袤无垠的天地最初的印象，便是在那时，在我全身心投入读书的同时，伴随着书本一起成为一幅永久珍藏的画面，宁静、温馨、美丽，从而也伴随着一段平静如水的岁月，伴随着书香和药香，使那一段光阴如水墨画一般在我的记忆深处散发着永久的墨香。画面上，有睡美人沉睡千年的旖旎芳菲；有崔莺莺待月西厢的悱恻缠绵；有梁山好汉打抱不平的壮志豪情；有抗金英雄背上刺字的赤胆忠心；有“辕门斩子”的惊心动魄；有“狸猫换太子”的沉冤昭雪……这是另外的一个世界，我从未涉足过却具有一种无比强大的吸引力，使我沉迷其中，如痴如醉。我常常要看到天黑尽了才回家吃饭，有时饭做熟了，母亲隔着墙喊我的名字，我经常听不见。我读书还有一个好去处，那就是院子里靠东边的围墙和屋子之间有一个“倒座”，那是一条狭长的小道，有屋顶，但是前面没有篱墙，是敞开着的，专门用来盛碳。白天的时候阳光刚好能射进里面去，我就坐到碳堆上面，那是专属于我的一个无人打扰的小小空间，就在那里，我打开书一个人静静地看，也是经常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母亲喊我吃饭，听不到我回答，找我又找不见，总是要等我自己忽然明白过来，悄悄地从碳堆上下来，去厨房吃饭。后来我们又盖了新房子，再没有了那样的“倒座”，那片小小的天地，却因为曾经只为我独有而让我一直怀念，还有那斜斜照进来的阳光，让倒座既光线明亮又有一半的阴凉，我坐得高高的，怡然自得，那是任由我心灵自由驰骋的一个小小的世界。
父亲已经调回镇上工作，我家也终于从那个让我们受尽饥寒之苦的吴家搬了出来，住进了家属院。母亲也不再去缝纫厂上班，她辞掉了工作，自己在家带了几个徒弟，摆起了摊子，一摆就是十多年。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上完了大学，大姐有了工作；二姐进了技校；大哥念完小学就不念了，送去煤矿，母亲又扯心扯肺地担心和难过，后来又把他从矿井上叫了回来，安排到镇上去上班，母亲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母亲常说：“一个儿女一条心”，太多儿女，便有太多牵挂，信然！二哥考上了技校后，也被分到了油井上去工作，母亲又为此食不甘味，睡不成眠，一直到二哥也终于经过努力，考上了职大后，母亲才长吁了一口气，能够睡安稳了。十多年里，母亲一直是站立的姿态，每天早早地起来就开始干活，晚上我要入睡的时候总是独自去对面的屋子里，看着从母亲那边的窗户透出来、又穿过这边的窗户落到枕畔的灯光渐渐合上睡眼。经常是半夜醒来，身边还没有人，睁开眼看看，母亲还在对面忙碌着，拿着一把剪刀在很用心、很精致地裁剪生活——母亲就像一位舵手，开着一只小船在生活的海洋里自由自在地行驶，用她勤劳的双手把她的儿女高高地举过头顶，尽其所能地让我们过上比她好得多的生活。母亲就是用这把剪刀，毅然决然地开天辟地，让我家摆脱了原先捉襟见肘的生活状况，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我们就不再每天都吃黄米糊糊，开始能够买得起菜和面，开始能够经常吃茄子揪面、鸡蛋揪面，偶尔能炒一顿肉菜。尽管经常还会在饭里面调着晾干的白菜，但是毕竟，一切都与以前完全不同了，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再寄人篱下，不再忍饥挨饿，不再受冷受冻。母亲就是用这把剪刀，为我们姊妹五个开辟着前方的路。在我们搬到家属院以后，又把大哥和二姐也接了回来，让他们在镇上上学；母亲又用了一段时间，最终把在乡下的爷爷奶奶也接了回来。我们一家九口人能够有属于自己的家，能够过着很宽裕的生活，就是靠了母亲用那把剪刀日日夜夜不停地操劳，把我们的路越拓越宽。
从姑奶家搬出来以后，我有时还会跑回去看望姑奶。我经常会想念那个我住了两年的地方。回想在姑奶家的那段岁月，其实也并不觉得怎么难熬，毕竟那时我还小，只要吃饱了，就到邻居家去玩；同时姑奶很慈爱，吃饭的时候我常常会端上碗去她的屋子，只为了能够下着吃她腌的酸萝卜：吃上几口黄米饭，再用筷子拣起一个来，咬上一小口，细细地嚼，又酸又香——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一顿饭只能蹭着吃那么一个，因为盘子里盛着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所以一人只能分到一个。有时候，姑奶也会拣上一盘送过来，那是令我们特别高兴的事，就跟过节能吃到糖一样地高兴。那时父亲在青杨园做书记，难得回一次家。所以父亲回来的日子也是我们举家欢腾的日子，我总盼望着父亲回来，因为他最疼爱我；同时也因为父亲回来了，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吃上几顿好饭，那鸡蛋揪面的香味总是让人久久回味，但是只有父亲回来才能享受一次，所以盼望着父亲回家便成了一个强烈而又奢侈的愿望。所以那时候的理想之一便是等长大了，要买好多的饼干吃。但在当时，除了吃之外，我们还面临这样一个难题：寒冷。母亲每天很早就上班，回家又很晚，再加上买来的煤不够用，一到冬天，屋子里面总是那么冷，炕总是冰冰的。于是，我就经常跑到姑奶的屋子里去睡，姑奶的炕是热的，尽管被子有些破，补了补丁，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冷就行！还有婶婶和小二爹，都对我特别好，所以那是一段很开心的岁月。后来搬出来后，我有时还会跑回去看他们，在那里，没有歧视，没有冷漠，没有嫉妒，有的，是人心的温暖。
搬到家属院后，我开始有了一起玩的伙伴。家属院里有两个年龄跟我相仿的男孩子，一个叫纪云，个头挺高，人长得有点憨，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喜欢叫我“老三”，总是拖长了声调，仿佛是一声叹息，又仿佛表示欣赏，总之他常常是在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偶尔笑着来这么一句，就没有了下文。另外一个是陈随星，比我小一岁，人长得也有点矮，可是很机灵，我跟他很投缘，因为我没有弟弟和妹妹，所以，我觉得他就像小弟弟一样讨人喜欢，而且，这对于从来就没有朋友、没有玩伴的我来说，忽然之间有了朋友，忽然之间可以跟他们平等的交往，真是一件令人欢欣爽快的事呢！放学后，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玩耍，有时候我会把随星惹哭，我又像姐姐一样地哄他，而他把我送他的小钱包扔得老远，等他不生气了，又跑来跟我要；他都已经不哭了，我也就把钱包收起来不再给他。不过我们之间很少发生矛盾，我总是喜欢跟他在一起，我们常常玩得很开心，我甚至有一次叫了他跟我去看奶奶，我们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到奶奶家，奶奶用大铁勺摊了鸡蛋给我们吃，之后我们又蹦蹦跳跳地走回来，我们相处得如此融洽，以至于那漫长的路在我们的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总是经常到他家里去找他，随星的父母都是看起来很年轻、穿着很整洁的人，在我那时的印象中，是属于上层阶级的人，家里的摆设在当时来说够得上“豪华”二字了，我非常喜欢他们那种民主温馨的家庭氛围，常常不自觉被他们吸引过去。随星有两个姐姐，她们也丝毫都不排斥我，而随星的父母亲总是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我唯一不快乐的，就是那个讨厌的邻居齐默菊姐姐，二十多岁，已经结了婚，还没有孩子。她也经常去陈家，她跟随星的母亲关系很好。有时候我去了，她正好也在，总是喜欢开我和随星的玩笑，说：“盈袖将来就做随星的媳妇。”我对她的说法很恼怒，可是又不便发作，只能装作没听见；而随星的母亲只是笑笑，问我：“盈袖，你的名字是谁起的，这么好听！”我这才终于高兴起来，告诉她是我父亲起的。她“哦”了一声，似乎很随意地说：“你和随星将来做最好的朋友。”将来！将来的事谁能说得上呢。后来，随星全家都搬走了，去了我不知道的城里。从那以后再没见过面，但是我还会经常想念他，我童年的小伙伴，我的弟弟，想念那个后来荒芜了的庭院，那里，曾是我经常光顾的乐园。
随星走了，我在心里觉得很有些失落。但我并没有感到孤单，因为家属院里还有其他的小朋友，我在学校里还有同学——那时我已经有了一些朋友。而且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好，上课经常挨老师的夸，所以我很快就成为班级里很受重视的人物，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单了，这也是我喜欢上学的原因之一。其实我刚开始都不知道上学究竟是去干什么呢！第一次去报名，那时我们还住在吴家；那时的学费才两块，可是两块钱也很金贵，因为当时一毛钱能买十个水果糖，家里要拿出两块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呢。我高高兴兴地拿了钱，捏在手里，跟了小伙伴去学校。可是不知怎么的，到了校门口，忽然发现手里的钱没了！我来来回回地在路上找，树槽子里，马路上，人行道上……可就是没有。终于确定是丢失了。这可怎么办？回到家，面对爸爸妈妈的责怪，我只有流泪，我以为学真的是上不成了，我不能够像邻居家的小朋友一样很神气地背上小书包去学校了。就在我泪流成河、几近绝望的时候，母亲终于又拿出两块钱，让我去报名。我在大悲之后，又大喜过望，这下可不敢再马虎了，我终于报上了名。
教室都是一排一排的长条状的房子，很整齐很有规则，这跟我见过的房屋是不一样的呢！同伴带我进了一年级的教室，里面没有课桌，都是一条一条的长板凳，前面已经坐满了小朋友，我坐到最后面。第一天老师不上课，让我们上自习，教室里面人声嘈杂，异常喧哗，大家都在喊着背课文。我看了看新发的课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我都不认识。同桌教了我一句话：“毛主席万岁！”我于是也就装模做样地喊：“毛主席万岁！”喊了整整一个早上。啊，原来读书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还可以跟这么多的小朋友在一起，虽然不都认识，可是其中有跟我同村的几个，也就觉得不怎么陌生了。还有啊，我带了西瓜，下课的间隙，叫上同伴，偷偷地拐到教室和围墙之间的小道道里，把西瓜打开，又甜又沙的瓜瓤立刻满足了又干又渴的嗓子的需求，从而也大大增添了上学的趣味性。
老师拿着教鞭，在讲台上来来回回地走。他姓王，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岁月的风霜让他不再年轻，但同时也在他沧桑的面容上刻画出一副和蔼的表情，他的眼睛本来很大，可是因为经常是笑着的，就总是眯成一条缝。体育老师姓蒋，也很和蔼，他教我们齐步走、跑步；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就喜欢叫住我，蹲下身子问我：“今天吃的什么饭？”我很拘谨地回答那么一两个字，一会就跑开了。他们跟我后来见过的小学老师大相径庭，所以我应该更加感激我的小学老师，最初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和记忆，让我觉得上学是一件那么美好的事。我终于开始识字，开始学会思考问题，在上课老师叫的时候，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出答案。有一次老师夸道：“杨盈袖总是胸有成竹。”这个成语在我们那些从未读过书识过字，从未上过幼儿园的小学生来说，是刚刚接触的新词汇，老师用这样的词语夸我，那么多的同学用钦佩的眼光看着我，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耀。我对学习的兴趣就在这样一个不断受到鼓励的、很温馨的环境中被培养了起来。我的语文和数学都学得很好，经常能考“双百”，而学校每次考完试后，总会在校门口的黑板上公布得一百分的学生名单，我经常榜上有名。有一次我看见我和大哥的名字全上了“名人榜”。大哥那时数学学得很棒，语文很一般，我一年级的时候，他上三年级，他已经留了好几级了。但其实大哥是很聪明的，他只是厌倦学习，在小学毕业后，父亲再三逼他去上初中，甚至狠狠地用棒子打了他一顿，可是都无济于事，他最终还是辍学了。老师不用拿棒子去逼着学生学，有的老师是跟我同村的，我二年级的班主任张老师——也是我的语文老师，就跟我同村，在我的感觉里，张老师就像一位大哥哥一样亲切。我走路总是低着头，有一次进了校园，我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不用抬头看，就知道自己是朝着教室的方向，我一直向前走去……可是忽然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感觉软绵绵、热乎乎的，我有点奇怪地抬起头来——我看见一张友善的、满面春风的脸——原来，呀，我撞到了张老师的肚子上！张老师在笑，周围的同学都在笑，我自己也笑，呵呵。我后来想，我那么喜欢语文的原因，就是因为上小学的时候，我遇到的语文老师都是那么可亲可敬。张老师经常夸我的作文写得好，有时候会在班上专门拿出来念；张老师总喜欢拿一本故事书，给我们念故事听。在我们的感觉里，语文一点也不乏味，恰恰相反，这是一个充满乐趣、充满神奇的殿堂。同时，数学也很有趣。每次考试成绩公布，对我而言总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我喜欢上学，喜欢学校——在这里，只有激励，没有惩罚；只有奖励，没有辱骂。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就像一棵吸足了水的小树苗，开始抽枝长叶，生生不息；在这里，没有人欺负我，没有人疏远我，没有人冷淡我，有的是跟同学一起玩耍时的欢乐，有的是跟同伴一起回家时的说说笑笑，有的是相处的和睦融洽，尽管我仍然话不是很多，但是我喜欢上学，比起以前来，我的性格总算开朗了一些，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搬到家属院以后，我家的境况也在一天天地好转。母亲带着十几个徒弟在干活，母亲专管裁剪布料，徒弟们把布料缝合在一起，上领，锁扣眼，缀扣子。别看锁扣眼好像很简单，其实需要很好的眼力和一定的训练才能锁好。我看着好玩，就央母亲让我锁一个。母亲从盛碎布的箱子里抽出一块布条，在上面剪一道小口，让我试着去锁。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么小的一个扣眼锁住，可是母亲看看，却说：“不行。”拿过已经锁好的衣服来让我比着看。对比了一下，立刻就能看得出来，我锁得长短不均匀，间距也有宽有窄，很难看。母亲说：“你盯住一个布丝穿针，就能锁齐了。”我一边琢磨，一边用心地锁，第二个比第一个有一点进步，我又锁第三个、第四个……后来我就能锁得像模像样了。但母亲是不会让我干活的，所以我也只是学了学，会了以后就不再锁了。母亲她们通常都很忙，母亲干活的那个屋子里摆了六七台机子，其中有两台是我家的，其他的都是徒弟们自带的，徒弟们分工合作，轮番上阵，都在埋头苦干。母亲就整日整夜地站在裁剪案子前，那是由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形成的一张大案子，上面铺一张大毡，再铺上一块帆布。母亲站在那里，似乎从来都不觉得累。她拿一把尺子计算着尺寸，捏着洗脸用剩的香皂在衣料上面划线，拐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动作娴熟麻利。她拿起那把大剪刀，在布料上面忽左忽右地剪，就像一条小船驶进了一片静谧的水域，平镜一般的波面上立刻泛起了浪花，布料向两边分开去。这是前片，这是后片，这是袖子。整理好，传到早在一边等候的徒弟手中，又从靠墙那边堆得高高的一摞衣料上面取下来一件，铺平，划线，裁剪……等衣服做出来，还要熨烫。母亲起初用的是碳熨斗，在熨斗里面搁些烟煤，在衣料上稳稳地滑动。后来买了电熨斗，用起来就方便多了。母亲蘸上一点水，往熨斗上一弹，听见“刺啦”一声，表明温度已经合适，可以开熨了：母亲端起那个盛满了水的瓷缸，满满地喝上一口，含在嘴里，再用力地一喷，衣服上便匀匀地洒上了水花，仿佛无数阳光的碎点透过树荫铺在地上，既觉得湿润，又觉得清爽。母亲操起熨斗，在衣服上纵横驰骋。熨斗在她手里像是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儿，在大海里摇着尾巴欢快地嬉戏；又像是一叶扁舟，把惊涛骇浪转换成波平浪静。而母亲，则仿佛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手指划过，那翘起的边边沿沿，无不服服帖帖，平平展展；母亲又像是一位舵手，开动了生活的帆船，一路杨帆，把凄风苦雨转换成和风丽日，要把我们姊妹五个全部送到彼岸，她心里装着所有的家人，唯独，没有她自己。
在母亲的日夜操劳下，我家的境况一天天好了起来。搬到家属院后的第二年，就在家属院靠西面盖起了新房，本来家属院的格局是南面和北面中间用一道墙隔开，分成两户人家。我家新盖的房子却贯通了南北，因此而拥有了前院和后院。正是夏天，我也放了暑假，父亲叫来了姑爹，母亲领着一帮徒弟，还有二哥和我，一起上阵。房子的大体构架已经出来，就剩铺房顶了。门前挖了一个大坑，里面和了很多泥，姑爹用一把铁锹铲上泥，用力往上一扔，房檐上蹲着的人就伸出手，稳稳地接住铁锹，把泥倒下后，又把铁锹扔下去，又在房檐上蹲着等，经过反复地传送，要把下面的泥全部运送到上面。我和哥哥在房顶上搞运输工作，忙得不亦乐乎。每个人的头上、脸上都沾了泥巴，在骄阳的暴晒下，汗水变成了泥水往下流。工作在紧张地进行着，我们一直干到晚上天黑尽了才收工。母亲已经安排徒弟做好了晚餐，是青辣子碱面，那时我家的境况已经好转，一到夏天几乎每天都吃青辣子，百吃不厌。把茄子和青椒炒在一起，等茄子变软之后搁上西红柿，用勺子把西红柿碾烂，放一点盐和酱油，加上水，等水开了以后再放上切成块的土豆、萝卜，之后用小火慢炖，等到土豆熟了以后，再放上青菜，用勺子盛上一撮面粉，用水化开了，调一点醋，再等一分钟，这道菜便做好了。每一次吃，都极喜欢那又酸又辣的味道，觉得菜做得越辣越香，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辣椒的味道本来就很地道，有时候一大锅菜只放那么三两个辣椒，却辣到足以让人流眼泪了。尽管辣，却还是爱吃，宁可吃完以后，端上一个大水勺，蹲在院子里漱口。这天又是青辣子碱面，这时候已经又累又饿，端起盘子来就吃。哎呀，那个味道呀，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青辣子，又酸又辣又香，饥肠辘辘的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嘴馋过，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吃饭是人生一大乐事。吃完以后，把盘子一推，就去里屋睡下了，和衣而卧，却睡得深沉而香甜，连梦都没顾上做。
新房子盖起来了，四周用高高的围墙砌起来，大门的门楣上嵌着四个大字：“德泽润里”，显得很是气派；红油漆过的大门，每到下雨的时候，我总喜欢到门边去，深吸一口气，享受柏木那清纯而浓郁的香味。一个宽敞的大院子，分成两部分：前院和后院。刚进大门往西面是一件大屋子，那是母亲干活的屋子，里面有一个套间，那是伙房；和伙房紧挨着、门朝东开的是一间小屋。再往北去是一段围墙，紧接着就是父亲的小屋，小屋的门朝东开着，南面是窗户；小屋中间用碧纱橱隔开，里面是卧室，外面是梳妆台。小屋和堂屋并列着，堂屋也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面有一个套间，套间里打了一个炕，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跟母亲和她的徒弟们在这张炕上睡。堂屋是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地方，里面摆了一张大方桌，四周是几把大椅子，方桌的旁边是两张单人沙发，中间一张茶几。堂屋东面就是爷爷奶奶的屋子，进门有一面大镜子挂得很高，下端靠墙，上端往下倾斜，用一根丝线拉住，挂在墙上的一枚钉子上。屋子里盘了一张大炕，炕前有一个炉子，爷爷奶奶搬来以后，就经常坐在炕上，炉子里烤了土豆，在我下学以后，喊着我的乳名，叫我过去，抖抖索索地递给我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烤得发烫的土豆。
屋子很自然地形成一个半包围结构，把一个大院子分成了前院和后院，后院里基本上没什么可观的，只是用一道墙和一个屋顶盖了一个大棚，里面盛着碳和一些平常不用的东西。母亲有时候会在后院养几只鸡，用一道篱笆围住，但有时候篱笆的门开了，鸡会跑出来，到前院来造访，一边探着头一边昂首阔步地往前走，还发出“咯咯”的声音，一会就把前院弄得满地狼藉，徒弟们见了，便急忙出来赶鸡，又去清扫那些鸡爪印和有机肥料。
父亲是个很有眼光很有情趣的人，他亲自动手，又在前院里挖了几个方形的坑，种下三棵梨树、一棵柏树和一棵枣树。三年以后，整个院子里便郁郁葱葱的。春天的时候，每一棵树上都开始冒出了新绿，嫩绿的叶子泛着油光，叶子渐渐地茂密了起来，梨树开花了，洁白的花朵像雪片一样缀满枝头，微风吹过，娇柔嫩弱的花瓣上面还沾着露珠，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令人想起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不由心生爱怜之意。梨花的香味是淡淡的，不经意间随风而来，令人感到神清气爽。三月是多风的，梨花也开得差不多了，有时候刮起大风，风卷着尘土一起飞扬，梨花便飞离枝头，随尘沙一起飘扬，纷纷坠落，落得满地都是。叶子却更密了，更浓了，更绿了，密密的枝叶间，悄悄地缀上了一个个小小的细瘦的果实，心便也开始跟着一天天地盼望。
夏天是最热闹的季节。树上的叶子更加密集，果实在渐渐长大，树枝慢慢地垂了下来。园子里韭菜长得青翠，铲过几畦以后，新出的芽依然嫩绿；园子的四周是葫芦，也已经开始扯着藤条到处攀援了，母亲在园子里栽上几根木桩，那长条便左牵右扯，一路绕过去。葫芦开了金黄色的花，花香四溢，母亲把花摘下来，做成布拉，味道香酥可口。院子中间种满了茄子、辣子、西红柿，也都已经长得很高，整个院子一天天充实起来。
晚上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经常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一边乘凉，一边吃晚饭，灯光从屋檐上照下来，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盛夏的炎热很快就一扫而光，感觉到的是舒爽和凉快。
秋天到了，院子里的茄子和辣子坠得沉甸甸的，每顿饭摘上几个就够吃了；西红柿也在那一片绿意中渐渐由绿变红；千层菊终于在百花凋尽之后姗姗来迟，演绎着秋天最后的华丽。树上的叶子开始渐渐变黄、变红，而梨却却在树叶间谦逊而又自信地垂头沉思，经过一季的风风雨雨，终于迎来了成熟的季节。我最喜欢的是院子东头那棵梨树上的冬果梨，不仅色泽鲜艳，绿中带红，而且味道极佳，甜脆多汁。到了秋天的时候，母亲总是要我端一个大筛子，站到一张高桌子上去摘梨，她在下面扶着凳子，嘱咐我：“小心着。”摘了满满的一筛子后，又把桌子搬到枣树下面去，摘那些已经红透了的枣子。后来，我家院子里又长出了一棵杏树。不知是我哪次吃过杏子以后随手扔了一颗杏核进去，后来就长成了杏树，杏树越长越高，够着了房檐，又超过了梨树、枣树，一直把枝条伸展到房檐上面去。杏子熟的时候，我就搭个梯子到房上去，随手摘下几颗杏子来吃。
因为我得过肺病，体质又弱，经常感冒，所以经常在上课期间，忽然感觉身体不适，就跟老师请假回家。上小学的五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我都在家养病，我常常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哥哥看着可怜兮兮的我，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就走开了，过一会再来看看我。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耽搁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只是到了三年级，有的数学题感觉听不懂，其他几个好学生的作业又不让我看；所以在做题的时候总是感觉很吃力。这种状况到了四年级便有了改观，数学老师和语文老师都换了，我终于能够听懂数学老师的课，感觉一下子豁然开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因此我的数学成绩在一度低迷之后，又一跃而起，我重新夺回了班上的第一名。这件事一直是我的骄傲。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常玉清，她是供销社长的女儿，瓜子脸，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尖翘的下巴，嘴巴微微有些习惯性地往下撇。那一次成绩出来后，她笑盈盈地坐到我的旁边来，说了一些很酸的话，大意是：你现在是第一名啊。我能感觉到她的不快乐，我也很不开心，但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像往常一样地每天在过路的时候叫上她一起去上学。后来，我每次都得第一，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这时候，我在班里已经有了很多朋友，大家都喜欢和我一起玩，跳皮筋，踢毽子，打沙包，我样样都玩得很出色，有时候看见有人在玩，我就很自然地参加进去。
如果不是发生了后来的那件事情，如果不是遇到了后来那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我想，我会一直开开心心地度过我的小学生涯。可是人生当中就是会有那么多无法预料的事，让人猝不及防。这一年是五年级，快要考试了，我和同桌梁蕊就在每天放学后，留在教室里看一会书才回家。我们都在为考试而拼。有一天，有六个男同学也留了下来，他们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瓶啤酒，呼五喝六地开始划拳。吵得我们根本看不成书，我心生一计，便冲他们喊道：“我也要喝酒！”他们停止了划拳，很新奇地看着我，其中一个很调皮的男生走了过来，扬了扬啤酒瓶说：“我抓住瓶子你喝。”他叫徐锡海，秦腔唱得很棒。我说你把瓶子给我。他半信半疑地把瓶子递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抓过瓶子，就把瓶口垂直向下，酒“哗”地一下全倒了出来。徐锡海慌忙去抢，已经来不及了，酒几乎被倒光，他看了看瓶底，仰起脖子把那仅剩的一小口也喝光，再看看瓶口，确信已经一滴不剩，这才抿了抿嘴，既生气又无奈地看了我半天，其他的几个也像呆鸟一样愣了一会儿，他们便一哄而散。教室里面又恢复了宁静，可是我们也无心看书了，便也急匆匆地回了家。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地去学校，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可是不对，上体育课的时候，看见有人在玩皮筋，我像往常一样地走到近前去，说了一句：“我也要玩。”却没人理睬我。要像往常，肯定已经有人在喊了：“加到我们这一边！”可是这一次没有，他们就好像没听见一样，看都不看我一眼。怎么了？我无趣地走开了。很快，梁蕊就告诉我，原来，原来，班里面盛传我跟男生在一起喝酒的谣言。在当时，这样的行为会被认为是道德败坏。我，一向受惯了老师的宠爱，一向都很受同学的尊重和欢迎；我，曾经为我成为少先队员，为自己戴上那红红的红领巾而无比自豪；曾经当上了小队长，又当上了中队长，我曾经为这些荣誉而欢欣雀跃，我曾经连续三次被评为“三好”学生，这一直是我的荣耀，我的自豪！我，一直是老师眼里的乖孩子，同学眼里的佼佼者……我，在一夜之间，从天堂掉到了地狱。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可是我已经顾不上愤怒了，我被一种巨大的耻辱感压得抬不起头来，到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议，在对我指指点点，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捱到放学，我哭着跑回了家。我把情况告诉父亲。我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下午，我虽然不愿再去学校，不愿再去那个曾经让我满心向往，而如今如此恐惧的学校，可是我还是得去。我去了。坐在那个冰冷的教室里，没有人理睬我，我孤单单地透过窗户向外看去……终于，我看见父亲走进了学校，我看见父亲伟岸的身躯从学校那条直通老师办公室门的路上走过，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等着瞧！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老师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上课铃响了，我端端正正地坐着，期待着。老师走了进来，老师那时还很年轻，他是梁蕊的哥哥，人有一点清瘦，可是显得很精神，他总是微微地皱着眉头，偶尔也会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我们会觉得天气很好；我们都有点怕他，但是我们都敬爱他。老师走进了教室，那一刻，他就像一个天使一样，就像一个公正的法官一样，他的头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环。我期待着他为我平反，恢复我的名誉，恢复我在一瞬间失去的所有。我就像被捆在祭台上的一只无辜的羔羊，期待着他把我救下来，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这时我听见他的第一句话吐了出来：“听说有人居然还跟男生一起喝酒？”他用了揶揄的口气，继续说下去：“你怎么就不知道阻止他们，反而要跟他们一起喝酒呢？而且还是班上的好学生！”我在当时似乎有点思维混乱，我听清楚了每一个字，可我并没有具体去分析老师说的那些话的含义；我仍然沿续着我原来的思路，仍然坚定地相信老师在为我伸冤，我仍然沉浸在满心的感激里，泪水在不断地流着：那是感激的泪水，欢喜的泪水。可是我同时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可是我当时顾不上那么多了，整个一节课我都恍恍惚惚的，很快就下课了。老师刚刚走出教室，就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冲上了讲台，振臂高呼：“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喝酒呢！”接着，全班都沸腾了，大家仿佛早有约定，一起重复喊出了这句话，声震云霄。我就像忽然之间被雷击了一样，瘫在了座位上。我仿佛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我已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感觉，只看见大家都在欢笑，我平时那些可爱的小伙伴们，这时全都成为我的仇敌，他们在开心地嘲笑我，在打击我，用他们的语言，用他们的天真无邪的笑脸，对我没有一丝的怜悯，我们才都只有十二三岁！人心啊！人心中的良善此时在哪里啊？大家都在以此为乐，都坚决相信我是个坏女孩——就在前一天，我还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而从此以后，我已被打入牢狱！我的心已被打入牢狱！老师啊，我心目中神圣的老师啊！您不但没有替我申冤，您反而接过谣传的接力棒，狠狠地给了我致命的一击，由于您的铿锵的话语，您帮助邪恶把我打入了邪恶的地狱，而我，无力反抗，再也无法为自己申辩，谁会相信我？
我沉默了。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不再高高兴兴地去找小伙伴一起玩，他们也像见了瘟疫一般地厌弃我；陪伴着我的，只有梁蕊。梁蕊告诉我，她也被她哥臭骂了一顿。我跟梁蕊两个总呆在一起，两颗悲伤的心灵紧紧地靠在一起，从彼此那里寻找慰藉，寻到的却只有被唾弃的悲伤，而这种悲伤和低抑在一天天地延续。我，一个坏女孩，有时候会模模糊糊地去考虑关于死的问题，不过这个念头很淡，我虽然觉得天塌了下来，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我虽然已经被戴上了坏女孩的桂冠，可是一切还得继续。我好麻木。老师在我眼里，已经面目全非；同学在我眼里，已经完全陌生；整个世界，都已与我隔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学习，考试结束，我仍然是班上的第一名。我后来，后来仍然能够感受到老师对我的宠爱还在那里，可是以往对我而言无比珍贵的东西，现在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不在乎了。在学校里，除了学习，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我在乎的东西。老师后来想让我当班长，我把头深深地埋在桌子上，用我的最无力的反抗表示拒绝。曾经，学校就是我的一切，就是我一切快乐的源泉，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我再也感受不到快乐，我在用了很苍老的心态，站到了这个曾经把我捧在巅峰，而如今又把我摔得粉碎的世界外面去，每天都在艳羡着别人的快乐，想要远远地躲开，却又不得不每天都看着，感受着，细细地去品味孤独，品味被冷落，品味被歧视，品味被嘲弄，我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坏女孩！后来，选“三好”学生的时候，我看见全班同学的高举着的手，我又一次以全票被选举为“三好”学生，我好麻木——以前，这是我全部的骄傲，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后来，升初中的成绩出来后，我的分数并不高，是老师，不肯相信，亲自去为我查回了分数——原来，我跟另一个同学的分数给弄混了，我是全镇上的第一名。老师似乎是想弥补什么，他把消息告诉我，很想看看我开心的表情，可是我依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像一棵经历过暴风雨以后匍匐在地上的小树苗，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一切似乎在悄悄地恢复，天气还会像以前一样风和日丽，可是暴风雨已经来过了，被摧毁的东西不可能复原。我表现得很平静，我已经平静了很久了。
值得庆幸的是，上了初中以后，或许是失去了生长的土壤，或许是大家已不再感兴趣，那个谣传没有再流传开去。只有我自己知道，它还在那里，像一个魔鬼一样蹲踞在我心灵的最深处，时不时地还会冲出来，将我咬伤。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是这个样子，他明明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肯为我伸冤，而这样的事情，在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或者，即使他不知道真相，他难道就那么肯定在他心目中一向沉默寡言、勤勉努力的一个女孩子，会去跟男生喝酒？如果，如果我真是那样地去做了，那么，我甘愿受任何的责罚，哪怕所有的人都唾弃我，我也会认为这是应该的，不会有任何的怨言，我甘心承受——可是，我觉得，其实，包括我的同学在内，大家明明都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可是所有的人照样会联合起来冤枉我，嘲弄我，把我打倒在地，以此获得他们心理上的快感，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老师也会被蒙蔽，也会轻易地就相信谣传，从而不自觉地做了谣传的帮凶呢？从那以后，老师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被彻底颠覆，我不再相信老师，我对老师充满了排斥和愤恨。受了这样的打击之后，在我心里留下的是永远抹不去的阴影。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直想要有一个办法来解决，可是时间的流水只会将过去飘落成水面上的浮萍，而无法打开过去，让一切重新来过。更何况，我一直都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事情，我该怎么办。没有人告诉我。
时间是治好一切创伤的良药。毕竟，换了一个环境；毕竟，一切又重新开始。我上初中了。我终于摆脱了那一段充满阴霾的日子，我终于换了一个环境，没有人再提起以前的事情了，虽然还有以前跟我在一个班里的同学，但只有那么一个两个，他们也好像忘了有过那么一回事，并没有把谣言带到初中。
而，关于老师，在许多年以后，想起那件事来，在我已经能够完全看得开、完全放下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有丝毫的怨恨，不再去恨我当年的小伙伴们，也不再记恨我当年的不肯为我伸冤的老师，即便是他在这件事上误解了我，他也仍不失为一个好老师——课讲得好，为人正直——评判一个人，不可以以偏概全。尽管在当时，那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但是在人生路哪个人会是一帆风顺的？每个人总会经历这样那样的波折，每个人也经常必须独自面对生活所赋予他的不顺，不管用多长时间，一个人，总是得想方设法走出困境，而不可以总是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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