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小便时拉到一半突然有时感觉心跳加快得很慢很慢后来晕倒在厕所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后马上去了

我老公今天晚上喝完酒小便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昏迷了能有5分钟,醒来后又正常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2013年
来自于:辽宁|
提问时间: 21:3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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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描述:
我老公今天晚上喝完酒小便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昏迷了能有5分钟,醒来后又正常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2013年的时候也晕过一次,都是喝完酒小便的时候晕的,请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呀,真的很担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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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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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之后可能会大脑神经,或者造成脑血管暂时性缺所以会出现晕倒。经常喝酒对身体健康影响很大,可能会出现高血脂高血压或者脑血管病变。目前可以检查一下血脂血糖,在早晨空腹的时候抽血化验。到医院做大脑ct检查一下尽早查明病因对症治疗,最好是戒掉烟酒。
医师/住院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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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厥是血压突然下降而引起的,多在午夜、午睡起床直立排尿时发作。建议患者戒酒,睡醒不要直接排尿,先站一会再排尿。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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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的描述来看,你老公是。 主要是由于饮酒后血管舒张和收缩障碍造成低血压,引起大脑一时供血不足所致。建议 排尿时不要过急过快,更不要用力过大,可用小便器侧卧位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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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共收到封感谢信一个朋友晚上突然想上厕所,走到厕所就晕倒了,后来又被肚子疼醒了,醒了之后全然不知道怎么晕倒的,_百度知道
一个朋友晚上突然想上厕所,走到厕所就晕倒了,后来又被肚子疼醒了,醒了之后全然不知道怎么晕倒的,
如果这是一种病,该去哪科检查,查哪个部位?
我有更好的答案
.去心血管科.可能是所谓的心脏病的一种....最好去医院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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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吴一凡第一次见到黄小韬的时候,差点被他吓死。那天,他凌晨出发,开着他的集装箱货柜车前往四川。他17岁子承父业,承担了养家糊口的责任,长途货车开了5、6年,已经算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他年轻健康,没有家累,凡是远途的工作,公司里其他人不愿前往的,他都答应前去。比起在空荡荡的家里眺望天空,他更喜欢在路上行走。从不知名的地方,到不知名的地方。说起来,从两年前母亲改嫁,他就可以摆脱养家的重担,做一些自己更喜欢的工作。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热衷在公路上披星戴月的感觉,还是习惯成自然的懒惰,他在货运公司里面沉默地呆了下来。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只要在车上,他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是今天,在这个微茫的、雾霾的清晨,他的心情稍微起了一点变化。因为他接到妈妈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里妈妈匆忙地问候他说:“凡凡,妈妈昨晚做梦梦见你啊。梦见你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在大雨里跑。你满裤子都是泥,脏糊糊的。孩子你在哪里呀?你在开车吗?你还好吗?妈妈劝你还是不要再开长途车了……你来跟妈妈一起生活吧… …”妈妈远嫁,去了加拿大。他愿意她生活得幸福,也知道她嫁去之后,还要面对“那个”家里已经16岁的一个青春期少女。他少年倔强,总是记得父亲的形象高大伟岸。为了一些男人初成的尊严,他终于决定留下。隔着时差,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妈妈的声音那么温暖,温暖得仿佛就在他身旁。他好脾气地告诉妈妈,自己安好健康,不必牵挂。听见妈妈在地球的那端叹息着挂了电话,他忽然就红了眼眶。就在这么一个疲劳的瞬间,他闯了红灯。就在越出底线的那一眨眼,他的面前横飞过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他正在穿过一个城市,车速不快。但是他的车身太过沉重,即便是刹车,也要划出好一段距离才能停下。电光火石。货车停下的时候,吴一凡觉得自己的心都凉透了。当他终于控制住自己的四肢不发抖的时候,他拉开车门,从里面踉跄着跌出来,哆嗦着从车底下往外拉那辆摩托车的残骸。他拉出来了车头,不敢再往车底看,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全身发软,总之,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在这么欲哭无泪、灵魂出壳的片刻,他听见头顶上有个声音,软绵绵懒洋洋地问他说:“嗨,哥们儿,你没事儿吧?”吴一凡茫然地抬起脸来,就看见他的货车顶上,趴着一个美少年。他瘦瘦的头发软软的,此刻正用胳膊肘撑着车顶,托着下巴朝吴一凡眨眼睛。吴一凡吓傻了。想问他“你怎么上去的”,又想问“你是人是鬼”,舌头打架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车顶上的人笑了起来,弯弯的嘴巴,漂亮的桃花眼。然后,他从车顶一越而下,轻飘飘地落地,仿佛没有声音。他跳到吴一凡的面前,掏出面巾纸递给他,一边轻飘飘地说:“干吗吓得满头大汗。别紧张,哥们儿有练过的,童子功。”他卷着舌头说话,语气很拽,但是声音是说不出来的软糯。听得吴一凡全身发冷,汗都收了回去。桃花眼的美少年看吴一凡不说话,伸手到他眼前去晃,有点担忧地蹲下身来叫他:“嘿,嘿,你还好吧?你说话啊。”吴一凡一口气缓上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很好。”美少年舒了一口气,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给他拍屁股上的土:“没事就好啦。干吗闯红灯,你打瞌睡啦?开长途车不可以疲劳驾驶,你要不要先找地方睡会儿… …”吴一凡猛醒,他得抓紧上路,不然,后天凌晨他该赶不到目的地了。想到这里,他急匆匆地找了支笔,摊开美少年刚刚递给他的那张纸巾,写下来自己的电话号码,塞在美少年的手里,告诉他说:“小弟弟,这是我的电话。你打给我。我会赔你的车。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医疗费用我付。”美少年拿着他写的字条认真地看。吴一凡愣了片刻,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于是转身跳上了货车。关上车门的瞬间,他听见美少年喃喃地念他写在字条上的名字:“吴、一、凡。”而后,从货车的倒后镜里,他看见那个消瘦的、穿着黑色机车夹克和水洗牛仔裤的少年,在晨风中望着他的车渐行渐远,还扬起手来挥了挥,让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面巾纸在朝阳下斗展。那张面巾纸… …好像是香香的。上面… …似乎还印着漂亮的小熊猫图案。 而此刻,挥别了吴一凡的美少年笑眯眯地把那张面巾纸塞进裤子口袋,耸耸肩膀,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仰天叹息道:“压碎了老子的摩托、把老子丢在路中间就跑。人品差到家了。”他一边牢骚,一边把手插进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摇晃着身体往城里走。漫天的朝阳晒得他心情愉快,淡淡地笑了开去:“看在你那么帅的份上… …嘿嘿嘿。”正得意着,他的电话催命似地尖叫起来。刚接通,就听见里面冰冷得能杀人的声音:“黄小韬、谁给你的胆子离家出走。”黄小韬差点被电话里传来的暗黑物质灭了口,刚想回答,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道:“交稿时间、今天夜里12点前。不交的后果、你明白。”黄小韬忙不迭地朝电话里面叫:“姐、姐、不是、你听我说、我车撞坏了,我现在得想办法上机场… …”话没说完,他只听见“滴、滴、滴”的挂断声。
二、黄小韬和他姐姐黄小韬的致命弱点就是他姐姐。这个姐姐不是他的血亲,却是他唯一的亲人。她比他大六岁。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别说嫁出去,她连个像样的男朋友都还没交过。他们俩认识的那年,黄小韬才六岁。还是个流鼻涕往袖子上擦的小屁孩。但是,在妈妈和后爸婚礼的那天,他变成了一个大人。他清晰地记得婚礼的当天,酒店大堂里很漂亮,他穿着黑色缎面的小礼服,看到很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食物,却一点也不觉得饥饿。他始终笑眯眯地,对每一个前来的客人问好,仿佛是一个绅士。他的后爸是个大学教授,年过半百非常斯文。他对他始终热情,客气得仿佛他是一个大人。自从妈妈决定结婚,就一直对他歉疚,对他所有的需要都加倍给予,甚至在给他礼物的时候带着讨好的表情。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妈妈的男人。所以,他应该打起精神来,做个大人。他站在热闹的婚礼人群中,身旁就是美丽诱人的巧克力喷泉,甜美的味道一直洋溢到他的鼻腔里,弄得他喉咙发紧。妈妈和后爸去招呼宾客,他被交给后爸家的姐姐照看。但是他左顾右盼,发现姐姐也不见了。他转了个圈,在准备酒水的储藏室里找到了姐姐。他进去,朝她微笑,叫她“姐姐”。而她转过身来,把他抱进怀里,对他说:“小韬,我喜欢你的妈妈,但是对不起,我现在真的难过极了。”黄小韬一直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忽然平稳落地。他感受到姐姐眼泪的温度。在这个时刻,他和这个世界忽然不再疏远。他和这个温暖、坦白、愿意跟他实话实说的姐姐产生了人生的绝对共鸣,就在这个相拥而泣的片刻,他们彼此心意相通,从此达成了牢固的信任。从那以后,黄小桃的后爸对他一直慈祥,反倒是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可以对他抬手就打、张嘴就骂。在家里谁都管不了他的情况下,他的姐姐可以拎着一根晾衣竿子追他追出去两条马路。追了两年之后,姐姐不再追他了。因为黄小韬骨骼轻奇,被少年体校的教练选进了武术队,练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少林棍法。但是,无论他的功夫如何长进,能把他的棍子从手上夺下来的人,始终都是他的姐姐。再后来,他的妈妈和姐姐的爸爸在2008年那一场著名的大地震中离开,骤然而凄厉,并没有跟尚未成年的黄小韬挥手告别。从那以后,黄小韬的姐姐就变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黄小韬都觉得她疯了。她开始打理父亲的遗稿,整理出版,养家活口,早出晚归。时间不长,遗稿出版了,那是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她们的父亲一生执教,并不是一个出名的作者,想要出书必须自费。为了完成这个重大的愿望,姐姐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书印成了,却没有书商购买。黄小韬每个月从体校回来两天,总是看见寒夜里姐姐沉默眺望月光的面庞。再后来,他觉得姐姐真的疯了。姐姐到底做了什么,才让父亲名不见经传的书籍从默默无闻变成了畅销榜首,又怎么逐渐开起了自己的文学工作室;她怎么把工作室从偏远郊外的小平房搬进了市中心的写字楼,又怎么把工作室变成了出版社、把出版社成功混进了时尚界,这一切的一切,黄小韬都不太清楚。他只知道,他的姐姐脱胎换骨,从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女变成了一个瘦而凌厉的女强人。她再也不会拿家里的晾衣竿打他的屁股。她甚至连家也不回。她飞遍了世界上很多地方,偶尔看他的时候,表情里除了疲惫,就是遥远的感伤。直到有一天,黄小韬回到家,看见姐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黑着灯,手里拿着黄小韬的日记本。他吓了一跳,按开了电灯开关,让晕黄色的光线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姐姐抬起头来看看他,默默地打量他的头发、脸颊、紧绷的手臂和坚硬的锁骨,忽然开口问他:“黄小韬,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她声音不高,黄小韬还是吓了一跳。他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姐姐上一次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说起来,自己这些年做了不少事儿。他参加了两次市武术锦标赛、三次县锦标赛、当了两年的全国少年组冠军,一直到年龄超标。与此同时他顺利地读完了大学,并且弹得一手好吉他。他在市图书馆里打工,和漫天席地的书籍做伴。他擅长写故事,所有的作文都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他每年在妈妈生日、后爸生日、父母忌日、清明节、中秋节、他的生日和姐姐生日的时候去给父母扫墓,虽然那座墓碑下面,是空荡荡的一片虚无。他想到的事情太多,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我今天… …毕业典礼。”姐姐“啪”地合上他的日记本,告诉他说:“你,明天来我公司。你会是我下个季度的畅销书作者。”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看着黄小韬的目光熊熊燃烧,吓得黄小韬直往后退:“黄小韬… …寂寥世界中的花样美型男… …孤独的创作者… …雪地上坠落的风筝。我真蠢……放着这么一块鲜肉在家里不用,到处浪费时间找卖点… …”她一边说,一边开门往外走,拿起手机来对着里面发号施令:“David,明天把秘书室的内间收拾出来,立刻准备启动下季畅销书的宣传计划… …”黄小韬愣了半天,发现了两件事:一、他将要成为一个畅销书作家,但是他一篇小说都没写过;二、他的姐姐竟然… …拿走了他的日记。
三、吴一凡和他的桃花运与黄小韬被封锁在办公室的人生不同,吴一凡在公路上的人生,一直还是挺愉快的。只除了… …他很少和人交谈。他开货车,货物都不会说话。交接的时候只需要递上单据,双方签字,银货两讫。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上路,有时候会开车开上一、两个月。他的妈妈远在天边,吴一凡觉得电话费用贵得离谱,只肯在每到一个目的地的时候发个短信,给她报平安。货运公司里都是比他年龄大的老司机,亲切义气,对他很好,但是他们并不喜欢聊天。长途归来、难得相聚的时候,他们总是在夜晚热闹的街头,找一个海鲜快炒大排挡,喝上一箱的冰啤酒。吴一凡长得很帅。除了他的亲妈对这件事情习以为常之外,其他一切雌性生命体对此都不具备抵抗力。吴一凡照过镜子,知道自己好看,但是他的美貌,并没有带给他太多的好运。从上中学开始,他就不断被各种女生还有男生塞小纸条,每个学期开始的时候,班里都会发生一场名叫“吴一凡同桌争霸赛”的极限运动。他原本性格活泼,也喜欢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去揪女生的头发掀她们的裙子,谁知道,被他揪了头发的女生嚎啕大哭了两节生物课无法遏止,而被他掀了裙子的女生每天追着他、问他要不要看她今天新买的粉红色草莓底裤。问她们到底是抽什么风,答案都只有一个:吴一凡主动调戏我,这真的是,太!感!人!了!吴一凡为此被转了学。他学了乖,不再和其他的男孩子一样调皮捣蛋。到了青春期,他低调温柔的脾气又受到了新的挑战,他的“有礼貌”总是被误会成“不拒绝”。因为,当着女孩子的面撕掉情书的事情,他始终做不出来。直到有一次。给他情书的那个女生,在信封上把他的名字写成了“吴亦凡”。他愣了一下,拿橡皮擦掉了那个字,又写上了简单的一横,笑笑说:“是这个字。”那个女生跟别人不太一样,既没有惊惶失措也没有鬼哭狼嚎,而是很可爱地“喔~~~”了一声,笑咪咪地问他:“这块橡皮可以送给我吗?”他无所谓,并且看了那个女生写给他的“情书”。“情书”特别简单,告诉他说:吴亦凡,你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一样英俊。加油!祝你成为很棒的人。她没说喜欢他,也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这实在算不上是一封“情书”。但是,就是那块橡皮,给她惹了大麻烦。一个星期之内:她的自行车被扎了七次轮胎;书桌抽屉被放了两次死老鼠、三次活蟑螂;茶杯里被倒了尿、饭盒里被洒了粉笔灰;她被学校的飞女小团体堵在女厕所威胁了两回、还被男生流氓在校园外头包围了三次。教导主任找她谈话,还在学校发了不提名的通报批评,要求学校女同学“注意风纪、检点言行”。吴一凡实在受不了,去找教导处理论,教导主任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皮看看他,告诉他说:“你也一样,年纪轻轻要控制情欲,不要糟蹋女同学。”吴一凡被那样轻蔑的语气震惊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厌恶过这个秃顶加啤酒肚加一条腿瘸的中年男人。但是从那天之后,他决心给他找点麻烦。他开始参与打架。他一点也不喜欢打架,甚至有点晕血。不久之后,学校开运动会。他经过跑道去往跳远地点的时候,那个女生正在参加一个接力短跑的项目。不怎么好彩,她冲过终点线的时候摔了一个狗啃泥,刚好就趴在吴一凡的脚前面。她穿着短裤,左腿膝盖一片血肉模糊。吴一凡一阵子头晕,但是即便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他的左手还是立刻抓住了右手,提醒自己说:吴一凡,你现在扶她起来,明天她的左腿可能被打断掉。于是,体育场内的人,都眼睁睁的看到,吴一凡从他的绯闻女主角身边经过,扬着下巴,迈过她撑在地上的双手,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在她的头顶片刻逗留。吴一凡的腿很长,经过那个女生只要跨两步,但是这两步,仿佛走完了他的一生。他逐渐变成学校的打架冠军,一直打到高中毕业。然后,他没有办法继续大学的学业,父亲治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于是他入行工作,成为了本地最帅的货车司机。他不怎么注意自己的仪表,经常是穿着破牛仔裤,在熬热的夏天里套一件白背心,戴着货车司机专用的粗线劳保手套,有时候还在脖子上搭着白毛巾。他的头发长得特别快,有时候,跑一趟远途下来,长得能扎在脖子上。他不管它,用个牛皮筋把它们胡乱地绑一绑。嫌刘海挡视线,还干脆拿个夹子把它们朝上夹起来,整个额头光可鉴人。说实话,自从他干了这个辛苦的行当,他再也不曾觉得,自己是个美少年。长途奔袭,太脏,太热,太疲劳。卸货的时候,他也像其他那些司机一样,拿一个网兜状的吊床,挂在自己货车的车头和集装箱之间,窝上去打瞌睡。谁知道,就是这么睡个糊涂觉的样子,被别人偷拍了挂到网上去晒,又被疯狂转发了上万。被无数女网民在下面点赞发星星眼。后来吴一凡就想开了。等红灯的时候,若是再有女生举着手机对着他的驾驶室玻璃偷拍,他就把车窗摇下来。她们对着他指指点点议论浅笑,他会望向她们,点点头打个招呼。甚至,他心情很好的时候,会把粗棉线的劳保手套摘下来,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唇间印一下,再对着那些对他百看不厌的姑娘们吹出一个飞吻。他长大成人,热情的司机同事们问他有没有拍拖恋爱,又要不要给他介绍姑娘。他总是笑笑,说:我一穷二白,一个人可以吃饱,两个人就得挨饿,干吗要给自己找麻烦。混一混……再说吧。他觉得,这个道理很说得过去。但是… …是因为太多的少女对他流口水了吗?他总是觉得,她们好像… …都长得一样。她们看到自己的样子,就仿佛自己是… …是什么呢?一块巧克力?一支冰淇淋?假如有一天,自己老去,鹤发鸡皮,佝偻了腰身,而发苍,而视芒,完全看不出如今的模样。那么,到那一天,“她们”又会对自己如何?然而今天,那个雾气凄迷的清晨里,他的车顶上跳下来一个漂亮的孩子。消瘦、灵动、有温柔的刘海和笑起来弯弯扁扁的嘴巴。他明明是差点把他碾在卡车轮子底下,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他明明被突如其来的车祸吓傻了眼,为什么却又那样清晰地记住了他的样子?他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仿佛从天而降的一种传说。他明明是初次见他,又为什么,仿佛已经等待了他几个世纪?那个漂亮孩子的笑容,他看他的神情,也好像那么熟悉,仿佛他们是久别重逢的一对故交,而他是走过了山河、穿透了岁月,才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在匆忙中给那个孩子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会不会记得打给他呢?挂满繁星的夜空下,吴一凡的车在高速公路上一往无前地奔跑。抬头来,他看见公路上指引方向的路牌,上面写着:雅安。
四、知名作家黄小韬害怕他姐姐。他坐了他能坐到的最快的一班飞机飞到南京,然后钻进家里埋头码字有如神助。即便如此,午夜12点的时候稿子还是差一点点没完成。但是,一秒钟都不差地,当时针和分针在十二点位置重合的时候,他的门被“轰隆”推开。黄小韬认命地把眼睛闭上,心里知道,完了。月度交稿大戏又要上演。果然。他的姐姐默默放下手里的Hermes提袋,摘下新款的Channel墨镜,然后踢掉脚上12公分高的细根凉鞋,左右活动了一下颈椎,开始缓缓地深、呼、吸……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黄子韬迅速抓起一个椅子靠垫!所以,当他姐姐“扑通”跪在他脚边,抱住他大腿的那一刻,他给她的膝盖底下塞了个垫子。但是,他始终快不过姐姐的动作。她已经抱住了黄小韬的大腿,用充满泪水的双眼巴巴地望着他,开始抽泣。黄小韬闭上眼睛,表示不能忍。但是姐姐腾出一只手来把他的眼睛扒开,黄小韬看见姐姐流星般美丽的眼睛里蕴满了滚滚洪流,立刻断喝:“停!停!停!我好了!就差一句话!”然后,他飞速地把稿子保存,把U盘双手奉上。姐姐眼睛里立刻划过贪婪的火花,一秒钟烧干了所有的鳄鱼泪。她站起来,把U盘放进手袋,转身出了房间。每一次都是这样。黄小韬叹口气。他甚至怀念那个对他凶神恶煞的姐姐。 那个时候,黄小韬刚刚进入姐姐的公司,开始编造故事。恐怖的是,他从一出道开始,就是一个“畅销书作家”。他姐姐把他的日记毫不留情地出版了。在公司里,她似乎不是他的姐姐。他见不到她的面,被她封锁在仿佛广寒宫一样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没有出口,唯一的一扇门通往董事会秘书的办公室。董秘办的秘书长David很年轻,是个客气而耐心的男性。但是黄小韬从未成功地从他眼皮底下逃脱过。他仿佛是一张无形的网,代表着黄小韬姐姐的气场,在凝固的空气中笼罩下来,把黄小韬封杀于无形。他的姐姐试图把他包装成一个孤独星球上的美少年。很奇怪她为什么要那么干,大概是怕他一开口说话就破功。黄小韬喜欢说实话,比如人家问他爱吃什么的时候,他会说:肉。这时候他姐姐就会杀了他,告诉他,肉是庸俗发臭的男人才吃的。人家问他最喜欢干什么,他会说:逛街。这时候他姐姐还得杀了他,告诉他,禁止他出入闹市区。人家问他最喜欢的人是谁,他说:姐姐。这时候他姐姐会掐住他的脖子,告诉他说:在公司里我不是你姐姐!最糟糕的是,黄小韬的嗓音很绵软,跟酷闪没有半毛钱关系,总好像是小时候变声没完成,听上去颤巍巍的,很甜,很细腻。特别是笑出声的时候,几乎像一个撒娇的小少女。这样的声音,不管谁听了,都忍不住会微笑起来,伸手去揉他的一头乱发。所以他姐姐不给他说话。黄小韬在他姐姐的淫威下压抑了六个月,成功翻身,一改戏路,完全没有按照姐姐的计划变身星星上的小王子,而是走了奇异路线,专写神鬼故事,对外宣称自己有一双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载的阴阳眼。这个定位跟姐姐最初的想法并不吻合,但是出其不意地收到了广泛而热烈的追捧。黄小韬从此成为神秘诡异的朋克少年,不再与正常人类说话。姐姐最初也是黑口黑面地催他稿子,催到终于有一天他爆发了。爆发的原因是他的故事卡在了一个黑暗的地带。他描写着大灾难后附着在地表、望见自己尸骨不全的那些灵魂,他们在大绝望和大自由中茫然不辩方向,既无法重新着陆,又无法飞去浩瀚的天河。他写到这里,整个人回归到他生命中最糊涂的那一天。就在那一天,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夏日,他的家乡在一个瞬间坍塌殆尽,就在那一秒钟,他失去了唯一的妈妈,丢掉了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后爸,他了解了什么叫做“天塌地陷”,从此离开蜀地,再也没有回家。那一天,姐姐的一个好朋友举行婚礼,看中了他们姐弟做伴郎伴娘。他们和父母各自出门,分手的时候妈妈笑咪咪地一直看他,眉开眼笑地偷偷夸奖他说:“我儿子长得真帅啊。”黄小韬那天穿了白色合身的衬衫,瘦瘦长长的黑色裤子,两条腿长得灭绝人性。妈妈需要踮起脚尖来,才能摸到他的脸,黄小韬慌忙把身体弯下来,这才发现妈妈的白头发变多了。从那一天的灾难之后之后,他怕打雷、怕下雨、怕黑暗、怕震动、怕高、怕幽闭、怕安静,怕和其他人告别。他丢下笔,趴在写字台上,默默地伤心了很久。伤心欲绝之后,他恨透了现在的工作。它吞噬了原本温暖漂亮的姐姐,也把他笼罩在无边的寂寞里。于是他站起来,把笔丢进垃圾筒,顺手撕光了写好的文稿。来催稿的姐姐正推门进来,看见他“黛玉焚稿”,不由得怒火中烧。断喝他“黄小韬现在是你的交稿时间”。一般来说,黄小韬并不忤逆姐姐的要求,谁知道这次他却火了,转身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黄小云,你能歇会儿吗。你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给爸妈上过坟吗。你回咱们老家看过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写鬼故事吗。你知道我怕鬼吗。你能不逼我吗。你知道我不想活了吗。”他说完,本以为姐姐会爆发。谁知道她呆萌地愣了半分钟,漂亮的大眼睛忽然恢复了圆溜溜黑洞洞的样子,然后就哭了。她站在他对面,无声无息地哭,然后蹲下去,把黄小韬撕成八瓣的稿纸从垃圾筒里捡出来,默默地摊平。她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然后,她抽了抽鼻子,自顾自地瘪着嘴巴伤心,并没有再抬起头来看黄小韬。黄小韬忽然就心软了。在他的印象里,姐姐这样伤心的哭泣,回溯起来,只有在他们的爸妈结婚的那一天。黄小韬很爱哭,但是,那一天,在他们爸妈的婚礼上,当他的姐姐抱住他用力哭泣的时候,他只是叹了口气,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跪下来,抱住姐姐,向她道歉。他抱住她,忽然发现,姐姐的肩膀特别细,跟当年柔软的怀抱完全不同。他拉她起来,又发现,姐姐比他矮了一个半头。他要费力地弯着腰,才能保持拥抱她的姿势。从此之后,他对她永远顺从。而他的姐姐,仿佛是掌握了跟他斗争的方法,要稿的时候再也不横眉立目,而是号啕大哭。他知道她是胡闹,即便知道,也只能叹口气。想到这一切的时候,黄小韬走出房间打算去洗澡睡觉。出来客厅吓了一跳,他的姐姐竟然没有走,还在黑洞洞的客厅里,沉默地坐在沙发上。黄小韬受宠若惊,差点失声:“姐,你怎么不走?”姐姐说:“今天公司年庆,典礼之后,他们唱歌去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安静,甚至有一点温柔的感觉。黄小韬眨了眨眼睛,忽然说:“我要洗澡,你到浴室门口站着给我看门,别让鬼进来。”姐姐咬牙切齿地拉开了灯,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黄小韬知道,他的姐姐,自从爸爸妈妈不在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开口唱过歌。但他还是很惊讶,他的姐姐今天竟然不回公司,也不去宿舍,愿意留下来跟自己住在这个“家”里。就算… …她不肯站在浴室门口等着自己洗澡。惊讶之余,他觉得很幸福。甚至,在半梦半醒的夜未央,他好像还梦见了姐姐。她坐在他的床边,用温暖的手抚摩他的额头,就像童年的时候那样。 不过,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第二天黄小韬睡了个懒觉,醒来之后,他随手打开电视机,发现屏幕变成了黑白的,举国上下在对一场地震进行报道。那熟悉的、噩梦般的情景在电视屏幕上重现。他看见那样的情景,觉得头晕目眩,呼吸不畅。他全身发软地撞进姐姐的房间,发现姐姐不在这里,她已经离开,就好像从未回来过。多少年过去了。他仍然活在巨大的恐惧和孤独之中,从未被治愈。黄小韬跪下来,趴在姐姐睡过觉的床边,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很久之后,他镇定了自己,哆嗦着看清了这次灾难发生的地点。那个地方叫:雅安。这两个字忽然在他的视线中变得鲜红,令他出离了恐惧,又陷入了另外一种莫名的惊惶。那一天,他“离家出走”,事实上是突发奇想,去了家乡。从成都下了飞机,他又突发奇想,租了摩托车在省内熟悉的道路上奔驰。而他和那个特别美好的男孩子相遇的地方,距离雅安,并不遥远。
五、你在哪里烦恼会解决烦恼,恐惧也可以代替恐惧。黄小韬疯了似的到处乱翻了一通,找到了写有吴一凡电话号码的那张面巾纸。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黄小韬,不会的,不会出事,你不要荒唐。然后,他拨通了那个电话。电话里面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不甘心,又继续打,连拨了五次,电话就是关机了。在黄小韬看到电视新闻、又拨打了这个号码之前,他几乎忘记了吴一凡这个人。黄小韬是“根据地”哈雷机车车友会的钻石级VIP会员。他买了昂贵的保险,那辆撞烂的摩托车他也已经缴纳了赔偿。对于他来说,那辆车的费用并不多。吴一凡长得很好看,但是黄小韬一向觉得自己才是天下第一帅。何况他的书迷他的摄影师他的武术教练他的姐姐和他的妈妈都是这样说的。所以… …吴一凡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但是,当黄小韬反复拨通了吴一凡的电话,又反复只听到忙音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吴一凡变得重要起来。他握着手机,告诉自己说:黄小韬,他说不定是给了你一个假电话。他不想赔你的摩托车,又怕你讹上他要钱。但是… …吴一凡在清晨微茫的光线里望着他,那样坦白,那样真诚。他低着头写字,又从纸上抬起头望向他的目光,那样聚精会神,很认真,好像是湿润的,仿佛初夏清晨的露珠。他没有笑,但是黄小韬觉得他是微笑的,周身都荡漾着金子般的光芒。电视里面传来哀悼的音乐声,伴随着新闻记者机械的报道,关于地震的级别,关于地震波及的地区,关于救灾的交通情况,关于失踪人数的不断上升。黄小韬惊悸地望着电视屏幕,忽然很清晰很清晰地听见吴一凡对他说:“小弟弟,这是我的电话,你打给我。”他的声音很动人,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信任和塌实的力量。他叫他“小弟弟”。他绝对不会骗他。黄小韬再接再厉地打电话。从午后打到黄昏,黄小韬累了。他又试图说服自己:吴一凡看起来是个长途货车司机,远途跑一趟下来一定很累,睡个一天一夜也不奇怪啊。这个理由很充分,充分到只说服了黄小韬五分钟。 晚上七点,当David终于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他最大的梦魇黄小韬忽然冲进了办公室。黄小韬的态度跟平时都不一样。他认真而迫切地看着David,轻声地请求他:“David哥,我想找到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我想知道他在哪里。”他说话的眼神很湿润,双手递上来那张皱吧吧的纸巾,仿佛那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David默默地看看他,放下公事包,重新坐下来,开始打电话。晚上10点不到,黄小韬得到了他要得到的讯息。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叫吴一凡,24岁,就职于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货运公司长途车队,地点在遥远的广州。黄小韬很认真地看那家公司的地址和联系电话,看了很久。David想开口说话,被黄小韬抢先打断了。他轻轻地说:“David哥,您先走吧。我会把办公室的门锁好。”很奇怪的,这个温柔的少年,用软绵绵的声音乖乖地开口说话,却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那样子好像在说:请你离开我的周围,让我独自一个。David点头离开,黄小韬默默地闭上眼睛。他真的已经忘记了多年以前的那一天。但是,那一天的情形,总是变成一种清晰的梦境,缠绕着雪白冰凉的月光,幻化成一只温柔的手,用力地、长久地、撕扯着他的心脏。他和他的姐姐,在一个天地剧烈崩塌的瞬间,被掩埋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他缓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仰面躺着,身上覆盖着纹丝不动的天花板,不断跌落的灰尘撒进他的眼睛里。说不清楚身上哪里疼,心脏的部位觉得很空洞。他努力地尝试扭头,但是没有用。他动不了。动不了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姐姐的声音,姐姐说:“韬韬,别动,别害怕。姐姐在这里。”他们在黑暗的地方被掩埋了很久很久。他在最初的时候恐惧,然后感到焦急,接下来是巨大的茫然和无力,而后暴躁,最终又回归到恐惧。在这所有的情绪扫荡之下,他渐渐疲惫不堪,开始失去意识。他知道,姐姐一直在跟他说话,说一些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童年往事。但是他听不进去,他忙着哭个不停,几乎快要脱水了。最后,他记得姐姐说:“好啦好啦,乖,你别哭,姐姐给你唱个歌。你最喜欢的睡前摇篮曲。”他是枕着姐姐的歌声活下来的。假如他知道,从那以后,姐姐再也不会开口唱歌,他一定不会在她的歌声里睡去。假如他知道,那是姐姐最后一次跟他谈起愉快而美丽的童年,他一定仔细地听,记住她的每一个语气。他只顾着自己伤心害怕,并没有想到,已经成年的姐姐,当时多么痛心地猜到,他们的父母,恐怕已经遭遇不测。而吴一凡,那个孤身走在路上的少年,他会不会遭遇同样的不幸。他的身边没有世界上最温柔的姐姐,没有人可以救他。想到这里,黄小韬不敢再想下去。他在黑暗里站了很久很久。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亮得叫人险些失明。然后他发现了姐姐,原来是她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她漠然看着黄小韬的脸,问:“你在这里干什么?”黄小韬看清了姐姐在光明中的面孔,乖乖地开口说:“姐,我要出门。”姐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坐下来问他:“去哪?”黄小韬很认真地告诉她说:“广州。”
六、广州广州广州很热。还不到劳动节,正午的太阳就已经可以烧死人。黄小韬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棉T恤,还是忍不住一直出汗。也许是因为心慌。他顺利地找到了那家叫做“嘉恒”的货运公司,又非常顺利地找到了长途车队的队长。他找到队长办公室的时候,队长正在朝着电话里面大吼:“吴一凡!对!是叫吴一凡!一凡!对!应该是三天前到的雅安!红色货柜车!10吨集装箱!对!想知道他出事那天离开了没有!”他的普通话说的不好,大概电话那头也很混乱,他又“哦哦、啊啊”了一阵子,才终于在不断地拜托和道谢中挂了电话。队长的办公室就在货车停车场里,是一只白色的集装箱。他说话的声音好大,隔着玻璃窗,黄小韬听得清清楚楚的。他们在找吴一凡。他的所有猜测忽然都变成了事实。这个事实几乎叫他眼前发黑。车队队长发现了窗外的美少年,推开门朝他喊:“靓仔,你寻边个?”黄小韬稳了稳神,轻轻回答说:“吴一凡。”面前的这个孩子那样乖,那样漂亮,那样小心翼翼,车队队长放低了音量,把他拉进开着冷气的办公室里,按他坐在椅子上,告诉他说:“我们在找他,不一定有事。你不要着急。你是他什么人啊?”黄小韬想了想,发现自己什么人也不是。车队队长仔细看他,又告诉他说:“阿凡在这里什么亲人都没有喔。原来有你这样靓仔的小朋友。不如……你给我你的电话,有了消息我通知你?”黄小韬说:“我想… …在这里等可以吗?”车队队长皱了皱眉头,问:“你怕不怕脏啊?”黄小韬摇头。队长点点头,告诉他说:“我是梁伯,你同我来。”他把黄小韬带到停车场西侧的休息室门口。那里是上下两层的集装箱简易宿舍,门口有长长的水泥洗手池,和排成一排的水龙头,就像老式的大学操场一样。梁伯打开最靠边的集装箱门,里面有两张上下铺。梁伯指着里面的下铺告诉黄小韬说:“这里,是阿凡睡的地方。你不怕脏,就在这里先等等。我还有活,有消息就告诉你知道。听不听得懂?”黄小韬很仔细地听了,点点头。梁伯走了。黄小韬坐在集装箱宿舍的门槛上,面对着黄土阵阵的长途货车站,掏出手机给姐姐发了个短信:姐,我到广州。顺利。勿挂。和往常一样,姐姐绝对不会回复他的短信。他于是又拨电话给吴一凡。仍然杳无音信。黄小韬觉得自己有点荒唐。他和广州之间唯一的关系是吴一凡,他和吴一凡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吴一凡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可能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个和他说话总共不超过三句的男孩子从此就要消失不见,黄小韬的心脏就觉得阵阵痉挛。那只冷月光幻化出的手又出现了,在他的胸腔里,狠狠地蹂躏着他本就不坚实的灵魂。他等了一个下午,中间去梁伯那里巴望了几次。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梁伯正在对着电话那头发脾气:“你讲什么?!你肯定吗?!不肯定不可以乱讲的啊!我们要对孩子的父母亲交代的!!”黄小韬觉得天忽然冷了下来。是太阳下山了吗?等他再明白过来,发现手里被梁伯塞过来一杯黑糊糊的茶。梁伯正拍他的肩膀:“小朋友,把凉茶喝了。这么热的天你站在太阳底下,要中暑的,明不明白?”黄小韬问:“梁伯,吴一凡是出事了吗?”梁伯想了想,又拍拍他的肩膀:“小朋友,阿凡是个男人来的。又聪明,又挨得辛苦。他在这里驾车这么久,什么意外没见过。不怕的。你是他朋友,要挺他。对不对?”为了“挺他”,黄小韬又在那个破旧的集装箱休息室门口坐了很久。他在传说中属于吴一凡的床边看了看,那里有码放整齐的白色粗线劳保手套,叠得很好的两件背心,一件牛仔上衣,一条牛仔裤。床底下有一双黑色的橡胶雨鞋。除此之外,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的日记本,或是全家福的照片。
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原来,广州的夜晚也是热的。即便是风,也带着潮湿而闷热的黄土味。车队在入夜之后渐渐安静,另外几个休息室里有人回来。回来的人看见黄小韬,操着广东话问他是谁,听说他找吴一凡,纷纷围过来吵他:“阿凡去哪里了?”“好似是出长途去四川。”“你是阿凡什么人?”“阿凡没有亲人在这里喔。”“还以为阿凡最靓仔,小朋友更靓仔喔。”“四川不是地震了吗?!”“你们谁打过阿凡电话?”“阿凡妈妈来问过没有?”“梁伯不是说找到了吗… …”黄小韬在他们来来回回的七嘴八舌中完全不得要领。间或听明白他们劝他“不要着急”。而吴一凡,那个在朝阳中像王子一样英俊的高大少年,在他心里又添加了孤独而顽强的色彩。人们来了又散,黄小韬累得撑不住脑袋的重量,靠在休息室的门口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黄小韬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仿佛薄纱般朦胧的月光,洒满了寂静的停车场。而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好看的少年,正摸着他的头发,叫他说:“小弟弟?小弟弟?”他的声音好听极了。沉稳的、充满了说服力。此刻他正弯下腰来,长长的腿叉开着,用迷人的眼睛望着黄小韬,用大大的手轻轻地拍打他的脑袋。他并没有笑,但是面孔上,声音里,都是永恒地微笑着的样子。黄小韬醒不全,朦胧地叫他:“吴… …一凡?”面前的人好脾气地笑了,回答说:“怎么,不放心我会赔你的摩托车,追到这里来了?”黄小韬这下子醒了,唰地拔地而起,呆愣愣地看着吴一凡,半晌说:“我怕你… …出事了。”说完,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后脖子笑了:“我真荒唐。”他很真心地笑了一阵子,桃花眼弯弯的,就仿佛天上的月亮。然后他认真地说:“我不要你赔摩托车。你回来就好啦。”吴一凡也很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黄小韬告诉他说:“我叫黄小韬。”他说话的声音是颤巍巍的,他的眼睛是“blingbling”的。他的下巴是尖尖的,头发是柔软而琐碎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样甜蜜又可爱的男孩子呢。吴一凡看了他一会儿,告诉他说:“你等我一阵,我带你回家。”黄小韬于是高高兴兴地坐回休息室门口。神清气爽。吴一凡的腿特别长。从房间里拿水桶出来,再走到水池边,似乎就只迈了两步。他站在天地之间,天地仿佛忽然变小了。一点也不辽远,一点也不空洞。他随便脱掉上身的白背心,把水龙头拧开,把赤裸的上身伸到冻水下面哗啦啦地冲。冲完之后,他站起来,在月光下甩湿漉漉的头发。水滴借着冷月光,飘飘地洒到黄小韬的脸上,洒得他笑眯眯的。吴一凡回头看见他用手背抹脸,接了一把水,大手一挥,往他脸上左右开弓地甩。两个人正玩儿着,傍边休息室里的人走出来,招呼吴一凡说:“喂阿凡,返来啦?没事吧?”吴一凡对他点头,顿了一顿,忽然介绍说:“韬仔,我弟弟。”他说话,总是好像慢半拍。就是这样慢半拍的说话,却能叫黄小韬的心漏跳半拍。吴一凡做事情的动作很快,他把脱下来的脏衣服塞进一只巨大的帆布背包里,伸手把黄小桃拉起来,告诉他说:“走吧。咱们回家。”黄小韬站起来拍拍裤子,手里就被塞进来一只摩托头盔。吴一凡转身去推了他的“坐骑”来,风驰电掣,大洋摩托。黄小韬差点喷了,耻笑他说:“你这车也太破点儿了。”吴一凡停顿了三秒钟,面无表情地说:“跑得很快。你骑的那种机车是纯粹的样子货。”黄小韬看看手里的头盔,问他:“你的呢?”吴一凡说:“就一个,给你戴。”黄小韬想了想,说:“不要,你不戴我也不戴,这样说话听得清楚。”吴一凡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劝他:“戴上安全,你乖。”黄小韬被他那个自然而然的“你乖”搞得耳朵发烫,“切”了一声说:“你的头那么大,我的头这么小,戴上了也得掉下来。”他“切”得阴阳怪气,吴一凡面瘫了两秒钟,决定算了,爱怎么怎么地吧。
夏夜晚风,安静的柏油公路和洒满天地的月光。两个少年的心里,都在无比舒服地叹息。黄小韬用双臂搂着吴一凡的腰,觉得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样。哥哥的腰,比他以为的,原来要细一些。他身上有温暖而亲切的味道。很奇妙的,他明明只是冲了个冷水澡,为什么闻起来,会这样好闻?黄小韬忽然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吴一凡感受到黄小韬尖尖的小鼻子在自己的后背上蹭,好脾气地回答:“谁呀?”黄小韬觉得耳边的风声呼呼的,扯着嗓子告诉他说:“我是知~~名~~作~~家~~Tao~~~,你真的不知道吗?”停顿两秒,他听见吴一凡说:“你看我像念过书的吗?”黄小韬噎住,想了想又问:“咱们去哪儿?”吴一凡忍住脸上的笑意,告诉他说:“你不是名人吗?把你拉去卖了。”黄小韬“噗嗤”笑了,把脸和前胸都贴在吴一凡的后背上,懒洋洋地说:“好啊。那可要卖个好价钱。”吴一凡笑了,笑得露出了弯弯的一排大白牙。发现自己眉开眼笑的时候,他忽然愣了愣,自己有多少时间,没有这样子笑了? 吴一凡的家,在郊外的山脚下。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广东的小村落时常和城市接壤,浓密的田野和山坡,就错落在城市的不远处。但是很奇妙的,刚刚不见了林立的高楼和车流,立刻就能闻见泥土和稻田的气味,还能听见安静的一片蛙声。黄小韬被水田里的蛙声吸引,抬起头来入迷地看。吴一凡感觉到他在背后动来动去,制止他说:“坐好。家里面也一样可以听到青蛙叫。”村落里没有路灯,一片大好的月色,照着他们回家的路。他们的车,停在一处古旧的院门前面,院门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对联,上面写着乌黑美丽的墨笔大字。吴一凡掏出钥匙,打开院门上挂着的巨大铁锁头,推开门的时候发出“吱呀呀”的声音。他回头看看黄小韬,朝他说:“请吧。知名作家。”他一边说,一边大踏步地走进院子,点亮了廊下的灯。黄小韬跟着他迈进门槛,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半晌才发出了缠绵的一声赞叹:哇......噢。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南粤庭院。方方正正,没有影壁遮挡。左右的回廊上面是二楼的房间,雕梁画栋。而正对着他们的是朗月照耀下的祠堂。祠堂前面,院落中央,是一泓同样方方正正的水池,盛夏将至,池塘里正怒放着两朵粉红色异常美丽的睡莲花。回廊下的灯光昏暗,吴一凡的面孔被昏黄色的白炽灯照耀得无比温暖。他抬手揉揉黄小韬的头发,告诉他说:“楼上有浴室,还有很多房间。你喜欢睡哪一间就睡哪一间。”黄小韬洗完澡跑下来的时候,看见吴一凡正在祠堂前上香。他双手夹着香火的样子很虔诚,好看的眼睛闭着,低着头,把香火贴着自己的前额。然后,他把香火插进牌位前面的香炉里,回头招呼黄小韬:“韬,你挑好房间啦。”黄小韬轻手轻脚地凑过来,感觉吴一凡的上香仪式很庄严,似乎不应该被打断。但是吴一凡一边跟他笑眯眯地讲话,一边又拿出来一个下宽上尖、呈螺旋状的“香塔”,划根火柴从底部把它点燃。黄小韬再次开始没见识,忍不住问他:“这个... ...怎么插在香炉里?”吴一凡又笑了,把它举起来,高高地挂在祠堂的门廊下。黄小韬又开始赞叹:“哇噢。”吴一凡挂好香塔,顺手又揉黄小韬的头发。黄小韬凑在吴一凡耳朵边上评论道:“你回家的程序好复杂啊。这个流程是不是很严肃。”吴一凡被他往耳朵里吹热气,缩了一下脖子,制止他说:“你不用这么偷偷摸摸说话,这里都是我的家人。我只要回来都会上香,就好像给爷爷奶奶斟杯茶是一样的。”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说:“大难不死,回来就要挂一个香塔,这是我母亲的习惯。以前,她为了我的父亲,也经常这样做。”他像拉家常一样地说着这些话,用一种感人肺腑的声音。黄小韬听傻了,被吴一凡拉着,在祠堂前的台阶上坐下来,仰头晒着月光。黄小韬险些又被眼前池塘里美丽的睡莲夺去了魂魄,好容易才想起自己的问题:“你在雅安那边,没出事吧?”吴一凡又笑了,回答说:“出事了还能回来?”黄小韬说:“那你怎么这么多天才回?”吴一凡说,路断了,很混乱,地震发生的时候我本已经离开,但是震感很强烈。后来我帮他们拉了两天的救灾物资,怕公司这边担心,才赶回来。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说:电话没电了。地方上的电和通讯也都断了。我原本想多呆两天,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反正回来广州我也是一个人。黄小韬刚想告诉他说“你公司的人在到处找你”,还没开口,吴一凡忽然扭过头来看看他,告诉他说:“但是我没想到,竟然有你这么个傻小子,跋山涉水地跑到这里来担心我。”他的眼睛仿佛是带着十足电力的,黄小韬给他看得险些崩溃,伸手摸着自己的脸,稀里糊涂地回答:“你别臭美行吗?我只是... ...我只是......”“只是”了两次,他并不知道“只是”什么,干脆放弃,笑了起来抱怨:“哎呀~~”他“哎呀”得又甜又长久。吴一凡静静地听了。并没有接话。他从来都不擅长说肉麻的话。但是对于身边这个陌生的少年,他油然而生了一种亲密的感觉。仿佛一个离家日久的孩子,忽然见到了亲人一样。也许,是他孤单了太久吧。黄小韬折腾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忽然觉得累了。他想了想,把头凑过去靠在吴一凡的肩膀上。看他并没有反对,就把手臂也弯过去,和吴一凡的手臂挎在一起。吴一凡是个不怎么笑的人,但是为什么呢,他就是觉得他的脾气很好。吴一凡给他靠了一会儿,开口说:“韬,你困了吗?去睡觉吧。”黄小韬懒洋洋地拖着长声儿,开口要求说:“好啊。那你唱个歌来听听。”吴一凡差点疯了,他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开口唱歌是猴年马月。但是黄小韬并不觉得自己过分,轻声催促他说:“快点。快点快点。”吴一凡抬起头来,是月光的关系吗?还是今天池塘里的睡莲格外香甜?他的心里感到隽永的温柔,忽然愿意满足身边这个少年的无理要求。于是,他轻轻地咳了一下,操着本土的一口白话,轻声唱道:“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听朝阿妈要赶插秧阿爷睇牛佢上山岗虾仔你快高长大喔帮手阿爷去睇牛羊”他唱了一段,在晚风中淡淡地收了声。这个久远又乡土的歌谣,他的爷爷奶奶都曾经给他吟唱。就在这个院落,就在这个地方,爷爷曾经用怀抱揽着他,奶奶曾经用双臂晃着他,对着朗月,朝着繁星,反复地哼这个摇篮曲给他,一遍又一遍。现在,月光如旧,歌谣还在,爷爷和奶奶变成了祠堂里不会说话的一块牌牌,仅能通过夜风里飘零的一缕香烟,得知他们最钟爱的孙子回家来了。多奇妙啊。他以为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更糟糕的是,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把身边的小少年给唱哭了!小少年的眼泪把他吓了一跳,黄小韬发现他转过头来,忽然把手从他的手臂里抽了出去,挡住自己的眼睛,仓皇地抽泣。吴一凡有点手足无措,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小心地打量他躲来躲去的脸。黄小韬耸着肩膀抽泣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用一双还充满了眼泪的眼睛对着他笑,鼻子不通地叫他:“哥哥。”他梨花带雨的样子太甜蜜,吴一凡的心不是雨衣做的,只能柔软地反问他说:“干吗?小鬼。”黄小韬不出声地笑了,半晌叹了口气,告诉他说:“你相信什么是命中注定吗?我原本不相信,现在好像是相信了。”吴一凡听不懂,抬手给他抹了一把眼泪,批评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他当然不明就里。6年以前,就在黄小韬失去了父母的那一场大地震里,在他被巨大的绝望深埋在黑暗里的时候,姐姐在他身边,在那样近却又无从看见的地方,用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一支摇篮曲,挽救了他几乎碎成粉末的勇气和信心。他曾经以为,因为姐姐的从此不再歌唱,他再也不能听到这支带着神秘生命力的歌谣。却从来不曾想到,在6年后的初夏,在遥远而神秘的广东乡村,在美丽的月光之中,睡莲之畔,有一个英俊得好像水仙花神般的男生,在目睹了一场浩劫之后,竟然护在他的身边,开口为他吟唱了这支、只存在于梦中的歌谣。而吴一凡的心里正感觉着失落了很久的幸福。自从母亲远走,他从来孤身上路,独来独往,除了这座老院中无声无息的祖宗牌位,再也没有人等着他回家的脚步。他习惯了用香火对亲人祝祷,仿佛是对他们的一种照看。但是今天,他赶回车队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阿凡,有个小弟弟来寻你,你开不开心啊?他震惊地想不出来是什么人来找他。梁伯见他生龙活虎地归来,终于放下了心,开始八卦地告诉他,他的“小弟弟”是多么地担忧他的安危。他一路匆忙地跑到宿舍门口,一眼就看见月光下的黄小韬,靠在他的门口,睡得不知今昔何夕,细碎的刘海挡在巴掌大的脸上,被月光洗涤出淡淡的阴影。他停住了脚步,听见自己胸腔里轰鸣般的心跳声。这时候,旁边经过的同事指指黄小韬,告诉他说:“等了你好久啦。现在是累了吧... ...”就在那个刹那,他忽然觉得世界变小了,不再那样辽阔和空洞。他好像,也不再是独自的一个人。两个少年肩并肩地坐在回廊下,很久很久,谁也没有再出声。
七、哥哥的家吴一凡平安无事,长途归来得到三天的假期。黄小韬在入睡之前还琢磨,明天是要跟吴一凡去广州城里看看,还是迅速地死回家去给姐姐当牛做马。谁知道,他第二天早上却无法起床。吴一凡等到日上三竿,觉得就算是睡个懒觉也应该够了,于是敲开黄小韬的房间叫他,这才发现黄小韬快要气绝身亡了。那孩子全身滚烫脸色青白,这么热的天气里半滴汗也没有。叫醒了给他喝凉白开,更糟糕了,喝什么吐什么。黄小韬不怎么明白,只觉得世界很干燥,心里在火烧。吴一凡用手臂搂他、用脸贴他额头的时候很冰凉,非常舒服。他大概地听见吴一凡叫他“韬”,问他昨天吃了什么,现在感觉哪里难受。他想了想,告诉他说,一定是梁伯在他喝的凉茶里下了毒。吴一凡险些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批评他“胡说八道”。然后,黄小韬感觉到,吴一凡动作轻柔地把他放回枕头上,把被子盖好,在他耳朵边宽慰道:“别害怕,你中暑了。”黄小韬觉得自己里外上下全部都说不出的难受,但是,他不害怕。再睁开眼的时候,他觉得脑子清楚了很多。他的头顶上有一挂雪白的蚊帐,掀了开去,挂在说不清什么年代的樟木雕花床顶上。扭头左右看看,床头的桌子上琳琅满目地放着各种他没见过的中药小瓶子,又是仁丹十滴水,又是白花油。他眨眨眼睛,发现房间的冷气被关掉了,空气很温暖。再定睛瞧瞧,他看见了靠在他床头打瞌睡的吴一凡,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蒲扇,一下、一下,好像自动似的给他扇着风。黄小韬把脸凑过去,看见吴一凡电力十足的眼睛眯缝着。睫毛长得不像话。他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于是朝他的刘海轻轻地吹,嫌它们挡住了他的眼睛。吴一凡却被他吹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小少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黄小韬一口气没吹出来,鼓着腮帮子发呆。吴一凡搞不懂他在干嘛,用大大的手摸摸他的脸,又用自己的额头顶顶小孩的额头,确诊说:“好了。没事。出了汗就通透了。”他的手很温暖,额头也很温暖,只不过他顶他额头的时候,鼻梁碰到了他的鼻尖,让他又觉得脑子发懵。黄小韬眨眨眼睛,并不觉得自己浑身臭汗。再看看,发现自己的背心换过了,身上的这件很宽大,有些旧了,穿起来软软的。所以,吴一凡这个大色狼,一定是趁着给他擦汗的机会,把他给参、观、了!!黄小韬还没来得及惨叫,吴一凡又一屁股坐到他的床边,递了杯水给他:“来,把凉茶喝了。”黄小韬不能遗忘昨天喝下去的那杯苦茶,又稠又黑,苦味发散,充满整个喉咙胃口和鼻腔,喝了之后一个劲儿地想吐。他迅速钻进被子把脑袋盖上,踢腿抗议说:“拿走拿走,你别想谋杀我。”停顿了三秒钟,他听见被子外面的人说:“出来,这个好喝。我不骗你。”他说话的声音特别稳定,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真的。黄小韬把眼睛从被子里露出来,看了看吴一凡手里的杯子。不知道是那只玻璃杯很漂亮,还是因为它拿在吴一凡的手里所以显得特别漂亮,总之,那里面翡翠色的的透明清茶,看起来也高雅极了。吴一凡看看他,自己从杯子里喝了一口,逗他说:“下了老鼠药的,你要不要也尝尝。”黄小韬爬起来,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完了水,问他:“还有吗?”吴一凡又笑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来一排弯弯的大白牙。笑完,他朝黄小韬眨眨眼睛:“怎么样,跟我殉情的味道很甜吗?”黄小韬被他眨眼睛的样子又晃傻了,半天才说:“咱能别臭美了吗… …”吴一凡伸手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起身往外走,告诉他说:“绿豆百合莲子心,加上甜冰糖。你不起来喝,我就把它全喝光。”
喝糖水的时候吴一凡问黄小韬:“你晚饭想吃什么?”黄小韬说:“肉。”吴一凡又笑得暴露牙齿,长叹一声:“韬,你的复原能力简直跟旺才一样好。”旺才是吴一凡邻居家的一只小土狗,不到一岁,肥嘟嘟大眼睛,没事喜欢到吴一凡家来串门,靠着他的脚边蹭啊蹭。准备晚餐的过程中,吴一凡还利落地把黄小韬和自己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去洗,然后把黄小韬昨晚汗透的床单被子也全部洗了个干净。黄小韬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穿着吴一凡的背心短裤吹着山风欣赏着吴一凡来回忙活。吴一凡在夕阳的逆光里晾床单的背影帅得不象话,就仿佛……是顶天立地的。他不怎么说话,黄小韬听见院墙外树梢上不知名的鸟叫声。看了半天,黄小韬忽然说:“哥, 我本来想问你,干吗不住城里要住乡下,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你喜欢桃花源。”吴一凡没回头,淡淡地回答他:“我原本是住在城里。我妈嫁人的时候,我把那房子卖了。这个院子是很久以前爷爷奶奶住的。”黄小韬问:“你把房子卖了,不就无家可归了。”吴一凡正伸展开长长的手臂,把晾起来的白床单用力抻平。床单在他的拉扯下,发出“嘭、嘭”的声音。然后,他垂下手臂,慢慢地说:“我妈嫁得太远。她一个女人,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事… …我总得给她预备点钱,放在那个男人不知道的地方。她一旦想回来的时候,就立刻能逃回来。”他没有回头,说话的语气很平淡。黄小韬听了,默默地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吴一凡转回身来,蹲在黄小韬的躺椅旁边,指着楼上的那些房间,告诉他说:“这个院子十几年没人住,漏的漏塌的塌。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都修好了,打扫干净,然后装了空调热水器,宽带无线网。很厉害吧。”黄小韬伸出手去,把他的头发也揉成一团。吴一凡好脾气地由着他乱搞,淡淡地说:“我小时候,住在这里,盼望自己快快长大,盖一座更高更宽敞的城堡给爸妈住。从来没想过,我妈可能不需要。”黄小韬想了想,告诉他说:“我觉得… …她会很幸福的。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晚饭之后,太阳落山,黄小韬跟着吴一凡,沿着田间的小路数星星。黄小韬伤了元气,还觉得有点头重脚轻,吴一凡耐心地陪着他,慢悠悠地溜达,走到树荫遮蔽月光的地方,就伸出一只胳膊来,给黄小韬挎着。经过水田,青蛙实在叫得欢腾。黄小韬忍不住站下来,眼巴巴地往水田深处窥探。吴一凡笑他傻,告诉他说,只有拿手电筒照着,才可以看见鼓着腮帮子的小青蛙。黄小韬听了,沿着田埂往地上一坐,指挥吴一凡说:“我要青蛙,你给我抓一只来看看。”吴一凡愣了半分钟,忽然叹口气说:“好。”然后,他掏出一支小手电,打开电源,交到黄小韬的手里叫他握着,告诉他说:“你照着,往稻子插在水田里的地方照。”黄小韬听话地打着手电筒,好整以暇地看着吴一凡脱掉鞋子卷起裤管踩进了泥塘里。吴一凡太高,拼命地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水稻,一点一点地寻找。黄小韬等了一会儿,撇嘴说:“你怎么那么笨。到处都是青蛙叫,我看你不用找,索性扑个马趴下去,应该可以砸中一大片。”吴一凡却兴奋地回答:“嘘!”他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只肥头大耳的小青蛙,正鼓着小肚子拼命叫。他很开心,悄悄往前挪了两步,猛地伸手去扑。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小青蛙猛地起跳,朝着吴一凡的脑门撞了过来。吴一凡措手不及,脚下打滑,在泥地里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还发出丢人现眼地“啊呀”一声。小青蛙在他的眼前划出一道骄傲的弧线,好像跳高冠军一样飞越了他的身边。再回头,黄小韬“啊哈哈哈哈哈哈”地几乎笑断了气,那种手舞足蹈花枝乱颤的鬼样子,配上他销魂的绵羊嗓音,差点把吴一凡气疯了。半天之后,他看出来黄小韬没有停止嘲笑的意思,只好冷着脸打断他说:“笑够了没。”黄小韬收了笑,伸手给他:“你快起来吧。”吴一凡不想理他,自己站起来,气结道:“又要洗衣服。”黄小韬朝他飞了一个媚眼,轻轻一跃跳起来,告诉他说:“看我的吧。”说着,他把手电筒关掉,叼在嘴巴里,闭上眼睛听了一下,忽然俯身伸手,在吴一凡面前的田埂上捞了一把。吴一凡只觉得眼前一花,黄小韬已经又坐回了原本坐着的地方,笑眯眯地摊开手掌,上面乖乖地蹲着一只肥头大耳的,小、青、蛙。好奇妙的,小青蛙蹲得仿佛很舒适,并没有慌忙跳开。吴一凡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忽然欢呼:“哇… …噢。”他跳过来,青蛙不高兴,“扑通”一下,跃回了水田里。吴一凡怅然若失。黄小韬翻了个白眼,埋怨他说:“动作沉重,心浮气躁,完全没有慧根啊。”吴一凡这才领悟道:“对了。你可以在一眨眼的功夫跳到我的卡车顶上来。很厉害啊。”黄小韬又朝他抛个媚眼,甜蜜蜜地说:“开玩笑。快,是武术的基本需求。我练过的,不是告诉你了吗。”吴一凡瞪着他半天没合上嘴巴,好像在发呆中带着赞叹。黄小韬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说:“别太崇拜我,过来,我的肩膀给你靠着。”吴一凡充满鄙视地看着他,半晌回答:“不必了。看着都硌得疼。”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口气也冷冰冰的。但是过了一会,他自己凑上来,把头歪到黄小韬的肩膀上,半天没吭声。他的腿上裤子上湿漉漉脏糊糊的,感觉很不舒服。但是天上的月亮很光洁,他沐浴在月光里,仿佛置身于一个他不认识的美丽世界。多少年了,自从他长高之后,就再也没有靠在母亲的身上撒过娇。反倒是他的母亲,曾经在疲劳悲伤的时候这样地靠在他的肩头。他少年便承担家计,自以为什么都干得来,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坷。但是,就在现在这个片刻,他忽然有些贪心,希望这个漂亮乖巧的少年可以一直呆在自己的身边,希望这个温柔浪漫的时刻可以永远继续下去。然后,黄小韬听见吴一凡说:“韬,回家吧。”黄小韬说:“好啊,那咱们走。”吴一凡坐直了身体,看着黄小韬,柔声说:“不是。韬,我是说,你,该回家去了。黄小韬一愣,听明白了吴一凡的意思。的确。他过来看他,担忧他的安危。如今他完好无损,他当然应该回去。但是黄小韬说:“我不想走。”吴一凡拍拍他的头,劝他说:“告诉我你住在哪儿,我会去看你。”黄小韬叹了口气,忽然说:“你不懂。我不想回去,回到南京,我就住在一堆鬼故事里。”吴一凡问他:“你的家在南京?”黄小韬说:“现在是。08年以前都在四川。”吴一凡又问:“可是… …你说话的口音,不像是四川人啊。“黄小韬叹了口气,回答说:“恩。六岁以前,我在青岛。”六岁以前的记忆,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口音吗?吴一凡不知道。黄小韬的口音和妈妈一模一样,连撒娇的语气都是同样的。他明明是跟着姐姐长大,在武术队过着漫长的集体生活,却为什么,始终在说话的腔调里保留着妈妈的痕迹。两个人站起身来,准备往回走。就在这个时候,黄小韬的手机响。手机那边,姐姐的声音凌厉得吓人:“黄小韬。带上你的男朋友、给我、死回来。”黄小韬还没来得及争辩,电话就被挂断了。然后他发现了姐姐发来的一条微信,是一条网路娱乐新闻的截图:“知名青年作家Tao广州夜会俊男疑似搞基”。黄小韬呆呆地看着那张放大的新闻截图,严格来说,由于夜色笼罩,那张照片照得并不清楚。开往乡下的路上,某处路旁的加油站,吴一凡用长长的腿撑着机车,回过头去跟黄小韬说话。而黄小韬坐在机车的后坐上,略微仰着脸,呆呆地看着吴一凡。吴一凡看到了他手机上的图片,抬起眼睛来望着黄小韬,问他说:“所以呢?”黄小韬无比凄凉地说:“所以我死定了。我姐叫我带男朋友回家。”吴一凡停顿了三秒钟,忽然开口说:“好啊。”黄小韬差点没听懂,张了半天嘴巴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吴一凡,现在的重点是,我姐以为我在搞基!以我对我姐的了解,她会剥了你的皮,而你,没有辩护的机会。”吴一凡却已经迈开长腿往回走,一边淡淡地回答:“去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八、新晋男模当吴一凡和黄小韬两个人站在黄姐姐的总经理办公室等她出现的时候… …黄小韬的心很忐忑。所以,当他姐姐踩着13公分的细高根鞋踏过深灰色的地毯如履平地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黄小韬把吴一凡一个劲儿往自己的身后塞,自己挡在他的前头。但是吴一凡比他高出来一截。姐姐还没开口,黄小韬已经伸出一只手来,急匆匆地制止她说:“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姐姐的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他身后的吴一凡。黄小韬恐怖地发现他姐姐邪恶的目光,差点失声:“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他背后的吴一凡开口说话了:“… …您好。”他甚至用了南方人永远不会掌握的“您”来表示尊重。黄小韬被他冷静淡定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姐姐盯着吴一凡的眼睛说:“你,跟我来。”黄小韬伸手拉了吴一凡一把,没拉住,吴一凡跟着姐姐走进办公室的里间,进去之前对他笑了笑。黄小韬觉得那是一种苦笑,想拉了他逃亡。David拉住他,叹口气说:“别闹。没事儿的。” 话是这样说,吴一凡跟着黄小韬的姐姐进了办公室,心里也很打鼓。黄姐姐看起来并不像黄小韬形容的那样可怕。她踩着看起来能摔死人的高根鞋,还比吴一凡矮几乎一个头。不过,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当黄姐姐坐到那把气势非凡的“龙椅”上之后,吴一凡感到自己的气场衰弱了一点。他们对视了一阵子,然后吴一凡听见姐姐说:“黄小韬,名校中文系毕业,精通两种乐器,哈雷赛车会终身会员。全国武术冠军。知名青年作家,作品平均销量超过百万册。给我的公司每年带来过千万的利润。你呢。”吴一凡想了想,回答说:“我是长途货车司机。”姐姐交握着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沉默了一会。然后她说:“所以,你应该拥有消防专业资历证、危险品从业证。你的脑袋装有自动导航、无不良嗜好、并且在遇到车匪路霸的时候可以打架。对吗。”吴一凡的眼睛忽然一亮。然后,他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来一个公文夹,慢慢地递上去,说:“我有自考硕士学历,能说三国语言,钢琴八级,代表省篮球队参加过全国比赛。”他停了停,又开口说:“我… …不笨。”黄家姐姐把后背舒服地靠进她的“龙椅”里,忽然说:“你跟我说话,竟然不紧张,这就说明你… …笨。”然后,她带着吴一凡推门出来,告诉David说:“送吴一凡去时尚部。我要他做下一季时尚杂志大片的首席平面男模。今天起开始封闭训练。帮他想一个合适的新名字。”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又告诉David:“发布消息,作家Tao在本月从未离开南京市区,任何拍到的影像,都是… …鬼。”她说到“鬼”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用目光扫过黄小韬。黄小韬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他姐姐要把吴一凡也变成囚禁起来的摇钱树,忽然开口说:“姐。你不能这样。吴一凡跟我不一样。他是有尊严的。”黄小韬的姐姐在门口站住。并没有回过头来。冷场了三秒钟之后,吴一凡开口道:“我愿意留下工作。我有一个很好的英文名字。叫Kris。”黄小韬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吴一凡。姐姐推门离开。David轻轻叹了口气。而吴一凡在空气凝固了足足两分钟之后,忽然开口说:“我的妈呀。吓死我了。”黄小韬默默地在心里咬牙,心想吴一凡你怎么不用你漫长的反射弧吊死自己算了。David礼貌地对吴一凡做了一个“请跟我来”的手势,准备带他离开。黄小韬幡然醒悟,一把揪住David的衣服问他:“你带他上哪儿?”David春风拂面地回答:“封闭训练。”黄小韬深呼吸,渐渐觉得自己有点愤怒:“David,你和我姐,你们到底凭什么,可以想当然地操纵别人的人生。我是她弟弟我没得选。但是吴一凡,他不一样。”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感觉到一点不受控制的颤抖。David眨眨眼睛,礼貌地沉默。吴一凡忽然拍拍黄小韬的肩膀,提了个问题:“韬,我留在这里,你愿不愿意?”他问得云淡风轻,声音也并不很大。但是黄小韬看着他愣住了,从吴一凡迷人的眼睛里,他忽然看到了一种… …不确定。除了不确定之外,好像还有一点隐秘的花火,小心翼翼地跳动着,那种花火,叫做… …期待?黄小韬失去了思辩的能力,忽然就点了点头。吴一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似地对David抱歉道:“不好意思,耽搁您这么久。我们走吧。”姐姐的办公室忽然空了。天地重新变得辽阔。黄小韬的思绪很混乱。吴一凡被带去了哪里,要训练多少时间,他们要怎么保持联络,梁伯能不能同意吴一凡离开他的长途车队,旺才会不会思念邻居家给他肉吃的大哥哥,而那个美丽得仿佛桃花源般的、月光撒满的院落里,又有谁再回去,点燃一缕问候家人的暗香?但是,在这一切的忐忑之上,“吴一凡留下来”的念头无比强大,自私地遮蔽了他心里仅有的那一点抱歉,用一种近乎于喜出望外的力量,击打着他的心房。他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走进了自己幽闭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前,迅速地开始写作。中间David来过两次,给他带来接下来的事务安排表和午餐。但是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再问起关于吴一凡的问题。他开始渐渐懂得梁伯对他说的话:“阿凡是个男人来的。又聪明,又挨得辛苦。他在这里驾车这么久,什么意外没见过。不怕的。你是他朋友,要挺他。”所以,作为他的朋友,他要努力做一个强大的人,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可以和他一样英俊、一样器宇非凡的人。 时间过得很快。在黄小韬乖乖地码字和配合工作的过程中,两个星期过去了。这两个星期里,黄小韬没见过吴一凡。他工作得太勤奋,提前完成了这个月的故事连载。黄姐姐于是安排他做了大量的杂志文案,甚至叫他代笔,填满那些思路断绝、无法继续的作者笔下的故事。那些文案当中,仅有最华丽的一篇署上了Tao的名字,其余的分别使用其他编辑的名号,因为“太过高产的作家会变得廉价”。对这一切,黄小韬都心如止水。他的心灵此刻正被一种隽永的馨悦荡涤着,需要努力说服自己保持冷静。一直到某一天,他和时尚部总编讨论完本期刊物的海报文案基调,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时尚部的员工们都围拢在一副一人高的海报小样前面,所有的女员工都掏出手机来对着海报小样流着口水喷着鼻血拍照片。那是一张尚未修片的海报草案。背景仍然是一片空白。海报上的人是吴一凡。他穿着雪白的衬衣,领口随意地敞开,冷着一张脸,望向镜头的眼睛带着空洞的光芒。没有人可以抗拒这种互之欲出的纯洁和性感。时尚总编KAI在黄小韬呆滞的面孔前面打了个响指,告诉他说:“Kris,二十四岁,加拿大归来,钢琴王子,本季会立刻爆发的新晋男模。”黄小韬淡淡地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时尚部办公室。面前的那条走廊很空洞,他一个人走了很久,忽然红了眼眶。他们把哥哥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这个美丽的颜色把他的脸衬托得苍白而透明。这个照片上的新晋男模,是一个陌生人。
九、我很好在吴一凡的照片曝光前,他是被深度隐藏的。隐藏期间,就在进行所谓的“封闭训练”。显然,这样的隐藏,也同样针对公司内部的所有人员。就连KAI,也真心认为吴一凡是个从加拿大空降过来的“钢琴王子”。黄小韬了解这一切之后就疯了。他找了他姐姐三天,差点用短信和微信炸了姐姐的手机。找到了她之后,他跑到她的办公室里闹了一场。具体闹了什么他自己并不清楚。按理说来,公司和员工之间,一纸合同束缚双方的意愿,一切安排,都有合理合法的基础。无论吴一凡发生什么样的改变,都属于两情相悦,黄姐姐总不能绑架了他用鞭子抽。但是黄小韬不管,他认定了他姐姐干得出来这种事。他姐姐绝对是把吴一凡绑在十字架上用鞭子抽了,就算不是肉体上的,也绝对是精神上的。黄姐姐给他闹了五分钟,一直靠在她伟大的“龙椅”背上,面无表情。然后,她开口说:“你在害怕什么。”黄小韬愣住了。嘴巴瘪了瘪,没吭声。姐姐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子,忽然开口叫他:“韬韬。”黄小韬傻傻地“喔”了一声,他已经不记得,姐姐有多久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然后他听见姐姐说:“这么多年,我变了没有。”黄小韬不吭声。姐姐说:“点头,说是。”黄小韬点点头。忽然垂下了眼帘。姐姐看到他漂亮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样子。她顿了顿,淡淡地说:“我变了。你还爱我吗。”说完,她没有等待黄小韬的回答,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站住了,回过头来,用一种动听的声音对黄小韬说:“我变了,你觉得,我还爱你吗。”黄小韬低着头。他长得很高很高了,他的姐姐需要努力地抬起头来,才看得到他隐藏在碎发阴影中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即便是挂着泪花花的时候,也一样乌黑明亮,仿佛在暗夜中盛开的桃花。姐姐无意等他的答案,但是黄小韬说话了。他轻声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软糯:“姐,这么多年,你开心吗。你变成现在的样子,你好不好。”这是一个颤抖着的、善良的提问。一个迟到了许多年的问题,一个他每天每天都在提问的问题。提问的孩子用一双朦胧的桃花眼望着他唯一的姐姐,用一种虔诚的样子。那一刻,时光滚滚,流向童年。还是多年以前,他们都还快乐,懵懂的岁月里焕发着无限的憧憬和瑰丽的想象。而那时侯,小小的黄小韬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总是喜欢问他的姐姐说:“真的吗?真的吗?真的真的吗?”他永远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相信它们。但是,这一次姐姐没有回答。黄小韬等了一会儿,忽然又说:“不改变… …不行吗?就像从前一样。像我们本来的样子。不行吗?”姐姐这次回答得很迅速:“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电视采访吗?听听你说话的口音!你为什么不能用功一点,把你的腔调变得洋气!没有改变,就没有尊严。”说完,她扬长而去。黄小韬至今无法适应姐姐抽风式的情绪转换,用一种被五雷轰顶的表情站在房间中央,半天不得其所。姐姐的改变,是被迫的。但是吴一凡不是。他甚至没有跟随母亲远走。甚至不愿意离开父亲工作过的地方。他原本生活在桃花源畔,那里繁星朗月,蛙声一片。黄小韬看看窗外,天黑了。他的手机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从来没有接听过陌生人的来电,但是那个来电很执着,他不接听,它就一直响。于是他接通了电话,很小心地没有出声。电话那头很安静,一个熟悉的声音简单地呼唤他:“韬。”很多接洽工作的人都叫他“Tao”,但是,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他叫他的时候,跟别人都不一样。黄小韬吃惊地张开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电话那头的人笑了,温暖的笑意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滑进黄小韬的耳朵里:“韬,是我。”黄小韬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废话:“你不是封闭了吗。”对面的人停顿了两秒钟,回答:“是啊。所以手机被没收了。”黄小韬继续关心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你现在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违反纪律啊?!”对面的回答:“对。”黄小韬感到自己紧紧抓着手机,手指的关节都结实地发白,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就快要跳到电话机里面去了。他想说“那你干吗给我打电话”,又想说“你在哪里”,想说“你快走吧别留在这里关禁闭”,又想说“你那头金发我不喜欢”。他想说的话太多,想了半天也无法决定,到底要先说哪一句。于是,电话那边的人替他做了决定:“韬,我时间有限。你放心,我很好。”黄小韬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碎了,颤着声音问他说:“真的… …吗。”电话那边的人说:“真的。”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杂志照片印刷发行,我就可以出关了。很快的。”黄小韬用力地点点头,回答说:“我等你。”从古至今,“我等你”都是一句苦涩又浪漫的承诺。 黄小韬不再吵闹,用一种出离勤奋的态度,默默地忍耐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的连载印刷完毕,为KAI写的文案也已经整理完成。那一天,他经过KAI的办公室,仿佛不经意地问他:“月刊印完了?小样出来了吗?”KAI随手拎起来桌上的那本期刊小样,告诉他说:“明天上架了。你要不要看看,Kris一定可以吸尽女性生命体的眼球。”他一边说,一边翻动杂志,试图找到他口中叙述的插图。但是黄小韬笑眯眯地制止了他,告诉他说:“得了。你自己留着擦口水用吧。”他面前还是那条漫长又漫长的走廊。不得不佩服姐姐的保密工作。吴一凡在哪里,在哪里接受训练,在哪里拍摄照片,谁给他拍了照片,他出现过的地方难道就没有路人经过。但是,没有一张工作照、花絮照传播出来。没有一丝音信。就连那个陌生电话号码背后熟悉的声音,都那样恍惚,仿佛是夜半时分的一个迷离梦。还有一天,黄小韬忽然有点紧张。好像再见面时,他的哥哥吴一凡,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黄小韬有一个习惯。作为一个从小习武的小孩,他每天都不放弃锻炼。他被姐姐包装成了一个神秘沉默鬼魂附体的悬疑故事写手,所以只能在夜黑风高的时候出门行动,到他自己钟爱的雾山体育馆训练。说是训练,他并没有教练。他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时间,充分地感受自己的血脉和肌肉,让它们时刻保持高度敏感、精力充沛的状态。他有自己练功的房间,房间的钥匙就放在他专用的储物柜里。这个房间有落地的玻璃窗,窗外是雾山体育馆的足球场和跑道。他总是在晚上来,从窗口眺望出去,外面是黑漆漆的一片。压腿、站桩、练手臂、练腰力。这些都是日复一日的基本动作。这个房间里有他从小练习过的各样“兵器”,从很轻很丑的木剑,到和李小龙电影里面一模一样的双截棍。他和往常一样,在这里耗了两个小时。脑子里很乱,又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兴奋。今天他的状态,说起来,就跟他形容的那个抓青蛙的吴一凡一样,“动作沉重,心浮气躁,毫无慧根”。胡乱搞了半天,他索性不想再练,起身关上了房间的灯。在心情暴走的时候,他经常在黑暗的练功房里坐上一会儿。今天也一样,他走到落地窗前,还没坐下,忽然就被楼下的景象惊呆了。他的房间变黑暗了,窗外足球场边孤零零的路灯就忽然显得特别明亮。晕黄色的、仿佛舞台追光般的一束光柱,笼罩着光明中的那个人。那个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暗夜中,全身都发着光。黄小韬惊呆了。就在他抬手背揉眼睛的时候,光芒中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朝他挥舞手臂。吴一凡。黄小韬差点打算推开窗户直接跳到操场上去,费了半天力气才说服自己用跑的。 吴一凡看见那个孩子三步并两步地朝着自己飞奔过来,心里觉得温暖。一个月不见,小孩还是老样子。细碎的软头毛,忽闪的桃花眼。柔软的腰肢,长长的胳膊腿。他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一边张开双臂,朝着他蹦了过来。吴一凡垂着手没动,脖子就被小孩搂住了。他搂住他之后开始耍赖,几乎要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吴一凡没办法,只好抬起手来,抱住他的后背,轻轻地拍一拍。他感觉到小少年把他的鼻子嘴巴都埋在他的肩胛上,贪婪地蹭啊蹭。半天都舍不得离开。自从成年以后,吴一凡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拥抱。他不由得闭上眼睛,感到自己的胸前怀抱,一片充实。过了一会儿,赖在他肩膀上的小孩说话了:“哥,你怎么在这里呀。”他不甘心离开他的锁骨,说话的声音变得嘟嘟囔囔的。吴一凡放开手臂,告诉他说:“我其实每天都在这里。这里很封闭。”黄小韬眨眨眼睛,离开吴一凡的胸前,仔细地看了他半天,忽然问:“你是瘦了吗?”吴一凡想了想,回答说:“还没达到他们的标准。所以他们叫我今天晚上跑满两小时。刚刚搞定。”他说话的声音很平淡。黄小韬差点失声:“谁?!谁他妈的神经病,叫你跑两个小时?!”吴一凡朝黄小韬背后的方向抬抬下巴,告诉他说:“喏,就是他。”黄小韬回头,就看见夜色中朝他们跑过来的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他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是听见他粗着嗓子吼:“Kris!”然后跟着的,是一串黄小韬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吴一凡听懂了。他对来人淡淡地点头,礼貌地回答了他一串火星文。然后,他悄悄对小韬眨眨眼睛,小声告诉他说:“这是模特训练的教员。韩国来的。不好对付。”黄小韬一脸痴迷地望着吴一凡,刚想问他怎么会说火星语,就被跑过来的韩国教练的大嗓门吓了一哆嗦:“Tao!你、是不是、Tao!?”他忽然说中国话,语气急噪,整个句子是一断一断的。黄小韬被他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瞪得无处遁型,茫然点头。结果,那家伙竟然一把抓住黄小韬的双手,大呼小叫:“Tao!你是作家Tao!我爱你!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吴一凡面无表情地教学:“粉丝。”教练很听话地不断重复:“粉丝、粉丝,对对对。”吴一凡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太不淡定了。”显然不淡定的教练还不想放过黄小韬,他一把抓过来吴一凡,告诉他说,他阅读过并且热爱着黄小韬笔下的每一个鬼魂,今天终于见到万鬼之父,不胜荣幸,不知道黄小韬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有一双可以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载的阴阳眼。吴一凡完全不笑,深情款款地把他的话翻译给黄小韬听。黄小韬的职业精神完全回来了,面对阴阳眼的问题,他笑而不语。说实话,连吴一凡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小弟弟不哭不闹,安静伫立而面带微笑的时候,简直是帅爆了。果然,教练被黄小韬强大的气场征服了,掏出手机来求合影。黄小韬心情很好,没有拒绝。就在教练高高举起手机把另一只手搭在黄小韬肩头的时候,吴一凡不声不响地拎起来教练的一根手指,把他的手从黄小韬的身上取下来,用火星文告诉他说:“鬼故事作者身上有阴气。”黄小韬问教练:“您叫什么名字?”吴一凡代替他回答:“朴灿烈… …先生。”朴先生显然被“吴一凡认识黄小韬”这个事实折服了,对于吴一凡要“和黄小韬单独谈一谈”的要求无法拒绝。又叮嘱了几句,才对黄小韬三步一鞠躬地走了。 吴一凡不敢置信地看他走远,开口说:“原来你真的会写书。”黄小韬跟他同时开口:“你怎么会说火星文。”然后两个人同时回答对方的问题:“学啊。很难吗?”说完,两个人笑了。抬头穿过梧桐树叶的间隙,他们看到大好的一片月光。吴一凡不肯告诉黄小韬他住在哪里。所以,两个少年在足球场边的看台上并肩坐下来。好像在观赏一场并不存在的比赛。黄小韬说:“哥你之前的头发很好啊。现在的样子你喜欢么?“吴一凡回答:“都喜欢。”黄小韬又问:“那你的工作呢?你真的不再开车了吗?”吴一凡说:“处理好了。嘉恒不缺司机。那时候,我们孤儿寡母,梁伯看着可怜,才破例把我留下的。”黄小韬想了想,终于问他:“那… …你的家呢?你怎么舍得走呢。”吴一凡忽然文不对题地说:“我要是现在走,你舍得我吗。”他的语气很平淡,既不像是调情又不像是调戏。好像他说的是一个严肃的事情,又好像是一个顺理成章、无须讨论的真理。黄小韬总是被他毫无语气的语气萌得一脸血,半晌才软绵绵地说:“咱… …能不臭美了吗… …”吴一凡发了半天呆,忽然不出声地微笑。黄小韬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但是,有一些他心里觉得复杂的问题,他还是想提出来。他仔细地想了片刻,开口说:“哥,你连加拿大都不肯去。连乡下的祖屋都不愿意离开。你会说这么流利的火星文,还愿意留在那个车场里面开长途。这些我都看见了。你是个会唱老歌谣的人。可是我看见你的新海报了。我觉得那个不是你。你真的愿意留在这里吗。”吴一凡的表情在面瘫里定格了一阵子,忽然“唔”了一声。黄小韬转过脸来,眼巴巴地盯着他,轻声问:“就是… …因为我吗。”吴一凡被他看得发慌,伸出一只大大的手,把他的脸推开去,制止他说:“不许这样看我。我有点承受不了这个。”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又温柔又性感。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韬,我不怎么擅长说话。我想,我住在祖屋,是不想离开家。我留在车队开长途,是不想离开爸爸。我不去加拿大,是不想离开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妈妈。但是我逗留的时间够久了。人都得长大,跟过去的自己告别,走向一个独立的自己。”黄小韬忽然想起姐姐说的话:“没有改变,就没有尊严。”他们安静了一会儿,吴一凡忽然说:“但是韬,你说的对。我一直没有走,也许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让我想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的人。”黄小韬听着吴一凡说话,觉得自己的心轻飘飘的,在晚风中美妙地飞扬。他好像觉得心里塌实了一点儿,那个海报上冰山般苍白凌厉的Kris,也许仍然是自己所熟悉的哥哥。他不再赤脚站在祖屋的院子里打扫落叶,但是哥哥不是清凉寺里的小和尚,没道理要一辈子都生活在遥远寂寞的地方。但是,他真的舍得他的桃花源吗?他还没想明白,吴一凡又说话了:“韬,你不要拿你的桃花眼盯着我看。”切,你不注意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着你?黄小韬伸手去捏吴一凡的脸。吴一凡面无表情地淡定着。黄小韬忽然抱怨道:“都没肉了。再瘦下去,脸都要比我小了。”然后,他把身体望后靠了靠,仰起头来看着月亮,轻声问:“这样子,真的好吗?”吴一凡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很好。”黄小韬瞥了他一眼,吐槽道:“等他们叫你表演弹钢琴的时候,看你还好不好。”吴一凡扭头看看黄小韬,眨眨眼睛说:“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不好。”黄小韬的眼睛开始慢慢瞪起来:“哥你别告诉我,你除了会说火星文之外,还会弹钢琴。”吴一凡想了想,笑了:“其实… …我比较希望会抓青蛙。”
十、 睡莲吴一凡变知名的速度,超越了所有人的想像。三个月的时间里,他的形象已经出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作为杂志封面,他为黄姐姐的“行星”出版社代言,杂志的巨幅广告出现在地铁站和公车站,整个城市的人们,都可以看见他没有任何表情,又的确不需要任何表情的英俊面孔。仅仅是为了购买他的杂志封面和内页,行星出版社的时尚杂志《E-Planet》月度销量翻了两倍,在这个几乎没有人采用传统方式阅读的时代。这些时间里,黄姐姐在进行各式各样的地下工作。她要把这个无意间降落到她行星上的贵重陨石,光鲜亮丽地卖一个好价钱。她想干成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失败过。吴一凡不是模特,没有任何代言的资历,也从未出现在任何时尚界的秀场上。但是这一切,被黄姐姐包装成了一种另类的“昂贵”。总之,她不可思议地让吴一凡取代了三位国内顶级男模,得到了一款“H”开头的、世界一线品牌香水的亚洲区代言。她说,“时尚”,就是日新月异。假如你的香水代言人早已经红烂了整个中国,那么他身上是什么味道,你的香水就是什么味道。也就是说,只有崭新的人类,身体上的味道记忆才是空白的。空白代表着纯净。纯净是最昂贵的空白。然后,她把Kris的照片递给“H”的亚太区总监,告诉他说:“自己目测,然后自己定义什么叫做空白、纯净和昂贵。”于是,今天,在黄小韬和吴一凡分别了整整六个月之后的这一天,“H”香水的新品发布会召开了。作为平面广告的主角,这一天,是吴一凡正式揭开神秘面纱的日子。有无数的人猜疑过,这个叫做Kris的少年,根本就是在日新月异的三D技术下制作出来的产物,本人是并不存在的。还有很多人愿意相信真有其人,但是信心满满地认定,本人和经过修改后的照片,一定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黄姐姐把黄小韬的新书签售会安排在了同一天。签售会的时间在距离香水发布会五个小时前的下午三点,地点在距离发布会会场隔了整座城市的金陵图书馆。黄小韬在心里默默地叹气。他姐姐对他还真是没有信心。他和吴一凡,有多久没见了?久到他想起他的时候,觉得他已经变成了杂志封面上的那张照片。所以他怎么会介意再多等一天。或许今晚过去,吴一凡正式以“人”的形态出现在人群面前,他们就可以重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声音。所以,他绝对不会在他们准备发布会的时候忍不住,去偷看他。就算… …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其实… …并不想去发布会的现场看热闹。但是,在他走进自己签售会的会场之前,心里忽然颤抖了一下:会不会,今天的热闹和风头,都被吴一凡的香水发布会抢了去?但是还好。来买书的人很多。黄小韬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有多少粉丝。今天这种淡淡的心慌,是一种形式的嫉妒吗?他又想到姐姐的提问:“你在害怕什么?”他低下头,开始默默地签名。那个写在每一本书上的“Tao”字是经过专业设计的。笔画简单,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批量印刷。他的公众形象不允许他和读者握手互动,甚至不可以有实在的眼神交汇。有时候他为自己的读者感到遗憾。有时候他为自己感到遗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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