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补习班上个和孬子一样,以前知道的东西现在突然不会,还被老师骂,天天这样,烦

中篇小说《老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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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单是三中,恐怕所有的学校都一样,上午放学的铃声一响,便有大批的学生呼呼啦啦地冲出教室。他们当中也不全是饿得发慌,巴不得马上把饭吃到嘴里的。在教室里呆了一个上午,谁不急着离开它?马学华汤知成和韩重都冲出去了,他们确实是因为饿了,他们曾经说过,到第三节课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何况还有第四节课。马学华和汤知成会一路冲进小饭店里,嚷着要老板赶快上饭上菜。韩重呢,会一路冲到家里,不过他不需要大声叫嚷,饭菜早已摆到桌上,他只要拿筷子吃起来。杨伟本应该和马学华汤知成一道冲进小饭店的,可是这天没有。他肚子有点不舒服,不想急着去吃饭。他磨蹭了好一会儿,成了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离开教室他又忽发奇想,要到教师厕所里撒一泡尿。三中新近在教师办公室的后面建了一个教职工专用厕所,据说档次非常高,和飞机场候机室里的差不多,水龙头都是感应的,墙上还有干手器。只要把手伸在下面,就会呼呼地吹热风,一双湿漉漉的手不一会就吹干了。
在经过教师办公室后窗的时候,杨伟听到有笑声从里面传出来,是班主任高雨厚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男老师。杨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正在被这几个老师拿来说笑。几个老师说得很开心,身子笑得一颤一颤的。
杨伟不敢多停留,怕被班主任高雨厚发现。他猜想中午可能有家长请他们吃饭,不然下了第四节课他们早就不在学校了。杨伟骂了一句,什么狗屁厕所,不去了。他转过身来,向学生厕所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咕噜,取不来名字不要取嘛,取这么个丑的名字。
杨伟这个名字确实不好。“杨伟”和“阳萎”竟然连声调都不差,想叫人不联想都不行。
可听到老师对自己名字的取笑,这还是第一次。杨伟低着头走着,看到地上一个塑料矿泉水瓶,一脚把它踢飞起来,又追上去一只脚踩在上面,整个身体在上面旋转了一圈。正当他旋转欲飞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凌励的责问。
杨伟,你干嘛拿我的模拟试卷?
杨伟抬起头来,看见刘丽双手叉腰站在他的面前,一双眼睛直盯着他的脸。
什……什么试卷?我没拿。杨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刘丽,说话措口不及,神态也透露出含糊和慌乱。这一点马上被刘丽抓住了。于是杨伟觉得有必要说得果断一点,他说,我不知道,我没拿。
刘丽说的就是昨天晚自习发的《黄冈高考语文模拟试卷》,这类模拟试卷不知发下了多少本,每个学科都有。他们班是补习班,老师上课以做模拟卷子为主。老师们说,卷子要反复做,翻来覆去做,要做到条件反射为止。条件反射指的是,一个题目打眼一看,不需要经过大脑的思考,就能立即写出答案。现在的高考题目份量多,容不得你思考,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时间就不够了。老师们还说,你要想取得好成绩,必须学会条件反射。怎样才能条件反射呢,唯一的方法就是做大量的题目。于是一本本模拟试卷就发了下来。在所有的模拟试卷当中,黄冈的卷子是最难的,能把黄冈试卷做好,高考考出好成绩就不在话下。因此成绩好的学生都希望通过这套卷子来提高和检验自己的水平。老师们呢,上课也就变得轻松了,不再满堂唾沫横飞,既可以给学生排出名次,还可以吃到一些回扣。刘丽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就是成绩好的学生。她把这套试卷弄丢了,能不着急么?
刘丽始终保持着很有威力的姿势,直逼着杨伟,说装什么孬,有人看见你拿的。
谁看见我拿了?你说谁看见我拿了?杨伟说。
有人看见你昨晚教室熄灯后从教室那边过来。刘丽说。
我从教室那边过来就是我拿了?我犯了什么法,不能从教室那边过来?杨伟做出很不屑的样子。
模拟考卷确实不是杨伟拿的,而是韩重拿的。昨晚下自习马学华带着模拟考卷去上厕所,他在揩屁股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掉到厕所里去了。韩重出了一个主意,趁大家还没有都写上名字,赶快去摸一本来。马学华说掉了算了,反正那上面的题目也做不来多少。可韩重偏要去摸,有点为大哥两肋插刀的意思。杨伟也自告奋勇,要陪着韩重一起去教室。可刚到教学楼边上,韩重说还是我一个人去吧,省得被那个看门的老头看见,杨伟就回来了。韩重一个人到教室里去,教室里已经熄了灯,门已经上了锁,他把窗子搞开跳进去,点着打火机挨个挨个地找。每张桌子上书都堆到一尺高,找起来很不方便。韩重看到模拟考卷大多已写上了名字,也有的锁到抽屉里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本没写名字的,就把它拿了来,没想到是刘丽的。
刘丽仗着自己学习成绩好,长得漂亮,得老师的宠,几乎瞧不起所有的同学,跟一般成绩差的同学更是不拢钗安辉堑煤退倒痪浠啊K鼋淌彝纷苁前旱酶吒叩模坪跏怯醚劬υ谔焐献呗罚皇怯媒旁诘厣献呗贰K盖资窍夭普值囊桓隹瞥ぃ飧隹扑坪醺S行┝担钗翱吹焦眉复危3ご乓话锶肆澈鹊煤旌斓暮退盖自谛T懊趴谖帐值辣稹A趵鍪歉鲎叨辽≡诩依铮峡尉拖裆习嘁谎词崩窗词比ィ斡嗍奔浯游醇焦谛T袄锏挠白印Kツ瓯疽汛锏街氐愀咝5穆既》质撸欢⒆疟贝笄寤⑹慕衲暌欢ㄒ缃贝蟮拇竺拧0嘀魅胃哂旰裨肟嫘Φ卦诎嗌纤盗撕枚啻危趵龅恼錾碜右丫肓吮贝螅衷诨褂幸坏阄舶吐对谕饷妫馐O碌氖奔淠兀褪前颜飧鑫舶痛砗谩U馕舶偷比徊皇侵杆穆砦舶捅枳印
杨伟的不屑激怒了刘丽,她的姿势有些变形,威严中透着凶狠,她说你不要管是谁,反正是有人看见了。你老实把考卷还给我,不然我就告诉班主任。
你告诉就告诉,反正我没拿。杨伟不想再纠缠,准备走开去上厕所,他有点尿急了。刘丽终于放弃了凌人的架势,很笨拙的伸开两手拦住杨伟,说把考卷还给我。
我――没――拿。杨伟一字一顿地吼了起来,右手顺势把刘丽一拨,竟给刘丽拨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刘丽铁青着脸,顾不得斯文了,骂一句我操你妈。
杨伟说你再骂一句?
我操你妈。刘丽没有畏惧只有愤怒。
杨伟一掌猛的推在刘丽的胸口上,刘丽的屁股结结实实地落到地上去了,泪水也跟着出来了,嘴里还在不停地骂着人渣滓。
杨伟在小饭店里随便搞了点吃的,想看看电视再回宿舍。他想看看体育频道有没有球赛,可老板家的小孩要看动画片,他和那小孩抢了两回遥控器,那孩子不依不挠,大声叫喊妈妈,杨伟只好回到宿舍。这间宿舍是他本学期和马学华、汤知成三人合伙在外面租的,平时吃饭就在刚才那个小饭店里。这小饭店和宿舍离三中很有一段路,他们当时决定吃住在这里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并且这周围有好几家网吧,他们几个都是玩网上游戏的高手,当时租下来的时候他们就称这个地方是风水宝地。
回到宿舍,马学华和汤知成已经睡着了。杨伟躺下来,想想今天真是倒霉,名字被班主任高雨厚他们这么取笑,还被刘丽堵着不让撒尿。想到自己的名字,他不由得恨起了杨昆的父亲,因为这个名字就是他取的,他想你随便取个什么名字都好嘛,偏偏取了这么一个丑名字,接着他又恨起了自己的父亲老跌,哪个叫你让他取名字的,还一心一意地要我考本科呢,这么一个名字,就算到了大学里,还不被人笑得肚子疼?
看样子名字最终还是要改的,不过改名字太麻烦了,前年的这个时候他试着改过一次。那时正是阳萎这个词流行起来的时候,他读应届高三。他先是琢磨着改成“杨卫”,并把它写在一张草稿纸上,然后反复地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像电视里的外国人说中国话的那个词,于是他气得把纸揉成一团,跑到厕所里扔进去。他想,谐音是不可能的了,干脆往字义上靠吧。于是取名为“杨刚”,并把“杨刚”正儿八经地写在作业本上交上去。不料弄巧成拙,当时的英语老师是个女的,她有个习惯,喜欢把有错误的作业本拿到班上一本一本地发,说这是对学习不认真的同学一种无声的惩罚。她叫到“杨刚”的时候,先是自己怔了一下,接着全班都愣住了。杨伟跑到讲台上去领作业本,英语老师说,你不是叫杨伟吗怎么是杨刚呢?下面的同学哄堂大笑起来,把桌子当着鼓来捶。杨伟红着脸低着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英语老师搞清楚学生为什么笑后,脸红得比杨伟的还厉害。之后英语老师告诉他,名字是不能想改就改的,自己随便改也不能算数,得到派出所去变更。杨伟就到派出所去,派出所户籍警也是个女的,她向杨伟要这个材料,那个证明,杨伟就一下子泄了气。再说身份证已经办过,高考报的名字一定要和身份证上的一样,不然不能参加高考,杨伟只好暂时不改。
现在,名字的问题又很麻烦地摆在他面前。杨伟在床上扭来扭去睡不着,把床弄得咯吱咯吱响。马学华的眼睛睁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就又闭上眼睛睡了。杨伟不再扭动,静静地躺着。他们租的这个宿舍实际上是一间库房,只有一扇门没有窗子。里面光线比较暗,四月份的天气弄得里面到处湿漉漉粘乎乎的。杨伟看了一下表,才一点多一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课呢。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课,刘丽肯定要把刚才的事告诉班主任高雨厚,说不定下午要倒大霉。班主任高雨厚就是这样,不光是班主任高雨厚,其他的老师也是这样,只要你学习成绩好,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他们都打哈哈瞒过去,或者干脆不提,要是你成绩差,有时候没事找事骂你个狗血喷头。管他呢,人要倒霉是躲不掉的。杨伟轻轻地溜下床,到宝马驹网吧去了。
宝马驹网吧在他们宿舍后面的一个小巷子里,不知道它的人一下子很难找得到。杨伟来到网吧门口,犹豫了一下。他已经欠了老板三百多块钱,老板催他好多次了,现在正是茶季上,老板说过,你家茶季上卖了茶叶可要把帐结了哦。老板从网吧里出来,一只肉笃笃的手拍在了杨伟的肩上,说你怎么有个把礼拜没来?回去帮你老爸卖茶叶去了?钱带来了没有?老板边说边用眼睛看杨伟上衣的口袋,然后看杨伟的脸,渐渐地有一丝寒气爬到了脸上。杨伟连忙说,过几天我老爸就要来,到时一定把钱给你。杨伟迟疑地看着老板的脸,他看出老板的脸上有些缓和,就故作洒脱地也把手拍在了老板的肩上,说你放心,急什么吗,不就是三百多块钱吗,以前我哪一次欠的没给?欠五六百都给了。
老板也是个小个子,但很壮实。他用手在脸前赶了赶,把寒气全部赶走了,又恢复了往日亲热的态度。他把手移到杨伟的头上揉搓了一圈,说你这次拖的时间太长了,这么多天又不见你人的鬼影子,我怕你跑到别的网吧里去了。杨伟说,怎么会呢,我这些天老是被一些鬼事缠着,没功夫上网。其实这些天杨伟是在离这儿较远的E佳网吧上网。老板说,小滑头,进去吧。
网吧里没有空位置了,还有不少人围在旁边看。这些网吧都是做的学生生意,所以中午和晚上下自习后人特别多。杨伟看到韩重在玩狙击手游戏,韩重右手握着鼠标推前推后,左冲右突,就像是开险路的司机握着个方向盘,左手用食指敲着桌子,嘴里嗷嗷直叫,一枪一个,好不痛快。杨伟找了一只塑料凳子坐在旁边看韩重玩。网吧里空调没有开,闷得很,杨伟看到韩重额头上都是汗。
韩重也是一个老补,补龄比杨伟还多一年。他在一中毕的业,然后在那里补习了两年,这一学年才转到三中补习,可他年龄却比杨伟小一岁,因为他读书读得比较早。他父亲是县供电局局长,家里有钱当然不用说了。他完全可以在家里上网,他父亲很少在家,就是在家也不大管他。但他母亲有点凶巴巴的,杨伟去过韩重家一次,看到他母亲那个样子,就再也不愿意去了。韩重初中毕业以前,他母亲总巴望着他成大器,还没满五整岁她就把他送到小学读一年级,并且还让他学这学那,又是画画,又是拉琴又是跳舞。韩重在初中成绩都还在中上等,一中是他自己考取的,可是到了高一,他无缘无故地和他母亲做起对来,彻底粉碎了他母亲的梦想。现在他母亲还一直管着他,但不是很紧。他可以在家里上网打游戏,可他觉得在家打游戏没意思,不如在网吧里热闹好玩。
杨伟看了看表,该走了,就催韩重。韩重站起身又弯下腰去打了两枪,然后付钱给老板,老板接了钱就将一张询问的脸对着杨伟,意思是提醒他尽快把钱弄来。杨伟连忙说晓得哟晓得。从网吧里出来,他们直接往学校去。杨伟对韩重说,晓得你昨个晚上拿的是谁的?
管他是谁的。韩重说。
杨伟说,是刘丽的,她刚才找我要。她肯定要告诉班主任高雨厚。
韩重说千万不能承认。
她说有人看见我昨晚教室熄灯后从教学楼那边过来。杨伟说。
杨伟说还是和马学华说说吧。于是他们又折回去宿舍,马学华和汤知成已洗漱好从宿舍里出来了。韩重对马学华说,昨晚拿的是刘丽的。她晓得是我们拿的了。汤知成做出吃惊的样子,说你怎么拿了她的,她不告诉班主任高雨厚才怪呢,不过晓得就晓得,我们还不是老办法?死不承认就是了。韩重说,只怕你会卖了我们。韩重有点瞧不住汤知成,有机会的时候总要戳他一句。
汤知成是第一年读补习班,补习班开课才个把礼拜,他就被刘丽用眼睛在天上走路的样子所打动,接着一天一张小字条塞进她的抽屉,直到班主任高雨厚找到他,说他是癞蛤蟆的时候,他才住了手。
你扯什么蛋。汤知成有点恼,走吧,快要迟到了。
三中的新教学楼建成使用才两年多,从外观上看像一艘大轮船。东面的船头是两个大阶梯教室,西面的船尾是四个小阶梯教室。文补班就在船尾下层的那个小阶梯教室上课。这四个小阶梯教室在设计的时候就是准备给补习班用来上课的,教室里除了阶梯以外,桌凳和其他教室里的都是一样的。这是三中领导的高明远见之处,因为在这座教学楼没有启用之前,三中总是为补习班的教室发愁。补习班一直是所有普通高中办学的重点,以前是没有考取的学生要补习,现在有不少是因为没有考取理想的大学而补习。就像刘丽,她补习就是为了进北大。他们当中多的补了五六年。每年九月补习班组建起来的时候,老补们就互相询问补龄。这些老补也不全是来自同一个学校,不少是今年在这个学校补明年在那个学校补。根据上一年高考的成绩,不同的学校会给出不同的优惠条件。老补们就根据自己的情况投奔不同的学校。三中每学年要招好几个补习班,一个文补,三、四个理补,每班都在一百五六十人左右。为了节约教师资源,再多的人也要捺在一起上课。于是三中的教学楼就有些怪怪的,成了我们县城里很有特色的建筑物。
杨伟他们前脚跨进教室,英语老师就跟了进来。杨伟坐到位置上,顺手从前面的一摞书上拿起一本扇起来,待平定下来,才拿出英语课本。这个英语老师也是个女的,杨伟好像记得教他英语的都是女老师。女老师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虽然她们有时候也像男老师一样动手打人,但终归不能像男老师那样令人害怕。杨伟很讨厌英语,他看到那些英文字母就烦。他们班成绩不好的同学都不喜欢英语。也有其他学科都很好的,英语这科使他们成了“跛子”。汤知成就是一个典型的英语跛子,他其他学科都还好,就是英语差得和没学过一样,这大概和英语老师大多是女的有关,因为汤知成对女的比对字母更有兴趣。他在去年高考英语的时候,把所有的选择题都填上C,然后再在草稿纸上写:“英雄难过英语关”,想想又写一首小诗:
这些“跛子”都寄希望于在高考时能够运气好,前后左右有成绩好的同学,如果没有好运气,他们有的就用抓阄的方法来选定ABCD。
英语老师的颧骨高得有些异乎寻常,汤知成说过,他真想用锤子把它敲敲平复下去,这样她就会比刘丽还要漂亮。英语老师在朗读一篇不知哪本资料上的文章,杨伟除听懂几个单词外,其余不知所云。他把英语书打开竖放在桌子上,然后把头趴着,埋在书的后面,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最后一堂是班会课。一般情况下,班会课是不开的,班主任要么是安排一下学校近期要开展的活动,要么是发布收钱的命令,很简洁的。除此大多是班主任到堂布置点模拟卷,让学生自己做。上课铃响了,杨伟有点紧张,他看看韩重,韩重用小刀在桌子上刻着,很专心的样子,每刻一会儿,就鼓起嘴巴去吹木屑子。他又看了看刘丽,刘丽坐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上,他看不到刘丽的脸,只看到那还在北大门外徘徊的马尾巴。杨伟感到有一颗石头在他心中慢慢地成长起来。五分钟过后,班主任高雨厚粗重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教室里立刻安静了。韩重收拾起小刀,随便摆一本书在桌上。
布置一下收钱的事。班主任高雨厚一边用黑板擦子擦讲台上的粉笔灰,一边说。下面有一点骚动,每次收钱都是这样,不管是他们认为该交的钱还是认为不该交的钱,下面都有一点小小的骚动。班主任高雨厚双手撑在讲台上,用眼睛平息着骚乱。待教室里安静下来,他才清了清粗重的嗓子,很快的说,高考报名费三百,模拟试卷语数外综合每本一十二,四本四十八,一共是三百四十八块钱。有钱就尽早交上来,没钱的赶快搭信回去叫家里人送来。这事不能拖,你们这些补习生,许多都成老油条了,一说交钱总是喜欢拖。今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你们垫付了,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跟在你们后面讨狗屎帐,你报不上名今年就不要考了。
对于交钱,杨伟并不反感,高中三年再加上两年补习,除了每学期的学杂费必不可少而外,平时多多少少的交钱根本记不清次数。杨伟每次找老跌要,老跌都没犹豫过,如果数额不多,杨伟还能搭车赚一点。杨伟看到班主任高雨厚在布置收钱,而没有说刘丽的模拟试卷,想到老跌说过这几天要送钱过来,渐渐地把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石头刚要落地,班主任高雨厚压低了嗓子,说,最近,班上很有些乱,有人自己不想好,也不让别人好,专门捣别人的蛋。这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式的妒忌,这种妒忌是要不得的,是可耻的,我最讨厌这种妒忌。他停了一下,把目光慢慢的移到后排,吐字也变慢了,是谁昨天晚上把刘丽的黄岗模拟考卷拿去了?
杨伟头低着,先向左边瞟了一下韩重。韩重拿一只圆珠笔在右手大拇指上转圈子,他又向右边瞟了一下马学华,马学华左腿架在右膝盖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也在拿着圆珠笔绕大拇指转圈子。教室里沉默了一会儿,班主任高雨厚突然把手在讲台上一拍,说杨伟,是不是你拿的?杨伟站起来,头低着,说不是我拿的。话一出口,他觉得有漏洞,连忙补上,我没拿。韩重看了杨伟一眼。
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班主任高雨厚又拍了一下桌子。
我不晓得,我没拿。杨伟说。
那你为什么打刘丽?班主任高雨厚提高了声调。
杨伟似乎受到了感染,也略微提高了一点声调,她骂我。
她骂你?她骂你什么了?
她说什么?
她操我妈。
教室里忽然哄堂大笑起来。操你妈、妈的,是我们这一带地方最常听到的骂人的话,我们称这些叫出口腔,不管是男人女人在骂人的时候都夹杂着这些出口腔,人们已经听习惯了。不过经过杨伟这么一转述,同学们突然体会到其中滑稽的意味,于是大笑起来。班主任高雨厚的嘴角也轻轻地扯动了一下,但又很快板起了脸。
她还骂我是人渣。杨伟补充说。
人渣?嗯,骂得好,你不是人渣是什么?班主任高雨厚的这句骂虽然很恶毒,但对杨伟并没有多大的刺激。老师骂他是人渣不知骂了多少回了。杨伟也在低着头偷偷地笑。
你还笑?班主任高雨厚是学校的语文骨干教师,连续带补习班好几届了,他非常了解这些老补,这些老补你不对他凶一点就管不住他们。他慢悠悠地一步一个台阶,来到了最后排,在杨伟的桌子前面站定。教室里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两个站着的人的身上,他们很清楚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事。班主任高雨厚说,你老实说,拿没拿?你没拿?不等杨伟回答,班主任高雨厚猛地从后面抽出右手去打杨伟的脸,杨伟抬起胳膊挡了一下。你没拿?我看你说没拿!班主任高雨厚把杨伟的胳膊推开,这一次巴掌着实打到了杨伟的脸上,你没拿?昨晚教学楼熄灯了你还到那里去做什么事?杨伟用手捂着刚才被打的脸,把头抬起了一点,说我没做什么事。
你没做什么事?你真嘴硬,我晓得,死不承认是你们这些人的绝招。好,你不承认?好,你最近经常上网吧、打桌球、上课睡觉总是事实吧?我也不跟你拢嘀魅胃哂旰窈鹆似鹄矗厝ソ心憷贤纷永础
叫家长到学校来,是最简洁有效的手段。一般到了这时候,一件事就算是暂时有了一个了结。班主任高雨厚平静了一下气息,回到了讲台上,说,现在离高考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要珍惜时间。成绩好的同学不要受干扰,成绩不好的同学呢,你们也要上点劲,机会总还是有的。你们不要认为自己在本班成绩排名不怎么样就泄气,要知道我们这个班是补习班,应届班是不能和我们比的。再说,你们有高考经验,这也是最大的优势。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我们班目前至少有五、六个人已经进入了一流的大学,班主任高雨厚又恢复了平时上课时的幽默,刘丽的马尾巴已经进入了北大的校门,你们想拽都拽不出来……
杨伟一直站着,直到下课铃响。
当天晚上的自习杨伟没有去上,也没到宝马驹网吧去玩,他到街上去转了一圈。在街上而不是在学校里,就什么样的烦恼也不能干扰他了。他逛到福顺大厦,看见杨昆正在和一个卖化装品的老板闲聊,杨昆上身趴在柜台外面,屁股很张扬地翘得老高,从这个姿势来看,他们肯定是很不错的朋友。老板看到杨伟盯着杨昆,以为是小偷,示意杨昆注意,杨昆见是杨伟,就喊他过来。
杨昆问,怎么没上晚自习?
杨伟顺口扯了一个谎,说学校放假,叫我们回家拿高考报名费。
你怎么不回去?杨昆又问。
不是你告诉我,说我爸卖了茶叶这两天要过来?杨伟说。
嗯,你爸上回是这么说的。不过你有时间不在教室看书,到街上瞎逛什么?你今年再要考不取本科,看你爸不扒了你的皮!杨昆两年前专科毕业,在城建局下面一个挂靠单位上班,这是一个很差的单位,除了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死工资,没有什么其他的收入。所以杨昆经常埋怨他那个当小学老师的父亲,说他没有远见,并且一再对老跌强调,一定要杨伟考一个本科。
杨伟从福顺大厦出来,又在街上转了一会儿,就回到宿舍睡觉了。第二天,杨伟睡到八点多才起来,这一觉他觉得睡得特别舒服。他伸了个懒腰嘀咕道,这个大学真不是人考的,每天晚上十二点睡觉,早晨五点半爬起来,要是不犯点错误哪有这么好的觉睡。接着他想到班主任高雨厚要他喊他的父亲来,他骂了一句妈的,就赶紧溜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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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中篇小说《老补》
马当乡是我县最偏远的一个山区乡,乡政府所在地离县城有七十多公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里产树木,不过短短的十来年树木就被采伐光了。现在山民们主要的收入是靠卖茶叶,这里山高、雾重、阳光充足,所以茶叶品质好,我县许多有档次的人家都是喝这里的茶叶。杨伟家所在的杨坑村离马当乡政府还有二十多公里,这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大多在半山腰,弯弯曲曲,险象环生。
一到茶季,茶农们就忙得没日没夜。女人老早就要上山摘茶草,晚上一家子劳力要把茶叶做好烘干,茶草多的时候要做到夜里一两点。卖茶叶一般是男人的事,这得起早赶早市。
老跌早晨四点钟就起来了。接连几天天气好,茶草长得猛,老跌和他的老婆秋丽忙得脚不沾灰,每天也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觉。老跌草草洗漱了一下,走到厨屋,把烘罩里的茶叶收起来装进一个大蛇皮袋里,扎好袋口,又把两斤好茶叶装进两个塑料袋里,封好再用一个黑塑料袋兜起来。忙完了才对睡觉的房间喊,秋丽起来了。秋丽没应他,只蟋蟋嗦嗦的起了床。老跌把蛇皮袋挂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把黑袋子挂在龙头上就出了门。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因为下坡的时候多,老跌只用一个小时就到了马当乡政府。这里有一个小小的茶市,老跌没怎么讨价很快就把蛇皮袋里的茶叶卖掉,然后拎着个黑袋子坐在信用社门口的台阶上等车进城。
老跌有四十多了,整个人除了瘦一点、矮一点而外,不正常的就是他的一只脚有些跛,老跌这个绰号就是因为这只跛脚而来。老跌在车上睡了一个好觉,到县城已经是八点多了。他准备等课间操的时候去找杨伟,给点钱给他,然后吃过中饭再把两斤茶叶送到班主任高雨厚家里去。看看时间还早,老跌又想到杨昆那里去转一下,刚走两步又一转念,决定干脆在校门口等。
第二节课一下,学校里的喇叭就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许多学生从教室里出来,推推搡搡的涌向操场。老跌跑到教学楼下等杨伟,汤知成告诉他杨伟今天没上课,老跌问是怎么回事,汤知成反问老跌,不是他叫你来的么?就到操场做操去了。老跌不敢去操场,低头出了校门,想了想汤知成刚才的那句话,估猜到杨伟又是犯了什么事,因为他被班主任传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老跌生气了,脸上有些发暗。他来到杨伟他们住的地方,门上是暗锁,老跌不知道杨伟在不在里面睡觉,就使劲地敲门,敲一会儿,听听里面没有动静,又敲。隔壁一个妇女跑出来对他凶,里面没人敲什么敲?接着转身进屋又嘟囔,吵死人了。老跌的怒气似乎被这妇女逼了一下,他静了静,打算先到杨昆那里去问问情况。
杨昆留老跌吃了个中饭,看到老跌唉声叹气,就给他出了个主意,主意就是要把杨伟的座位调到前面来,不要让他老是和马学华、韩重几个小混子在一起。不过调座位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学校一般都是按成绩排座位的,成绩好的学生排在前面,越往后面成绩越差。杨昆说他下午去三中找找同学,让他去找找班主任高老师,再看怎么办。
杨昆的同学果然得力,顺利地请到了班主任高雨厚和他班上的授课老师。老跌把他们请到鸿雁楼搓了一顿。班主任高雨厚不但答应把杨伟安在第七排,还说干脆好人做到底,要把杨伟弄到学校宿舍里住去。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老跌很高兴,可结帐的时候犯了难,他只带了800多块,刚够付帐,付完帐杨伟的高考报名费就没有了。他只好求助于杨昆,杨昆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晚老跌没再去找杨伟,在杨昆那里住下了。第二天早晨五点钟,老跌就来到杨伟宿舍的门口等着。五点四十五分,三中的起床铃响了,这里离三中虽然有一段路,但由于早晨的宁静,铃声还是相当清晰地传了过来。老跌蹲在门边,他想,杨伟总不会不回来睡觉吧。宿舍里有了床吱吱呀呀的声音,接着灯亮了。汤知成拿着牙刷脸盆去外面水龙头洗脸,他开开门,看见老跌黑乎乎地蹲在那里,吓得把洗嘴缸掉在了地上,待看清楚是谁,汤知成拍了拍胸脯压惊,没好气地说,清早巴早地蹲在人家门口,你想给人吓死呀,我还以为是孬子(我们这里称流落在街头的精神病人为孬子)呢。接着他把洗嘴缸和牙膏牙刷捡起来,向屋里喊,杨伟你老爸来了。
老跌等杨伟洗好脸后,把他拉到一个拐角处。老跌似乎对杨伟所犯的过错忘了个精光,好言好语地把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杨伟,没想到杨伟一口回绝,我不到学校里去住。老跌显得很有耐心,小声说,他们几个都不学好,你跟在后面能不学坏?接着又说了一些自以为是的道理,但无论怎么说,杨伟还是那句,我不到学校里去住。老跌有些生气了,但怕汤知成和马学华听见,他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老子为你这么奔来奔去,你却不想好,要不是大清早的,老子又要捶你。杨伟不理老跌,往宿舍里走,老跌只好追过去把高考报名费塞给他,然后又回到拐角里,发了一会儿晕,才离去。
中午饭后,老跌拎着那个黑袋子里的两斤茶叶去到班主任高雨厚家,并对班主任高雨厚说杨伟不愿意到学校去住,班主任高雨厚说,你放心,我有办法。
不知班主任班主任高雨厚到底用了什么样的好办法,总之是杨伟既换了座位又搬到了学校里来住。
杨伟坐到新的座位上,感觉的确有所不同。以前虽然是在同一个教室里,他根本没去注意那些成绩好的同学是怎样听课怎样学习的。以前他坐在后排,周围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一般人,上课时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抽冷子你捣我一下我捣你一下,或者用纸条子制造一些新闻互相传递,某某和某某要配对了,某某某某各自飞了,某某赖在老师的房间里不出来,再不然就是看从学校周围的小店里租来的小说或干脆用一本书挡在前面睡觉。真正什么也不想干,就像一个孬子样的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而老师的目光一般是不光顾后面的,顶多是在中间偏后就打住回撤。老师们说过,你们都是补习生,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难道课堂纪律还要老师操心?再说那么大的一个教室,每节课要求老师的目光扫视那么几遍,光累不说,时间也是不允许的,何况有的老师近视,后面根本看不清楚。杨伟感到了一些压力,这压力纯粹是由座位引起的。他听不到以往习惯了的蟋蟋嗦嗦的声音,觉得教室里安静极了,老师讲课的声音也特别的大。他看看周围的同学,一个个坐得腰身挺直,眼睛紧随着老师的嘴巴和手势,生怕有半点的疏漏。他看到刘丽把头高高地扬起,仰视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这时的马尾巴和头部配合成的侧影真像一只傲岸的公鸡。杨伟坚持了一整天,感觉特别的累,这累不是他认真听课的结果,而是他的行为被限制所带来的。上课的时候,他不得不坐直身子,打开书本,偶尔还要动动笔在书上划几条杠子,或是在草稿纸上解解题目,因为老师在布置题目之后总是习惯于在前排座位之间走动,看看同学们是否解得正确。旁边的同学都在做,你不做就是对老师的蔑视,就会引起老师的恼怒。特别是在晚自习的时候,杨伟觉得浑身不对劲,周围的同学都在做题目,他不想做却又不能有别的作为,因此坐在那里很是难受,偶尔弄出点声响,就会有白眼向他警告。杨伟现在才发现,这同一个教室里竟然有这两样截然不同的世界,而此刻,这两个世界同时抛弃了他。
在学校宿舍里,杨伟觉得更加地不自在。三中近几年发展较快,学校的宿舍只能住下一半多一点的学生,因此学校鼓励学生在校外租房子住。但班主任却对学生的住宿巧做安排,一般成绩好的学生住在校内,这样便于管理,一来可以牢牢地抓住这些好学生以确保教学成绩,二来可以避免差学生对好学生的干扰。杨伟被班主任高雨厚安排在男生公寓的六楼,宿舍里上下铺,住八个人,除杨伟之外的其他七个人被定论可以冲刺一般本科的,因此他们的学习更加发狠。杨伟知道不能打扰他们,回到宿舍,洗一洗就上床睡觉了。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的英语课,高颧骨的英语老师提问了杨伟。杨伟有好多年没有被老师提问过,所以站起来有些迟疑和缓慢。英语老师提的本来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要是明白题目的意思,杨伟是能够回答出来的。可由于英语老师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英语,所以他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词来。杨伟没有理会英语老师的好意,坐下来之后,就用书在桌子上树了一个屏风,睡起觉来。这要是以前杨伟坐在后排,当然没有关系。问题是现在坐在教室中间,旁边是一双双忽闪闪的大眼睛,杨伟却趴在那里睡觉,就像一锅白粥当中的一粒黑老鼠屎,叫谁看了都不舒服。英语老师忍无可忍,颧骨似乎更加前突了,一下课就跑到班主任高雨厚的办公室里,说真是烂泥巴糊不上墙。我好心好意地提他问,他不但没一点反应,坐下后反倒睡起觉来。你还是把他弄到后面去,免得影响周围的同学。
班主任高雨厚把杨伟喊到办公室,杨伟双手垂立,低着头站在办公桌旁。班主任高雨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手拍在一摞作业本上,声音沉重而有厚度,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到底想要怎样,杨伟从来没有计划过,他只是觉得这一个礼拜实在是太糟糕了,所以班主任高雨厚也就注定不能得到一个答案。班主任高雨厚突然烦躁起来,抬起右臂指向办公室的门,五根手指快速地扇动着,意思是出去出去。
杨伟走出办公室,在办公楼前站了一会儿,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心中的不愉快只是跟随了他几步,就被他很轻易地甩掉了,他又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杨伟喜欢这时的学校,这时的学校是一个充满活力,令人感动的地方。四月黄昏的阳光斜铺在校园内,没有热力却让人感觉温暖。有学生更多是女生穿梭于食堂和宿舍之间,足球场和蓝球场上是热爱运动的学生和老师们,有微弱的风正好把他们身上的细汗带走,球场边有捧着饭碗或站或蹲看热闹的学生。杨伟来到蓝球场,看到韩重和汤知成还有别的班的几个男生在打半场。韩重的技术太差,经常接不住球,一旦拿了球,对方两个人一夹,球又传不出来,结果乱扔,丢球的时候多,这样他的队友就很少传球给他。韩重很生气,也就不跟他们打配合,抓到球就单打独斗,硬闯硬冲,或是老远就把球往栏板上投。杨伟看了一会儿,觉得手脚发痒,他跑到场上把韩重拉下来,说让我打一会儿。韩重没有不肯,退下来坐在场外的地上看他们继续斗。
杨伟一上场,局面果然有所不同,他虽然有很多天没有打蓝球,但还是打得很顺手,几乎一出手就有。每进一个球韩重就嘲笑汤知成那一方,说这也没得打的吗!对方果然失去了兴趣,草草地玩了一会就收场了。杨伟觉得还没有尽兴,拉着汤知成要再打最后五个球,汤知成故意说,你现在和我们不一样了,是被班主任高雨厚划到圈子里的人,要是被他看见,又要说我们干扰好学生。杨伟重重地在汤知成的肩上打了一拳,说你放屁。
马学华的生日正好是星期天,头天杨伟就对韩重说了,韩重说让他一个人来请。
韩重选的是一个小饭馆,虽然小却很有档次。他们进了包厅,韩重要老板打开空调,接着就玩起扑克来。杨伟没有打牌,围着扑克场转了两圈,就坐了下来。他想起,从高一到现在这么多年,马学华过生日的时候他都掏了钱,今天让韩重一个人出钱,他有些不大自在,好像他和马学华的交情变成了用钱扎成的链子,中间被剪了一刀,再也联贯不起来了一样,于是他决定去买一盒生日蛋糕回来。买回蛋糕,杨伟又突发奇想,他把蛋糕放在服务小姐那里,叫她在他们快喝完酒的时候拿进去,以便给大家一个惊喜,把生日宴会推向更高的高潮。服务小姐向他建议,你应当再买几束鲜花,这样显得更有档次些。对面不远就有鲜花店,要不要帮你买几束?杨伟犹豫了一下,说,算了算了,我们不喜欢花。
十一点钟,他们就开始喝酒了。这是另外那两个同学提议的,这两个同学也是和马学华韩重划得来的,杨伟和汤知成倒不怎么和他们接近。其中一个学习成绩非常优异,被称为准清华,另一个的成绩也相当不错,班主任高雨厚说他复旦是没问题的。他们和马学华韩重商量,早一点开始早一点结束,这样下午就可以睡一个好觉,起来酒气也就散尽了,不会影响到晚上的自习课,也不会被班主任高雨厚发现。酒喝得很快,准清华和准复旦喝的是啤酒,他们也不计较,而是用白酒一杯对一杯地喝,不过白酒是小杯啤酒是大杯。马学华的饭量大,酒量更大,虽然高兴但还是不大笑,偶尔笑一下,却更加丑陋。杨伟从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所以他喝得非常起劲,末了他边喝边想着那盒蛋糕,眼睛不时地向门那边张望。
外面有人转动门把手,杨伟屏住呼吸等待着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不料进来的却是宝马驹网吧里的老板。杨伟感到有些不妙,一下子紧张起来,但一想老板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呢,肯定是马学华和韩重邀请他来的。既然是被邀请,想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他怎么样。但杨伟分明看到老板脸上带着一股杀气。老板立定在进门的地方,双手叉腰。他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衬衫,衬衫外面是一件显得略小了些的西服,扣子敞开着,更衬托出他那蛮横的形体。韩重立即招呼老板,说老板怎么知道今天是老马的生日,带什么礼物恭贺来了?老板看见马学华和韩重都在,并且知道是马学华的生日,脸色也就缓和了下来。他走到桌边,汤知成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他坐,又从拐角里拿了一把椅子,并叫服务小姐再拿一套餐具来。老板把他肥肥的身子落到椅子上说,我哪晓得今天是老马的生日,你们也不告诉我,不然也意思意思喽。吃了一口菜,老板又说,这样吧,为了庆贺老马的生日,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只要是你们的人,一律免费上网,怎么样?
汤知成说,老板真不愧是生意经,送礼都不用花钱。老板接着陪马学华喝酒,祝马学华生日快乐。杨伟看到气氛融洽了,就问老板,你怎么晓得我们在这里?老板本不想理睬杨伟,但他既然这么不识相地问了,老板也就觉得没有必要绕弯子。他的脸上又有凶气浮上来,看着杨伟,说,我店里的那个女伢在街上看到你拎着个大蛋糕往这里来,回去告诉我,我有事走不开,不然我早就来了。我是来找你要钱的。你这么长时间不到我那里去,也不把钱给我,你什么意思?你说茶季上给钱,现在茶季都要结束了。要不是店里忙走不开,我早就找你了,你还跑得掉?杨伟被老板说得低下了头,韩重出来帮他说了话,说他搬到学校里去住了,没有时间去网吧。老板,今天是老马的生日,这事等会儿再说。
老板也就不再说这件事了,继续陪酒。这时服务小姐把蛋糕拿了进来,杨伟忙着把蛋糕切开分给大家,尽量表现出轻松愉快,想借此把生日宴会再次推向高潮。但就像一壶开水突然放一瓢冷水进去,要想它再次沸腾,是需要一些时间和火力的。准清华和准复旦看不惯老板的样子,而且觉得让他这么插一杠子,时间也给耽误了,就向马学华和韩重告辞走了。
老板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问杨伟怎么办,杨伟说,我只有50块钱了,先给你吧,回头我老爸来,我再找他要了给你。你放心,我不会不给你钱的。老板眼睛斜着他,回头回头,你又想糊弄我?你哪次主动给过钱给我?不都是我跟在后面要?你现在倒好,连网吧都不去了,我哪有时间去找你?杨伟说,我怎么会不去网吧呢?除非是你杀了我。老板凶恶起来,一口一个“老子”,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呀。老子晓得你不会不上网,你是在E佳上,别以为老子不晓得,你是在玩老子。看到老板要吃杨伟的样子,韩重又站出来拯救,说,老板这么凶做什么,大家都是兄弟,杨伟回头有钱还你就是了。
最后还是汤知成打了个圆场,要杨伟先把50块钱给老板,然后让杨伟保证只上宝马驹,而且每个礼拜不少于三次。老板说,暂且这样吧,你再要哄老子,老子要把你的骨头给抖散了。
RE:中篇小说《老补》
一天晚上,天气有些躁闷,月光却很好,朗朗地挂在天上。杨昆因为晚上多喝了酒,嗓子发干,半夜里起来喝茶,喝了茶下去睡意却跑掉了,于是他想一个人出去逛逛。他看到街上除了洗头房的红灯就只有网吧里的灯还在亮着,这灯惊动了他的一根神经,杨伟会不会在网吧里?自从上次帮老跌为杨伟换了座位后,杨昆就再也没有过问过杨伟,他觉得能够把换座位的事情办成,已经是出了大力对得起老跌了,至于杨伟具体的学习情况他没办法过问也不大真正有兴趣过问。从那次以后,杨伟这个名字连同他的人就好像一下子从杨昆的大脑中消失了。现在杨伟冒到了他的脑子里,他就又有了过问之心。他想,既然是逛,就到网吧里去看看吧,按理说,杨伟换了座位,又搬到学校里去住,他不该再这么混了。
杨昆逛到偏僻的宝马驹网吧,网吧的卷闸门拉得很低,齐着他的鼻子。他猫下腰掀开蓝布帘子钻了进去。网吧里只有两根日光灯开着,在这半夜的时候却显出足够的亮。吧台的顶上没有灯,所以杨昆没有注意到老板警惕且有敌意的眼睛。杨昆果然发现了杨伟,于是快步穿过去,但教训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老板厚实的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肩上,老板说,兄弟玩什么?游戏还是聊天?你可是第一次上我这里来,欢迎呀。杨昆这才意思到了自己的莽撞,他看了看像一座矮山似的老板又看了看杨伟,说,没事没事,我是瞎转转。老板说,网吧里有什么好转的?杨昆有点狼狈地退了出来。
过了两天,杨昆正好有事回杨坑家里一趟,把杨伟还在上网的事告诉了老跌。老跌正在吃晚饭,他气得发晕,当场把吃饭的碗摔在了堂中间,不停地跳着他的瘸腿说,这个畜生,这个畜生,老子要把他废了去。他的老婆秋丽听到老跌摔了碗,连忙从厨屋里跑了过来,得知是为了杨伟上网的事,也是一口一个畜生地附和着,这个畜生,这个畜生,这样地不开窍,还去上网,他怎么不死呢。
他不死我把他打死了去,现在就去。老跌跳着他的瘸腿在堂中间转了一圈,根本不考虑现在早就没有进县城的车子了。这时杨昆的父亲来了,弄明白怎么回事后,他先是说一通不在身边的杨伟,这个家伙也真是的,火烧屁股了还不晓得烫,这样的不发狠,把娘老子的钱活糟。你考取了大学还没有玩的时候?到那时候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娘老子也不得管你了。他就是不晓得这个道理,算不来这个帐。杨昆的父亲这么说的时候,老跌根本没有听,他不停地瘸着一只腿在堂中间跳来跳去。杨昆的父亲只好再去劝老跌,说,他是这么的不开窍,你打他也没用。船上的人不急光岸上的人急有何用?你不要去蛮打他,打狠了,万一他想不开去投水,不闹个人财两空?做娘老子的,只要尽到责任就行了。书把他读了,他自己不好好读,读不上去,将来他也埋怨不到娘老子。你正在气头上,下手没有轻重,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找他。
杨昆知道父亲后面说的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很反感,但又不能直接反驳,只好在说话的语气上做文章,他说,现在他懵里懵懂的晓得个屁呀,他只图自己现在快活,娘老子不管,哪个管他?杨昆说要管的话再一次激起了老跌的怒火,老跌说,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扒了他的皮。秋丽也支持老跌去管,但她担心老跌正在气头上,下手太狠,所以一边扫着碎的碗片一边对老跌说,你也只能去吓吓他,不能蛮打,万一打狠了他想不开……老跌哪里听得进,他粗暴地打断了秋丽的话,把一腔怒火喷到她的脸上,都是你把他惯成这个样子的,吃屎长大的女人,老子一边打你一边来摸,要不然我早就把他捶得服服帖帖的了。我这次去就是要把他打死了去。他想不开?死了?死了省得再操这个心了。老跌已经是气得满脸发青了,但秋丽也不示弱,她左手平握着盛碎碗片的铁锹,右手握着扫帚,立在堂中间回击老跌,你对我吼什么吼,动不动就是我惯了他,我惯他什么了?我要不保着他,他不早就被你送死了?你也就早不要操这个心了。我看你是不送死他不休这个心。秋丽说着鸣鸣地哭了起来。
杨昆看到他们两个吵,有些不耐烦,说,算了算了,这样你埋怨我我埋怨你有什么用?一有事就相互埋怨,也不去想想怎么处理。老跌的怒火还是很旺,他没有理睬杨昆说的“算了”,他说我要把他打死在网吧里,让他做网吧里的鬼,好天天蹲在网吧里不要出来。杨昆说千万不要到网吧里去找杨伟,那个网吧老板凶得狠,免得吃了他的亏。老跌不识厉害,说,我怕他?他做这缺德的生意,我把他的网吧烧了去。
第二天,老跌带着不但未消反而膨胀的怒火来到了县城。他挨过了上午,中午快要放学的时候,他躲到了宝马驹网吧旁边的一个小角落里。不一会儿,他就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进到网吧里,还看到快餐店的人往网吧里送盒饭。他终于看到了杨伟,杨伟和韩重汤知成三人一起,说笑着往网吧里赶。老跌从腰上抽下裤带,也顾不得掌裤门的扣子已经没了,甩动着瘸腿就往网吧里冲。杨伟的屁股刚刚落到凳子上,手还没有碰鼠标,就感到有一阵风呼啸着向耳边过来,紧接着感受到皮带由肩膀斜穿过他的后背有力地抽了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受疼痛,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本能地用双手抱住头,腰尽可能地弯下去,然后又迅速地把屁股从凳子上滑下,在滑下的过程中,他把用手抱着的头向后扭过来,似乎是想证实一下刚才的判断是否准确。他看到老跌的脸和以往每次打他的时候很不相同,黑乎乎的脸上透着青绿的杀气,手中的皮带少了拖泥带水,而是很坚定很实在地落了下来。他感到了恐惧,把头护得更实身子蜷得更紧。
网吧的老板不在,看店的女孩一开始被老跌的气势吓往了,待清醒过来,很麻利地从后面搂往了老跌的腰,老跌由于腰部正在用力,裤门的拉丝被蹦开,裤子褪到了大腿上。但整个网吧里没有人取笑这件事,大家都被老跌的暴力震惊了。汤知成迅速地从侧面来抱老跌的腰,把看店的女孩一同抱住,韩重奋力去夺老跌手中的皮带。待三个人制服住老跌,杨伟才抱着头从乱七八糟的凳子间窜了出来。他跑出宝马驹,穿过小弄,然后由大街跑向河堤。他一路这么跑过来,双手一直抱着头,街上的行人好奇而又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跑到哪里去看什么稀奇的事。杨伟就这样跑着,不清楚老跌是否还在后面追着他。来到了河堤,他的脑子才清醒了些,才想到老跌的瘸腿是不会追上他的。他把双手从头上解下来,这时才感到疼痛遍及他的上半身。他右手上的骨节被抽出了血,肩膀上有粘乎乎的感觉,脸上也觉得火辣辣的疼。他坐到一个亭子里,恐惧依然包围着他。
河堤是我们县城一道重要的风景,这条由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人工改道的河流温驯地从县城的侧边流过,河床宽且直,因而河堤也是直的。四月底的时候河水还不够大腿深,看不出流动的样子,水面只是很单纯地反射着天光的颜色。河堤出河床很高,两边的坡上铺满了我们这一带常见的牛皮草,它密密地铺排着,不让露出一丁点的土皮。正因为有了这种草,县城的人才格外地喜欢这个地方,人们可以斜躺在草皮上,很舒服地晒太阳。周末或是中午和下午放学以后,有许多学生在这里踢足球。亭子里有两个大概是职中的女学生,看见杨伟的样子,轻轻地说了两句什么就走出了亭子。杨伟这样坐了一会儿,估计老跌会到这里来找他,于是他走下堤坡到河边把手和脸洗了一洗,就躲到大桥底下去了。大桥底下有一个卷洞,以前他经常和马学华几个人到这里来玩扑克。杨伟坐下来靠在卷洞的壁上,卷洞的壁有些发凉,又有穿洞风轻轻地过,他感觉有些冷,于是他又做起了像刚才挨打时候那样的姿势,双手抱了头,身子蜷缩着。
他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抬起头向洞外张望,看见韩重向卷洞走来。
韩重也坐下来靠在卷洞的壁上,用手去拍杨伟的后背,杨伟疼痛咧了一下嘴,把身子扭动一下摆脱了韩重的手。韩重说,老马说你在这里,你真的在这里,这真是个好地方。看见杨伟不做声,韩重又说,你老爸今天怎么那么厉害?以前看着怪老实的,今天像是发了疯,连我都感到害怕。杨伟还是没做声,韩重也静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好在老板不在,要不然你老爸要吃大亏,还从没有人在他店里这么闹过。不过也说不定,你老爸今天拼劲足,说不定老板也怕。
他现在在哪里?还在找我不?我晓得,这一回他不得放过我。杨伟低着头开了口。
你跑掉后,汤知成怕老板赶回来打你老爸,就跟我说把你老爸拖走。我和汤知成费了好大的力才把他拖到汤知成住的地方。现在老马和汤知成又把他拖到车上,送他回家。
他不会回去的,他还会下车来找我,这一回他不会放过我。
汤知成也怕他下车回来找你,所以打算和老马把他看住,送一段路再回来。
两个人沉默下来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杨伟突然说,我想到鸠念山去。
去做和尚呀?真是的,挨一回打就想不开。
你想哪里去了,我哪想做和尚,我是想到那里去玩。过两天就是五一节,学校放一天假,不正好有时间?你跟我一起去吧。韩重稍稍考虑了一下,想到他的爸妈五一正好要到青岛去度黄金周,自己没有任何顾虑就答应了,接着他又提出要马学华和汤知成一起去,这样才会有意思。
老马他肯定会陪我们去。汤知成去不去,还真说不定。杨伟说。
这家伙没钱了,老马过生日,他不是说没钱了?这回我借他三百,一定要他去。
也不光是没钱,他好像近来在学习上抓紧了。杨伟说完想了一想,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要韩重冒充刘丽写一张约会的纸条子塞到他的抽屉里,约他下晚自习后出来,然后逼他就范。
汤知成晚自习打开抽屉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纸条子:
汤知成,我想见你,请你今晚下自习后去河堤上,我在大桥往南的第二个亭子里等你,不见不散。
刘丽4月28曰
汤知成把头埋在抽屉里,把纸条子看了两遍。他的第一判断是,准是谁搞的恶作剧,刘丽绝对不会轻率地做这样的事,但他心里又有些痒痒,也许她真的会有什么想法,都说越是聪明的女孩子越是容易犯低级的糊涂。是不是刘丽犯糊涂了?汤知成不认识刘丽的字,所以他无法从字迹上辨别真伪。他看了看刘丽,刘丽还是和以往一样,埋着头做模拟卷。他又狐疑地看了看韩重,韩重刚才在汤知成埋头看纸条的时候偷偷地笑,这会子却有些正经地坐在那里,眼睛呆望着一本书。
近一段时间,汤知成明显地加紧了学习。虽然英语照样没有长进,但其他每门学科都上来了一截,这样下去,就算英语考个30分,差不多也能达到二本的分数线。汤知成家里很穷,是他们四个人当中最穷的一个,每学期的学杂费都是他父亲东挪西借拼凑起来的。他的父亲和杨伟的父亲一样,对他的期望相当高,要他一定考取本科。和杨伟父亲老跌的粗暴不同,他总是不停地规劝,一见到汤知成的面,就不忘劝他两句抓紧学习。也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汤知成的奶奶去世了,为了不耽误汤知成的学习,汤知成的父亲硬是没有告诉汤知成。等到五一放假回家,汤知成才知道奶奶已经不在十多天了。奶奶最疼爱汤知成,汤知成也最疼爱奶奶,可是一回家奶奶已经不在了,怎么送她上山的都不知道。汤知成在奶奶的坟头上整整哭了一个下午。
汤知成的心被扰乱了。下了晚自习,刘丽收拾好东西,背着个小包走了。韩重和马学华也没有和汤知成打招呼就出了教室,这在以前好像是没有过的事情。汤知成又看了看那张纸条,心想,管他呢,就当是去玩一玩,或者看看谁搞的恶作剧。汤知成来到了河堤上,河堤上热闹的时刻已经过去,现在只有一个卡拉OK摊子还在唱着,电视机前的椅子上只有三五个人,躺在河堤坡上的情侣也只剩下了几对。汤知成远远地看见亭子里有一个人影,而且身高胖瘦还真和刘丽差不多,他的心跳不由加快了起来,想癞蛤蟆虽不能吃到天鹅但和天鹅面对面地呆一会儿也是不错的享受。他快步向亭子走去。可是在汤知成离亭子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那个女的突然抽身离开了。汤知成看到那个女的是看着自己的脚尖离开的,而不是像刘丽那样用眼睛在天上走路,确定那根本不是刘丽,于是刚刚起跳的心又被按了下去。但他还是到了亭子上,面对着河水发了一会儿呆。
韩重、杨伟和马学华几个人趴在河堤的外坡上,这时韩重静悄悄地溜到亭子里,从后面用双手蒙住了汤知成的眼睛。汤知成先是一惊,接着心又狂跳起来,因为这是地道的情人之间的游戏,但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甜蜜的游戏的时候,杨伟就喊着抓色狼呀冲上了亭子,随后马学华也跟了上来。汤知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说我就晓得是你们几个搞的鬼名堂,还以为我不晓得?还以为我稀罕刘丽?我早就对她失去信心了,再说刘丽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别嘴硬,刚才你看见亭子里有个女的,你干嘛走那么快?韩重说。汤知成回答不上,只好岔开话题,你们把我约出来做什么事?韩重于是把去鸠念山玩的打算向汤知成说了,汤知成没有做声,韩重说,我晓得你没钱了,我先借三百给你。汤知成犹豫了一下,说这样不好吧,班主任高雨厚会对我们不客气的。接着他又把脸对着杨伟,说杨伟你哪又有钱?看到汤知成不爽快,韩重有点生气,说你这鸟人真他妈的没意思。五一节放一天假,大家兄弟一场,难得有这个机会。再说杨伟挨了这么重的打,既不能上课又不能回家,说不定网吧老板还要找他,我们不陪他出去他能呆在哪里?真不够意思。停了一停,韩重看着汤知成的脸,月光不好,汤知成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韩重接着说,班主任高雨厚他算个鸟呀,别以为他近期表扬了你两回就是稀罕你?
汤知成被韩重说得没办法,说行了行了,碌匾淮罄隙眩矣置凰挡蝗ァ=幼盼恃钗暗侥睦锱遣皇且蚕蚝亟瑁钗八祷丶胰ツ谩
你还敢回去?你老爸的皮带没把你抽怕?汤知成说。
这事你不要管,只要你答应去就行了。杨伟说。
当天夜里,杨伟和汤知成睡在一起。他洗好躺下,疼痛又向他袭来,马学华叫汤知成到夏露诊所赊一支百多帮替杨伟搽一搽。杨伟搽了药后,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下午,杨伟搭车回去,他不直接到家,而是在离他家还有五、六里的一个村子里下了车。这个村子里有一个他很要好的初中同学,这个同学当年学习成绩不好,没考上高中,他父亲没给他买,说他不是念书的料子而是掰泥巴头的坯,他也就闲在家里,既不出去打工,也很少下地干活,他买了一辆摩托车,经常骑着它跑东跑西到处玩。杨伟打算在同学家呆到晚上九、十点再叫同学用摩托车送他回家。同学正好在家闲着,一个人看电视,见到杨伟,很热情地招呼他,并问杨伟脸上是怎么搞的,杨伟说是昨晚不小心走路撞到一个货车的屁股上,他同学不相信,但也没有再追问。吃晚饭的时候,同学的父母不但问了杨伟的脸还问了杨伟的手,杨伟只好又把撞到车屁股上的事说了一遍,还加上撞车后摔了一跤,手被地上的玻璃划破了。同学的父母要杨伟晚上就歇在同学的家里,杨伟不肯,说还有事,要同学用摩托车送他回家。
吃过晚饭,杨伟和他的同学玩了一会儿,九点多了才要同学送他。摩托车速度相当快,这个时候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还没进村口,杨伟就要他的同学停下来,同学奇怪地问他什么事,杨伟说,你就送到这里吧,我走回去。同学不解,硬要把他送到家门口,杨伟急了,去推同学骑在摩托车上的身子,把同学的上身扭麻花似的推向回去的方向,同学也就不再坚持,在马路中间画了一个圆圈就回去了。
杨伟没有走正路而是从山脚下的一条小路往自己家屋子的后面溜。杨伟家的这个村子实际上只有几户人家,而且住得比较分散,屋子大多是建在山脚边,也有两家是把山脚切了做的房子。他生怕被人看见,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如果被人看见告诉老跌,不但计划会落空,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所以他格外地小心。村子里有一个人家养了条狗,这使杨伟很头疼,担心这条狗会发现他。
杨伟终于溜到自己家的屋后。他屏住呼吸,从屋角沿着墙根慢慢向老跌住的房间的窗下过去。房间里的灯是亮的,这个15瓦的灯泡照得房间里昏昏沉沉的,却给了杨伟极大的便利,他可以借着微弱的反光避开腐烂了的树枝。屋后还有许多陈年翻漏抛下的瓦片,杨伟用脚探索着,巧妙地用力,不使它们发出声响。他来到了窗下,窗下堆着一堆松木椴子,这是老跌为了防止有人偷,有意堆在窗下,照看起来方便。杨伟猫着腰小心地爬上树堆,坐在树堆和屋壁之间,脸向着山,背靠在屋壁上。这个姿势很舒服,坐多久都不会发累,而且灯光正好从头顶上过去,使他更觉得安全。
通常日子的这个时候,老跌和秋丽早已上床,关灯睡觉了。他们不怎么看电视,这里没牵有线,看不到两个台,而且不大清楚。秋丽只是在放古装武打电视剧的时候才有兴趣坐在电视前,这样的电视剧一般是一晚上放两集,但她只看一集,一集播完放广告的时候,她就把电视关掉,去上床睡觉,第二天又看一集,中间漏掉了一集她也不觉得遗憾。在秋丽看电视剧的时候,老跌大多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半睡半醒着,等秋丽把电视关掉,啪啦一声响,他才站起来和秋丽一道上床。但两人闹矛盾的时候就不是这个样子,他们可能坐到很夜深,或是一个人上了床,一个人还坐着。这个晚上就是这样,老跌从县城回来后,一直闷闷不语,黑黝黝的老脸始终放不开。秋丽估猜他蛮打了杨伟,就追问他,老跌暴打杨伟后有些后悔,又怕秋丽跟他闹,不敢说真话,只说随便打了几下,不很重,秋丽不信,别扭也就这么闹着。
杨伟先听到秋丽屙了一趟尿爬上了床,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老跌把茶杯里的水从窗齿中间往外倒,正好倒在杨伟的裤裆里。水倒在裤裆里的声音引起了老跌的怀疑,他把脸贴在窗齿上向外望了一会,又把耳朵侧到窗齿中间听了听,确定没有什么,就也屙了一趟尿关灯上床了。山里的夜凉得很快,再加上裤裆里的水和有潮气的屋壁,杨伟感觉到了冷,但他又不好离开。他清楚,这个时候稍微有一点响动,老跌就会出来看看,如果这个时候出了问题真是自投罗网。再则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想打听到家里的钱放在什么地方,钥匙放在哪里,因为现在还是茶季的末尾,每天卖茶叶还能卖一点钱。
他听到床上有人翻身,接着秋丽说,你到底把伟子打得怎么样?这两天我心里老不踏实,夜里都睡不好。
你这女人也真是的,我讲话你不信,要不你明天到县里去看。老跌说。
你这两天的样子我看了有些不对头,像掉了魂一样的。秋丽说。
隔了一会儿,秋丽又叹息了一声,说,怎么养了这么一个畜生。老的不是个东西,小的也不是个东西,畜生都到我一家里来了。
老跌也翻了一个身,很不耐烦,你还要碌绞裁词焙颍克醢伞=裉觳枰堵袅怂氖榍曳畔渥永锶チ恕
过了好长时间,秋丽又冒出一句,十斤茶叶只卖四十块钱。
都是些老皮子,还能卖到好多钱?老跌嘟嚷。
杨伟冷得有些架不住了,他浑身哆嗦起来,好在这时老跌已经入了睡,打起了鼾声。杨伟非常小心地爬下树堆,摸到猪栏的院墙外,翻过院墙跳了进去。他在落地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秋丽还以为是什么小野兽,喝喂一声就算了。杨伟溜到了猪栏里,猪栏的梁上有一排树料子,上面放着给猪垫栏的稻草。杨伟顺着柱子爬上去,钻到稻草里,他弄稻草蟋蟋嗦嗦的声音,把下面的猪弄得不安起来,两头猪站起来哼着。秋丽听到猪哼,以为有偷猪贼,催老跌起来到猪栏看看。听到老跌拉亮猪栏里的灯,开开厨屋的门,杨伟赶紧用稻草把自己裹严实,尽力屏住气息。老跌到猪栏里看了看,又在院子里查了查,没发现什么,就对猪骂着,半夜里不睡觉,哼什么哼,饿了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的吃。老跌进屋后,杨伟才又放松下来,他把稻草弄得更舒服一些。他很疲倦,顾不得猪栏和屎窖里的臭气,很快就滑进了睡眠的深渊。
第二天,山上各种鸟儿美丽的叫声没有吵醒杨伟,倒是老跌解大手的声音惊醒了他。老跌解大手时,下面努力着,上面喉咙里也在不停地向下运气,并且不时地咳嗽、吐痰,杨伟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老跌解完大手,回到屋里,把两个耳门插上拴,锁上大门就上山做事去了。杨伟不能确定现在是几点,但他十分肯定老跌和秋丽已经走了,他们除非家里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一般好好的白天是不会呆在家里的。杨伟顺着柱子爬下来,从屋子的墙壁上拔下一根用来挂东西晒的长钉,然后从耳门的中缝里去拨门拴,这是他的老把戏,小时候不知做过多少回,每回都得心应手。他很轻易就打开了门,进去又把门拴插上。
进了厨屋,他感觉肚子很饿,打开厨柜,看到有三个菜,伸手在上面试一试,已经没有什么热气了,饭是焐在小火桶里。他盛了一碗饭,夹了点菜,很快地吃下去。然后他把碗筷洗了放在原来的地方,把饭和菜弄弄好,不让看出有人动过的样子,才去老跌和秋丽的房间。他很小心地翻找钥匙,五屉橱里、床头柜里和桌子的抽屉里都没有找到,他看了看床上,把垫被掀开,果然看到一把用红布片系着的小钥匙放在被褥底下的床板上。他拿了钥匙打开箱子,箱子很深,里面放着厚厚的冬天穿的衣服,他把手从一个箱角探下去,果然摸到了一叠钱,他想了想,从中间抽出五张塞进口袋里。
离开家后,杨伟依然不敢走正路。他从屋后的山坡翻过去,又找到他的同学,要同学用摩托车把他送到黄铺,然后由黄铺搭车到县城。
RE:中篇小说《老补》
五月一号的清晨,杨伟和韩重、马学华、汤知成四个人来到了车站,踩着黄金周的第一步节拍,坐上了去鸠念山的车子。他们坐的是一辆中巴,这趟车是车站为配合五一黄金周增开的线路,车上除了他们四个外只有两个人。这恐怕是车站的失算,盲目地把我们的县城和全国的形势攀比。我们这个县城很小,地理位置偏僻,政府的精力主要花在卖掉几个大厂上,招商引资引一个被骗一次,所以经济发展相当缓慢。又因为近些年住房实行商品化,居民把所有的钱都投到住房上,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这样黄金周对他们来说,就像要饭花子手中的金饭碗,虽然是金子的但却是空的。另外,鸠念山就在本市境内,热爱旅游的人早就去玩过了。但这种情形对杨伟他们却非常有利,他们不用担心会碰到熟人,可以在车上随心所欲地说话。他们难以给此次行动定下性质,是旅游呢还是离家出走?韩重认为是旅游,他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旅游,考大学的人哪是牢改犯呐?汤知成认为是离家出走,他的理由是,高考在即,考大学的人没有道理出去游山玩水,再说又没向学校请假,再说杨伟被他老爸打了,他从家里偷了钱出来等等。杨伟听着很生气,对汤知成发了火,好了好了,你要是不想去,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车子上了盘山公路,车子的引擎声让杨伟很是担心,它似乎是在动用元气向上爬,随时都有爬不上去趴下的可能。杨伟以为他家到马当乡政府的那条路够险的了,但和这里比起来真是大江比小溪。他不敢多看路边的深壑,只把眼睛盯着前头不断上升的路面,不知道这个路面绕来绕去最终要绕到哪里去。韩重看到杨伟紧张的样子,说这路算什么,我老爸说华山最险的了,不过黄山比这里要好些。韩重以前随父母玩过很多地方,很有旅游经验,鸠念山他已经来过一次。这次他曾提议去别的地方,但有点名气的别的地方离我们县都比较远,汤知成坚决反对,说到别的地方他就真的不去了。
车子终于到了鸠念山的大门,杨伟脚一落地,一路上紧张的心也就跟着踏实了下来。他看到鸠念山的大门是一个用大理石做的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鸠念胜地”四个字。游客都是到牌坊后面的房子里买门票,然后穿过一道桥把票交给桥那头两个穿制服的人。这时有一辆轿车停在房子的前面,从车上下来三个老外,其中有一个是黑人,杨伟从没有见过外国人,很好奇地看着他们。他虽然没少在电视上见过黑人,但还是被那个黑人的样子惊呆了,怎么这样的黑?头发像方便面似的那么怪长着,牙齿显得出奇的白,手臂上长满了粗壮的毛,个子又是那么老高老高的。
杨伟目光跟随着老外,看到老外买门票,一个人二百多块,他被这昂贵的门票吓着了,就走过去和韩重说,韩重说只要一百多块钱,老外翻倍。杨伟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掏钱去买票,韩重却拉住了他,并把他和马学华汤知成拉到一个角落,说他上回到这里来听说过,有附近农村的人专门在这里做向导,抄小路上山去。他们这么说着的时候,果然就有一个农村模样的人向他们走过来,小声问他们想不想从小路上山,说他带他们走每个人只要二十块钱。几个人几乎没怎么商量就决定跟向导走。汤知成去和向导还价,说每个人十块,向导一开始咬定八十不能少,说他这么做是冒风险的,一旦被派出所的人逮住,要罚很重的款,最后他从七十降到六十再降到五十,他们才达成一致。杨伟像是害怕向导反悔似的立即把钱给了他。
向导带着他们向回走了有两里多路,才从一条小路下到公路边的深壑里,转过一个山脚,他们就置身在茫茫的大山里,分不出东西了。杨伟虽然在山里出生长大,但对此时此地的山却感到有些畏惧,这里的山又高又陡,山上的树又粗又密,山顶上始终有树涛高而远的呼啸声,藏在树林里的鸟多而杂,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却到处听得到它们的欢叫,天上还有几只乌鸦在飞旋,冷不丁发出一声阴森的“啊―”。杨伟想起了他母亲秋丽说的,乌鸦总是出现在有腐肉的地方,或者预示着这个地方就要死人,因而他突然冒出一个很吓人的假设,要是向导把他们几个在这里杀了,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这个假设使杨伟变得小心起来,他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向导,向导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套有些滑稽的西服,看上去很老实。杨伟没发现他身上藏着刀子什么的,又看到韩重劲头十足地跟在他后头,也就渐渐地把害怕扔掉了。
可当他们准备由山脚向山上爬的时候,向导从一个灌木丛中拿出了一把砍柴刀和一套旧衣服。他脱下西服,换上半新不旧的的卡中山装,这中山装由于经常出没山林,上面打了一些补丁。他把脱下的西服用塑料袋包好,放回灌木丛中,接着他把刀鞘系在腰上,把刀插在腰后的刀鞘里。杨伟看到了刀,刚才扔掉的害怕又悄悄地跑了回来。他想把自己的假设偷偷地告诉汤知成,但汤知成却和向导说上了话,他问向导家里有些什么人,问向导做这种事多长时间了,一天能够做几趟,有没有被派出所的人逮到过。向导一一回答,说有一次快要把游客送到的时候被派出所的人发现了,派出所的人撵他,他很轻松地跑掉了,派出所的人把他带的人抓了去。汤知成问派出所的人怎么处理被抓到的人,向导说,罚钱呗,游客罚得少些,要是我们被抓到,要罚得我们痛痛的,搞不好还要挨打。
听到有这样的风险,几个人都在心里紧张了起来。韩重说,你千万不能让派出所的人抓到我们。
你放心,我又不走现成的路,这么大的山,他们到哪里抓去?向导一边说一边从腰后取下砍柴刀,去砍挡路的荆棘。
向导带他们爬的是一座像半截米粒放大了无数倍的山峰,这座山峰似乎从未有人来过,树木高大茂盛,地上铺满了腐败的树叶,踩上去很有些打滑,树和树之间大多有藤蔓牵扯着,要不就是生长着灌木丛。向导像一条蛇似的在树木之间穿行,杨伟和韩重也不显得吃力,倒是汤知成和马学华气喘吁吁,隔不了一会就叫歇一歇。大概到了半山腰,也可能是翻到了山的那一边,汤知成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看到灌木丛中有一条蛇在爬行,这条蛇显粗不显长,浑身是黑白相间菜叶形的花纹,它爬得很慢,好像缺少一些力气,每爬一会便把头抬起来,似乎是在打探动静。汤知成看见它时,它正专心地注视着他。汤知成吓得尖叫起来,翻过身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着追赶杨伟他们,向导听到汤知成叫唤,连忙向下跑来,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根棍子,棍子的一端有个小叉,他用叉子去叉蛇,可惜慢了一步,蛇溜走了。
向导说这蛇叫菜花蛇,无毒的,要是捉到了可以卖一百多块钱,他不停地说着可惜可惜。杨伟不很怕蛇,他家的那个山里也有菜花蛇。他对他们几个说,这时候的蛇刚刚出土,没有精神,不会轻易地咬人,如果咬人那就毒得狠,因为经过冬眠它的毒液积累了很多。尽管杨伟说这时的蛇不会轻易咬人,汤知成、韩重和马学华他们还是心惊胆颤的,几个人把杨伟推到了前面,让杨伟紧紧地跟在向导的身后。这样慌忙地爬着赶着,韩重把手抓在了芭茅叶子上,手划出了一个不小的口子,血很快地出来,他把手举着,血就淌到了手臂上。他们不得不又停下来,向导不耐烦了,埋怨说,你们真是事多,像你们这样子恐怕天黑也上不了山。
韩重抵他,哪叫你带我们走这样的鸟路,早晓得就不跟你这个鸟人走了。
你们又要省钱,又要走好路,又不想让派出所的人抓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向导的话里透着一种生硬,让人感觉棉花里有针,但他还是去采了几片叶子,放在嘴里嚼碎,让韩重敷在口子上,接着说,要是秋天,这山上有一种刀口药,灵得很,一下子就止血了。杨伟晓得他说的刀口药,是一种纺缍形的果实,剥开淡黄的皮,里面是像柳絮一样的东西。
包扎好韩重的手,汤知成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就问向导还有多少路还要多少时间,向导说还没有走到一半呢,几个人一听就都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不知前头还有怎样料想不到的凶险。向导又带着他们爬了一段,在一个很陡的地方叫他们停下来,不要乱跑,他去解个大手就回来。于是杨伟几个人聚在一棵树底下,借助树杆平衡着身体。汤知成后悔不该信韩重的馊主意去找什么向导,说,这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韩重说,你这个鸟人就是个马后炮,当时不是你同意得最快?
我哪晓得他带我们走这样的鬼路,要是晓得,打死也不跟他走。汤知成说。
向导解大手的时间过长,汤知成觉得情况不妙,对杨伟他们说,这家伙总不会骗我们吧,总不会把我们扔在这里跑掉了吧?接着他扯了嗓子喊,喂,你好了没有?他们没有听到向导的回答,只听到山谷空洞的回音。他们几个一起喊,向导还是没有回答,很显然,向导已经溜掉了。
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待镇定下来,韩重说,他要是再让我碰到,我扒了他的皮。
别说狠话,没用的,他会让你再碰到?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个骗子。还是看看怎么办吧。汤知成说。于是他们一起商量,接着往上爬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这座山峰能不能最终通到目的地,就是刚才他们体会到的难处也让他们感到畏惧。他们只有走回头路,还好,幸亏有那家伙用砍柴刀留下的一些记号,可以做为路标,不然的话,他们真要吃大苦头,最终会怎样还真说不准。在回到向导放衣服的地方,他们扒开灌木丛,那个装西服的塑料袋不在了,汤知成说,说不定他是故意用衣服来迷惑我们,好让我们相信他。
回到鸠念山的大门,天已经快黑了,他们买了门票进去,找了一家私人旅馆住下来。晚上,韩重和马学华不想出去转,洗洗就睡下了,杨伟和汤知成觉得花钱到这儿来睡觉划不来,洗一洗就到鸠念街上逛荡去了。
第二天的游玩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有趣。他们一开始跟在一个旅游团队的后面,这个团队里都是年轻人,他们猜可能是哪个大学的学生,从口音判断这些人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团队请了一个女向导,女向导拿着扩音器不时催促后面的人跟上。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杨伟他们不得不离开了这个团队。事情是由汤知成引起的,他紧紧地跟在一个女孩的侧边。这个女孩上面穿了一件很奇特的吊衫,肩膀上只有两根细带子,前胸露出了乳脚,更主要的是,她两边的腋下开着大胆的口子,这大概是设计者对旗袍巧妙地借鉴,所以当她走路的时候,如果角度好,很容易从她的腋窝处看到她的大半个乳房。她下面穿了一件浅色薄的超短裙,里面三角裤头的轮廓和上面的绣花非常清晰地印在外面。虽然她穿得很少,但却在一边的肩膀上挎着一个不小的包。汤知成跟在她的侧边,老是寻找角度拿眼睛向她的腋窝下瞄,样子也就免不了鬼祟。正当他沉浸在色情当中,一个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们四个说,你们老跟在我们后面想干什么?告诉你们,不要想在我们的身上发财,离我们远点,不然我把你们送到派出所去。他显然是把汤知成当成了小偷,以为他对那只包感兴趣。
后来,他们跟着散客往天台上爬。在孔雀松那里,他们看到许多人在照相,也停下来歇一歇。韩重说那棵松树一点也不像孔雀,汤知成说仔细看还是有点像。他们又听说孔雀松的对面有一景,叫“仙人摘桃”,一个拔地而起的山峰上,一块石头兀立,从石头顶稍往下的侧壁上斜生出一棵松树,这松树很是蹊跷,只在树顶长着球状的树冠,松树的前面有一面刀削似的山壁,山壁上也有一棵松树横生呼应着,树冠却像个篮子。许多游客都在议论着“仙人摘桃”这个名字起得妙,可杨伟却说,到处都是神啊仙的,我看这应该叫“乔丹灌篮”。到了天台,他们点了一些香烧在一个大铜香炉子里。接着又抽了一回签,四人全是中下签,他们把签投到了香炉里。玩了不到半个钟头,就坐览车回到了鸠念街。杨伟和汤知成想在鸠念街买点纪念品,韩重说,有什么鸟可纪念的,除了手杖,念珠,帽子,扇子,就没有其他东西。杨伟和汤知成还是不顾韩重的不屑,每人买了一把手杖和一串念珠。回到旅馆,还早得很,他们很自然地谈起了游玩的感受。杨伟说,没意思,山里人玩山真没意思?
我说到这里来没意思,你们不信。韩重说。
什么神龟神象,真是乱扯,我看也就是爬爬山。爬山我还不如回家去爬。杨伟说。
不过,那些女的真漂亮,个个都漂亮,我还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漂亮女的。这也算是一大收获,没冤枉来一趟。汤知成说。
韩重问,比刘丽还漂亮?
刘丽到这来顶多只算个中等。汤知成说。韩重于是骂汤知成是色狼,说他跟在那个腋下开叉的女孩旁边看饱了。汤知成为自己辩解说,都是些漂亮女的,除非是神仙,不动心才怪呢。
当晚他们没有再出去,在旅馆里打起了扑克,边打扑克边商量回去的事。
秋丽这几天老是心事不宁,老感觉到杨伟会出什么事,她又问了两回老跌把杨伟打得怎样,老跌还是那样答她没怎么样,并冲她发火。那天,秋丽听到杨伟同学那村子里的一个人说,杨伟前几天回来过,她就把前后的事情连起来想一想,然后凶凶地去逼问老跌,老跌这才承认暴打了杨伟。
你这么打了他,他去了哪里你都不管,你这不是存心要他去死?世上哪有你这么毒心的老子?秋丽冲到老跌面前,双手抓住老跌胸前的衣服,前推后扯,老跌的瘸腿只好忙乱地在地上寻找落脚点,好不让秋丽推倒。老跌还是嘴硬,但气势已经大不如前了,说这样的畜生,他想死就死去,老子这回求爹爹拜奶奶为他换座位,把他搞到学校里去住,他都不想好,老子要这个畜生做什么事?老跌一边辩解,一边用手去解秋丽抓在胸前的双手,可这双手打了死结样的怎么也解不开。秋丽说,你不是他的老子,我还是他的娘,要是他这回有个好歹,我把这条命跟你拼了去。秋丽说着就用头去撞老跌的胸口,老跌一边平衡着身子,一边用手去打秋丽的脸,脸打不着,就打她的背。这时杨昆的父亲听到老跌屋里吵闹,连忙赶了过来。他看到老跌和秋丽两人扭在一起,推推搡搡,捶捶打打,只好不顾礼节地走过去解开了秋丽的手,把老跌按在了凳子上。秋丽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说给杨昆的父亲听,他这么毒心,他要把我儿子害死了去。他把他那样打了,这么多天也不管不问,还瞒着我,他是存心要害死我的儿子。说着又要往老跌面前冲,杨昆的父亲只好用身体拦她。
为了杨伟,老跌和秋丽不晓得争过多少回嘴,但真正动手扭打还不是很多,以往杨昆的父亲只要动动嘴就能止住他们。他很有劝说的决窍,一般是重重地说一顿老跌,再点一点秋丽的不是,最后态度和缓地补上一句女人总要给男人留一点面子,不然叫男人在外面怎么做人?这回他也觉得老跌做得过分,他不应该瞒了秋丽好几天,假如出了什么事想挽回都来不及了。秋丽就这么一直哭着,好像杨伟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的事。
杨昆的父亲分析杨伟回家一趟的目的,估猜是为了钱,就叫秋丽看看钱少没少。秋丽止了哭,用衣襟擦了擦眼睛,拿钥匙开了箱子,数一数钱,果然少了五百块。于是她拿了些钱揣在口袋里,说,我要到三中去看看。老跌去拉她的手,说要和她一起去,秋丽使劲地把老跌的手甩脱了,独自出了门。已经是上午11点了,秋丽等不及下午的车子,徒步走到杨伟同学的家里,问他那天杨伟回家的情况,杨伟同学如实地对她说了。秋丽要他用摩托车把她送到黄铺,到了黄铺,杨伟同学说干脆把她送到县里,秋丽不肯,硬要搭车去县城。
到了三中门口,秋丽没怎么犹豫就从小门跨进去,门卫从窗子里有些凶地问她往学校里跑干什么,她说,我找我儿子。门卫从里面跑出来拦住她,找你儿子也要等到下课放学。秋丽没有听门卫的话,也没看门卫的脸,从门卫的旁边绕了过去,门卫看她的表情不对,也就算了。秋丽直接到教学楼里去找,她不晓得杨伟在哪个教室,只晓得他在文科补习班,班上有一百四十多人。她问了几个老师,老师对在上课期间有人擅自进入教学楼很是不满,都说不知道,最后才有一个男老师告诉了她文补班的教室。
班主任高雨厚正在上课,秋丽在教室外面说,老师,我找我儿子杨伟。班主任高雨厚立即停止了上课,来到走廊里,看到秋丽的样子,他迟疑着说,是这样的,杨伟从五一放假后已经两天没来上课,班上还有三个人也没来,估计是几个人一道出去玩去了。我告诉了学校里,学校也准备通知家长,如果他们再不回来,学校就要派人去找。你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的。秋丽得到了证实,还是冷静地对班主任高雨厚说,老师,你要抓紧找一找,假如要有什么意外……班主任高雨厚赶紧说,不会的不会的,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家长。
秋丽出了大门,靠在大门旁边的围墙上,不一会儿她就哭了起来。开始只是哼哼地哭,哼着哼着声音就大了起来,连续了起来。门卫跑过来骂她,叫她不要在学校门口哭,她不管,照样哭着,门卫想把她拉走,但拉不动。周围已经围了一些人,相互打听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位妇女,站到秋丽的面前。她是韩重的母亲,学校昨天晚上打电话告诉她,韩重和几个同学离校出走了,她今天一早就从青岛坐飞机飞到附近的城市,然后坐车往回赶,一到家放下东西就到学校来了。她问秋丽,你是什么人?你是杨伟的母亲吧?秋丽抬起泪脸,看到韩重的母亲愤怒地看着她。不等验明身份,韩重的母亲就骂起了秋丽,都是你那个儿子,把我家韩重给带坏了,你那儿子不学习,鬼混,上网打游戏,撒谎瞒天的,你们做娘老子的就不管一管?这回要是我家韩重有个什么的,我对你们不客气。秋丽用袖子擦干了眼泪,脸上也是一副狠狠的样子,说,我想想都好笑,你家儿子的腿也不长在我家儿子身上,就是长在我家儿子身上,他还有个脑子在那里,要是又没腿又没脑子,你怪我家儿子还差不多。韩重的母亲还想接着骂秋丽,这时校长和学校里几个领导还有班主任高雨厚都来了,他们立即劝解这两个女人,说是学校马上派人去找,并要她们两个到校办室里去坐坐,喝点水,免得在外面争吵被人看着影响不好。韩重的母亲一边随校长他们走,一边不停地说杨伟把韩重带坏了。秋丽不肯和韩重的母亲一道去校办室,仍然在那里蹲着,班主任高雨厚只好找杨昆的同学,打电话叫杨昆来把她劝走。
杨伟他们回校后,学校里没有做太大的文章,一来这样的文章做出来不免对学校的声誉有影响,二来距离高考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是黄金中的黄金,它可以巩固学生已有的学习成果,还能从一般的学生当中拎一部分出来,使他们达到本科或重点。因此班主任高雨厚只是叫杨伟他们在班上做了个公开检讨。
韩重的母亲为了抓住这一个月的黄金时间,严防韩重和杨伟接触。她像幼儿园的家长一样,按时送韩重到学校里来,按时接他回家,除了在教室,他就只能呆在家里。即使这样,他的母亲还是不放心,还经常在早晚自习甚至白天上课的时候到三中的周围去转一转,怕韩重不上课溜出来。她有时候进到网吧里,有时候站在小店里,有时候坐在修自行车摊子的矮凳子上。
老跌也和秋丽商量,怎么样抓紧这一个月的时间,最后决定在县城里租一间房间,要杨伟在房间里住,由秋丽烧给他吃,不准杨伟随便离开,老跌一个人在家里养猪干活,有空就到县里来看看。老跌给了几百块钱给杨伟,叫他把欠宝马驹网吧的钱还清,不要再上网吧了。
时间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高考。高考的前一天,秋丽杀了一只鸡,炖了要杨伟一个人吃下去。每场考试前老跌都要塞一瓶可乐在杨伟手上,考完之后又把他接回到租用的房间里,问他比去年考得好些不,杨伟每场都说比去年好些,老跌就高兴地要秋丽多烧些好菜。
分数下来了,杨伟没有达到本科线,但他确实考得比去年好些,长了五十多分。老跌对这五十多分视而不见,说没有达到本科,分数长得再多也是枉然。他气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八月底的一天,杨伟在县城碰到了马学华和汤知成,他们正准备到班主任高雨厚家里去拿通知书。马学华在高考的时候和准复旦坐前后位,得到不少照顾,因此他被本省一所刚刚升级为本科的学校录取,汤知成则录取在本省的一所重点院校。他们俩每人拎了一瓶酒,是准备送给班主任高雨厚的。他们问杨伟来没来通知书,杨伟说接到一个私立学校的专科通知书,是寄到他家里的,他打算去读,但老跌死活不肯让他读这个学校,说光入学就一万多,加上吃喝开支,一年要将近两万,而且还要参加自学考试才能拿到文凭。老跌对杨伟说,这样的学校读出来有什么用?要读你自己搞钱去读。老跌要杨伟再补习。
汤知成建议把韩重找来,大家在一起聚一下。汤知成要杨伟在小饭店里等,他和马学华把通知书拿了就去找韩重。不到一小时,他们三人就来到了小饭店。几个人两个多月没见面,碰在一起有些激动,也有点失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待坐下来喝了几杯酒,汤知成说出了他们班考取了哪些人。刘丽如愿以偿地进了北大,准清华如愿以偿地进了清华,准复旦却没能进入复旦,也只是进了本省的一所重点大学,他也有可能再补习,明年再考。
汤知成问杨伟,那你打算再补习?
杨伟说,不晓得,再说吧。
汤知成又问了韩重有什么打算。韩重一份通知书都没收到,韩重说他母亲还要他再补习,但不让他再在三中补,要么二中,要么回到一中。
他们走出小饭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几个人说好了明年再聚就分了手。杨伟向车站跑去,他跑得很快,不然就赶不上回家的末班车了。& && &&&(完)
作者:徐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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