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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名字_小名小姓的林场-疾风资料库
小名字_小名小姓的林场
发布时间: 08:32&&&&发布人:
小名小姓的林场
每一个林场都是个小地方,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浩瀚的森林里。许许多多的林场都是名不见经传,叫着随意起的名字。林场都还很年轻,最老的场子也不超过60岁。像百姓家的孩子。随便起个名字,没寻思它将来能成什么大器,出什么大名堂。没想什么时候这名字能走出一道山谷、一条沟系,传出山外。几十年来,林场的工人只管采伐,出木头,出了木头国家就调拨走了,这木头用在了哪个知名的建筑、做了什么品牌的家具,和这个林场、和这林场里哪个工段、哪个油锯手、装车工、检尺员就再没有什么联系了。就跟同一个时代出生的孩子的姓名一样,同一个年代开发的林场,名字都带着那个年代的印记,向阳、红旗、东风、跃进什么的。林场的名字是叫给外面人的,但林场小,又地处偏远,就像淹没在山里人家的孩子,即使有名,外面的人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现在,林场的人与外界接触多了,电视、电脑、电话,这些“电路”把人联系起来了,谁家还没个亲戚在城里,哪个林场没几个出去上学的、打工的、当兵的?城市质量大,吸引力也大,现在交通这么便利,哪个林场的人一年都能跑出去几趟。林场的一个不咋出门的职工有一回进城,有人问他,你是哪的?他答,我是七道沟的。七道沟是哪呀?人家问。他答,就是七道沟呀,我就是七道沟的嘛。这个七道沟在他是个赫亮的名字,是他的七道沟,就像天安门是中国人的天安门一样。问的人到底也不知道这七道沟是哪个沟,是山沟还是河沟啊?在林区,山上林场有统一的叫法“沟里”,山外的林业局叫“山下”。林区的人见面打招呼常说,你下山啊?我回沟里去。说的昕的,明白无误。其实这些个山沟的主干都声名显赫,都属于一个庞大的家族谱系。鹤北林业局的林场散布在小兴安岭山麓。鹤北实业区的境内有三条河流:嘉荫河、梧桐河和都鲁河,嘉荫河是黑龙江的支源,梧桐河和都鲁河流入松花江。这些林场就分布在这些声名显赫的山系水系的支叉中。林场的名字山字辈的最多,青山、大塔山、宝马山、马鞍山、宝山、尖山、群策山、四方山、方山……再就是河字辈的,三岔河、小佳河、西北河、六里河、格金河……少一点的还有洞字辈:五林洞、大古洞……林场是最基层的单位,但很少在自己名字前面加个什么缀儿,也没有什么人立起一块牌子上写明什么林场的什么单位。不像城里,很多单位的名字前面都挂着城市的名字。林场里的人只知道这里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在林子的海里。活在森林的怀抱,树林仿佛千百年也不曾变过,住在林子里尽可以放心地活完自己的一生,哪怕还有父亲和儿孙的一生。树林不会移走,伐了的又种上了,河流不会淌着淌着就关了龙头,篱巴墙不会半夜里被拆迁的给推了。尽可以把一个新房子住到老旧再盖新的。早上一股股轻烟飘在林间,晚上黑黑的山林围出一块天,外面还是山,山上还是林子,是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林场。虽然这块天不大,有人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因为这块天太小了,所以人也狭隘,但这块天是可以看得真切的天,天上有月亮,有星星,有云彩散步,一个枕头在一朵爆米花旁边,而站在爆米花旁边的是上帝,那些云彩的世界什么也不缺。你说话的声音,林子能听得懂,林子嘀咕的声音你听得熟悉。你简直就是小隐隐于野的贤士,地图上没有你家的名字,通向你家的路没有路标,你在一个无名的林场里,其实,你是在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山里。林径通幽城市里好像没有安静的时候,昼夜的喧闹让人脑袋嗡嗡地,到处都在拆楼盖楼,到处都在挖沟修路。水泥切割机发出尖利的叫声,再混着车声、人声,乱哄哄的让人无处躲藏。在林场,静得,你走在路上能听到苍蝇围着你转的声音。几只鸡在篱下散步,母鸡挺着胸脯像贵妇人一样,低声叨咕着一些私房话;公鸡找一个相中的上去踩一下,也不大呼小叫,站起来抖落抖落土,没事儿似地和母鸡唠几句嗑,像体贴的后戏。有一年春天,一只笨狗害了相思病,成天成宿地乱呔。林场主任听得不耐烦了,叫人将这只害了相思病的狗执行了死刑。打那以后,其他的狗也不怎么敢乱叫了。而且那些狗也都认识了林场主任,从来不对着林场主任吠叫,见了他耷拉着脑袋贴着边走。林场里,林场主任的官最大。大到什么程度呢?人家说“老太太拧了腰弦子,邻居家丢了盖帘子,家雀撞了房檐子”,这些事统统都得找主任拿主意。现在不那么严重了,林场也在进行民主管理、民主集中什么的,但林场主任还是很牛的角色。林场在变化。林场原来的家属区都是砖瓦房。红砖墙,现在沿街的房子外墙都贴上了白彩钢板,顶棚铺上了红色的彩钢瓦,清一色的,跟部队似的。虽然院子还是自家的院子,但从外面看不像了。就像自己媳妇冷不丁做了美容,瞅着挺新鲜,可就是不咋敢亲了。林场里还建起了通讯塔,联通的、移动的,有线电视也早通上了。林场的一个护林员买了手机,像模像样地别在腰间,但是手机只是个摆设,没人找他,想找他的人一天碰面好几遍。林场从东头走到西头也不到一公里,林子不会找他,林子的事他都知道。他的手机用得很少,就怨老伴吃饭咋不打手机叫他呢。可老伴想打的时候,又想不起他的号码是多少了,正在想号码的时候,隔着板障子就看到他正和大家一起在场部前挥锹干活呢,扯着嗓子就把他喊回来了。在林场,走路可以走路中间,不用躲车,不用右侧通行,更用不着按红绿灯过马路,难得碰上一个闲溜达的人,碰到的人也是认识的。碰到狗了,也互相认识。狗听得出林场里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儿,没有什么可警惕的,懒得抬头张望,自己把脑袋伏在前腿上眯着眼睛想心事。生活在林场的狗难得碰到什么热闹事,除了闹春的时节,心事也平淡。林场的职工是工人。林业工人,不是农民,工人都有集体和纪律观念,一直在心里把自己和农民区别开。这区别还表现在别的的方面,沙石垫的平整的路,石砌的整齐排水沟,齐刷刷的红砖房,风姿绰约的绿化树……林场的职工爱干净,家里用太阳能或者电热水器,回家能洗热水澡,屋里是地板或者瓷砖,进屋要脱鞋的。林场职工讲究。虽然也在园子里种点菜,几垄茄子辣椒,几架豆角黄瓜,但也有种上满园子花的,扫帚梅溜儿边、芍药、大丽花中间,也有种向日葵的,不图吃瓜子,只图向日葵花的大方,还有指甲花、爬山虎什么的。进场公路两边也要种上几公里的花带,花开的时候,烟花塞途。自家的院子里要种几棵树,山丁子、李子、太平果树、紫玫瑰树……春天的时候开一树一树的花,秋天的时候结一树一树的果。孩子越来越少了,想找个淘气的孩子偷果子吃都难。有人在果子挂满枝的时候特意在院墙边上放上小凳子,等着孩子来摘果子。有能干的女人,春天的时候把玫瑰花蕾摘了,用蜂蜜渍上,玫瑰蜂蜜最是美容养颜的。秋天的时候,把果子熬成果酱,不放在瓶子里,那能装多少?果酱放在坛子里,从冬吃到春,烙饼、蒸花卷。可是,哪来的那么多的人口吃饭啊,最后还是怪可惜了地扔了。林场职工利索。仓房是仓房,住房是住房,屋里地瓷砖铺地,院外绿篱围墙。林场人从容,知道林子从从容容地长在那里,不用急也不用躁,每天推开门就有新鲜空气,每年都有新的一茬苗木上山,树呢又有新的一圈年轮生出,生活可以一直这样不停息地过下去……有根的人我是在“山下”认识他的,管林子的护林员。林场的人瞅人,眼神慢。他用打量一棵树的目光打量人,树有许多枝枝叶叶,从树梢看到树根要慢慢地才看得过来。人有五官四肢,眉眼、表情、说话,还穿衣服,比树复杂,更要好好地瞅,好好瞅其实也瞅不出名堂,但他还是眯着眼慢慢地打量着人。树的根是埋在地里头的。可以慢慢看。他看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根的人,说走拔腿就走了,飘忽不定,不容他细细地看出个头绪。他认识的树比认识的人多,他在红松上打过松塔,在山毛栎上采过猴头菇。他知道哪个半阴坡上有一片一人多高的刺嫩芽,五六月份上去,肯定能采回一筐。他跟人讲事的时候,指名道姓地提起哪棵哪棵站杆、哪棵哪棵老头儿柞。讲得清楚,听的人不明白,他清楚地看到有这么棵老柞树就在那个地方,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呢?林场办公室墙上有个图板,上面标记着一个个林班的地址,他指点这些林班就像在说回家的路。人在城里走,说迷路也不是真的迷路。每个路口都有名字,每个路标都标明了前面通往什么地方,在城里迷路不过是暂时找不到你要找的路。进到森林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根本没有方向,一道岗过去还是一道岗,一道沟过去还是一道沟,前后左右都是树,也不知道现在脚下的这道岗是不是刚才爬过去的岗,现在脚下的这个沟是不是刚才迈过去的那个沟,都一样啊。夏天的林子,遮天蔽日,树木呼吸着,散发着热烘烘的体味,像返潮的烟草。站在林子里,像淹没在树木海洋里,东歪西斜地在林海里泅渡,回头也不是岸边。但他在林子里如鱼得水,哪和哪都分得开,人是林子的颜色和味道,他坐在一个向阳坡的干草皮上,就是干草皮的颜色和味道,站在一棵挂满绿苔藓的树前,就是苔藓的颜色和味道。森林无边无沿,是他刨食吃的宝地。老人、他、老婆、孩子的吃食、花费都长在这片林子里头。他盼着林子长得好,永远这么繁茂。林子长得好他也不动它们。它们中有的是他的长辈,看着他长起来的,有的和他同年,有的是他栽下的,算是他的小仔儿。它们在,他就踏实,它们能给他想要的,松子、药材、山野菜……样样都能养活人。他爷爷的一辈子、父亲的一辈都在这儿,活得稳当。人和树互相滋养,树木提供庇护、养料。爷爷死了,回到树林里,埋在树下,成了树的养料,父亲最后也会是一个样子,他也打算这么着。林子要是没了,这一切就都没了。林子养活着他,他管护着林子,看着他们长高了,长壮了,自己越来越干瘪了。他看护着他们,像是养儿防老,怎么“防”的,他一下也说不清楚,反正要留得青山在。树是活的,比人老,又比人年轻,立在那里,让人心安神定,尽可以在树林里消磨前生后世。人淹没在树里。树的尽头还是树,无声无息,他来了。它们都不说话了,偶尔有一两棵树憋不住,咔咔两声,又消停了,他咳嗽两声,它们把他的声音带走了,他的声音没了。它们都很高大,就他一个矮小,他完全陷入到它们编织的梦里,他找到了他前世的家园。他的爷爷在这个地方最先住的房子是木刻楞,木刻楞后来变成了板加泥房,再后来变成了砖瓦房,一间房子变成了三问,前面小门房,侧面一溜儿仓房,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有了根,那房子的地基是他亲手挖的,那根有多深,他自己知道。孩子们在房子里一个个出生,在院子里爬着玩,走着长,长大了都出去了,都出去了他也不怕,他觉得只要他不动,孩子们就有了根,走到哪儿他都知道。世上的东西本来都是有根的,河流有根,根在源头;植物有根,扎根土里;动物有根。根在大地,跟着草场树木流徙。林场的人有根,和林子一样,扎根在结结实实的山里。
[小名字]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32)
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32)目录:(本资料由牛马坡编辑整理,信息来源于各文学网站。名作、佳作、名人、新人排列不分先后。陆续添加中。)(1) 梁小萍 《想念温柔》(2) 梁小萍 《三 代》(3) 梁小萍 《十年》(4) 梁小萍 《幸存者》(5) 梁小萍 《发生在三楼的大地震》(6) 陈凤群 《墙上有个蜘蛛侠》(7) 陈凤群 《蝴蝶嫁衣》(8) 陈凤群 《我来检查爱情》(9) 陈凤群 《找个地方完婚》(10) 陈凤群《策划星空》(11) 化 云《爱你如鱼》(12) 化 云 《绣女三春》(13) 化 云 《唢呐木休》(14) 化 云 《你的手握过我的脚》(15) 佛 刘 《私房钱》(16) 佛 刘 《标语》(17) 晁耀先 《要钱找县长》(18) 晁耀先 《最后的忏悔》(19) 晁耀先 《拾荒的女人》(20) 白小良 《大声喊着你的名字》1、梁小萍《想念温柔》我是个顽皮的孩子,还没上学妈妈就给我做了一个小书包,买了田字本和铅笔橡皮,让我安安静静呆在家里学写字。小书包是妈妈用海南黎族黑色织锦自己踏缝纫机做的,书包正面还用红色绒线绣了一个红五星。我特别喜欢这个小书包,我把本子和文具一股脑从书包里倒出来,把心爱的小人书一本本整整齐齐放入书包,然后斜背在肩上,乘妈妈不注意溜出了家门。我跑到部队大院的小树林,脚上的小布鞋踢到一边,光着小脚丫三下两下就爬上了高高的石榴树,选好一处结实的大树杈坐下来,把小书包挂在一边的小树杈上,然后开始看小人书。看书看厌了就顺手在树上摘个青涩的小石榴咬一口,再瞄准树下跳皮筋的小丫头砸下去。小丫头被小石榴砸得直叫痛,我咧着豁牙的嘴笑嘻嘻,她们拿我没办法,小丫头不敢上树,可是没一会功夫,妈妈就被她们找来了。妈妈叉着腰在树下朝我大吼一声,绝对的河东狮吼,于是我立马下了树,捡起我的小布鞋拎着,乖乖跟着妈妈回家,那些小丫头也被妈妈的厉声吓了一跳,不敢再告状了。我长大后对妈妈说,你小时候那么大声吼我,像老虎一样,你就不怕我吓得从树上掉下来,妈妈语气很肯定地说:“不会!虎妈无犬妞!”虎妈!是的,我的妈妈是虎妈,不是说妈妈的嗓门大就是虎妈,而是我的妈妈真厉害。比如说我的哥哥要去当兵,身体和政审都过关了,可是最后名单却没有哥哥的名字,妈妈一打听原来是部队某一位领导走了后门,让自己体检没过关的孩子占用了哥哥的名额。要是换了别人,也许就听之任之了,谁让人家是领导呢。可是算他倒霉,遇见了我虎妈,妈妈直接找到了部队的司令员说明情况,并且说得有理有据:第一孩子响应国家号召当兵要支持,而且完全符合征兵的任何条件;第二某领导身为国家部队干部徇私舞弊,知法犯法;第三……妈妈一一列举了数十条,说得司令员当下就表态一定要调查清楚此事。妈妈离开司令员的办公室并没有回家,而是走到那位走后门的领导家门口,对着他家破口大骂,说他愧为国家干部,说他徇私舞弊,说他丧尽天良……其实妈妈这不叫“骂”,因为没有一个脏字,这叫“说”,说得理直气壮,气势如虹,直说得部队全大院人都听到了,许多人走出家门来看热闹,还有人来劝妈妈不要再说了,可是妈妈不理睬继续说,直到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妈妈住口了。周围旁观的人很多,表情似有意犹未尽,可是妈妈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一转身自顾自回了家,淘了米做了饭,炒了菜煲了汤,吃了两碗米饭喝了三碗汤,然后舒了一口气说:“骂架真是个体力活,累死我了。”后来我上学了,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可不像小丫头一样没出息跑去找老师告状,我直接反击,打不过也打,经常是鼻青脸肿的回到家。妈妈说:“没见过你这样调皮的女孩子,女孩子温柔才好。”我不服气,说:“妈妈厉害不就很好,谁都不敢惹你,你不是说过不要怕别人欺负,要越战越勇吗?”这话免不了又挨妈妈一顿训,可是妈妈又会特意多做一点好吃的饭菜让我多吃点。妈妈说的还真是,骂架是个体力活,打架更累,我饿极了,比平时多吃了好多饭。随着我的成长,耳边时时传来妈妈不厌其烦的唠叨:女孩子说话要语气轻柔;走路要姿态轻盈;待人接物要谦和……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大声对妈妈说:“你自己一点不温柔,还逼着人家温柔,我不温柔也是你的遗传。”妈妈没有搭理我,低着头边干活边说:“妈妈小时候家里穷,你姥姥给我做不起花布裳,只能赶集时买些碎花布头给我做双鞋,我穿上花布鞋走在小伙伴堆里感觉真美。后来啊,我遇见了你爸爸,你爸爸是个孤儿,从小在地主家帮工,后来当了兵又南征北战的,就是当了军官也没有什么家当。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爸爸买不了好首饰,就给我买了一支银簪子为我盘起一头长头。还记得你爸爸第一次帮我盘头插银簪子那傻样,我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妈妈说话间,情不自禁“扑哧”一笑,我想妈妈一定又想起当年爸爸那副傻样吧,怪不得妈妈一把年纪了还一直留着长发,这在周围同龄的女人中很少见的。这时妈妈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异常温柔,说:“可怜你爸爸那年救火牺牲时,你才6岁,你两个哥哥也不过10岁,我带着你们兄妹三,我要是再温柔还怎么活?”我的目光越过妈妈的眼睛,看着妈妈那一头盘起的花白头发,斜斜地插着一支老银簪,摇摇欲坠。2、梁小萍《三 代》1945年初冬,三叔参军一走就没了音信,一直到解放后三婶才收到部队寄来的一张三叔的烈士证书。“小兰她爹在什么地方打仗死的?怎么死的?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坟头?她爹参军走时小兰才两岁,连她爹的摸样都记不住啊!……”三婶子就坐在自家的茅屋土炕上哭着说着,整整哭了三天三宿都没出屋。第四天,三婶子把三叔的旧衣裳全都找出来,一件不落整整齐齐叠好,又找出一块大红被面包裹好,请人在村东头的东山坡地给三叔做了一个衣冠墓。那时候军烈属的待遇也没有什么,家里没了男人又带着孩子,三婶子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日子艰难也倒罢了,一个女人心里没有主心骨,更没有了盼头,那才叫一个真正的苦啊!三婶子一想三叔了就自己跑到坟上哭,旁人听着看着都叹一声。有一天三婶子哭着哭着突然不哭了,她心想:哭个什么劲啊,坟里不就是一堆衣裳吗?可怜男人生前还没一件好衣裳。想到这,三婶子又忍不住要掉泪,可是这泪硬生生又让三婶子咽了下去。从那以后每逢清明时节,三婶子才去给三叔上上坟烧烧纸念叨念叨。1965年春上,村里来了一个军官媳妇回娘家,那媳妇是三婶子本村同宗的姐妹。她男人是邻村的,当年和三叔一同出去当兵,后来人家战场上立了功如今都是军官了,那媳妇也早就带着孩子随军到了部队,听说还在部队当了什么家属主任还能识文断字了。三婶子看看打扮光鲜的媳妇再瞧瞧自家,不由心里一阵难受。当天晚上三婶子就找那媳妇去了,三婶子对那媳妇说:“妹子,你看你姐我过的这是啥日子啊,咱家小兰也不小了,你在部队上给小兰找个人家吧。”那时候部队多在偏僻的山区,接触外界相对少,没成家的军官多着呢。媳妇回去没多久就捎信来了,说给小兰找了一个张军医,外乡人,就是岁数大点个子不太高,要是愿意人家就寄路费来让小兰过去。三婶子说人是哪里的、长得好孬不要紧,只要人好、对小兰好就行,让那媳妇看着做主定下吧。不久那位张军医就把路费寄来了,并说明多少钱就够到部队的路费了,剩下的钱给三婶子留下先用着,以后还会寄生活费。三婶子对小兰说:“我看这人办事懂事呢,到了那里,你好好对人家。”那年冬天没等过年小兰就去部队结了婚,第二年冬天小兰就生了一个大胖闺女取名妞妞。后来小兰又在部队服务社上了班,三婶子也离开老家去部队帮忙带外孙,军医女婿对三婶子又孝敬,三婶子看着小兰的小日子,这心里知足了。1967年夏,一场山火突如其来,部队紧急出动救火,谁知张军医为了抢救战友就没有从火场再出来。三婶子一下子又塌了天,看着小兰不吃不喝只管搂着妞妞哭,三婶子心里悔啊,自己当初怎么给小兰又找了一个军人呢,自己受的苦还不够吗。三婶子一抹老泪对小兰说:“都怪娘,当初只看到了军人的好,忘了自家的苦了。咱没这命,回吧,回老家,这里不是咱待的地方。”小兰说:“我不回。”最后三婶子还是拗不过小兰也没回老家,在部队帮小兰带着妞妞。小兰在部队服务社上班有收入,妞妞是烈士子女,每月还有20元生活费,日子不宽裕也够生活。1985年,妞妞高中毕业考大学,部队一般大的孩子都当兵了,妞妞是烈士子女又有优先条件,三婶子又动心了,对小兰说:“咱家还是要有一个军人的,毕竟他姥爷和爸爸都是军人。”可是小兰坚决不同意妞妞当兵。三婶子说:“当年让你离开部队,你不走,可是又不让妞妞当兵,你是怎么想的?“小兰说:“没想什么,我们家妞妞就是考不上大学,去工厂当工人也不当兵。”三婶子看着憔悴的小兰不说话了,这些年小兰苦啊!别人不知道这苦,三婶子懂,她知道小兰心里有个结,这个结也在她心里。妞妞没有当工人,而是顺利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又顺利进入了政府部门工作,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小兰也多了笑容。有一天,妞妞突然带着一个男孩子回到了家,说是自己的男朋友,这男孩子居然是一位小军官。全家人看着这个小军人真是打心里喜欢,小兰乐得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最高兴的要数年迈的三婶子,嘴里唠叨来唠叨去只有一句话:“咱们家又有了一个小军人了。”3、梁小萍《十年》今天你接了一个电话,脸上露出少女的羞涩。电话带来了三天后同学毕业十年聚会的消息,也把你带回了青春洋溢的学生时代,那时候的你清纯靓丽、才华横溢,男生倾慕女生羡慕。你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看着自己,看头发、看眉毛、看眼睛,你甚至嘟嘟嘴看看自己淘气的模样,随即又来一个浅笑挂在嘴角,验证笑容是否还有当年的妩媚,十年了,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地看自己。然后你去了美发店,你对老板说你要参加一个聚会,要做一个合适的发型。你说直发已经不适合你的年龄,头发要烫成卷发,但不能太卷,太卷了老气;也不能太短,太短了没气质。最好烫成大波浪,斜斜的刘海有点卷有点飘,顺着耳鬓融入大波浪的长发。老板说:“你对发型很有研究,这样的你看着年轻洋气。”你嫣然一笑,你需要一个时尚的形象面对你的同学。第二天你去逛了商场。你试穿着一眼看上去有感觉的服装,你说服装是用感觉选的,选服装就像朋友一见钟情的缘分,有感觉才试穿,试穿只是为了大小的合适度。你说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选服装的第一原则就是要选比自己年龄小十岁的服饰,小十岁的服饰不是单纯的流行款,而是需要考虑款式与你身份的符合、色彩与你肤色的协调,再者衣料的选择和做工的考究往往直接代表着你的审美。你为自己选了一款黑白涂鸦风格的连衣裙。涂鸦是今年的流行款,张扬又不失典雅,重要的是,错乱的图案和黑白色彩可以更好地掩饰你已微胖的腰身。你又配了一款同色调的手袋,选了一双白色软羊皮平底鞋。端庄、亲和、知性,是你为自己目前形象做的定位。第三天你出现在聚会现场的那一刻,你从同学的眼里看到了一道闪亮,你知道你成功打造了自己。同学聚会有个节目,就是每个同学要陈述自己的青春十年。同学一致要求你最后一个发言,同学们说你发言了他们就没说话的分儿了,就如当年一开班级晚会你总是抢尽了风头。你听了莞尔一笑,默坐一边。廖飞是你的同桌。当年他和你一起报考公务员,你当选他落选。于是他各地奔波找工作,再后来自己创业,如今已拥有自己的公司,这么多年一直关注你的消息,可是你好像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这次同学聚会就是他发起的,他一联系同学才发现你不仅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还从同学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他费尽周折才打听到了你父母家的电话,没想到是你接的电话。他看着你,话语带着激动。你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你看得出他眼里还有残余的感情。王佳说她一听说同学要聚会了,心里既兴奋又忐忑,想起了当年的班级元旦晚会,想起了你。你一首歌连着一首歌地唱疯了,可是那时候的她居然连一首歌都唱不全。这些年她还是唱不全一首歌,可是她已经不勉强自己了。现在的她很满足,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最高兴的是女儿很有音乐天赋。王佳说到女儿会唱歌时,呵呵笑着看着你。你也笑,笑容宛若王佳的一般幸福。同学在说,你在听,十年前你在同学的眼里那么耀眼,十年来你却消失在同学的视野,你是他们这十年的一个谜?十年的时光让他们没有了年轻的沉默,当年的话藏在心里,今天的话摆在面前,你还要笑着听下去吗?不不不,该你说话了,最后一个发言的就是你了。你站起身,微笑着说,说你再次看到同学们,真好!同学们都有事业有家庭,真好!这一切你都没有。你的眼睛看到了同学的惊讶,你继续说,说你当年进入机关工作一直很顺利,可是没多久你父亲病重,接着你母亲瘫痪。你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于是你辞职回家照顾老人。这十年你和父母在一起,前不久两位老人相继离去,你很伤心。至于今后,你准备找工作或者自己干点什么,重新开始吧。你说完了,同学们说真没想到他们心目中最羡慕的你……你的青春十年是这样度过的,人生原来永远没有完美!你说你陪伴了父母生命最后十年的每一天,你没有遗憾。你说你今天看见大家很开心,感觉自己的悲伤已经走远。你笑了,很妩媚,一如十年前青春的脸。4、梁小萍《幸存者》这是一场残酷的战斗。埃布尔躺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堆里,他还有一丝微弱的喘息,也有知觉,但他动不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在努力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神经感知环境。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动静,他睁开了眼睛,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么时辰,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火药和血腥的味道。埃布尔不知道战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只记得他们部队坚守阵地三天三夜,一个团的兵力最后只剩下一个排。而且从对方部队的火力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兵力也很薄弱了,对方的援军还没到来的黎明时分,是他们最后也是唯一的突围机会。就在突围时,一个炮弹在埃布尔身边不远处爆炸,他失去了知觉。这会儿他醒了,先看看身边的尸体,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战友,他想也许战友都顺利突围了。他也没有看到对方部队的活人,也许对方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或者说已经打扫过战场了,而他漏网了。埃布尔心里突然有点儿庆幸,在确定暂时安全后,他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他发现自己没有致命伤,只是伤到皮肉,也许是炮弹的强大爆破力震晕了他,突围时没人注意到他其实只是受伤晕了,并没有死。他坚信如果战友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不会抛弃他。埃布尔挪动一下四肢,似乎还可以动,于是他准备挪到一个相对安全一点儿的地方。这时突然传来了说话声,他赶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大脑仔细辨认着声音和方位,原来是对方部队的士兵在打扫战场。他顿时又是一阵绝望,双手下意识在身边摸索,还好,还有一个手榴弹。他想就算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埃布尔没有选择,因为他是一位有信仰的军人,他从没想过当俘虏。一个士兵晃悠悠端着枪朝埃布尔这个方向走来,边走边用刺刀拨弄地上的尸体。埃布尔眯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这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估计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他不禁有点儿惋惜,两个年轻的生命即将消失。这一线惋惜只是一个闪念,在埃布尔的脑子里一晃而过,他的手还是逐渐握紧了手榴弹,小手指慢慢伸进了手榴弹尾部的拉环。士兵走到埃布尔的身边,用刺刀拨拉着他的身体,刀尖划过他的面颊,突然停留在他的胸口,埃布尔睁开眼睛,紧握手榴弹的那只手微微而坚定地举过身体。他双目怒瞪着士兵,士兵显然也被这一突发举动吓着了。他们彼此对视着,他的心脏感觉到刺刀刀尖的锋利,他的小手指也钩紧了手榴弹的拉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还有活的吗?”士兵看着埃布尔,略一停顿,面无表情地说:“没有。”远处的声音发出一声号令:“撤!”士兵回话时一直看着埃布尔,然后把刺刀缓缓从他的胸口拿开,转身走了。埃布尔的手紧紧握着手榴弹,小手指绷紧了手榴弹的拉环,直到阵地上又是空无人声。战争结束了。据对方部队宣称,这场战斗取得了重大胜利,全歼敌军一个团。这一个团说的就是埃布尔所在的部队。可是埃布尔还活着,当然这个消息也是埃布尔很久以后才听说的,不过没多久埃布尔就知道自己的战友在那场战斗中全部阵亡,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是他却没有向组织说过他生还的这一段经历,一辈子也没说。后来,埃布尔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再后来,埃布尔又常常想起这件事,而且越来越清晰。战争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能活着就是奇迹。埃布尔当时没有想到活。他是军人,一个刚强的军人,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可是当他听到敌军打扫战场的士兵,面对活着的他却说没有人活着时,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这个士兵的回答是给了他一次生存机会还是给了士兵自己一次生存机会,但是他确信自己的犹豫给了那个士兵一次机会也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埃布尔不知道那个士兵会不会像他一样活到老,可以安逸地坐在家乡的老榕树下,喝着自己酿造的红葡萄酒,慢慢享受夕阳的落幕,但是他真心希望那个士兵还活着。5、梁小萍《发生在三楼的大地震》地震来临的前一天没有一点儿征兆。早上七点我出了家门,到了机关大院先去食堂吃早饭,单身汉的我一日三餐几乎都在单位解决了。买饭时遇见人事科张科长,我赶紧打招呼抢着给他刷了饭卡。像我这样的小科员随时都要有眼色。吃过早饭我去单位对面的公园锻炼,远远看见局里五位副局长中私下排名第一的刘副局长也在锻炼。我心想在官场没有权利,至少要有一个好身体。八点二十分我准时走进办公大楼,经过收发室拿上本科的报纸,等电梯时碰见财务科马科长,马科长见我手里拿着的报纸就说,他们科小王一病假他就老是忘拿报纸,我一听赶紧说我去拿。像我这样的小科员随时都要勤快。我拐回收发室拿了财务科的报纸,电梯已经开了,于是我走楼梯先到三楼把报纸给财务科马科长送去,并说小王回来之前这活我包了。财务科右边是人事科,左边是局办公室,局办公室对门就是局长办公室。出了财务科的门,我看了一眼斜对面紧闭的局长办公室大门,又扭头看了一眼局办公室敞开的大门,早就等在局办公室准备给局长汇报工作的科长们正和办公室高主任套近乎。三楼是我们局的心脏,想想机关办公室的安排就和单位分房是一个道理。怎么突然想到这些?这些都和我这个小科员不沾边。我自嘲着笑笑,继续等电梯上七楼办公室。科长还没来。自从科长去年竞选落选后消沉多了。我似乎也被传染了——科长上不去,我哪有希望?科长一上午都没来,我在食堂吃过中饭就回办公室午休。蜷缩在办公室小小的双人沙发上怎么都睡不着,于是打开电脑,斜靠着沙发看电影《唐山大地震》。听说这部片子拍得不错,一看果然,看着看着我都流泪了。突然感觉头晕,天在旋地在摇,听见外面有人喧哗:“地震了!”我的脑子一下子从电影中清醒过来:地震了!跑!跑到电梯间,不行,电梯危险!跑到楼梯间,三步并两步蹿到三楼,正要往下跑时,我脑子一闪,转身冲向三楼楼道,经过人事科没停,经过财务科没停,经过局办公室没停,直接冲向局长办公室。一路狂奔的我想着如何一脚踹开局长的大门,如何拉起惊魂未定的局长就跑。可是仅仅看了一眼紧闭的局长办公室大门,我就转身离开了,快速直冲下楼,跑到楼外的空旷地带,惊恐地看着办公大楼咯咯作响摇摆坍塌,科长们和局长一个个鬼哭狼嚎喊救命。我歇斯底里大喊一声:“地震了!”“哎!醒醒!几点了还在睡。”我睁开眼,看见科长皱着眉头。我听见自个心跳得厉害,还听见《唐山大地震》里徐帆在说:“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科长说:“你下午去二级单位送几份文件,然后就直接下班吧。”和我一起进局系统的还有一个同学就在局二级机构,办完公事我们就一起去喝酒,同样境遇的我俩一醉方休。第二天一醒都快八点了,我匆匆赶到单位,等电梯时碰见刘副局长,我打着招呼,刘副局长满面红光面带微笑,看来平时注重锻炼身体果然精神面貌不一样。我直奔七楼,看见科长已经在办公室了,正在整理一摞摞的文件。科长一见我就说:“地震了!”我一愣,随后不好意思笑了,说:“我昨天做梦了,今天科长还笑话我呢!”科长又说:“真的地震了!”我左右看看,哪儿都好好的。我看科长有点犯迷糊了。科长眼神有点儿神秘,压低声音说:“昨晚三楼地震了,局长突然被双规了,办公室主任、人事科长、财务科长也一同被请进去协助调查了。没想到官场大地震的威力和迅猛丝毫不逊色于自然界的大地震。”我正感叹世事难料,转念一想,怪不得一早就看见刘副局长面带喜色,我们科长也早早上班处理最近积压的工作。上面的人下去了,下面的人就有希望了,要是科长上去了,那我不是也有希望了?我精神一振,感觉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这时想起《唐山大地震》里徐帆说的一句话:“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我给这句话改了改: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有了!6、陈凤群《墙上有个蜘蛛侠》黄昏时分,我实习的住院部收治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叫张筝筝,4岁,重型β地中海贫血。筝筝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脖子,把一张苍白的小脸深深地埋在母亲怀里,扒在母亲身上任我怎么哄都不下来。喧哗惊动了大家。护士长闻声急急赶来。一见这架势,慈眉善目的护士长把嘴笑成了弯月,说筝筝,看阿姨给你带来了金刚超人!阿姨把超人送给你,你乖乖打针哦!一见金刚超人,筝筝眼睛眨巴一亮,瞬即又暗了。筝筝依旧扒在母亲身上,苍白着脸不吭一声。筝筝,看,叔叔给你带来了汉堡包!素有孩子缘的外科“一刀”李医生变戏法似的从白大褂里掏出了喧腾的汉堡包。刹时,病房便弥漫开一股诱人的香味。筝筝干涩的小嘴翕动了一下,抿嘴咽了咽口水没吱声,依旧扒在母亲身上。医生护士们轮番上阵,可筝筝藤缠树似的,和母亲连成了一体。看着筝筝苍白瘦削的小脸和紧锁的眉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忍心把筝筝给拽下来。正在大家一筹莫展时,病房的门“嘭”地被拍开了。筝筝,爸爸来了!随着一声高叫,闯进了一个壮壮实实的中年男人。一见中年男人,筝筝两眼瞬即晶亮了。中年男人快步上前对筝筝耳语了一会,筝筝便痛痛快快地蹦达了下来。消毒、扎针、抽血、检验血型、输血,一整套程序下来,筝筝挺欢实,跟先前判若两人。筝筝每隔十天左右就要来输一次血,每回都扒在母亲身上让大家束手无策,每回都要等父亲来了耳语一番才欢实地配合治疗,把大家折腾得够戗。父亲到底对儿子说了些什么?父亲从不对大家说,筝筝从不对大家说,这成了父子俩的秘密。我想,破解了秘密,治疗就可以顺顺利利进行了,更主要的是这可以让我的实习成绩抹上一笔重彩。这天筝筝父亲走后,筝筝又病恹恹地靠在床上看电视。因我的住所厕所塞了,我无心想解筝筝,向接班的护士交代事宜。忽然,筝筝激动地喊起来,蜘蛛侠!蜘蛛侠……我回头一看,不由哑然一笑,让筝筝兴奋不已的竟是电视里的楼墙清洁工。正值“五·一”劳动节期间,电视台正在热播《劳动者之歌》栏目,这几天介绍的是楼墙清洁工,被喻为城市美容师的“蜘蛛人”。看着筝筝因兴奋泛光的小脸,我猛地一激灵,原来筝筝喜欢蜘蛛侠!当下我对破解秘密便有了办法。十天后,筝筝又如期来治疗。等大家都败下阵来懊丧地等筝筝父亲来时,我马上从坤包里掏出一个塑胶蜘蛛侠。在大家惊疑的注目下,我抑制着喜悦,把蜘蛛侠晃到筝筝眼皮底下,说筝筝,下来啊,姐姐知道你喜欢蜘蛛侠,姐姐送你蜘蛛侠!出乎我意料之外,筝筝竟然对蜘蛛侠瞟都不瞟。我闹了个大红脸,赶忙退到一边,和大家一起等筝筝父亲的到来。筝筝父亲走后,我讪讪地把筝筝上回看电视的表现告诉了护士长。护士长高兴地打电话给在电视台工作的同学,刻录了那辑《劳动者之歌之楼墙清洁工》。自此后,只要一放《劳动者之歌之楼墙清洁工》DVD,筝筝总会高兴地蹦达下来,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边乖巧地让我们输血。大家不再为筝筝的治疗如临大敌,只要DVD一放,筝筝一乐,病房里就欢声笑语。护士长对我赞赏有加,问我毕业后是否愿意来医院工作,说如果愿意,可以向分管人事的副院长推荐。《劳动者之歌之楼墙清洁工》DVD治标不治本。一段时间后,筝筝就疲了,对一成不变的“蜘蛛人”失去了兴趣。输血又陷入了僵局。租住的房子厕所又塞了。这天上午我不得不又溜了号,我赶回住所时,保洁公司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在门口。让我惊讶的是,来人竟然是筝筝的父亲!我将筝筝的情况详细地跟这位父亲说了。这位面孔黝黑的父亲听了我的讲述,神情凝重地跟我道了原委。筝筝检查出重型β地中海贫血后,为了给筝筝治疗家里一贫如洗。筝筝有畏血症,每次输血都要父亲紧紧搂抱着进行,一离开父亲怀抱就晕厥。为了给筝筝筹措巨额手术费,举家来到省城。听说“蜘蛛人”每天可赚150至200元,父亲便做了“蜘蛛人”,同时还兼顾保洁公司的其他业务。母亲做了垃圾搬运工,兼职给人当保姆。父亲有恐高症,每次悬空作业都是一次无法止息的生命意志对理性的僭越,一次生与死的涅槃。每次高空作业下来,父亲都几乎晕厥虚脱如泥。筝筝经常一个人呆在租住房里和电视相伴,迷上了《蜘蛛侠》,特崇拜无所畏惧一身正气的蜘蛛侠。一次电视播放“蜘蛛人”高空作业的现场采访新闻时,不明就里的筝筝兴奋地对父亲喊道,蜘蛛侠!蜘蛛侠……父亲愕然一会,继而连连称赞。父亲对筝筝说,“蜘蛛人”飞跃一座座高楼,无所畏惧高空作业跟肮脏魔怪战斗,是城市美容师,是现代蜘蛛侠。每回输血时,父亲对儿子都耳语同样的话“爸爸是现代蜘蛛侠,儿子也要无所畏惧不畏血……”父子之间互相鼓励互相打气,这就是父子俩的秘密。下午上班后,我跟护士长说了这事,护士长又跟电视台工作的同学说了。翌日,电视台现场采访了父亲。当晚,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播放了题为《墙上有个蜘蛛侠》的专题新闻,在全城引起了强烈反响,社会各界人士纷纷向筝筝捐助手术费。电视台赠送了《墙上有个蜘蛛侠》专题新闻DVD。此后输血父亲不用再风尘仆仆赶来了,只要一放《墙上有个蜘蛛侠》专题新闻DVD,筝筝就眉开眼笑。7、陈凤群《蝴蝶嫁衣》处理完最后一项工作,时间已经逼近九点了,紫烟赶紧套上婚纱。郎俊说了,他会九点准时开车来接新娘子。五年了,紫烟在翠山上工作,郎俊在翠山下工作。多少个相思夜,俩人望断翠山路。想到婚礼后就离开翠山回市林科所工作,从此日日夜夜和郎俊在一起不分离,紫烟心儿便甜蜜蜜地一荡一漾,脸上云蒸霞蔚。翠山是一座蝴蝶山,生长着300多种蝴蝶,其中珍稀蝴蝶就有20多种。为了更好地研究蝴蝶的生长生存状况,市林科所在翠山上设立了一个工作站。工作站有三个人,站长是喻大弘,紫烟是喻大弘的助理,还有管理员舒米。“笃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如欢实的鼓点激荡着紫烟的心儿。紫烟望了望挂钟,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15分钟。按捺住怦然的心跳,紫烟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房门。敲门的却是舒米。舒米急咻咻地告诉紫烟站长下山去了,有人正在翠茵谷偷蝴蝶。翠茵谷是翠山的腹地,那里聚生着11种国家一级、二级重点保护野生蝴蝶。“走!”紫烟喊了一声,骑上摩托朝翠茵谷飞奔而去。舒米赶紧骑上摩托紧随。摩托在山间小路驰骋,紫烟洁白的婚纱飘起来,裙摆不时从路边粗粝的灌木丛上划拉而过。“婚纱,婚纱……”舒米心疼了,一个劲地在后边喊。可呼声仿佛被山风噬去了一般,紫烟像只白鹤一直朝前飞去。一进入翠茵谷,紫烟就看见满谷的蝴蝶如入网的雀儿凄惶地四处翻飞,两个30岁左右的男人正手执昆虫网起劲地追扑蝴蝶。两张扑向蝴蝶的昆虫网如两个利爪,刹时剜疼了紫烟的心。紫烟一把撂下摩托,三步两步就跃进了翠茵谷。“住手!”紫烟平地一声断喝,把两个扑蝴蝶扑得正欢的男人震蒙了。待看见来人是个穿着婚纱的新娘子时,两个男人不禁莞尔一笑,相互睒着眼,向紫烟包抄过来。紫烟撩起婚纱裙摆,一个鹞子翻身跳出了两个男人的包围圈,“哧啦”从身上扯下了婚纱,露出紧身保暖内衣。紫烟把婚纱向空中一甩一抻,婚纱瞬即变成了一条粗大的白绳。白绳在手如练,紫烟舞得银光闪闪猎猎生风。眨眼功夫,两个男人就被紫烟用白绳撂倒在地。“哼!”看着两个软趴在地的男人,紫烟冷笑道,“本姑娘在体院是女子柔道和棍术冠军!”两个男人丢下昆虫网仓惶跑了。舒米要追,被紫烟制止了。紫烟把婚纱扔一旁,赶紧去检查昆虫网。一数,两个昆虫网共捕了6种国家一级、二级重点保护野生蝴蝶。“嘘……”紫烟重重吁了一口气,从昆虫网里捧出一只颜色艳丽的蝴蝶,“舒米,把这只白带黛眼蝶放到那棵樟树枝头上吧!它特喜欢樟树的味道,经常栖息在樟树上呢!”看着白带黛眼蝶在樟树上愉快地呼扇翅膀,紫烟从昆虫网里小心翼翼捏出一只壹元硬币大小的蝴蝶:“喏,舒米,这只燕凤蝶是我国最小的凤蝶之一,是南方特产的珍稀蝴蝶。它很害羞喜欢静静待着,把它放草丛里吧!”一只只蝴蝶被放飞了。囿在昆虫网里的最后一只蝴蝶是幻紫斑蛱蝶。这是一只色彩令人叹为观止的蝴蝶,黑色的翅膀上镶嵌着一对紫蓝色的“眼睛”,如梦似幻。幻紫斑蛱蝶在花间翩翩一会就耷拉着翅膀不动了。“幻紫斑蛱蝶,你很喜欢在花丛里飞和花媲美的呀?你怎么不动啦?”紫烟急了,“走,舒米,幻紫斑蛱蝶受到内伤了,得带回去疗伤!”紫烟把幻紫斑蛱蝶拢在手心急匆匆跨出翠茵谷,才迈开几步就一咕咚栽倒在地。在舒米惊叫声中,紫烟强忍剧痛睁眼一看,自己左腿小腹赫然插着一支箭!箭是一个土制针管。紫烟知道这是当地村民用来射猎野猪用的麻醉箭头。瞬而,紫烟就感觉麻醉从箭口处迅速蔓延开来,整个小腿失去了知觉。近处的树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紫烟迅疾看去,刚才偷蝴蝶的两个男人忽闪就消失在树林里。紫烟知道遭到偷蝴蝶的两个男人报复了,吩咐舒米赶紧打电话报警和告诉郎俊情况。10分钟后,郎俊赶到了翠茵谷。一见紫烟这般模样,郎俊眼睛霎时就红了,一把把紫烟搂在怀里。舒米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紫烟脸红了,赶忙推开郎俊:“看,婚纱都成柳絮了,穿不成了,怎么办?”“婚礼仪式时间已过了,来翠茵谷的路上我就取消了教堂婚礼的仪式。紫烟,这翠茵谷多美啊,就在这儿举行婚礼吧,让翠茵谷作为我们婚礼的殿堂!”舒米成了证婚人。舒米愉快地望着眼前一对新人:“郎俊先生,您愿意娶紫烟小姐让她成为您的妻子吗?一生一世爱她永不分离吗?紫烟小姐,您愿意嫁郎俊先生让他成为您的丈夫吗?一生一世爱他永不分离吗?”舒米话音刚落,翠茵谷上空忽然飘来了一片彩雾。彩雾竟然是一群蝴蝶!蝴蝶环绕着郎俊和紫烟飞呀飞,最后聚集在紫烟身上,缀成了一件斑斓绚丽的嫁衣!郎俊和紫烟深情地凝望着对方。“郎俊,我想一辈子在翠山工作……”“嗯!”8、陈凤群《我来检查爱情》表姐处了个“二手”男人,把姨妈气得够戗。表姐芳龄25岁,容貌娇美。该男士40岁,有个14岁的女儿。姨妈好说歹说,表姐一意孤行。表姐大我5岁,打小就比亲姐姐还疼我,姨妈便吩咐我务必做通表姐的思想工作。姨妈早年丧夫,十多年来含辛茹苦拉扯大表姐不容易。表姐的幸福就是姨妈的幸福,表姐的不幸就是姨妈的不幸。我肩负重任,翌日一早便来到表姐执教的中学。门卫告诉我,表姐患阑尾炎住院了。我来到医院,进了表姐的病房,只见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一边削水果一边说着什么,逗得表姐笑靥如花。表姐和中年男子的甜蜜把我的心蜇了一下,看来姨妈说的情况完全属实,表姐对该男子已经痴心不悔了。见我进来,表姐欠身坐起来,落落大方地给我介绍:“这位是林老师,我的男朋友。”重逢的兴奋瞬间抹去了尴尬,我拉着表姐的手唧喳起来。那位林老师见状,微笑而去。待其高大的身影脱离视线,我现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姐,这个林老师脸都起褶子了,你看你多么娇俏,选什么人不成,干吗绑在一个半老头子身上糟蹋自己呢?”随即我列举了谁谁谁找了“二手”老男人的悲凉下场。我一番晓之以理,却没能动表姐之情。末了,表姐一脸平和地说:“你是受命而来的吧?这几天你放假就住下来吧,趁机好好了解一下,林老师是情性中人。”得!看来在表姐心里,林老师是不二人选了。我想,还得从林老师那儿打开缺口,或许能让表姐翻然醒悟,回头是岸。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如果林老师的女儿林可反对,我想林老师和表姐的爱情就会遭遇坎坷,或许能棒打鸳鸯。中午,我来到林可就读的中学。看到我提了一大袋零食,林可和她的舍友热情地欢迎了我。“糖衣炮弹”开路后,我便“漫不经心”地谈论起表姐的事来,诸如小姐脾气、不爱干家务、乱花钱等等。我还深恶痛绝地向林可播报了当地发生的几起后妈虐待前妻孩子的事件。末了,我露出一副关切的神情:“我表姐就这德行,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呀!”林可眨巴着眼睛,很认真地对我说:“莹莹姐,只要爸爸喜欢爸爸幸福,我可以接受,毕竟我长大了。莹莹姐,你不必担心,为了爸爸我会学着宽容。”耳闻目睹许多父母再婚做子女的极力反对的事例,林可反倒做起我的思想工作来,让我大跌眼镜。看来林老师教女有方,小小年纪就有了如此胸襟。一大袋零食是白送了。我恹恹地回到学校。想到姨妈为表姐的事寝食难安,我不得不思索下一步的计策。晚饭的时候,一个自称是林老师前妻的女人提来了一袋干鲜。看着女人在房间擦这擦那,我计上心头。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何况林老师和这女人做了14年的夫妻呢?何况还有了爱情结晶——林可?如果林老师真像表姐说的那样是性情中人,就没有道理义无反顾地抛开这一切。只要女人苦苦哀求,林老师肯定会心软。我跟这女人套近乎。从这女人口中我意外了解到林可竟然不是林老师的亲生女儿,是这个女人和她前夫所生。女人的前夫和林老师是同窗铁哥们儿,两人大学毕业后都来到这所中学。一次交通事故让女人成了寡妇。几欲自杀的女人在林老师严密看护下,四个月后生下了遗腹女——林可。此后林老师便义务照顾母女俩,直到表姐出现……“林老师是个好人,拖累了他那么久,终于可以解放他了,衷心祝福他找到了至爱!”女人临走时说的这番话让我的计划泡了汤。看来解决问题还得从林老师身上找切入点。我在学校住了下来,耐心等待表姐出院。在林老师的悉心照料下,不几天表姐便康复出院了。我仔细观察林老师的一言一行,伺机行事。这天晚饭后,表姐领我来到学校后的西子河畔散步。西子河水清凌凌的,鹅卵石历历可数,鱼儿轻快游动,黄灿灿的野菊绵延两岸,好一个世外桃源!我和表姐在河里尽情嬉戏。我沉湎于旖旎风光,不经意间,瞥见那位林老师不知何时躺在对岸草地上闭目养神。我忽地心生计谋,佯称瞧见下游栖着只翠鸟。酷爱花鸟的表姐不虞有诈,蹑手蹑脚前往。我马上游过河去,假装惊慌失措地对林老师说:“表……表姐,她……她掉进河里啦!”林老师一个鲤鱼打挺,朝我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嗵”的一个猛子,潜入深深的河水。寻不着表姐,林老师竟疯了似的拍打着水面,凄厉地哀号:“娟子——娟子——”撕心裂肺的呼唤惊动了表姐,她匆匆而至,一见这情形,“咚”地跌入河中。表姐和林老师紧紧相拥河中,相对而泣。我默默观望,良久无言……回程的汽车上,我盘点着几天来的调查。回去后我要向姨妈打一份报告,申请林老师成为我的表姐夫。9、陈凤群《找个地方完婚》杏儿要从老家过来,这可把我高兴坏了。杏儿和我青梅竹马。五年前,我南下来到A城做了一名建筑工人。杏儿在老家等了我五年。今年元旦,我揣着五年来省吃俭用的3万块血汗钱回到了家乡,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把杏儿迎进了家门。喜宴进行中,我接到工头的电话,说几个工人意外受伤,工程正处在最关键的施工阶段,人手紧缺,叫我马上赶回工地。我没来得及进洞房,连夜踏上了归途。这一别就是半年。杏儿傍黑才下的火车。走进工地已是万家灯火,工友们敲盆打桶热烈欢迎杏儿到来。夜渐渐深了,杏儿看了看住着十多号人的大通铺,小声对我说,咱住哪啊?咱在床四周拉个布。我贴着杏儿的耳朵又说,来了媳妇,大伙都这样。杏儿腾地脸就红了,低着头不说话。我见了忙跟大伙打声招呼,拉着杏儿往外就走。杏儿等了我五年,这次来还是我们第一次欢好,我不能委屈了杏儿,得找间像样的旅店洞房才行。走出工地,穿过人行天桥,对面是三星级的彩虹宾馆。听了我的来意后,服务台小姐笑意盈盈:最低价388一个单间。我掏出一大叠毛票仔细地数着,一十、二十……来旺哥,咱……咱不住了。杏儿扯着我的衣襟怯怯地吐出一句。在服务台小姐“欢迎下次光临”的语声中,我窘了个大红脸。出了大门,我就恼了。我说杏儿,咱住得起。你这样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让人笑话咱穷酸呢。杏儿捧着我皲裂的双手,红着眼睛说,来旺哥,你看你的手。你得出多大力流多大汗才攒下这房价啊!咱还是找间便宜的吧。我的心倏忽一热,一把揽过杏儿,激动地说我的好杏儿,我要好好疼你,好好……杏儿忙用手捂住了我的嘴,来旺哥,快别……我和杏儿依偎着走在商业大街,转过街口是汽车站旅馆。听了我们的要求,服务员张口报了价:38块一晚。我和杏儿高高兴兴进了客房紧紧抱在一起,可没等我们嘴亲上,就被一股怪味呛着了。这是一种混合着霉味汗味等的大杂烩气味。一看,发黄的床单上满是渍斑,几根卷曲的体毛陈列期间——显然客房没有清理。杏儿是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说什么也不能委屈在这种地方。我皱着眉说,太脏了,搞不好会染上什么病菌,咱还是找个干净点的旅店吧。听说城里有什么电影情侣卡座,经济又实惠,咱去那里吧。在杏儿建议下,我们来到就近一间数码影视城。嵌入情侣卡座成一统,尽管逼仄有什么关系呢,小小空间是我和杏儿幸福甜蜜的天堂。搂着日思夜想的杏儿我立刻血脉贲张,杏儿,杏儿……我雨点般的吻落在杏儿脸上,脖子上,饱实的酥胸上……啊——啊——啊——我用舌头堵住了杏儿的嘴,杏儿,杏儿,别喊!别人要听见了。杏儿一把推开我,你听,来旺哥,有人。我和杏儿在黑暗中竖耳听,左边,啊──右边,啊──前边,啊──前后左右肆无忌惮的叫床水泄般围拢而来,声声如浪直捣耳膜。我和杏儿狼狈逃出数码影视城。我和杏儿来到公园,寻了个树木葳蕤的地方坐着。只等夜深人散,我和杏儿便可进入正题。公园的蚊子真多,我和杏儿两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跟蚊子干着仗。终于等到时候了,我和杏儿正准备切入正题,没想一束手电筒光,我和杏儿被管理员请出了公园。出了公园,灯火阑珊,我说杏儿咱再逛逛街吧。杏儿一连打了几个哈欠,说来旺哥,咱还是回工地吧。看着满脸倦容的杏儿,我心疼了。我只好跟杏儿兜了底。我说杏儿,对不起你了,让你受累了!现在正是兄弟们熟睡的时候。闹醒了,兄弟们到天亮都合不好眼,活累没个好精神可不行啊。离家万里,身边没个女人,赶上躁了,兄弟们常常在工地上狂奔,跑累了跑疲了倒头睡去。每逢谁的婆娘来了,大家就到外面瞎转个把钟头空出大通铺给小两口亲热,回来后大伙总是一宿辗转难眠。末了,我问杏儿,要不咱在大通铺外打个盹吧。回到工地,四周静悄悄的。我和杏儿摸到大通铺外,摸索着席地而卧。忽然大通铺灯火通明。紧接着大家喊着“回来了回来了”,拥着我和杏儿就走。一个挂着红绸贴着大红“喜”字的帐篷出现在我眼前。登时,眼泪便盈满了我的眼眶。是夜,大通铺那边,呼噜声此起彼伏;毗邻的帐篷里,我和杏儿欢爱绵绵。静谧的夜,是这样美好。10、陈凤群《策划星空》G城天空50年没有星星了。也就是说, G城50岁以下的市民不知道星星是什么样子。G城上空终年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G城的市民渴望见到星星,就像沙漠里的人渴求水一样。各路商家瞄准了这一巨大商机,各种以星星为名的商品、建筑等等应运而生。只要冠上星星头衔,G城的市民就会一窝蜂去奔热闹。一切只能是望梅止渴。G城市民强烈要求G城政府拿出整改措施,还全城市民一个星空。受命于危难之中,G城最权威的环保专家艾林教授率团召开了记者招待会。面对各媒体记者、市民代表,艾林教授严肃地说,G城没有星空,主要是50年前汽车、工厂等废气的超常规排放,造成大气严重污染改变了大气层,云层透光极差。这50年来,G城废气污染没有改观反而变本加厉,积重难返啊,G城是不可能有星空的了。要想星空重现,唯一的办法是禁止废气污染。停止使用燃油交通工具,以步代车;停止重工业生产,这可能造成很多人失业要劳动力转移;停止……什么整改措施?难道要我们过苦日子吗?难道要我们丢掉饭碗吗?难道要我们重返伐木取火的洪荒年代吗?艾林教授刚说出第三个“停止”,一些市民冲上前去,愤怒地指责艾林教授。如此下去,怕是不久连月亮、太阳都看不见了啊。看着混乱场面,艾林教授仰天长叹。当天下午,G城政府新闻发言人出来答市民话了,并建立了“策划星空”网站,让G城市民拍砖、灌水,广纳民意。翌日,“策划星空”网站便有个叫“礼花”的网民提出用星形的礼花装点夜空。此帖一出,点击跟帖直线上升,当天就10多万人,呼声猎猎。G城政府马上赶制了一批星形礼花。次晚,G城上空星光熠熠,满天繁星璀璨。全城欢庆,市民彻夜狂欢。为了满足市民对星空的渴求,G城政府每夜定时燃放星星礼花。不久,G城政府无法承受星星礼花的巨额开支,通过电视通告全城市民取消燃放星星礼花。通告一出G城市政府办电话成了热线电话,不断有市民打电话来建议采用可回收的星星礼花。G城政府采纳了市民的建议,头几回还能100%回收,随着时间推移,回收率不断下降,原来越来越多的市民难解星星情结生发了收藏星星礼花的爱好。“策划星空”网站又熙攘了。不日G城最有名的电脑专 家文华教授提出了新建议。帖子贴出来后,G城一片喝彩。G城政府在G城东西南北中各擎天一柱建立了发射站,通过各个发射站,把电脑专家文华教授的电脑合成星空复制在G城那铅灰的夜空上。自此,每当夜幕降临,朗朗星空当顶,G城市民怡怡然施施然。灾难始料不及。一场史无前例的酸雨袭击了G城。五天五夜,酸雨滂沱。G城市民窝在家里不敢出门。G城特种部队全身武装身着厚达20CM的超级防酸服,日夜抢救财产。酸雨过后,G城遭受了惨重损失。所以金属物品化为腐朽,其中包括G城东西南北中擎天一柱的五个发射站。G城没有了车水马龙,没有了硝烟,G城人们每天或走路或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日复一日。艾林教授说得没错,再不环保怕是连月亮、太阳都看不见了。相识的不相识的,逢上了G城市民相互总要这么说,然后看看天,憧憬着拨云见晓,星空再现。11、化云 《爱你如鱼》明子是渔民的儿子,星子是鱼商的闺女。明子不喜欢养鱼,只喜欢做生意,明子脑袋里一本生意经,眼珠一转,转手就能得利。星子不喜欢做生意,只喜欢养鱼,星子看了很多养鱼的书,大鱼缸里养着各种稀奇美丽的鱼。明子到省城开了个小水族馆,星子就在水族馆里照看各种各样的鱼。就像一尾离不开水的鱼,星子离不开明子。经过一年多的打拼,水族馆的生意覆盖了半个省城,各大宾馆饭店的大堂都能看到明子水族馆的观赏鱼。星子能喂养的观赏鱼的种类也越来越多,从开始的普通的金鱼,到后来各种锦鲤,还有小巧玲珑、美妙俏丽的灯鱼,潇洒飘逸,温文尔雅的七彩鱼,再到比较冷门的荷兰凤凰,红眼钻石神仙,还有好多明子记不清种类叫不上名字。看着数钱数得快乐的明子,星子快乐得像一尾快乐穿梭的兰寿金鱼。星子对每条小鱼都依依不舍,耐心地给每一个客户讲解水温控制,换水规律,喂养规则,还额外送给客户足够多的蛋黄水。星子说懒人养不了鱼。星子说第一眼看上的就买了吧,那是你和它的缘份。星子说每一条小鱼都是我养大的女儿,希望她找到一个知道怜惜她的老公。明子的生意扩大经营,又开了个观赏鱼展馆,顺便引进了一条特殊的鱼——丽儿,一个灯笼鱼一样俏丽的女孩。明子让丽儿照顾鱼展馆,没几天,好多的鱼儿都死翘翘了,是撑死的。星子心疼得抱着鱼缸掉眼泪。明子说还不是怕你太累吗?星子心里暖暖的,白天在水族馆里忙,晚上到鱼展馆喂鱼换水。她不是不累,是舍不得让任何一条小鱼死掉。丽儿擅长喝酒,也擅长唱歌,有应酬的时候,明子把丽儿带在身边,明子的订单增加不少,明子把大把的钞票当作奖金塞在丽儿的口袋,丽儿工作得也尽心尽力。星子经常等到很晚,才等到明子和丽儿一身酒气地互相搀扶着回来,醉得东倒西歪像两滩泥。没事的时候,丽儿打扮得光鲜艳丽,在明子跟前转圈,让明子看新衣服是不是合体,眉毛画的是粗还是细。明子像客户挑剔锦鲤背上的斑点,看得要多仔细有多仔细。星子觉得丽儿这条灯笼鱼,如同城市阑珊的灯火照着明子的生活,夜空的星光再怎么璀璨,明子也看不到了。星子心里难过,嘴里却什么也没说。星子最喜欢的鱼是一条半米长的红白锦鲤,白如雪,红似火。星子说,明子,这鱼像你!明子说,才不是呢,你看它,多像个魅而不娇、艳而不俗、顾盼生情的女人啊!星子笑,你不懂养鱼,却很懂鱼呢。明子说,那是!有人出一万,我不卖!这是我的宝贝,镇店之宝!星子望着红白锦鲤说,你是说它像丽儿吗?明子摇头,我出钱,她工作!她打扮得越漂亮,对咱生意越有利。明子笑着用手指拨动着星子的刘海儿,吃醋了?星子,你哪儿都好,就是走哪儿都有股鱼腥味儿,不然,我也带你去场合上见见世面。你才像鱼,明子拍拍自己的心口,而且只能呆在我这口鱼缸里。星子笑,我喜欢养鱼,羡慕鱼儿游在水里。呆在鱼缸……明子忽然若有所思,转身就走。看着走远的明子,星子的眼睛里水波漾起。鱼展馆的生意一下子变得火爆。不知道明子用多少钱说动了丽儿,口衔着氧气管的丽儿成了鱼缸里的最惹眼的观赏鱼,开始还穿着泳装,后来干脆赤裸着上身,下身围着一条薄如蝉翼的轻纱,灯笼鱼变成了美人鱼。星子不敢看,星子看目不转睛的明子,明子还认真地隔着玻璃给丽儿示范更加迷人的姿势。星子的眸子暗淡了,明子最终是把丽儿放进了自己的鱼缸里。星子变得沉默,每天除了喂鱼换水看书就是在一个厚厚的本子上写笔记。星子变成了一尾安静的绯昭和。明子说,咱给鱼“人工美容”吧!看着星子莫名其妙的表情,明子拿出两只“催红剂”,你天天看书,这也不懂?咱给血鹦鹉、金鱼、锦鲤、花罗汉等红色鱼注射,让它们更红亮,颜色更好看,增加卖相……不行,这样的鱼体质变弱,鱼会死的!卖出的鱼一直不死,他们还会再来买吗?真是书呆子!鱼痴!明子气呼呼地转身,走!丽儿,唱歌去!三天后,一缸日本锦鲤醉酒一样异常红亮得翻了肚皮。明子看着脸色苍白的星子,慌了手脚,对不起啊星子,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有他们说的那效果,可能是没有控制好量,以后我不动它们了就是了。星子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从鱼缸里捞出一条条奄奄一息的锦鲤。星子不见了,留下好几本厚厚的关于水温控制、换水规律、喂养规则的笔记。明子要去找星子,把生意托付给丽儿,丽儿说怕养不活那些鱼。像星子那样爱鱼,没有养不活的。不能只看着它们住在精致的鱼缸里。我知道星子爱鱼就是爱我,明子说,我也该早点明白同样的道理,爱她如爱鱼。12、化云《绣女三春》繁华的帽儿街最冷清的街角,开了一间小小的绣品店。开店的,是一个叫林子的男人。楼梯间一样狭小的绣品店,墙上悬挂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纯手工的绣品。有装裱好的挂画,好看的挂件饰品,还有最实用的绣花鞋垫。偶尔有人进店,看看挂画,动动鞋垫,轻轻地来轻轻的走。最好的状况要数那些闲逛的小情侣进店,会选走一两件挂坠一类的小玩意。林子笑脸迎进笑脸送出,没人的时候,就精心的摆置墙上的每一件绣品。绣品店确实有点冷清,冷清得像林子头上稀疏的头发。而每到中午十二点半,就有一个跛脚的女人,提了一个粉红色的保温桶,走进绣坊,静静的坐着,看着林子吃完饭,拿了那保温桶走回去。林子便站在店门口,望着,直到那女人拐过街角。街上的人,有的望望林子,有的望着那个女人。很快有人知道,那是林子的女人三春,有人说这林子,可真是个好男人。渐渐的进店的人多起来,有的时候可以卖还几双鞋垫,卖好几个挂件,还有人说是慕名专门来看看。这一天林子交了好运,才开门不久,一个中年的男人,爽快地出八千元买走了一幅长一米七的壁挂《江山多娇》,绣的是毛泽东的《沁园春》,林子自己都不相信,一幅挂画,卖那么厚一打子百元的大票。中午,林子一下子抱起走进门的跛脚的女人,大声的叫三春!好三春! 那一天,林子的绣品店早早地关了门。第二天中午,有人看见林子到小摊上去吃凉皮大碗面,林子老板,没人送饭?在家赶绣活儿呢,忙得很!林子满脸都是满足醉心的笑。接下来好运不断,接二连三的卖出大部头的绣品,《花开富贵》的牡丹,《上善若水》的字绣,连一尺见方的一幅《双虾》都卖了三百多元。生意好了,更难见到那个跛脚送饭的三春。店里来了一个短裙的帮工女孩妞子,细白皮儿,翘睫毛,媚眼嗲声,好几件绣品卖了林子想不到的好价钱。中午,林子去附近的餐馆吃饭,留妞子看门,林子吃完再给妞子带些回来。林子觉得让妞子饿着肚子等有些可怜,还真有点不忍心。后来,林子买两个人的饭带回去和和妞子一起吃,两个人用一双筷子,一个碗,面对面,眼对着眼,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再后来,常有人见林子的手捏捏妞子的脸,拍拍妞子的臀。那个叫三春的跛脚女人进店来,妞子还坐在林子的腿上不动,直到那粉红色的保温桶掉到地上,林子才看见扭头离开的三春。林子追出店跺着脚喊,三春!三春!三春一跛一跛的走去,没有回头。妞子却追出来,搂住林子的脖子,眯着一双媚眼。街上的人,望望走远的三春,望望妞子黏着的林子,摇摇头,唉!有了点钱的男人!可惜啊,一个跛脚的女人!过了两个月,在帽儿街的另一端,开张了一家三春绣坊,开绣坊的正是那个叫三春的女人。店的一边摆的是刺绣的花样材料,另一边挂着几个绣好的小挂件,显得有点空旷。静静地坐在店里长绣案后面,飞针走线的,就是店主三春。三春挽着利落的发髻,穿一件朴质的旗袍,终日静静的坐在绣案后,只在有人进店时,略抬一下头,翘一下嘴角,便低眉顺眼接着绣她手里的活儿。有人不买东西站在她身边看,而且来看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女人,也有男人。三春用彩线不停地绣,绣吉祥,绣风景。女人们看三春灵巧的手指配线走针,看三春绣出的翩翩欲飞的蝴蝶,看三春绣出的含露带羞的花蕾,男人们却是在看绣女三春。看着看着,女人们跃跃欲试,男人们醉了三魂。于是,店里多了几张绣案,多了几个喊三春师傅的女人。三春偶尔慢慢的从绣案后走出来,轻轻地指点一下,又慢慢的走回去。没人觉得三春跛,只觉得这三春静美得象湖,谁娶了她,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三春绣坊,日渐红火,生意开始好得让人眼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中午,帽儿街会走来一个提着保温桶的男人,前面雀跃着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儿,一进绣坊门,小女孩欢叫,妈妈,吃饭了,妈妈!三春抬起头,看着小女孩儿微微的笑。女人们把自己绣的成品交给那个男人,男人认真的记录着每个绣品要装裱的尺寸。早就没人奇怪了,这个领着孩子来送饭的,是专门负责装裱的,叫林子,是师傅三春的男人13、化云 《唢呐木休》“你姑奶奶家那个唢呐木休放回来了,就你那个强奸犯表叔,你快去看看吧!”老有跑来给我报信。“俺才不去看那个没出息的呢!”我嘴上说着,腿却迈开了。我表叔木休人不错,特别是对我好。他不喜欢干农活,就喜欢吹唢呐。大闺女出阁,小媳妇进门,他都去吹喜歌。头天日落吹到第二天午后散席,一顿饱饭,一把糖果就高高兴兴地回家。他说有了糖果只给我一个人吃,可我喜欢吃他弄的烧麻雀。农民不干活就是游手好闲,木休吹着唢呐忽忽悠悠就把自己娶老婆耽误了,过了四十还是光棍儿一条。那个盛夏的大晌午,天下火似的热。木休在村东刘家帮完忙,喝了点小酒,早早散了席,晃晃悠悠往家走。活该他出事,正赶上石德的老婆巧珍在街门外平场晒花椒,碎花的确良没袖小衫汗湿了,水啦啦贴在没穿内衣的身上,啥骨头啥像的。这巧珍没有生养过,一对奶子却大的出奇,木休隐约看到两个白瓷大海碗底子上的两粒葡萄,直勾着眼傻了。“看啥?没见过?”巧珍咯咯地笑,俩眼儿放骚,胸脯跟着波涛汹涌,她也是木休的唢呐迷,一听木休的唢呐声儿就浑身自在。“真是没见过哩!”木休嬉皮笑脸,“好嫂子,可怜可怜你兄弟吧!就摸一下!”巧珍还真没生气,“行啊,给三千块钱让你摸两下!”“六千也成啊!”木休趁着酒劲不知死活地真上了手。谁知巧珍一把按住木休的手,“掏钱!”“别逗了,好嫂子!”木休可怜兮兮地哀告。“谁跟你逗啊!”巧珍脸一寒,尖声咋呼开了,“木休要强奸俺哦!看他摸俺哦!”木休挣脱了手,落荒地逃,跑丢了唢呐。巧珍拾起唢呐,望着狼狈逃窜的木休嘎嘎地笑出泪来。晚上,巧珍的男人石德带着三个堂哥四个堂弟堵了木休的家,还带着嘴角流血的巧珍。木休哆嗦着把家里卖猪仔卖花椒的钱都给了石德,两千八,最后还是打了二百块钱的借条,外加满脸乌青才算了事,我姑奶奶连吓带气差点归了西。这下巧珍成了有名的“三千一摸”。我表叔没了唢呐,走路头总是低低地垂着。秋后,公安突然来村里拿木休。原来村里的老光棍周大海强奸了巧珍。石德要五万,那周大海五千也没有,石德就把周大海告了。周大海在看守所里咋呼:木休强奸咋就不办呢?他赔了钱谁都知道的,给了钱就不办了,是政府支持卖淫嫖娼!木休算强奸未遂,赶上了严打,石德又拿了个巧珍是间歇性精神病的医院证明,木休罪加一等,判了三年劳改被送去了盐场。石德用木休赔的那三千块钱买了辆七成新的一二五大摩托,半夜里醉酒骑车栽在路沟子里,可巧脑袋碰到石头上。早起被人看见,车没事,人早凉了。巧珍一下子从“三千一摸”变成了“没人敢摸”,石德那些堂兄堂弟都想挤走巧珍,好分了她的大院子,处处为难巧珍。新寡妇巧珍经常半夜里嚎哭:死鬼哦,你害我也昧良心哦!害我对不起人哦!人们说巧珍真的犯了精神病。木休回来了,人挤了一屋子,木休本来人缘就不错。他黑了壮了,不像去过的是大狱,倒是像工地上打工回来的,他见了我,眼里闪了一下惊喜,马上又把头垂下了。我表叔木休回来后真是变了,他把花椒放在簸箕里左右地摆动两下子,壳是壳籽是籽,我姑奶奶选了一辈子的花椒也比不上他。他把别家的核桃五块钱一斤买来,敲成球脑儿核桃仁,卖二十五一斤,大家眼馋也敲,敲的最好的也只是半脑儿,只能卖十二,加上坏损的,反倒没了赚头。我表叔木休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大闺女小媳妇都往木休那儿跑,要木休手把手地教。木休细心地讲解认真地做示范,就是不挨谁的手。这一天人都走了,门一响,巧珍来了,手里提着那杆唢呐。木休,俺对不住你!俺知道你馋俺,是稀罕俺!木休,你要是不嫌弃,俺就是你的人,你明儿就能娶了俺!木休接过那唢呐对着灯左瞧右瞧,以前锈斑斑的唢呐明光铮亮在灯光下反着金光。巧珍说,看啥?没见过?俺那天拾了,天天晚上都擦!俺打早就稀罕你---的唢呐。木休心里掀起一阵热浪,拎着唢呐站在大门口,抻着脖子喊:木休娶亲喽!听听《抬花轿》啊!滴滴嗒嗒……一曲嘹亮喜庆的的唢呐,这次木休是为自己吹的,吹得卖力着哩。14、化云《你的手握过我的脚》小妮不小了,二十九!青春的尾巴尖儿在小妮的手心里攥着,像冬至的午后阳光一样短了。小妮优雅地吐个烟圈儿,得找个人,嫁了!“是不是情窦开得太早,就不会爱了?”小妮忧伤地想。那年,邻居家萍萍的表哥辉从北京来,没地儿住,借住在小妮家。小妮羞答答倚着门框偷笑。辉刚从军校毕业,俊朗儒雅,脸粉白粉白的,老俊了。辉拉过小妮鸡爪一样的小黑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小脏球儿!”辉烧了一大锅的热水,用大盆把小妮的手脚泡起来。辉白皙的手指在小妮黑手黑脚上轻轻地搓,痒得小妮呵呵地傻笑。一层污垢飘起来,辉去换了水,从背包里拿香皂一遍一遍地搓,搓到黑汤变成白泡泡。辉打开一个漂亮的小铁盒,“这是香脂。”辉给小妮抹到手上脚上。小妮的手脚都是红红的,小妮感觉心里绵软软的。“嗯,这才是个小丫头呢!”辉的大手轻轻握了一下小妮的小脚丫,一种酥酥的感觉窜得小妮的心突突地跳,脸红得像辉的红领章。第三天,辉回北京了,给小妮留下了那盒香脂。小妮躲在角落里怎么也忍不住眼泪。小妮每天都用热水洗手洗脚,那盒香脂舍不得用,只是在晚上,偷偷拿出闻闻,好香,是辉的味道。那年,小妮十三岁。辉再来时还是俊朗儒雅,脖子上没有了红领章,穿着雪白的衬衫,像电影里的召树屯王子。辉拉着小妮的手,给他美丽的新娘子看,“嗯,真是大姑娘了!”还是那么动听的京腔。小妮把手缩回来,脸烫烫的。小妮发高烧了,烧得满嘴起了火泡。小妮病好时,辉早就带着新娘子回北京了。小妮得了洁癖,没事总是把手脚泡在温水里。那年,小妮十八岁。小妮去北京打工了。小妮希望有一天,辉会从街上过,辉会到她打工的饭店吃饭。可是,这个世界真的好大啊!小妮的洁癖让她在哪儿都干不长。她能端盘子不能洗碗,能倒茶不能抹桌子,一洗碗抹桌子就干呕。终于小妮什么也不用干。他说小妮只需要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他,在他不需要的时候在那所房子里等他,小妮叫他陈总。小妮喜欢等待的时光,她可以把手脚都泡在温水里,高档的洗脚盆能保持恒温,像辉的手指的温度。闭上眼,小妮梦到了辉,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那年,小妮二十二岁。陈总带小妮出入很多场合。小妮像大餐中必须上桌的一道菜,小妮能给他的老脸争面子。可是再好的菜天天上桌也是不新鲜,陈总用小妮换了个大订单,小妮成了张总餐桌上的一道甜点。小妮把自己整个泡在浴池里,搓得浑身通红,还是觉得自己脏。从张总那到王总身边没有多少日子,王总说带她见一个重要的客户,“你明白该怎么做!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王总随手给了小妮一条金链子。小妮浓妆艳抹。美丽。风尘。一阵晕眩,她看见了他!儒雅,俊朗,四十岁的辉成熟得魅力四射。谈笑风生的辉,没有认出一口京腔的浓妆妖冶的女孩是小妮。谁能想得到呢?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小!王总很是时机的告退,辉的手揽住小妮的腰,“蕊馨?好有味道的名字!你像我一个旧相识!”小妮的心被那胳膊箍成了两半。小妮猩红的嘴唇吐出的烟圈儿把自己的脸罩在朦胧里,咬破了唇把涌出来的眼泪吞下去。那是个豪华的个总统套房。小妮说,“我给你洗洗脚吧!”辉笑了,小妮发现辉得时候牙好像不白了。辉说,“你就给我洗洗澡吧!”小妮手心里握着那个小小的香脂盒。小妮碎了的心看着辉做了蕊馨的嫖客。“你的手握过我的脚!”小妮偎在辉的心口轻轻地呢喃,酣睡的辉没有听到。小妮用十五年的光阴,吹了一个梦的肥皂泡,“啪!”破了。那年,小妮二十八。辉和陈总张总王总有什么不同?没有,一点也没有。小妮把香脂盒甩进垃圾桶,拿着陈总张总王总给的钱,小妮开了个豪华足疗馆。小妮闭着眼,让每个来应聘的足疗师给自己洗脚,然后,点头或是摇头,来的人或留或走。有一天有个叫阚大山的足疗师来应聘,小妮一看,“扑哧”一声笑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丑的男人?长着那么特殊的两只大手!小妮还是闭上了眼,把脚放进阚大山端来的木盆。很舒服的温度。小妮觉得自己的脚,被一只大手轻轻地一握,竟是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小妮泪流满面。小妮嫁给了长着一双大手的丑男阚大山。那天,小妮正好三十岁。15、佛刘《私房钱》父亲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家里为了给父亲治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母亲为了能挣点钱,也不顾我们的劝阻做起了钟点工,去帮一户人家看孩子。家境困窘到了极点,也许,下一笔医疗费就得向亲朋好友借了。父亲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几次说啥也不治了,挣扎着要回家。我们说有钱,母亲也说有钱,母亲有一次还对父亲说,她自己还存着一大笔私房钱呢。父亲的眼光有点迷离,他似乎不相信母亲的话。他看看我,又看看弟弟妹妹,说,你妈妈说的是假的,她有没有私房钱我还不知道吗?我想想也是,母亲没有工作,除了父亲的工资,她有什么私房钱啊!但是为了延长父亲的生命,我只好说,有,我们都看到了,还是我去银行取的呢。父亲半信半疑,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一天下午,母亲递给我一个存折,母亲说,去取了吧,给你父亲看病。我吓了一跳,本来我也以为是母亲在骗父亲的,没想到母亲竟真的有私房钱,而且不少,竟然有一万多元。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轻轻地说,那是你父亲的私房钱,我在整理他的衣物时发现的,没想到你父亲自己还存了这么多私房钱,都快死的人了,到现在也不说。母亲沉默在那里,半天才叹了口气说,先给他治病吧,先别给他说。母亲的话包含着很多的凄凉和爱意,我看见眼泪就在母亲的眼圈里含着。医生告诉我父亲快不行了,也许就是这两天的事。尽管对于父亲生命的终止大家都有思想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仍是禁不住的惊慌。有时候我望着父亲蜡黄的面孔,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有时候坐着坐着,眼泪就会不住地流下来。有什么比亲人的离去更令伤心的呢?夜深了,我让母亲和弟妹都回家了。我想也许只有我一直陪着父亲,才能减轻自己的悲伤。在这最后时刻,留给父亲的只有亲情。给父亲喂了药,又给他梳梳头发,父亲的头发已经很少了,少得让人心痛。父亲一动不动,似乎享受在亲情的海洋中无法自拔。真的想就这样一直下去,真的想挽留住父亲的生命。父亲咳嗽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我站在他跟前,看着他微睁的眼睛。等了半天父亲终于说,儿子,爹看着你们一个个地长大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我走了,可是还有你娘。你娘这一辈子很不容易,我这一辈子欠你娘的很多很多,现在是来不及偿还了。儿子,记着,以后要对你娘好,也算是你对爹的好。我不敢看父亲的眼睛,我害怕自己坚持不住会放出悲声。父亲又说,爹还有一件事,儿子,你记着,在爹的那件蓝色棉布大衣里,爹还有一点儿私房钱,原来是为你爷爷奶奶攒的,你爷爷奶奶没了后,是给你娘养老的,我怕自己走了以后你娘生活没有着落。所以,儿子,你记着,爹的病就这样了,那钱你一定不要动,现在也不要告诉你娘,等我走了,留着给你娘……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就那样一滴滴打在爹的头上。我真想把母亲喊来,听一听父亲的心胸,听一听世间这纯真的情感。可是父亲也永远都不知道,他的那笔私房钱已被母亲用来为他看病了。16、佛刘《标语》快到轧钢车间门口的时候,新来的杨厂长忽然停住了脚步。杨厂长看到了一幅标语,红底黄字的横幅显然是刚挂上去。吸引杨厂长的并不是横幅的新旧,而是横幅上面的字句:工作在一线开展,问题在一线解决,经验在一线积累,才干在一线增长。杨厂长看着标语有点眼熟,后来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横幅上的那几句话正是自己昨天刚刚在中层干部会议上传达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挂出来了。杨厂长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昨天参加会议的人员。他初来乍到,一些中层干部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对坐在“轧钢车间”位置上的那个人,杨厂长还是有一点点印象,大约四十来岁,小眼,但透着一股子的干练。杨厂长记得,自己讲话的时候,那个人一直记录,好像一刻也没有停,全神贯注的样子一度让杨厂长觉得这个濒临倒闭的轧钢厂还是有希望的。现在杨厂长忽然涌起了想见见这个人的念头。有了这样的想法,杨厂长的脚步不由得转向了轧钢车间的大门,本来这个夜晚,他只想随便走一走,了解一下生产线,可是现在他的兴趣忽然间就被调动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这一趟夜查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许是厂房过于陈旧了,白炽灯在偌大的厂房里显得并不明亮,反而有一种幽暗的感觉。想像中的机器没有运转,几个没有戴安全帽的职工散落在长长的轧线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杨厂长看看他们,想说什么,忽然又止住了。他对着一个大眼睛的小个子招招手,“怎么了?怎么不生产了?”小个子看看他,爱答不理地说:“不是故障了嘛。”“什么故障?”杨厂长追问了一句。“不太清楚,你问领导去吧。”小个子显然有点不耐烦了。“你的领导在哪里?”“你去那边问问吧。”顺着小个子手指的方向,杨厂长看到了一个值班室,透过窗户,他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杨厂长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值班室里烟雾弥漫,刺得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里面的环境。有四个人在打牌,对他的到来根本就没有在意。杨厂长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很没趣地退出来,他围着长长的轧钢线走了两个来回,映入他眼帘的是布满污垢的设备和一些随处可见的垃圾,而在一个拐角处他差一点儿和一个在那里小便的人撞个满怀。退出轧钢车间的时候,杨厂长又看见了那幅标语:工作在一线开展,问题在一线解决,经验在一线积累,才干在一线增长。杨厂长笑了笑,他觉得太有意思了。杨厂长不甘心地从调度室要了轧钢车间主任的手机号码,但是手机一直关机。几天之后,杨厂长让人摘掉了那幅标语,并要求各车间把现场所有的标语都摘下来。大家感觉到那几天有些冷,风似乎变了方向。17、晁耀先《要钱找县长》王县长和常委们正在研究春节扶贫事宜,门突然啪一声开了,一个衣衫破旧的人闯了进来,冲着坐在正席上的县长,啊啊啊地乱叫。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政府办的小李也跟着冲了进来,拽着那人的胳膊就往外拉。只见那人左右一扭,小李差一点儿被摔到地上。小李没有办法,对大家说,刚才我接到门卫的电话,说有个哑吧冲进来了,要找县长,我赶紧过来已经晚了。政府办的张主任劝哑吧出去,可哑吧理都不理,一个劲对着县长啊啊啊地叫。王县长向大家摆摆手,起身走向哑吧。哑吧为什么要找县长?大家觉得很有趣,都把目光投向王县长和那个哑吧。哑吧大概三十出头,衣服虽说有些破旧,但还算整齐,脸上胡子拉碴的,写满焦虑。王县长俯下身说,你要找我是吗?哑吧喉咙里发出一阵响声,点点头。县长又说,你知道我是县长?哑吧上下比划一番,意思是我在电视上认识你。王县长笑了,说,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哑吧摊开手,递给县长一个纸条。纸条皱巴巴的,看来在哑吧手里停留的时间不会短了。王县长一看,笑了,随手递给近旁的一个人。大家一看,都笑了,上面写着五个字:要钱找县长!大家知道,肯定是有人拿哑吧开涮。哑吧一看他们笑,恼了,两只手握成拳,对着大家一阵低吼。县长看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示意办公室张主任问问情况再说。张主任拿着纸条,指着县长说,是他欠你钱吗?哑吧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主任又指着常委的几个成员,哑吧都一一否定。张主任说那就是有人欠你钱,让你来找县长要了?哑吧眼睛一亮,使劲点了点头。大家明白怎么回事了,有人欠这个哑吧的钱,被緾得受不了了,随便写了个条子,哑吧却当圣旨一样真拿着来找县长了。张主任说,是谁欠你的钱,叫什么?哑吧指了指眼,意思是他认识。张主任说你不知道欠你钱的人叫什么,我们怎么帮你呀?你再去找找吧。张主任准备撵哑吧出去。王县长示意他再问问。张主任又问哑吧,那个人欠你什么钱?哑吧指了指会议室的一盆花,又做一个下挖的动作,然后抱起花盆放到挖的地方。大家明白了,是做绿化工程的人欠他的钱。王县长立即招建设局赵局长过来。王县长很生气,马上就要过年了,中央早就三令五申不准拖欠农民工的工资,他们竟然连一个哑吧的钱都要欠,还写了这样一个条子来戏弄县长。赵局长看到条子,脸色都变了,要带哑吧走。王县长说,就在这里解决,今天一定要解决。赵局长只好问哑吧,你认识那个欠你钱的人吗?长得多高多胖多瘦?哑吧指指眼睛,点点头,比划了个高矮胖瘦。赵局长眯着眼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说的谁。转过身对县长说,他又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叫人怎么找呀?王县长说那还不简单,你把今年做绿化工程的人都找来,让他认,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欠哑吧的工钱不给,这叫缺德!县长很生气,如果欠哑吧钱的人在场,没准会大骂他一场。赵局长不敢怠慢,赶紧打电话通知。半个小时不到,人全来齐了,赵局长满以为立刻就能找到惹事的祸首,哑吧却一个个都摇头否定了。王县长站起身,说见鬼了,今天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人!既然那人叫哑吧来找我要钱,那今天哑吧的事我就管定了。赵局长怯怯地说,可这钱怎么要呢?连人都找不着,要不我给吧,让哑吧先回家过个年。你给?王县长睁大了眼看着建设局长,你欠他钱吗?要给也轮不到你,人家现在是来向我要钱!他在会议室转了一圈,突然说我有办法了。哑吧虽然不会说话,但他不傻,他肯定知道在哪儿干的活,知道在哪儿干的活,不就清楚工程的承包人是谁了?县长到底是县长,点子就是多,大家拍手称好。赵局长亲自带着哑吧出去,不到十分种就回来了,是华夏园林公司的刘经理欠哑吧的钱。这是前年的工程,难怪哑吧在今年的承包人中没有找到欠钱的人。刘经理应招而来,哑吧一见,抓住他的胳膊,拉到了县长跟前。县长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连一个哑吧的钱都欠,还有没有良知?刘经理挣脱哑吧的手,说那我也请问,我的工程完工都快两年了,为什么至今不付款?王县长给了赵局长一个问号。赵局长说,实在是没有钱给人家!王县长质问,那钱呢?工程款不都是按预算拨付的吗?赵局长哭丧着脸说,领导们总是要政绩,哪一年市政建设的款项真正到位过!王县长不吭气了。过了一会儿,说,放慢市政工程建设的进度吧。他拍了拍刘经理的背说,你这家伙,聪明!佩服!又对大家说,要是再这样干下去,我们会失信于民的。他拍拍哑吧的背说,要钱你还得找刘经理,不过他欠你的钱年前一定要清,不清你再找我。18、晁耀先《最后的忏悔》手机铃声响了,兰花放下正在装的香菇料袋,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接通了电话。是个女的,她说她是张美娟。一听这个名字,她立刻接通了记忆的电路,霎那间,她持电话的手抖得像一位帕金森综合症的病人。又怎么能不让她为之发抖呢?二十年了,她背负着小偷的罪名,躲藏在这个地图上找不到深山沟里,几乎与世隔绝。如果不是种香菇,如果不是和那位老实巴脚的老公上了一回电视,谁又会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兰花的女人呢?高中时她和张美娟的关系最好了。电话里,她们声泪俱下,有说不尽也道不完的相思。当张美娟提到刘老师——当年那位高三班主任,已是肝癌晚期,行将就木,兰花竟忍不住暗自狂喜。张美娟提出要她明天和全班同学一起去看望刘老师,她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不去,不去,看谁都不想看她!”说完还“啪”得一声关掉了手机。她的手还在颤抖着,几次把香菇料装在袋外。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又一次电影般在她的眼前重现,她的胸口再一次锥刺般地疼痛。当年某同学丢的二十块钱,刘老师为什么固执认为偷者是她呢?难道仅仅因为她的贫穷和因为贫穷而显出的委琐吗?她辩解,她哭诉,甚至下跪,然小偷罪名,铁板上钉钉。教室里、饭厅旁、操场上……同学们窃窃私语,她如芒在背,恨不得把脸藏起来。她放弃了不久的高考,像一只受伤的狼,长嗥一声,躲到无人的地方疗伤,这一疗就是二十年!她站了起来,把正在装的袋子丢在一边,走出了大门,目光掠过眼前的一座座香菇大棚。几年打拼,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香菇种植大户,报纸上有名,电视里有声,专题片《大山里的飞出的金凤凰》细说了她创业的艰难和骄人的业绩。如果这只金凤凰不曾折翅于二十年前那场横祸,谁也说不定她会是怎样一颗耀眼的星星!她那曾经被刺得像一堆乱肉,血里胡拉的心再一次锥心般刺痛!二十年了,也许过去的事情真该让它过去了,去看看那位刘老师,可她却清楚地听到,她的心对她厉声呵道:不准!她说服不了自己!第二天一大早,兰花和丈夫准备把装好的料袋上架,正在装车,突然听到门外伟来汽车刹车的声音,接着听到有人在问:“兰花住在这里吗?”她跑了出去,不由一阵狂喜,来人竟是班长高灵,好朋友张美娟!“哎呀,你们怎么来了呀?”“这些年你原来钻到了这里!如果不是看了你的专题片,在电视台找到你的电话……”张美娟一把握住兰花的手,不停地说起来。“一个贼,有什么颜面和大家相见呢!”她脸上的笑容忽悠一下没有了。“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开始我们也不相信,可刘老师大会上说小会上提,我们就有点信了。现在想想怎么可能!如果不是那件事,你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学的!不说了,不说了,今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去!不光是看刘老师,还有同学聚会的嘛!再说刘老师得了绝症,恐怕……前两天我去看她,她说她非常想见你一面。”“见我?”她有些意外,也有一丝的快意,更有点愤然——一个山里女孩,没有考上大学,难道会有更好的出路吗?“我还是不去吧!当年我真的没有拿别人的钱,可刘老师硬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仅仅因为我突然买得起两毛钱一份的肉菜……”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的班长高灵说:“人都快死了,你还和她计较什么呀!”是呀,还和她计较什么呢?得了绝症,这难道不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下了车,兰花看到全班同学都来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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