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对饮,酒瓶,独一对男女跳舞打一成语语

一个人的舞蹈-牛bb文章网
一个人的舞蹈
所属栏目: &
1白天已经想好,如果今夜继续失眠,就起来跟您聊聊。聊什么?女孩儿,不外乎一档感情经历,谁会半夜三更侃一老头儿老太呢。聊前我只有一个要求,咱都别开视频,这样我才沉得进去,可能聊得更尽兴。我要说的女孩儿名叫欧阳美奂,是我用一句话勾引到北京来的。打死也不信?就凭我一句话?您必须信,我就是用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把川北市歌舞团的首席领舞拽到了北京。在这儿我得先讲讲我的一位大学同学用眼神牵女孩儿回家的事,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也不会相信。一次是等公共汽车,那位老兄无意中回头,盯上一个穿戴不够严实,肚脐眼上闪烁仿钻光芒的女孩儿,女孩儿诧异地看了一眼那双带钩的眼睛,学友的眼球立即撒出淡蓝色的电波,深邃而柔情,带着辐射般杀伤力。女孩儿很快招架不住,五迷三道,梦游似地跟他上车、下车、回家。本以为仅仅是个案,后来在一个商场,我又亲眼见他如法炮制,这个女孩儿穿戴很淑女,有双羊一样温顺的眼睛,人家无意中瞟了他一眼,他就立马用黏知了的眼神胶住对方,整个情景就是老虎擒住小白兔,没有松口的意思。我猜想,男人与女人相遇,只要能够相互破译生命密码,快速击碎阻隔心头的冰茬,使情感瞬间升温、交融,像铁锚绕紧礁石,像老树撩拨青藤,就保准有下文。那位淑女梦游般的,跟我的这位激情四溢的学友到了我无法知道的地方,做我完全猜想得到的事情。开始觉得不可理喻,直到欧阳美奂傻呵呵跑到北京,我才知道世间事没什么不可能。这方面的天分和那位学友比,我还真是有过之而无半点不及。我和欧阳美奂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三年前,我们东方之窗出版社编辑部一行四人,随《天下大法》节目组到川北市拍摄千年古树遭砍伐的专题纪录片,返程时,地方政府为全体成员订的是机票,而我提出不坐飞机坐火车。立即遭到一千人笑话,说我要是留恋远古社会,改乘马车也可以。不管他们怎么激将,我就是不坐飞机。那个时期特鬼气,短短的半个月,国内外飞机频频出事,好像阎王爷在天上设了卡子,有意在万米高空对人使绊子,我不想玩侥幸,玩不起,坚持乘火车回京。我一直觉得火车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就算半路出现机械故障,跃出轨道,卧到田埂上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爬起来修呗。飞机在高空是不能停止飞行的,更不能后退,遇到故障喊妈都来不及。当然,我也相信运气,有的人从穿开裆裤一直飞到胡子白,屁事儿没有;有的人生平头一回飞就赶上撞山坠海机毁人亡。反正我是怕了这种会飞翔的东西。遇见欧阳美奂才知道,那么执着地改乘火车,原来是和美女有个约会。那天上火车不久,我把一份报纸的旮旮旯旯都看过之后,走到车厢一头过烟瘾。通常这种时候,脑子里容易浮泛一些轻贱事儿,那会儿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剩下来的时间,回到卧铺,抱着膝盖望着窗外怔神。据后来欧阳美奂说,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盯上我的。她说我像某院校的大学生。我说她还真会损人,她说没损人,真的就像在校大学生。这话中听,男人更爱听好听的。也许当演员的嗓门儿都好听,舞蹈演员也不例外,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喊同学,本能感到声音是由美女发出的,立即抬头寻找声源。当我看到斜对面中铺上一个女孩儿欠起身子,微笑着看我时,大脑出现断电似的空白。她就是准备使唤我的女孩子。先不说欧阳美奂的美貌攥紧了我的迷走神经中枢,只说她的称谓令我大感兴趣,同学?既新潮又老土,既老道又幼稚。十年前都不兴这么称呼了吧。要是男人这么喊我,肯定好好挖苦他一番,因是柔媚的女性,我揣着几分得意很绅士地站起来,问有什么事。女孩儿身子坐得直了些,使我全面审读到一张本真的、不施粉黛的、有着小巧颧骨的、被粗糙的枕巾压出斜条凹痕的脸蛋。她的眼睛纯净又温顺,黑眼仁多,白眼仁少,眼神打了光似的水活,牙齿很白,有一颗虎牙有些暴,眉毛很难得,不是纹的,实打实天然长成的,车厢光线不太强,每根眉毛亮得像涂了釉,闪着质感的光芒,那一刻,我嗅到野菊的气息。我又问一遍有什么事。她说请我把她旅行箱里的手机电池拿出来,要换手机电池,急着给弟弟回短信。我得先把她的旅行箱从行李架上提溜下来,然后才能取电池。她对我说,不用满箱子刨,就放在右边夹层的左下角。我感到任务难度变小,胆子也大了不少,她当时给我的印象是既懒惰又不懂礼貌,就算你不动手,起码你应该从中铺下来,坐在一边帮着找吧,也算对义工的一种尊重吧,也算对自己行李物品负责吧,可人家偏不,就那么欠着身子卧在中铺冲我发号施令。我并没顺利找到电池,很多绵软的不相干的东西不断滑进我的手心,弄得我很羞臊。不用说您也猜得到,全是女孩子比较私密的东西。一个带松紧的东西,没准是亵裤,颜色嘛,不是粉色就是淡绿,再不就是浅紫。我怔了一下甩开,一样更滑溜的东西触到了我的手背,绊住我的手指,多半是文胸,有两个对称的凸起来的绵软空房。接着又碰到拳头大小的塑料袋包装的东西,还有小瓶子,矮胖的,瘦长的,不外乎香水、爽肤水之类。又摸到了一本书,很难得,就我的经验,漂亮女孩儿大多是不看书的,没准是一本流行的畅销书,类似《穷人的肉,富人的床》,要不就是《超级女声影集精装本》,反正不会是《卡门》或《包法利夫人》。为了满足好奇心,我把书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本厚厚的软皮笔记本。她告诉我,团里抽她到省城学习大型舞蹈《绿之恋》,走前团长和导演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舞蹈的构思、组合、动作分解,包括音乐布局,舞美设计,都一字不落地记到本子上,原汁原味地把所学的东西带回来,要不虚此行,笔记本就是派这个用场的。还是接着说我正合理合法侵入一个女孩的私人领地,电池没掏着,却窘出满头的汗。女孩在我脑袋顶上投来疑问:奇怪呀,怎么会找不着呢。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记错了方向,电池是放在左边夹层的右下角,不好意思,让您白忙了半天。我赶紧拉上拉链,转换方向。真像我们的长辈说的那句名言:路线、方针和政策是党的生命,方向搞对了,一切才能随之正确。果然,电池被我一抓一个准儿,一只冰冷的蛤蟆,仿佛自个儿蹦哒到手心儿的,我赶紧递给女孩,别让她的弟弟等急了。女孩儿一高兴就忘了说谢谢,只顾埋头换电池,头也不抬地说:同学,还请您帮我把旧电池放到旅行箱里。我发现,女孩发短信很上瘾,像我抽烟一样。对方回短信速度也快,叽溜一条,叽溜一条,那里叽溜一声,我心里就会一阵猛跳。都说辐射使得现代人分分秒秒都如乱箭穿心,我已经尝到乱箭穿心的滋味。终于,女孩儿像过足了烟瘾一样,阖上手机盖,冲我说谢谢,然后抿嘴儿一笑。我想,这句谢谢也太远隔千山万水了,火车已经驶出了一市三县,我都忘了哪码事,她却像大遥控扔炸弹似的当顶投下一枚谢谢。好在她秀色可餐,好在她有一颗逗人的虎牙,好在我对她百看百顺,不然我不会这么装孙子。看她的瞬间,我有些发懵,懵过之后,我已擅自在脑海中吻过了她的嘴唇,她的明眸,她的脖子,以及脖子往下的隆起部分。欧阳美奂是个不折不扣的暴牙美女,暴牙还美女,很逗是不是?当然不是满嘴的暴牙,一颗而已,就是右边的虎牙长得有些夸张,尖且弯,随着她的情绪变化,能让人瞧见甜美、忧伤或狰狞,歪打正着给欧阳美奂的万千风情添上一抹妩媚。别笑话我就这点出息,男人嘛,动物特征更明显一点,说明咱做人做得纯粹。没等我再次陷入深想,欧阳美奂猴子下树般双臂一撑,缓缓送下两条美腿,站稳后趿上鞋子,开始收拾东西。她说省城马上到了,让我再来川北市开会,一定到歌舞团找她。我答应着,义不容辞地帮她取旅行箱,归整茶几上吃了一半的点心,又殷勤地扶着她的胳膊肘下站台。不是我自作多情,我的确看到她满眼的不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知道满心空寡,似有无数只手寸寸缕缕抽拔心丝。我不明白,为什么美好的东西只能转瞬即逝,无尽的烦恼跟人磨叽不清。她的纤纤玉手握紧我时说了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只记住自己对她说的一句类似发梦游的话:有缘分还能在一起。当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一句直冒傻气的话给了欧阳美奂怎样的暗示,也许我真有勾引她的嫌疑。可此前一切都未曾预料,谁会想到在那样一趟列车,那样一个时辰,对那样一位女孩儿,说了那样一句连自己也没弄明白的话。有人说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其实不对,什么都可以不需要理由,唯独爱绝对是需要理由的。欧阳美奂凝结了我的终极渴望和多年以来的暗暗期待。她身上有我中学生时代女同桌的影子,有我漂亮妈妈年轻时的气息,有我前任女友的任性娇嗔,有梦中唤我出轨的黑色女妖的邪恶妩媚。其实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把她说得那么好,她已经淡出我的生活平面,开始了仅仅是我无从知晓的生命旅程,面上看是我绝情,实际上她比我绝情一万倍。听您的,男子汉,要大气,我要说的是,这个万千风情的女孩儿整个就是我的命中劫数。当然,她极可能说我是她的命中劫数。回到北京,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欧阳美奂卷走了半个魂儿,忙碌的时候还好混,闲的时候就不那么好混,全靠欧阳美奂和前女友不咸不淡的短信息装点孤寂。哦,忘了说我和前女友的事,她是我顶头上司的独生女,在她家认识的。那时我刚进出版社不久,社长常叫我到他家下围棋,他的千金对我,真像女儿国国王遇上了唐僧,先是秋波暗送,后是主动约会,大胆主动劲儿硬是把我衬成了小女人。前女友比我大二十天,五官大,个头小,丰乳肥臀,过剩营养催的。我常想,长相勉强够看也算了,性格别那么爷们也算对得起人,偏偏她各个方面都表现得很强势。我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不能无限放大人家的缺点,要充分看清人家的优势,把握住人生机遇,尽快混得像人。我的态度一转变,前女友立即告诉她父母和我确定了恋爱关系。恋爱步入正轨不到一百八十天,前女友突然提出分手,理由是“反抗包办婚姻”。我问到底谁包办了她的婚姻,她说是爸爸,爸爸太偏爱我这个未婚女婿,幸福这么容易到手,就感到是个美丽的陷阱。我他妈立即火了,让她说清楚谁是谁的陷阱。她让我别动肝火,先分开一段再说,看两个人能否以一见钟情的方式走到一起。我觉得丢不起那号人,全出版社都知道我将是社长的乘龙快婿,分手之后,许多怪话像长了翅膀的蛆,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的等级”,“咸鱼也想闹翻身”。我的等级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变成癞蛤蟆咸鱼的?从湘西混到如今,等级是自己熬起来的,高学历外加相貌英俊,虚岁三十三,正值男人最富神韵的黄金档期。俊朗出尘的我,一贯行头是耐克运动装系列,通身是脱胎换骨后的贵族气息,配那个女权主义者绰绰有余!那件事从头到尾我都很被动,弄得我很憋气,若不是欧阳美奂给些虚虚实实的充填,真不知怎么打发百无聊赖的日子。我和欧阳美奂就像两枚浮萍,眼看被风吹到一起,还没来得及环绕、碰撞,就漂移开去。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两枚浮萍相遇并离开的第六十二天的前夜,一个仲夏之夜,我莫名地烦躁不已,脑子里一会儿是欧阳美奂穿上低胸晚礼服的样子,一会儿是穿着高开衩旗袍的样子,还有不穿衣服的样子,前女友的丰乳肥臀也时不时插进来凑凑热闹。我为女人烦恼不已。前女友和我分手,却并不和我断干净,隔三差五还是给我打电话发信息,说我永远是她的蓝颜知己。有一次约我到赛特大酒店吃饭,她喝了足有半瓶人头马,迷蒙了双眼指着我鼻子说她对我有责任,我得随时听她的。我调侃着问她,是让我招之能来,来之能爱,爱完就走对不对。她打了个爷们似的响嗝儿说:对的,正是这个意思。我在心里骂,对你妈的X,凭什么?就凭你长了个五短的肉身?你爹捏着我的前程,你就该掐着我的七寸?大爷我是凭本事特聘进社的,硬件全他妈够,大爷我人格是独立的,你有什么权利霸着我不放?当然,骂归骂,对女人我还是礼让三分的,毕竟有过一段恋情,床上她有过很投入的奉献。虽说她老爸有以权谋婿的嫌疑,但老爷子讲情谊,很仁义,喜欢我胜过喜欢他女儿。和他女儿分手之后,他照样把我提拔为编辑部副主任。对他,我是感恩戴德的,他女儿也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的,想随时招见随她便,你一女流之辈都不在乎,我一大老爷们儿怕个屁,到底谁玩谁呢!也许第六十一天夜里的反常预示了第六十二天将会发生事情,发生一件我幻想过多次但从不敢寄希望实现的事。上午上班,刚坐定,手机叽溜一声,一看,竟是欧阳美奂发来的短信息:“王不渝”先生,请于本日下午二点二十八分,到北京西客站接您的“远方想念”。“王不渝”是她给我取的绰号,我曾表白自己是一个对感情忠贞不渝的男人,就被她戏称了“王不渝”。“远方想念”也有出处,有这么一个段子,说现代男人身边,一般都纠结着这么几个女人:家里有个做饭的,办公室有个好看的,身边有个犯贱的,远方有个想念的。我和她一来二去地轻度撩拨,自然就把对方喊成了“远方想念”。您问当时我去接站的心情?很激动,却又怀疑事情的真实性,猜想十有八九是欧阳美奂跟我恶作剧。出于保险起见,我追了一个短信,说不要拿“王不渝”开心,虽说本人是个大男人,但生性脆弱,受不了这等刺激。很快又是叽溜一声,短信息显示:没开玩笑,川北市开往北京西客站K1587次火车,于本日下午二点二十八分到站,我可是从没到过北京啊。当时我有些发懵,稍微清醒,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哼起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要说生活真是靠奇迹撑着的,多少个日夜,潜意识告诉我她会来的,在不确定的某年某月某一天。我的暴牙美女是如期投奔缘分的吗?她知道我正在焦躁地摆脱那个随时都想吃回头草的社长千金吗?她怎么把一个人的感情空档期算得这么准呢?和欧阳美奂在火车上相遇是天公作美,她敢斗胆跑到北京,说明天意难违。欧阳美奂是唤醒我原始渴望的女孩儿,从和她打第一个照面,我发现自己一直是饥饿的,混沌的,没被开掘的,从进入青春期,到第一次恋爱,一直是懵懂着的,正是这个暴牙美女让我感受到情感缺损,此前自以为活得相当有质地,拥有的一切是好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从特聘进社得到社长赏识,在晋升、调资、出国、新书策划等事情上,硬是没人跟我争。当然,争也白争,俗话说,给你吃不怕你站得远,不给你吃,哪怕你站到近跟前。遗憾的是社长千金不如社长忠贞,虽说在北京这片,我的学历,我的长相气质已经是数得着的了,这位带有女权主义倾向的花大姐,硬是把一双桃花眼越过我的耳朵轮子放眼远眺,移情一个现代派诗人。不是我糟贱人家,那个胡子麻碴,眼神蒙的半老头儿,衣冠不整,大半年没洗澡的样子,无法跟我拿一块儿比,但人家喜欢这样的,也许诗人总有强过我的地方,我必须佩服人家有本事。去他妈的“反对包办婚姻”,去他妈的“自由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有种别惹我,藕断丝连算什么劲儿。前女友隔三差五总要犯贱,发短信给我宽心,说有缘分终归还能在一起。我还是难过了好一阵子,除了这是我初恋,还因为卷走了我的面子和自尊。熬过了一段,开始为自己庆幸,她未必就是我真正想要的,一生和她捆绑在一起,未必就是最理想的。有捷径可走固然不错,但永远被夹在翅膀底下就涂上了悲哀的成分。就说床上那档子事,我何时放开做过?大事小事,我何时拿过一次主意?和她在一起,深重的压抑弄得我不太像男人。对这枚出墙红杏,社长倒是站在我一边,没少骂自己的女儿,我只能装着很受伤,其实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望着辽阔的十里长安街,满心脑满都是欧阳美奂的样子。我的那句破格言正在应验中。牵走我迷走神经中枢的暴牙美女已不期而至。火车,巨蟒似的闷头碾过来,敦厚而温情的样子,还没停稳,我已经看到贴在窗玻璃上的一双明眸和一枚尖且弯的虎牙,一并朝我忽闪快乐的光芒。守在车厢这头,欧阳美奂却从那头下车,我快步朝她跑去,在人头攒动的月台上张望,从后面拥住她,握着粉嫩的纤手,像《泰坦尼克号》里杰克抚弄露丝那样。这个动作要求男主人公有足够的浪漫和自信心,要求女主人公的脖颈具有超常灵活度,不然就出不了那种效果。首席领舞欧阳美奂没问题。那一刻,我的心态进一步平衡,社长千金跑了好,她不跑,谁给欧阳美奂腾地儿。我和欧阳美奂做完这个泊来的经典动作,前女友是做不来的,她会说脖子转筋似的疼,伤了颈椎不得了。我知道,要想拥有真正的浪漫爱情,只能和欧阳美奂在一起。扯远了。我只能跟您说,欧阳美奂的到来,是造物主对我的恩赐和怜悯。您说我们太轻率,轻率得接近轻薄是吗?不全是。我们是有默契在先的,当时在火车上,是她请我帮忙取手机电池,一个敢请,一个敢取,说明什么?说明她和我都是一根筋的人,是满心绿茵的新型人,我们的心灵没荒芜,尚未杂草丛生,更不会防贼一样防人,这在现代社会已经是很稀有的一种现象了,所以我们彼此像看重稀有动物那样珍视并宝贝着对方。我把她安顿在海淀区一个宾馆里,不敢带她上单身公寓,人多眼杂,很快会传到社长耳朵里。起码我得让社长知道,世界上再花的花花公子也花不过他的花花公主。我把矿泉水递到欧阳美奂手上,她不知道喝,只盯着我念叨:我怎么就来了哩!做梦样的!我也不含糊,用一句隆胸广告回敬道:只要你敢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女孩儿不响不夜跑到北京,一般情况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绕着弯子打探,她转动几下白皙的长脖子,忽闪着长睫毛,反问我不发生什么事就不能来吗?告别时你对我说什么来着?我假装想不起来,问她说什么来着。她说要是没记错的话该是有缘分就能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和那个拿眼睛勾引女孩儿的学友一个德行。她继续追问:莫非说这话的时候你的生活发生了什么事?问得我哑口无言,像被那颗小暴牙啃了一下。仔细想想也对,并不是任何事都得有因果关系。来北京闯荡的大学生、农民工、宾馆服务员、发廊妹,难道全都是家里发生了事情?不一定的。生命、情感、际遇,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今天还在一个大乡下,明天可能跑美国去了,不稀奇。后来知道,欧阳美奂走得很突然,对家人称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在某歌舞团做自己的老本行。团里对她肯定是不放的,尖子,人才,前不久又被送到省城镀过金。见她去意已定,团里知道留不住,也跟她丑话明说,一走就算自动辞职,没有回头的可能。欧阳美奂像患了梦游症,无论谁劝,梦游的方向直指北京。几天之后,我还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暴牙美女到底还是遇到了不愉快的事。从省城学习回去,导演了一个大型歌舞节目,在当地名声大振,天天人五人六的,就在这时候,团里新调去一个科班出生的艺术学院舞蹈系女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是龙就有三潭雨,是精就有三分妖。那女生足有六分妖,没多久,总导演被勾得三魂丢了六魄,欧阳美奂本来就玩不转人际关系,加上脑子少根筋,很快就被风头很健的女生遮蔽了艳丽的光辉。欧阳美奂被无声降作普通舞蹈演员,常常只能给那女生当B角。这还不算,欧阳美奂有个没挑明关系的男友,搭档的时间也不短,也被新人掘了去,思量再三,横下一条心到了北京。原谅我饥不择食,人的忍耐程度是有限的,不看到欧阳美奂还好,就像饿汉子看到美食,我不顾一切、如愿以偿做了那件事。欧阳美奂到达的当天便是我和她的初夜。欧阳美奂床上表现很生涩,我熟知舞蹈演员都经历过严格的基本功训练,开过髋,松过韧带,但欧阳美奂整个就是未经开掘的女孩子,对我的炽热如火熟视无睹,我感到不可思议。心想,既然这么端得住,何苦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总不至于跑来跟我聊天儿散步的吧?先别骂我不是东西,我想看到她意乱情迷为我发疯的样子,使我不至于觉得那桩事做得像非礼。趁欧阳美奂上洗手间的当口,我在她的饮料杯里放了少许安定片粉末,都是学友的馊主意,这么一调配,就是土制催眠剂。我慌张地晃荡几下,杯子波澜未平,欧阳美奂就走出来,擦着手心手背的水珠,稀而浅的汗毛沾在象牙白的皮肤上,在暧昧的灯光下闪着稀里糊涂的光。我紧张地看着她舀一小勺,咪一小口,又咪一小口,渐渐地她的眼神变得迷离,直勾勾盯着我,胳膊肘撑着的脑袋一个劲儿朝桌上磕。我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中央,给蝉蜕翼,瞬间的负罪感被情欲颠覆。正赶上她的特殊的日子,看着艳丽怒放的夹竹桃,自责淡出,无法抵制的欲望再次像油星遭水兑,“刷”地浮起,我的动作粗野起来,心里默念着一句很能宽慰自己的老话:人畜一般。意思是说人和牲畜差不多,别拿我当人。后来的日子,我为拥有这么窝囊的第一次感到腻心、羞愧。其实真该克制一下,那样的话,我便可以弄清欧阳美奂到底是不是处女,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的性急给我留下一个猜不透的谜。有时候我想,这么出众的一个舞蹈演员,又已经二十三岁,十有八九不是处女,都说现代社会找处女比找八条腿的蛤蟆都难,但我还是愿意自欺欺人一下,权当她就是处女,我就是她青春身体上碾过的第一个男人,床单上的夹竹桃就是为祭祀青春而绽放的。我没看过欧阳美奂跳舞,和她几次在一起,却让我看到几场空前绝后的舞蹈,《雨打芭蕉》之后是《金蛇狂舞》,然后是《胡桃夹子》和《睡美人》。有一瞬间我想,女人最好的舞台其实是床,最佳舞姿和凄绝曼妙的歌唱,是与男人融合中的极致扭曲和呻吟。2我给后勤处分管房子的肖处长塞了两千元红包,请他尽快帮我解决一套房子,外加保密。谎言事先编好了,老家表大爷的孙女来北京读研。肖处长干瘦的脸上堆起一个会意的笑,说知道,知道,不用解释,不会说你是金屋藏那什么的。知道你的为人,不像有的小官僚,官不大,吃王八蘸酱油,鳖味儿运得不轻,单位对这件事抓得紧。被他说得心虚了,毕竟和社长千金还若即若离着,不想往深处唠,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去。肖处长把红包扔进抽屉,吊着眼梢看看我,说实在不行,把跳槽走的两个责编的房子清理清理。我说那敢情好,问他等多久才能拿到钥匙,他说钥匙现在就可以给我,卫生就自己打扫。我说没问题,让表大爷的孙女自己打扫好了。我提溜着钥匙扣儿,在欧阳美奂眼前晃,她怔了一下,立即夺过去攥在手里,生怕稍一松劲就不见了,嗲嗲地说北京人虽然大舌头,鼻音重,像患了鼻炎,做起事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我说北京人的好坏,一言难尽,有些北京人很欺生,外地人天生比他们矮一头似的,有的外地人也有点贱骨头,怎么怠慢,还是耗子样的往北京蹿。我是说者无心,欧阳美奂听者有意,怔怔地看着我,直到我解释这话不是捎带她的,我老家也不是北京,何况咱们的暴牙美女也不是一般的外地人,根本不比北京人差。欧阳美奂看我眼光突然起变化了,完全是看大英雄和大主宰的神情了,小猫一般蜷在我怀里喃喃道,要是能继续当舞蹈演员就太好了。我和她对幸福的理解差异挺大,我看来,有一套房子,守一份安稳闲适的日子就很好了,而她却要干老本行,那就满足她的愿望。华夏歌舞团在北京只能算中不溜儿,演出经常有,出国是常事,多么有影响也说不上,欧阳美奂若能当上一名普通伴舞也算不错了。我托那位能用眼睛勾女孩儿的学友和华夏歌舞团团长搭上线,在电话里跟团长介绍欧阳美奂是如何出类拔萃、光彩照人,曾经是川北市歌舞团的舞蹈尖子,首席领舞。团长说,口说无凭,非得亲眼见真人。我只好约定时间把真人送过去。导演和另外两个副团长都在,几双眼睛齐刷刷聚焦到欧阳美奂身上。团长更感兴趣欧阳美奂的年龄、学历、工龄和辞职原因。欧阳美奂一一道来。导演带她到练功房,让她跳一段舞看看。我其实很想跟过去,虽说跟她已经那样了,却没亲眼看过她的舞蹈。欧阳美奂的眼神也是请求我一块去的,可团长不去,还拍拍沙发让我坐下,说有事跟我聊。团长缠着我七问八问,扯的都是咸淡,什么远房亲戚,出没出五服,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问得我心里直打鼓。等他问完,欧阳美奂也跳完回来了。活该我没福气看欧阳美奂的舞蹈。您说什么?她可以随时为我跳专场?是啊,应该没问题,至今我都没能看到心上人的舞蹈,无法破译其中玄机。团长问欧阳美奂怎么样,导演说还凑合,艺术感觉还是蛮不错的。这家伙用词儿抠门儿,欧阳美奂是地方歌舞团的台柱子,艺术感觉蛮不错?活像评价一只小嫩笋。团长用小拇指刮了刮三七分成的头发,耷拉了眼皮问:多高?欧阳美奂说,一米六六点七。导演笑了,说本团的普通演员也都是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二。团长又问那颗牙齿怎么回事儿,看上去跟谁较劲似的。欧阳美奂说,只要工作需要,马上就去拔掉。她倒是出语大方,曾听她说过这颗牙为什么留到现在,是奶奶不让动,欧阳美奂一生的福分全押在上头,啥时候也不许动。欧阳美奂显然想孤注一掷。团长脸上看不出温度,光挠头皮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导演喊到屋外耳语。团长跟导演说话的当口,一个孔雀打扮的女演员跑来告诉他们,新学员都到了。欧阳美奂怯生生地看着我,像一个没了主张的孩子。临了,导演走了,团长进来说,这样吧,过两天我们几个碰碰头,商量一下,回去等通知。欧阳美奂大概有首席领舞的自信撑着,回来的路上开心得不得了,打开手机给我讲段子,什么要是有人欺侮你别忘了告诉我,我要把他的脸打成彩屏的,脑袋打成震动的,耳朵打成和弦的,鼻头打成直板的,门牙打成翻盖的,总之把他捣鼓成二手的。我陪她笑,她就人来疯,接着问我旧式泳装和新式泳装的区别。我摇头说不知道。她说这还不简单吗,旧式泳装是扒开泳装见屁股,新式泳装是扒开屁股见泳装。欧阳美奂快乐的天性感染着我,她不愁,我也不能愁,只能跟她傻乐。我和欧阳美奂来到留有成年男子气味的房子。那是一套零乱却比我想象的宽敞的二居室。欧阳美奂一下子跳起来,双腿勾住我的腰,搂紧我的脖子,左右叭叽着亲了几口,问我这个房子是不是归她了。我说对的,归我俩了。她问能住多久。我说天长地久。她就把脑袋埋在我胸前使劲磕碰。她可能不知道这个动作对我有多大杀伤力,我不准她下来,就这样要了一次。我很尽兴,快乐到极至,双臂绵软地松开,她像泥鳅般滑到地板上。我缓缓倒下去,她蛇一般蠕动到我身边,我看到树的斑驳在她脸上晃。欧阳美奂极像从树顶上投下来的一弯青藤。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天的模样,靥足地阖着眸子,胸脯的起伏幅度渐渐减弱,草绿色的旗袍像一洼清泉,不紧不慢洗濯我的眼睛和五脏六腑。我想笑,笑自己成了为青藤遮风挡雨的大树,一棵会沉默、会玩酷的大树。看看欧阳美奂一副甜蜜羞臊的模样,我抱紧她调侃,当一个舞蹈演员的恋人不容易,起码要经得起大幅度的折腾。她又红了脸,抚弄几下旗袍,贴靠上来,像两只汤勺叠在一起那样。我昏昏然的时候,她欠起身子吻我,一下又一下,原来,被女人宠爱的感觉竟然这么好。从这时起,欧阳美奂喜欢并已经离不开我,在今后的日子里,龌龊的安定片粉末可以滚得远远的。都说男人的钱终究会花在自己深爱的女人身上,这话是对的。我的钱就愿意花在欧阳美奂身上。我是父母的独生子,从小也没为钱操心,工作之后更不为钱操心,前女友也是高薪阶层,不像有的女人,逮着男友猛坑,凡事AA制,自己的工资自己掌管,结婚时需要用钱时再合二为一。这样一来,工资、奖金,外加灰色收入,负担欧阳美奂不成问题。我潇洒地挥洒自己的积蓄,装点房子,增添必备的家用电器和其他生活用品,还为她办了五年期的美容卡和瑜珈健身卡。直到欧阳美奂皱着眉头问我屋子会不会爆炸,我才发现它的确像个填充过饱的胃,再捣腾就会撑炸。掐指一算,应聘已经十二天了,我和欧阳美奂的耐心也到了极致,用与不用该给个话吧,没有。我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只是我的小可人还沉浸在她的梦想中不愿醒来。她说那天在华夏歌舞团的练功大厅,演员们都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比她们低一头似的,当时就在心里较劲,过不了几天,我就是你们的同事,舞台上的滚边地毯会公平地托起我们。其实我很想和她明说,拉倒吧,好好在家待着,当我的红颜知己享清福多舒坦,跳哪档子舞,分明是找虱子咬。我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给她即将面临的失落做铺垫。当然,我更想不通像欧阳美奂这么优秀的首席领舞,做一个普通演员会有什么问题。背着欧阳美奂,我硬着头皮给团长打电话。团长平静中透着不客气,说这个女孩儿没人说她不优秀,但你要知道这儿是北京,在地方歌舞团能当首席领舞,到我们华夏歌舞团连做普通演员都成问题,这是现状,没办法的事,要不怎么说竞争是残酷的哩,怎么个残酷法,就体现在这种事儿上,体现在咱华夏歌舞团的人才竞争上。不是我说啊副主任同志,你知道北京要的是什么?要的是顶尖中的顶尖,拔萃中的拔萃啊,明白了吗?哈哈哈!那会儿,我简直能从一串哈哈中嗅见团长的口臭。生气归生气我还得改装这番话,弄成我的版本告诉欧阳美奂。我说华夏歌舞团的负责人对你的评价一致很高,可是咱的运气不敢恭维,应聘嘛,晚了半拍,他们最近刚从南方歌舞学院招聘十五名演员,暂时不缺人,以后缺人,你就是他们的首选。当然,要是早十天去应聘结果又不同了。欧阳美奂可好哄了,模样煞似天真地听着,盯着我的嘴看,那会儿,好像我的浑身上下唯独嘴最重要。我的话说完,她咂巴一下嘴,黑葡萄似的眼仁映着我的面庞,尖且弯的小虎牙不再甜美,溢满沮丧和忧郁。她一点也不怀疑我的话里有水分,加上说这种善意的谎言我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欧阳美奂轻轻把腿从我腿上拿下来,我忘记告诉您,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不好好坐凳子的,好像我就是她的凳子,嗲嗲地赖在我身边,手还没摊开,就坐到软凳子上了。细想的话,她是从那天起不往我腿上坐的。欧阳美奂退到沙发,双腿盘起,像瑜珈入定的一个动作。坐了一会儿,她拿起遥控器盲目调了一圈频道,冷不丁问我:那干吗还把我叫到练功大厅跳一段给那么多人看,当时全都鼓掌了,导演说我跳得不错,一定能成为团里一分子。我说这就是北京人的臭毛病了,甭管聘不聘,过场是一定要走的,你想想,要是没有这个过场,咱会感到更不舒服对不对。欧阳美奂怔了怔,哦了一声说,知道了,原来不是因为招聘了新演员,是嫌我不够好。我想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咽咽唾沫,点点头狠心让她难过难过就好了。男人经受打击会撩起更大激情,能借助性爱缓解紧张和痛苦情绪,女人不同,遭受打击会使她们觉得那桩事索然无味。那天遭受打击的是欧阳美奂不是我,我一如既往的激情四溢,实话告诉你,从见面到那时,我只要去她那儿,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上午还是下午,我都决不放弃一次,床上、沙发、地板通通是承载爱的方舟。为什么要这样?没有为什么,就是要,要不够,永无餍足。我和欧阳美奂天昏天暗地迷失了很长时间。大概三个月左右,我和她都不再那么没出息,是的,如您所说,过了激情期。应聘失败,欧阳美奂肯定觉得伤元气,用她的话说是出师不利,也是北京不接纳她的一个信号。我说华夏歌舞团是狗眼看人低。我第一次发现欧阳美奂象牙白的脸色出现暗黄,记得前女友出现暗黄是悄悄流产之后,蓬着头,弓着腰,虚弱地从手术室出来的刹那。凡是女人都有暗黄的一天,说偏了,其实我想对您说,我是怎样用自己的方式扭转欧阳美奂的情绪的。我张开双臂,有力地揽她入怀,让她成为我的骨中骨,肉中肉,心尖里的心尖,肝胆里的肝胆,恰到好处地说着华夏歌舞团的坏话。我让她好好想一想,如果进了这个鸟团会有多么不好,让心爱的女孩儿天天在外面跑,演出,赶场,弄得咱们见面都成奢侈。演出回来累得半死,连做爱的想法都没有了,长此以往,我们的爱谁来滋养?我们的爱巢谁来经营?极有可能冷淡对方,感情也会日趋平淡,这就与我们的初衷相去甚远了。欧阳美奂眼睛倏忽一亮,我接着劝她,进那个鸟团还有一个不好就是,演员的工资都不高,你一个小地方来的,又是聘用的,他们更拿你当廉价劳动力用,票房再高你也拿不到一分钱奖金,整个就是被资本家盘剥的小工人。懂了吧,宝贝,不被聘有一千个好,被聘有一万个不好。还有一个最不好就是天天和一些男演员摸爬滚打在一起,日久生情,指不定被哪个小白脸勾了去,就把我惊了。暴牙美女终于笑了,不噘嘴了,娇嗔地骂我,说没聘上可能是我暗中使坏。我说天地良心,我只会使制造催眠剂那样的坏,其他打死我也不干。欧阳美奂说我嘴贫,馒头似的粉拳雨点般洒在我身上,这种激烈的滋润总是舒爽养心的。我捏紧她的拳头,搂过她特别轻巧的肩头,让她抛开那件不足挂齿的事,想想除了跳舞还愿干点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在家待着也挺好,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欧阳美奂一会儿还像个病猫,一会又变成缠人的巨蟒,女人或许就是冰与火、苦与甜搁在一块煨成的。前女友果然回头了,大咧咧地告诉我和诗人拜拜了,后来知道,是诗人和她拜拜了,人家和一位中年画家进藏了。我的五短前女友大言不惭地要吃回头草了。我腻歪却也得意,我想自己周旋两个女人的能力还是有的。您一定也了解男人,没女人不行,多个把女人那是不算啥的。前女友的电话频繁起来,已经严重骚扰到欧阳美奂,我只能把前尘往事分期分段告诉我的暴牙美女。本以为她会生气、哭天抹泪、寻死觅活,可人家没有,麻木不仁的样子,还说些没心没肺的话:人家把你当鸭了吧。我说那还不至于,本大爷又没收过她一分钱。说完我就咯吱她,问她还敢不敢损我。她蜷成一团,笑累了爬起来说:咱们结婚,一结婚就断了她的念想。我说有道理,可现在结婚明显不合适,遇上各种好事,多少会受影响,我不能老是当编辑部副主任,况且,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敬畏社长的。前女友回头对我来说,也是有积极意义的,起码让我拾回了自尊,捡起了所谓面子。我告诉欧阳美奂,我是不便赶在前女友前面结婚的,要让社长知道,是她女儿负我,不是我负他女儿,让他感到永远欠我一笔人情,这样一来,他才能更多地补偿我。欧阳美奂觉得有道理,但让我想个法子告诉那女人,好马不吃回头草,不管老地方的水草多么丰美,也最好不要回头,省得惹人见笑。我赶紧给她灌蜂蜜水:我要把剩下的水草留给我最亲爱的女人。她瞪大眼睛问筏什么时候我不再是女孩儿了?我的欧阳美奂成了女人,成了女人的她,有点会作天作地了,我对她的“作”劲儿还挺喜欢。社长千金缺的就是这股作劲儿,床上床下都以强势姿态驾驭我,我感到受不了。如果和她结婚,我肯定是个伸不直腰杆的上门女婿,我们之间无法平等,我必须压抑个性,做不了自己。我渴望结婚的是欧阳美奂这样的女孩子,但我明显感到欧阳美奂在长大,纯真在减少。我只是祈祷欧阳美奂,你可以风情万种,可以狐狸般的千变万化,千万不要变成前女友第二。半年多相处下来,欧阳美奂是有变化的,脸盘和身架都没变,内在的物件变了。比方乳房,完全是在我的掌控中变大的,我敢说,欧阳美奂要是坠着这样一双乳房跳舞,会把男人的眼珠晃坏的。其实没有一个舞蹈演员是大乳房,全是小巧精致合比例的乳房。试想有着一双保龄球胸脯的演员,会把舞蹈演绎出多大的讽刺意味。还有一个变化就是她的那个地方,第一次它是僵硬收缩的,渐渐它变得迎合并吸紧我,这就是我为什么老是喊她“收口荷包”,现在的荷包已经绽放得稀里哗啦。别笑话我,不是对您说黄话,这是我用灵与肉和我心爱的女人融为一体的真切感受,我们有爱,有爱和没爱的做爱效果是有天壤之别的。和欧阳美奂在一起,我的饥饿感全消,似把从进入青春期以来压抑、憋闷的东西全部渲泄出来了,感到没有枉来世上走一遭。悄悄追问过欧阳美奂和我在一起的生理感受,有一次问急眼了,她羞恼地说好得不得了行了吧。我让她解释怎么个好得不得了,她说那一会儿什么也没了,身体空了,轻了,魂儿也没有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给金山银山也不要了。听她这么说,我忘情地抱紧她,有的女人终生找不到自己魂儿,找不到,就销不掉,我让欧阳美奂销过魂了,彻底是我的女人了。我用双臂直箍到她喊救命,我轻轻告诉她,你是嵌进我骨髓里的女人。3欧阳美奂几次催我结婚,都被我以各种不着边际的理由搪塞过去了。欧阳美奂似乎感觉到什么了。不能结婚的真实原因是社长千金完全回头了。离开我的这些日子,她经历了七个半男人,半个是一夜情。她的结论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男人是经不得比较的,几经比较,还是我最适合她。她真的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了,想嫁鸡随鸡地过日子了。我想,操你妈的,你都爱了一圈变成破鞋了回来,不是存心恶心我吗?你把咱爷们儿当成啥了?大爷我曾经是你扔掉不要的,你咋好意思回来跟人争着啃一茬儿草!我不敢把实情告诉欧阳美奂,只能安慰她结不结婚都一样。欧阳美奂像是想开了,麻木地念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能不能成夫妻,上苍早就定好了,用不着瞎忙乎的。面上看,欧阳美奂不显山不露水,一上床,那股子疯劲轻易就泄露出内心的绝望。一个女人有着怎样痛苦的爬行脉络无从知晓,我只能对你讲一些十分表面的东西。欧阳美奂是从这个时候变得癫狂的,和当初那个羞怯难当、被动摆布、生涩未开化的她判若两人。欧阳美奂和我在一起时,已不再是领舞,而是独舞,纯粹是欧阳美奂一个人的舞蹈,抑或女人最本质的舞蹈。欧阳美奂凄绝曼妙的舞蹈显然和其他人的舞蹈不同,不是用肢体起舞,而是把灵魂注入到每个细胞,渗入血液,用情欲作燃料,让灵与肉同时雀跃。舞台是床,方寸之地,没有灯光,一团充满灵性的东西在挣扎、扭曲、呻吟、撕裂。我不知道床是不是更接近舞台,哪个更接近舞蹈本质。在我喷薄欲出的时候,我听见了音乐,背景音乐,像为欧阳美奂祭祀舞台而起的一曲挽歌,祭祀的挽歌配垂死的舞蹈,合成撼人心魄的绝唱,我是她的伴舞还是舞伴?与她作着水乳般的交融。她和我分秒不差地交汇在一起,狂舞的极致,音乐变成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成了我女人的女孩儿,犹如一条春天的青藤,携带着满身青紫、满心忧郁慢慢远去。我至爱的女孩儿正渐渐淡出我的眼眸,定格成一尊塑像。我抚摸着为我凝固不动的塑像,抬眼观赏满圆的月亮,深蓝天幕上一枚枚滴泪的寒星。当她静如止水,一个沙哑生涩的、让我感到陌生的声音浮游上来:这辈子,怕是跳不了舞也嫁不了人了,可我得有一份工作,我得依靠自己。我明白,是我让她醒来了,此前她一直是活在梦里的漂亮格格,飘浮在天边的快乐云朵,我的云朵似的女孩儿看到自己命运了,愿意屈就去做舞蹈以外的事情了。您说欧阳美奂的幸福观也是与时俱进的,您的幽默其实好残忍。在我不紧不慢给她找工作的时候,她说和她一块练瑜珈的女友告诉她,一个规模不小的酒店需要迎宾小姐,她已经去面试过了,经理同意聘用。最后,欧阳美奂压低声音说:“经理说我把不少服务员衬成了土豆!”我不能说什么,只要新痒能止旧痛,何乐而不为哩,况且,工作对于欧阳美奂的意义,不光是挣钱养活自己,还使她拥有新的人生舞台,可供打发光阴寄托精神的舞台,毕竟我百分之七十的时间要用来上班,周旋我的前女友,我已经背着欧阳美奂到社长家聚会过几次了。不去肯定不行,除非我不要求进步了。社长给了我新的希望,他准备近年退下,我是主任人选,也是最佳副社长人选。要知道,在欧阳美奂和个人前程之间,天平还是倾斜后者的,没法子,这就是人哩,尤其是我这样的人。如果想以最快速度最佳路径获得自己想要的,前提条件是成为社长的乘龙快婿,对他女儿的过错忽略不计。我已和社长达成默契,这样一来,就掐断了我和欧阳美奂的婚姻,注定我俩永远成不了夫妻,只能是一段不被祝福的、不能步入前台的露水情缘。我还好说,反正为了走捷径,我已经拿自己不当东西,闭着眼睛稀里糊涂和五短女人睡觉就是,委屈的是欧阳美奂,这个女人一根筋,能为一句话跑到北京,就敢用一辈子跟我耗上。从接受一种默契,我就开始对不起我的暴牙美女。我是有苦难言的,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个中甘苦、尴尬只有我知道。有时候和社长千金折腾半宿,第二天跑去见欧阳美奂,我像一个撑坏了胃的人,面对满桌盛宴干瞪眼咽不下去了。无论面对哪一方,我都感到理亏、胆怯,激情已变得很奢侈。好在那时候欧阳美奂已在工作中找到了安慰,对情感上的温饱不太在意。华夏歌舞团对她来说是高攀,酒店是下嫁,当迎宾肯定屈才了,我也有些担心,欧阳美奂在华夏歌舞团低人一头,在酒店又会高过所有人。我是不太舍得让她抛头露面工作的,尤其是那样一个破酒店、烂工种。很快,欧阳美奂传来好消息,酒店经理赏识她,让她到餐饮部做领班,在厨房和餐厅之间跑,遇到头面大的客人,帮着张罗应酬。不知为什么,只要她有一点高兴事,我都翻倍地替她高兴。说实话,那档子事,我更愿意和欧阳美奂做。对社长千金,我是能推则推,推不掉再想招儿。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愿意往暴牙美女那里跑。如果超过半个月不见欧阳美奂我会十分烦躁。记得曾经有两个星期没见欧阳美奂,不想等到星期五再被那个女人安排,星期四一大早,就打电话跟她说,双休日要陪老家来的三舅母二姨妈。傻女人稀里糊涂相信了。这样一来,我至少有两天半时间可以待在欧阳美奂那里。已经被欧阳美奂骂过几次了,什么良心全让狗吃了,什么早知这样,何苦要往北京跑,更气人的是,她会说我提起裤子不认人。是的,有那么一回,我们刚刚忙乎完,准备起床,那个小刁蛮打电话让我火速上她家,社长爸爸带全家去看按揭的新房。我惊慌地穿衣服,就被她骂成提起裤子不认人了。那一天,我告诉暴牙美女,这次要在这儿好好待几天,包准叫她个小妖精求饶,看还敢不敢骂我提起裤子不认人。欧阳美奂在电话那头咯咯笑,说这就去找经理调休。一见面,欧阳美奂就像一条香艳的巨蟒绕紧我,双臂勾着我的脖子,双腿衔住我的腰,说要一下一下把我缠得窒息而亡。我讨饶,说我不是树,是人,一个工作了一整天的人。她说我还是树,是一棵被两根青藤缠累了的老树。欧阳美奂眼眶湿润,鼻尖红红,脸上在笑,心里在哭。就凭这一点,她要比那个女人可爱一万倍。放她下地,掏出一支烟,摸打火机的当口,“啪”地一声,一股火苗蹿到我面前,我本能地往后闪。欧阳美奂笑我无福消受专人服务,这是一位客户送给她的打火机,看看里面是什么。一对赤裸男女,打着火之后慢慢靠近,像马上要做爱的样子。问她谁这么胆大,敢给你这种打火机。欧阳美奂说,一个湖北黄陂人。经理说了,识眼色就是别怠慢了这类客人,拿烟点火时,要眼尖手快。我提醒她小心这样的客人。她说不会有事的,不过就是一天天打发时间混工资,根本不会正眼看这种人。欧阳美奂似乎在打火机上找到了乐趣,时时都揣在口袋里,我去她那儿,她总是调皮地给我点烟。其实黄陂腔给她打火机本身就是骚扰,我心里有着隐隐的恼怒,真想警告那个男人放规矩点,可一想,他要是反问我是谁,怎么作答呢?到底是欧阳美奂的什么人,我连自己都无法界定,我何尝不是没名没分的一个人。只要欧阳美奂一天在酒店待着,我就不便介入她的工作。好在欧阳美奂也是个聪明女孩儿,对自己有着本能的保护意识,找经理说过几次,还把打火机交给经理处理。经理笑她是井底之蛙,要知道这是高级酒店,林子大,什么样的鸟儿全有,不稀奇。黄陂腔盯上你,不用怕,能躲就躲,躲不开就防,大不了嘴上犯点贱,你呢,要知道舌头打个滚儿,谁也不蚀本,把他当小猫小狗哄,在咱这儿消费,临了把口袋里的银子撇下就行。欧阳美奂见经理把话说到这份上,就不再吭声。日子无声无息地过着。很久都没听欧阳美奂说酒店的事。有一天下午,欧阳美奂突然打来电话,我猜想可能遇到什么事。我们曾有约在先,一般情况不在上班时间打电话。听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铃声,潜意识告诉我,多半是黄陂腔欺侮她了。我让她别激动,慢慢说。她哈哈笑了一阵说,解恨了,酒店关门了,省心了。我走出办公室,站到走廊窗口边让她慢慢讲。她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让我下班去她那儿。我说事情很多,还不知道晚上有没有空。岔出这么一档子事,就和前女友的安排发生了碰撞。头一天,前女友约我这天晚上到长安大剧院看话剧。见我这么说,欧阳美奂火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来关心关心,像人吗?我说尽量抽空去,等会儿给她电话。我死皮赖脸地再次对前女友撒谎,说老家又来了人。前女友一听就火了,说北京是块肉骨头怎么的,哪条狗嗅着香都想来啃一口!我很想回骂她才是一条狗,然而,我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做了一个深呼吸,把气理顺了说:那你能不能再弄两张话剧票。她说做我的大头梦去,票是从内部搞到的,再说乡下人看得懂话剧太阳该打西边出来了。我还想辩解几句,哪知她说好了好了,甭废话了,忙你的亲戚去,告诉他们,以后把中关村改成湘西村!分头周旋好两个女人,望着一堆待审的书稿,我无法看进去一个字。和前女友在一起,我总是跟欧阳美奂撒谎,一周或半个月总得换一个地名,不是杭州,就是哈尔滨,再不就是海南岛,欧阳美奂揶揄我把全国各地的地名都用遍了怎么办。我脸皮也加厚了,说不行就再从头说一遍。我下到单位小花园的树林里,面对奇花异卉,第一次感到不轻松不静心了,身体底端滋浮起一股挥之不去的疲劳。我像当年的地下工作者一样,乘地铁要前后张望,进出租车也要前后瞄一瞄,看看有没有尾巴盯梢,我有责任把心爱的女人保护好。到了欧阳美奂那儿,一进门,她把拖鞋扔到我脚下,、一只扣在地上,她用脚尖挑,挑了几下都没挑起来,我自己拾起来穿上。以前都是她十分殷勤地帮我解鞋带换拖鞋,这个丫头才来北京几天,从奴隶到将军了。欧阳美奂说,喝咖啡还是喝茶,自己动手,说完盘腿坐到沙发上。我怀念起她往我身上蹭的时光。面对她的理性、冷漠和成熟,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惆怅。欧阳美奂语速很快地给我讲述事情经过。黄陂腔有一阵子没上酒店,那天下午两点多钟突然去了。欧阳美奂心里打着鼓,脸上堆着笑,掏出打火机。黄陂腔虚蒙着眼睛,看看欧阳美奂,看看打火机,嘴唇衔着烟,多肉的脸荡满坏笑。欧阳美奂喊服务员拿菜单。黄陂腔指着菜单说,你们说说看,这驴鞭鹿鞭吃了有么子好。几个女孩儿面面相觑。黄陂腔没得到回应有些不悦,扭脸问欧阳美奂这些东西吃了都有么子好。欧阳美奂说我哪儿知道啊。黄陂腔说,你不知道好办,我来告诉你,你把打火机给我,我得跟你理论联系实际。欧阳美奂把打火机给他,“啪”地一声,打火机冒出红红的火苗,狗舌一般一伸一缩。欧阳美奂心跳无序。黄陂腔说,看到了吗,吃了这些,做起这个来,如虎添翼。如虎添翼的成语你懂得吧,就是给老虎安上翅膀。没人吱声,他接着说,再来个甲鱼汤,狮子头,还有,人肉包子。女,孩儿们又吓一跳,又不是孙二娘开店,哪儿有什么人肉包子。欧阳美奂说,您可别吓我们,这儿没有人肉包子。黄陂腔说,有,你们都有,女孩儿嘛,怎么没有人肉包子呢,就看你们肯不肯上,我出好价钱就是。在场的女孩儿全红着脸,眼睛看着别处。欧阳美奂羞恼交加,可还沉得住气,说自己水平低,听不懂先生的话,问还点不点别的。他说先这些吧,等会儿再说。丑话说头里,驴鞭、鹿鞭要正宗,发现以假充真,别怪他不客气。欧阳美奂接过菜单跑到经理办公室,说今天应酬不了,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还人肉包子哩,吓不吓人哦!经理说,这就是钱多烧的,可咱们的酒店也得靠这号人撑着,效益总是最重要的。这种人虽说令人厌恶,但也就是他们消费得起。当然,这里是不允许他乱来的,黄陂腔不过图个嘴快活,不敢对你们怎么样,为了酒店,好好应付就是了,回头给你加薪。欧阳美奂一听加薪,高兴了,笑眯眯地把菜单拿到黄陂腔面前,说没有人肉包子这道菜,我们做不来。没等黄陂腔开口,欧阳美奂利索地把那四个字划掉了。黄陂腔见欧阳美奂语气生硬,态度强硬,没说什么,取出手机,拨号,大声嚷嚷:芙芙,你现在就到九里桥梦仙酒店一号餐厅。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惹得黄陂腔大骂,你他妈的别问做么子,来了不就晓得了。芙芙很快来了,长得有几分像狒狒,蓬松的金色长发,露出白白的大半个胸,肚脐眼也在外面,镶了一个钻石,像躲在门旮旯儿瞄人的老妪的眼睛。芙芙来到餐厅,黄陂腔让欧阳美奂和几个服务员全都出去,进来一律敲门。欧阳美奂长舒一口气。这鞭那鞭是欧阳美奂安排其他女孩儿端进去的。菜上齐,欧阳美奂只盼望酒囊饭袋装满了走人。大约半小时左右,餐厅门开了,黄陂腔的脑袋伸出来,指着欧阳美奂勾勾食指。欧阳美奂进去,黄陂腔把门反锁。欧阳美奂纳闷儿,芙芙明明在这儿的,人呢?黄陂腔说,看看人家,那叫牛X!冒得(没有)人家这几下子,也想在这里混!欧阳美奂看到芙芙在墙边的沙发前,背对着他们忙碌,内裤吊在膝盖处,蹲马步,一下又一下扭胯。黄陂腔说,快,还有一分半钟,打不开酒瓶小费就不给了。频率加快,突然,“嘣”地一声,酒瓶打开,铁启子落地,“噗”地一声落在褪色的地毯上。欧阳美奂回过神来,鄙夷地盯着黄陂腔说:恶心死了!芙芙刚把小费装进小包,门突然开了,四名公安干警进来,带走了芙芙和黄陂腔。经理很丧气,说这次倒霉大了,赚的没有罚的多,捣着所有服务员问,到底是谁报的警。没人接茬儿,但经理怀疑欧阳美奂,理由是,只有她说过厌恶黄陂腔,不是她还能是谁!欧阳美奂当时也不客气,说走多了夜路迟早都有碰到鬼的时候。欧阳美奂看出无法做下去,干脆说句硬话给自己顺口气。我说那种工作丢了不后悔。她说一万个不后悔。我取出一支烟,掏打火机的当口,“呼”地一下,火苗直往我脸上冲,我哎呀呀叫着,胡须、嘴唇和眉毛瞬间烧卷,屋里顿时弥漫起烤羊蹄的味儿。欧阳美奂连说对不起,没想到报复到了自己人头上,把火调到最大,本来是对付黄陂腔的。听她这么说,我倒安心了,烧着我比烧着别人强,烧别人就惹事了。这个欧阳美奂原来一点也不柔弱,是报复心极强的主儿。她坐在沙发上,我枕着她的腿,由她往我脸上涂牙膏,涂着涂着,一滴冰冷的泪珠点击我的面颊。我问她怎么了。她说非常怀念当舞蹈演员的时光,跳舞已经是前世的一个梦了。我知道,欧阳美奂痛苦是因为作别了自己的梦想。说到这儿,也许您已经明白,欧阳美奂已经不再打工干活儿,只能天天待在家里。安慰欧阳美奂,我选择了赋闲这个词儿。我说欧阳美奂,你赋闲在家就很好,你非常适合过这样的生活。听到这个新鲜词儿,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笑得咧出小暴牙,最后,笑得前仰后合,倒在我身上,很快,她收住笑,那枚尖且弯的东西整个被忧郁罩得严严实实。4赋闲在家的欧阳美奂精力过剩,练瑜珈,做护肤,收拾打扮,洗这儿涮那儿,研究食谱,还去牙科打磨虎矛。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开始对我抱怨,最怕夜里带哨的风。我建议她买几只鸽子养着。她没养鸽子,而是到宠物超市买回了小狗小白。没多久,她说养狗也无趣,屋子里有股怪味道,夜里还有OO@@的声响。我当然明白这是暗示我多去陪她,可我出差的次数增多,社长已明显给我压担子。有限的一点业余时间被前女友盘剥,匀给欧阳美奂的的确是不多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供她,我只能把孙子装得像模像样。现在,我的灰色收入长流水不断线地涌进腰包,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很快我又要进步了,红头文件很快就会下来。这个时期,我要做的就是周旋好未婚妻,也就是前女友,不能让她起疑心。其次是稳住欧阳美奂,别后院起火,如果两边相安无事,鱼与熊掌都能兼得。我常幻想,社长千金在我走马上任之后再觅新欢,我就有理由不和她结婚,给欧阳美奂一个名分。但这种幻想在生活中根本不成立,前进的代价仍然是牺牲我和欧阳美奂两个人,淘汰出局的只能是欧阳美奂。有时候我也挺为自己悲哀,我的世界整个是破裂的,既不完整,更不完美,天天提心吊胆走钢丝似的。钢丝上的我无法步履矫健,时时祈祷一步步走好别掉下来。那段时间,我老是重复同一梦境,两个女人扶着我在钢丝上行走,走着走着钢丝升高,突然,够不着她俩的手了,摇晃不稳,突然,钢丝断了,我喊救命,惨叫着从半空中摔下来,冷汗涔涔落在一个软绵绵的地方,左右摸摸,摸到软乎乎一堆东西:被子、床和前女友的身体。庆幸没有喊出暴牙美女的名字。擦干冷汗,披衣到客厅抽烟。恐惧感随烟雾淡去。我对这种肢解成两半的生活也早已忍无可忍。社长以他练达的老眼看出我有些癞蛤蟆支床腿硬撑,话里绵中带针,叮嘱我一定要珍惜组织的培养,抓住人生紧要的几步,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幸运。我只能在两个女人之间做出抉择。是的,我同意您的说法,我是假意做着痛苦抉择,其实早在心里就作出了明确的取舍。其实我挺傻,就算当上编辑部主任乃至社长,就真的幸福无边、甜蜜无岸了吗?生活是吝啬的,给此肯定掐彼。准备和欧阳美奂摊牌的那些日子,我一星期数次往那儿跑,我想把能给她的全给她,毕竟我快是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了。我说了许多毫无头绪的话,告诉她不管生活发生怎样的变化,对她的爱是永远不变的,让她多理解我,男人的难言之隐其实很多。我想,她一定听懂了我的话,不然她不会倚在我肩头直流眼泪。我安慰她说,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只要她一个电话,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欧阳美奂只自言自语说过一句话:人,怎么就没有一点人的坚持。我无法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好偷换概念打马虎眼:我的坚持就是每天能吃到给小白做的炒饭。欧阳美奂是个心窝浅、好劝好哄的女人,令我无法不疼她。我特别馋她给小白做的各式炒饭,我敢说那是世界上最棒的炒饭,牛肉末、鸡肉末、用油炒熟,兑上米饭,文火两面煎,直炕得焦黄喷香,撩得我和小白都直咽口水。吃一碗小白的炒饭,喝一杯小白的牛奶,我和欧阳美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第三者话题。在我看来,妻子和情人都是第三者。欧阳美奂忽闪几下睫毛,问我为什么。我说,法律上看,第三者当然是不争的第三者;从情感上看,妻子又成了真正的第三者,她是插在有情人中间的受法律保护的第三者。如果非得说出个对与错,那就是人性错了。欧阳美奂眼眸生水,动容地看着我,像饿了的小白盯着炒饭。欧阳美奂的右眼率先滴下泪水,叹惜自己输给了命运。我赶紧顺竿下:没有输家,都是赢家,有的女人赢了婚姻输了爱情;有的女人赢了爱情输了婚姻,看一个人到底想要啥。欧阳美奂说只有我是双赢的。我说双赢也是要付出双代价的。说完,伸个懒腰,故意低头让她看我头顶。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头顶已有巴掌大的不毛之地,为了遮丑,只能把周边头发蓄长,从外围搭将过来,掩饰曾锃光瓦亮的一片。她惊讶地问,脑袋怎么变成荷包鸡蛋了。我告诉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头发开始疯狂凋谢,这样下去,“地方”就无法(发)支持“中央”了,我就彻底成大爷了。欧阳美奂劝我别沮丧,说万一掉光就戴假发套。随后她对我的谢顶头产生了浓厚兴趣,不厌其烦地抚弄,好像它是一块质地上好的丝绒绸缎。其实我愿意像收藏艺术品那样,把欧阳美奂终生收藏,可她骨子里有不甘被收藏的成分。比方说,我提醒她低调做人,穿着打扮悠着点儿,本身就出众,再刻意打扮,就招惹了很多眼睛。还有就是她的说话声音,嗓门儿又大又尖,只要喊一声,立即像雪山崩溃,冰茬儿飞溅,刺得人耳膜生疼。她在楼下喊我下去接她和小白上楼,其实大可不必,遛完狗自个儿上来就行了,偏要大呼小叫的,上周还摸着我的光脑袋流眼泪,这会儿又开始折磨我了。您不知道,只要她在楼下草坪喊一声小白她爸,那甜滋滋、脆生生的声音,就像发出了号令,整个门洞的声控灯,快速地、极有层次地逐级攀援,一直从底层亮到最高层。我很担心有人认出我是社长的未婚女婿。说不清欧阳美奂是从哪一天不安分的,大概是给她买MP3之后,没多久又给她换了手机,有拍照、摄像功能的那种,本想这样便于她打发时光,可她给我的信息由此多了起来,我只能瞅见办公室没人才能回复,她对此很不满意,甚至怀疑我在办公室有猫腻。如果她仅仅是发发嗲也算了,可她不是发嗲,纯粹是搞真的,她比那个女人更能作天作地,缠得我不能呼吸。当然也怪我,有意无意开掘了她,成了她生命中的唯一,离开我就像活不成似的。我自编圈套,套牢了自己。闷的时候,觉得她的短信像及时雨,有时正开会,特别是重要会议,领导发言我做记录,突然听到“叽溜”一声,我会倍感心虚,把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您也许已经明白,欧阳美奂从这时起,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和生活。她必须赶快出局。首先她得搬出那套房子,那时单位正做房屋清理,一旦查出她和我的关系,社长千金会闹,社长也会翻脸,我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女人是找得到的,我只担心苦心经营的前程。我及时在五环外给欧阳美奂租了一居室。搬家那天,提醒她新到一处,学会收敛些,尾巴夹紧了做人。她不理解我的意思,抱怨我对她厌倦了,曾几何时,不是嫌她放不开吗?现在怎么变得要收敛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不该来北京,本来是奔缘分而来,结果幸福没抓着,倒把专业弄丢了,现在可好,剧团回不去,增肥六公斤,艺术干不了,还被折腾成小怨妇,一天到晚孤雁似的。我批评她一个成年人,还不会有效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她那次是真生气,郁闷了整整两个星期,打电话、发信息,她都不接不理。社长和社长女儿都把我盯得紧,上欧阳美奂那儿越来越不容易,有一次我假装去医院看病,溜去看欧阳美奂,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就伤心地抱紧我说,既然工作是艰难的,生活又是惹是生非的,我就听你的,收敛着过日子,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只要你真心待我,偶尔来探探监,我也该知足了。探监?您说她用词儿损不损!接下来的欧阳美奂收敛许多,甚至变得小心翼翼,可就是大着嗓门儿说话的习惯改不了,我得原谅她,人家毕竟是演员出身。我猜想,欧阳美奂一定背着我给嗓门儿开过髋。好在欧阳美奂是个听劝的、知足的、节制的,有着快乐天性的女人,即使想不开也只是短短的一阵子,不然,和她的关系还维持不了那么久。接下来发生的事纯属天意,像我和她的前一部分,上苍是不断捏合我们的;后一部分,是上苍在拨开我们。欧阳美奂不仅不像从前乖巧,还故意跟我别着劲儿,这样她就迈出快速出局的步履。5大概是带她去杭州西溪旅游的前一周吧,她的在川北市当武警的弟弟来了,我刻意对这位非正式小舅子热情周到,毕竟快要和她姐姐摊牌了,有补偿心理。说来有意思,这个小兄弟和她姐姐一样,也是又高又漂亮,也长着一颗暴牙,只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据说小时吵架,他们喜欢用自己的锐利武器剜对方。玩得高兴也用戳对方的方式表示,只是谁也不肯多被戳一下。那一天,正忙着审查一批急稿,手机叽溜一声,吓了我一跳,已经患上手机响铃恐惧症,无论换上什么音乐,怎么弄成震动,只要手机有声响,我就胆战心惊,总会下意识看看办公室所有人的脸,猜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后来知道,我不是怕手机响声,而是怕它捎来的内容让我承载不起。接着说我听到“叽溜”一声,打开一看,是图片,开始没看出名目,后来明白那是一颗暴牙,正琢磨怎么会弄得这么恐怖,手机又是一叽溜,再看,又是一颗暴牙,接着又是一声叽溜,短信息内容是:有奖竞猜,上面分别是欧阳美奂和弟弟的两颗暴牙,请猜猜看,哪颗是她的,哪颗是弟弟的。我怪她闲得没事干,可也被逗得很开心。我说她拍的角度很残忍,从下巴颏儿往上拍,如果半夜看会很吓人。我有些烦,但还是胡乱猜了,回了信息。欧阳美奂回复:恭喜你答对了!后来见面,欧阳美奂问我是怎么猜对的。我说瞎猫碰死老鼠。她说有诀窍,弟弟的牙齿稍大,但暴的程度稍轻;她的牙齿秀气一点,但暴得更厉害。我问她猜对了给什么奖励,她说奖励我把弟弟的工种尽快调好。您说这个妖精,明明该奖励我,变成了奖励她弟弟。无法知道我的暴牙美女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我和她曾经是很有共同语言的,什么东南亚海啸,苏丹红一号,超级女声,美国女舞蹈家玛莎葛兰姆,中国舞蹈家杨丽萍等等。她有时候很孩子气,问的问题也很幼稚,什么萨达姆到底还要审多少次。拉登是人还是神,怎么抓这么多年都抓不住。假如长生不老的针药发明出来,舍不舍得让她打一针。我说咱们都别打那针,活成会眨眼睛的木乃伊真没劲,以后打过这种针的老人就是遭袭击对象,是活靶子。她说我胡扯,小气,舍不得花钱让她打针。我怀疑她的脑子闲出了毛病。欧阳美奂弟弟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在连队安排他养警犬,而他不像他姐姐那么喜欢狗,他从小怕狗,讨厌它们毛茸茸的样子,更不要说连队那两条人高马大的家伙,天天吊着个红舌头,愣头愣脑的,因为是雄性,所以看同性的眼神很敌对,偶尔在裆下嗅几下,露出厌恶表情。他担心那两个公家伙会在哪一天发二杆子脾气,猛地来一口。越想越害怕,恶梦连翩的,情急之下请假来北京,请姐夫找路子解决问题。他认定我会娶他姐姐,所以一口一声姐夫叫得特别亲。我把小兄弟安排在宾馆住,带他把北京城著名小吃吃了个遍,著名景点也都转悠得差不多了,只等我把事情办了走人。小兄弟还挺有运气,托人的事儿办得很顺利,地方连队答应尽快给怕狗的战士调换工种。这里还得对您说说另外一件事儿。本来那天看完暴牙彩信就该删除,但我生活中的开心事的确不多,想留着,空时翻开乐乐,可就是它们给我带来了麻烦。那天我可能忙昏了头,把一向藏得很好的手机放在了电话机旁,档案员丁蕾把一摞带着机器余温的文件搁到我面前,看见手机,立即拿起来说要看看里面有没有美女。我说你这个小姑娘也太顽皮,手机也是能乱看的吗?她笑着指我眼窝说,有猫腻,有猫腻的人才怕别人看手机。我说没猫腻就不许有一点点相对隐私?丁蕾反驳,你还侵犯过我的绝对隐私哩。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的事,也许某一次醉了,强行看了小姑娘的手机短信。丁蕾打开手机盖就开始调信息,自然就看到了暴牙彩信。或许这个丁蕾多多少少有些暗恋我,不然不会那么吃醋。她说:关系不一般吧,同样的号码,称呼不是宝贝就是小白她爸。你们还偷偷养了女儿吧?我当然是奋力解释,结果是越描越黑。本以为办好小兄弟的事之后可以好好喘口气,没想到这天欧阳美奂发疯竟然跑到了我单位。您说这是个多傻的女人啊,她怎么忘了她是谁?不过是我泡着的一个妞,一个相对宠爱、相对固定的妞,怎么可以擅自走上前台呢?当然您会为她辩护,她有事,一定有大事,可是再大的事也是不能来单位的啊。我早就提醒过她,上班时间不要给我打电话,不能来单位,是的,我疼她,供养她,但她总归不是我要娶的人。再说了,来了就来了,文文静静把我喊到一边说事,说完你走人我接着做事,可欧阳美奂没那么做,欣喜若狂地跑来,来了就在楼下扯起嗓门儿喊我名字,前面告诉过您,她嗓门儿很大,照样把整栋办公大楼的声控灯叫醒,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头皮一炸,立即掐了烟头往外走,我脚步打飘地下到三楼,见她在走廊那头停住,深情凝视我,眼神是出山洞的喜儿见到了大春,热泪盈眶的。我猜到她接下来的动作,嗫嚅着说别别,千万别。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会,昔日的首席领舞舞蹈功力显现,一串碎步迎上来,脚尖立起,双臂像翅膀一样伸展,交叉双臂,箍住我的脖子,没头没脸的亲吻。我说哎呀,闯祸了知道吧,这是单位,到处都是眼睛,走廊两头都有探头,怎么了嘛你!欧阳美奂松开我,委屈但很坚毅地说,不怕眼睛,也不怕探头,因为有喜事。我说天大的喜事发个短信息不就行了吗。她说我没良心,这样的喜事得亲口说,她想得到祝福。我让她赶紧说。她用忧郁的眼神看看我说,既然怕成这样,就不说了,回去了。我说来都来了,还不说了再走。欧阳美奂委屈地往楼下走,我在后面追,请她把话说出来。她在比我低两级的台阶上停住,眸子闪烁甜蜜的光:我怀孕了!我一下懵了,脑袋遭猛击那样懵了。怀孕?怀孕是喜事?它到底是谁的喜事?孕是能随便怀的?欧阳美奂一看我的表情就嘴唇打颤,上牙咬着下唇,咬得很费劲,整个嘴唇都在哆嗦,脸色煞白。我想我已经伤害她了,她是来报喜的,只想要到一个祝福,却要到未曾想到的,足以戳痛心窝的东西。我前后看看说,宝贝别哭,下班去你那儿,好好抱抱你。她凄然一笑,喃喃道:我那儿还是你这儿?我那儿就是你这儿,你这儿却不是我那儿,因为你有你这儿而使我那儿显得多余。好容易阻止她说绕口令,然后哄她回去。脚步打飘回到办公室,却再也不能平静做事。终审稿件和二审稿件搅合到一块,越理越理不清。正烦哩,丁蕾嘻嘻哈哈跑进来,问我刚才是不是在三楼演电视剧。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刚到社长办公室送报纸,正好看到我和一个模特拥抱,满屋的人都怔住了,说哪个电视台来拍片子,借用咱们出版社的演员也不打声招呼。我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认错人了。丁蕾较真了,说总编、社长和几位处长都在,怎么会看错呢,全系统最年轻的资深编辑,最佳主任人选也是随便借的?我庆幸那会儿是坐着的,要是站着多半会瘫倒。一定是社长在背后帮我打了圆场,比方说,那个女孩儿是我表妹,或者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同学,这个女孩儿也是他女儿的朋友,是他家常客。总之,社长不捅破这件事,让我感到欠他八辈子还不完的人情。这件事以后,整个出版社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憋闷,没人给我难堪,也没人来办公室打听事儿,只感到脖子上挂了秤砣,满心都是羞臊和愧疚。也许不说您也可以猜到,我并没有骂欧阳美奂,因为我得哄着她把那个小麻烦搞掉,她就是从那个时候露出绝望情绪的,与其说做掉了一个孩子,不如说做掉了她的全部快乐和做女人的希望。依欧阳美奂的状态,我知道应该劝她尽快回老家,或者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可想想就知道回老家不可能,单位没有了,家里人以为她在北京嫁了人,再说由我开口劝她回家最不合适,除非她自己提出来,我还得假装不舍地挽留一番才像那么回事。但她在北京几乎没有朋友,精神状态极其让我担忧,她一坐就是半天,把小白饿得嗷嗷叫,直到翻白眼。她要是再把自己饿得翻白眼就问题大了。没办法,理性地分析一下形势,决定用工休假带她去一趟杭州西溪。十天时间,足以把她的精神调理好,在轻松愉快的时候和她摊牌,为了大家都好,长痛不如短痛。从上火车,我就尽量逗她开心,我揽住她的肩头说,宝贝,别说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就是一株植物我也要让你每天开心,无论我有多艰难。欧阳美奂怔神半晌,琢磨出意思,咧出那颗甜美的小暴牙说,我明白你的心,遇上你,是我今生的福气。一动情我把那只粉嫩的小手团在手心。那一刻,我忘记走前居心叵测的计划,想着哄她开心之后将要做出的决定,我心疼了,但胸腔里及时发出另外一个声音:不能心软,千万不能心软,失掉什么都不可怕,失去大好前程才是最可怕的。一旦仕途受挫,心爱的女孩儿无疑是直接受害者,千万按原计划进行。仔细想的话,当时欧阳美奂也是知道我要干什么的,她时而沉寂忧郁,时而明媚开朗,一会儿说些告别的话,一会儿又发誓要和我相爱一万年。临了,又对我讲述了自己得意的舞蹈《绿之恋》,讲述属于她的大红大紫的过去。她哼着音乐,拳头在我手心里打节奏,如果不是在车上,肯定会为我跳上一段的。欧阳美奂游走在昔日的梦想里,我则更多是叩问自己怎么就和她走到了山穷水尽。我想一旦宣布我的计划,她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我反复对自己说,沉住气,晚一点,再晚一点,让她晚一天知道,再晚一天知道。到了杭州的西溪湿地,欧阳美奂整个成了一只乖猫,蜷在我身边,惹得我直想回宾馆和她做爱。想象不出今后没了她我该怎样打发时光,也担心她留在我身边令我更无法打发时光。其实细想的话,那个时候她多半已经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含满忧郁、不舍的眼睛时时盯着我看,总也看不够似的。有天半夜,她起来看月亮,不断发出沉重的叹息,她一定什么都明白,只是她愿意顽强撑到最后时刻,直到由我亲口宣布一个结果,宣读一段爱情死亡诊断书。我和她都带着绝望情绪做爱,没曾想那种疯狂也是很尽兴销魂的。好几次我都准备改变计划,因为我失去宣布那个计划的底气。激情过后,理性面对窘境,我拿出铁石心肠,来抵抗浮出水面的儿女情长,一边在心里对欧阳美奂说着对不起,一边感叹生命情感的无常,祈求她理解我,不要为难我,误读我,毕竟我们有着很深的情分。我会对她做得有情有义,我早已备下一笔钱,帮她对付一阵。我真心希望她在离开我之后,碰到一个能给她全部幸福的人。西溪湿地真美。这是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她一路很少说话,使得每句话都很有含金量。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河道,河道边缘用竹竿围起来,能看到大片的湿地。湿地能否理解成沼泽地我不知道,但感觉到二者一样能把人陷进去,直到窒息。缕缕青草和泥浆的气息漂浮在龙船周围,欧阳美奂贪婪地嗅着,窄细的鼻翼一个劲儿抽动,眼眸被河水映成翡翠色。龙船一直把我们渡到飘着农家饭香的码头。欧阳美奂说肚子饿了,我们吃了野鸭汤、马齿苋和糖醋山芋。一蓬一蓬的鹅黄色野菊,有着勾魂摄魄的美,也惹得欧阳美奂发出阵阵叹息。野菊使她想起寄放在邻居家的小白,突然没有炒饭吃,会不会绝食。我说过几天可能会习惯,饿了,什么都能对付着吃。欧阳美奂哦了一声,三蹦两跳地跑到草丛摘野菊,一转眼,就采撷了一小束,我嗅了一下,清香和药香裹挟在一起,顿时感到眼睛清亮许多,心脾清朗,我们称它为西溪菊,不光很养眼,也很养心。欧阳美奂给我留下最动人的一幕:捧着娇艳的花,坐在木排搭成的岸边,双脚在水里来回摆动,不时回眸冲我笑,翡翠色的水、鹅黄色的菊和淡绿色的她构成一幅无法言说的景致,我拍下了它们,没曾想,那竟是欧阳美奂给我的最后一个定格。当然,也许您以为欧阳美奂掉河里了,不是,我们一同坐上了龙船。导游小姐一看欧阳美奂手里的花,和善地笑着说:都怪我少叮嘱一句,这些野生植物是不允许采撷的,这里的生态由它们支撑,它们属于大自然,属于每个游人。欧阳美奂没听见一样,让我把矿泉水瓶子倒空,灌上河水,她心爱的西溪菊已经开始打蔫儿了。我照她说的做。果然,西溪菊有了水的滋润,几乎瞬间支楞起来。欧阳美奂笑了,尖且弯的暴牙漫溢出甜美。导游小姐说,我再提醒一下,岸上的管理人员一旦看到你们摘下的野花,肯定是要照章罚款的,最好别让他们看见。欧阳美奂这才皱了眉头,求救似地看着我。的确是个难题,带上岸不允许,扔掉太不人性,我们都穿得单薄,藏不住掖不住的,怎么办呢?她问我。我主张在某个码头下去,再乘下一班龙船送它们回去。欧阳美奂眼眸掠过白鹭的影子,声音注满伤感,说已经掐断了根,送回去没有意义。我和她面面相觑,都不敢再拿眼睛看西溪菊。西溪菊戚戚艾艾看着我和她发怔,春意盎然的湿地瞬息忧伤遍布,整个世界仿佛笼在雨里。没再讨论拿菊花怎么办,还有最后一个码头就要上岸了,欧阳美奂突然对我说:你先上岸吧,回宾馆等我也可以,我到这个码头看看就回去。不由分说,欧阳美奂迈开小鹿一般的步履,一步跳到岸上,阻止已经来不及。下去几个人,又上来几个人,等走马灯似的游人坐稳当,我端详身边依然蓬勃的西溪菊,心想这个欧阳美奂,怎么把这么个大难题扔给我一个人。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我犯难了,只能玩心计,瞅四下没人注意,把矿泉水瓶子放到座位底下,佯装什么也没发生,上岸,一走了之。我想,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残忍。当务之急是上厕所,然后抽烟,再就是等欧阳美奂。望着悠然的河水从容恬静地流淌,上面偶尔有野菊的花瓣飘零,也许,新的游人已经把我的菊花扔到了水中。我自认还是有良心,一直在心里祝福野菊们好运。不想那些菊,只担心我的欧阳美奂,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是在我抽烟抽焦了嘴以后,游人渐渐变少,太阳开始偏西,我的傻丫头玩得不知道回来了哩。打她手机,传出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感到不对,早上充的电,用一个星期都没问题,显然是刻意关机。要是想联系,她可以主动给我打电话,可是没有。欧阳美奂真多事,全盘打乱我的行动计划,本来那晚就要和她摊牌,订的是第三天的返程车票。这时摊牌已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要出问题。猜想她是走迷了路,或是遇到什么人纠缠,我决定坐龙船去寻。这是当天最后一班游船了。她是从第九个码头下船的,我就从第一个码头下去,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一个高个的漂亮女孩儿,绿色碎花衣裙,脸形,身高,包括暴牙,气质等,都向人细细描述。回答令我高兴,都说见到了,的确是一个比西溪菊还美丽的女孩儿。我追问女孩儿当时的状态怎么样,有没有落魄或沮丧,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回答说没有,很明媚的样子,满眼都是新奇,像一只飞出城堡的囚鸟。寻找的结果却令我失望,整个码头除了西溪菊在风中摇曳,连欧阳美奂的影子也寻不着。我问一个瘦小的操着重庆口音的女孩儿,有没有见过一个如此这般的女孩儿,她旁边的胖大婶告诉我,-我和我们“小重庆”都见过你说的女孩儿,穿着吊带衫,一身的绿碎花。我说对对对,就是她。胖大婶说,她和咱们“小重庆”在码头玩了好一会儿,逢人就说不要折这些西溪菊,它们属于这里,摘了就意味着永远失去。后来,她在这棵柿子树下蹲了好久,我问她等谁,她说谁也不等,后来见她在溪边摘了一捧青青的小西红柿,吃得津津有味,我还提醒她小心农药,她说这里和她的家乡一样,不兴用那东西,要是也有污染,西溪菊不会这么艳丽。我急切地问:人呢?她现在在哪儿呢?胖大婶说像是坐船走了。“小重庆”插话说:没走,我看见她坐在河边洗凉鞋。胖大婶说那起码是两小时前的事。母女俩争执一会儿,问女孩儿是我什么人,我吱唔道,是朋友。胖大婶说,还以为是妻子哩。那晚我没回宾馆,在码头上的农家旅馆住了后半夜。前半夜一直在找她,嗓子都喊哑了,除了水里,岸上的草丛都被我翻过了。也打电话到宾馆,服务员说没有人回房间。我还打电话报警,人家说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这一夜,想得最多的是第一次在火车上遇见欧阳美奂的情景。我以为她会永远卧在中铺不下来,偏偏她就撂开修长的美腿,双手一撑,晃晃悠悠地站到我跟前。我猜想,一定是不上厕所不行了,请陌生人取电池都懒得下床的人终于下来了,趿着鞋子,冲我笑了笑,收腹挺胸蹦跳几下,我能感觉到她身体弹性特好,一枚暴牙和它的主人一样直冒傻气。我就是那个时候称她暴牙美女的。那时她趿着一双软底舞鞋,穿的是淡蓝色的灯笼裤和黑白相间的紧身T恤,只比我矮小半个脑袋,气质和脸蛋同样出彩,脖子颀长,锁骨深深,皮肤透明如瓷器一般,乱蓬蓬的碎发随意披散,零乱为她平添了妩媚和性感,她没有马上回中铺,挨在我旁边站着,我便对她想入非非,幻想她是我的妻子,忘情地做爱之后,该是这副样子,亲密爱人从卧室走到客厅该是这个样子的。女孩儿冲我笑了一下,我再次看清那颗暴牙的柔美。暴牙真好,许多女孩笑不出这种效果就是因为她们没长暴牙,所以无论怎么努力去笑,都不可能笑得像欧阳美奂这般天然,娇柔,美轮美奂。热锅上的蚂蚁就是当时的我。第二天太阳出来,我想,新的阳光下该有奇迹出现,遗憾的是,没有。欧阳美奂就这样在我的眼皮底下彻底蒸发。托人打电话询问欧阳美奂的父母和武警部队的弟弟,都说她老早就去了北京。我当然知道她去了北京,并且还知道被谁勾引去的。不死心,接着找。找,只是尽心,潜意识告诉我不可能找到她了,芸芸众生,藏掖个把女孩儿简直不算事,何况她是根本不愿被我找到的,手机永远关闭,而我的手机全天候开着。我猜想,欧阳美奂这个极敏感的女孩儿,愿意在我作出某个决定之前,谜一样地消失,十分自尊地淡出我的视线。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哩。现在好了,针也好,人也罢,全都一个猛子扎到底,连泡儿也不泛了。令我想不通的是,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块冰,消融之后也会变成水;就是一滴水,蒸发了还能让人嗅着几许湿气,但这个欧阳美奂偏偏消失得微尘不剩,土话就叫落地不沾灰。对欧阳美奂的消失,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您,我感到侥幸,她必须在我生活中消失。我甚至暗暗希望她能被某个男人带走,那样的话,此行的目的就圆满了。当然,她是存心让我怀有负罪感的,早就设计好了一个她自己满意的结局。残忍就残忍吧,人活着本身就是由一连串残忍构成的。这样的结果,对双方来说,算得上不错的解脱。只是,她怎么就不发条短信、打个电话还我一个踏实呢?一个闲得连暴牙也拍了示人的人,怎么吝啬得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不肯做呢?是的,如您所说,她在无声地报复我。无法坦然,却也没有太多不安和焦虑。独自回到北京,我就轻装上阵,开始了新的人生。我像从前一样平静而忙碌,这种假象令我感觉很多事情从没发生。抽空我会悄悄做一件事,在网上查看西溪地方报纸,注意有没有女孩儿溺水,有没有女孩儿被杀或自杀,有没有女孩儿被拐卖,有没有女孩儿农药中毒等等。没有这些邪乎事,渐渐我把心放得更平。很快我就双喜临门,先是和前女友喜结连理,后是提为出版社编辑部主任。日子一舒心,过起来就快得疯跑似的,我几乎忘记由欧阳美奂失踪搅起的尘渣。我何尝不清楚,欧阳美奂的失踪纯属人为,好比她愿意自己绑架自己。我曾问自己,如果知道欧阳美奂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去找她。回答是否定的,我没那么高尚,也不屑那么完美,更不想再玩浪漫,我已经喜欢上静如止水的日子。我被她累伤了心。欧阳美奂的影像再次扰我清梦的时候,我结婚还不到一百天。欧阳美奂,这个让我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和我有过生命纠葛的女孩儿是否真实存在,她到底在哪儿,过得好不好,暴牙播撒的是忧郁还是快乐。妻子居高临下,对我颐指气使的时候,我会想念走失的欧阳美奂。妻子的缺点全盘浮出水面的时候,我想起欧阳美奂的优点种种。这个曾经让我甩之不及的女孩儿再次变成我的“远方想念”。渐渐地,我多了一个毛病,不管到哪个城市,哪个场合,习惯去盯女孩儿的脸,潜意识希望那个女孩儿会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个场所被我碰见。说来不怕您笑,好多歌舞团,演出队,临时演员招聘点,模特培训中心,甚至连低档酒店和洗头屋我都去过了,无论我醒着还是睡着,都不可能把欧阳美奂认错。对您说过一万遍了,她长了一颗暴牙,右边,弯且尖,常常把右嘴唇镂出一个小窝,单凭这一点,我就不会看走眼。带着怀有身孕的妻子去欧阳美奂打工过的酒店吃饭,打量那里每个女孩儿,似乎都留有欧阳美奂式的温馨和亲和。所有女孩儿都无一例外嵌着欧阳美奂的影子,但细节又是那么经不起细瞅,少了欧阳美奂特有的气韵。是的,感性使我渴望和她邂逅,但理性仍然顽强地阻止着我。无论愿不愿意,我和欧阳美奂那场风花雪月的事,已经真实地淡出我的生活平面。如果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从头到尾我都没看到她的舞蹈,现在看来,遗憾已凝成永恒,永远都不可能看到欧阳美奂的舞蹈了。当然,您不必为我叹息,我前一天在梦里看到了她的舞蹈,穿着一身绿碎花衣裙,优柔的身姿,像春天里的藤蔓,浑身裹挟着西溪菊的清香。她跳的是我一直想看的《绿之恋》,想不到的是,搭档竟然是我,扮演一棵大树,被她缠绕、攀援,无论大树如何逃窜,青藤都会蛇一般地缠黏上来。梦里除了欧阳美奂,还有十几个伴舞的女孩儿,个个穿得薄如蝉翼,有的像尖嘴鹤,有的像长颈鹿,有的像白天鹅。说来羞愧,梦里的我很滥情,当着欧阳美奂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其他女孩儿一一有染。当一条伤心青藤朝我扑来,一道闪电划过,我不再是树,而是一道幻影,幻影消失,青藤滑落。舞蹈结束,欧阳美奂拉着我的手频频谢幕。如果解梦,我还是被性与欲望扯拽很紧。妻子的肚子吹气般的越腆越大,大得随时像要爆炸,我会在灯下感受宝宝的胎动,想象他的模样。欧阳美奂就是从这个时候被我未出生的孩子取代的。我的一颗“远方想念”的心渐渐收回,放平,即将做父亲的喜悦日日削减我对一个女孩儿的思念之情。当我彻底把隔世般的前尘往事放进回收站,清空的瞬间,我对她最后一次说拜拜。您大可不必抱怨我,生活就是一个打磨人的高手,不动声色把一切揉碎了重做。我并不太喜欢陪伴在步履蹒跚的妻子身边,她已临近预产期,我照常出差一个星期。准备回京的前夜,前社长、我的岳父大人亲自打电话催我回去,说他的宝贝千金给他添了宝贝外孙。我坐第二天最早一班飞机,直接赶到妻子生孩子的医院。什么时候又敢坐飞机了?别无选择的时候还是得坐。人的八字被上苍攥着的,要死跑不脱,要活小鬼也拽不走。爷们似的妻子因为生了小贝比而女人味大增。她柔和了双眸告诉我,儿子八斤半,说要是多长半斤就叫他“徐九斤”。我说谁都知道母壮儿肥的道理。看到妻子腹部上的白色绷带,我把头埋在她手心里说谢谢。她说不用谢,她是为自己生孩子的,告诉我还有一刻钟就可以到育婴室看宝宝了,她还不能下床,让我转告儿子,妈妈想他。与妻子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说着,总感觉有眼睛朝我这边扫。扭头看去,斜对角的25床站着个小伙子,别着脖子打量我。我看到一张十分面熟的脸,猜想他是不是某本书的作者。当我突然想起来,冷汗滋溜一下冒出来,向后转已经来不及,后面有个声音朝我喊:姐――我感到五雷轰顶。他是欧阳美奂的弟弟,怕警犬的弟弟,他肯定不是喊姐,而是姐夫喊了一半,被身后的手拽住。我隐约看到他身后一张美丽而虚弱的脸,深深的锁骨,微弯的暴牙。只是,那张脸没有看我,知趣地扭到一边,把目光打在洁白的墙壁上。我对小兄弟呜啦了一句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妻子问我他是谁,我说是我们的作者,然后推说出去抽烟。这就是生活的操蛋之处,典型的冤家路窄,巴心巴肝找她,她倒在这个时候摊在我面前,和妻子躺在一个病房。她也是生孩子吗?怎么不见男人,倒是弟弟守在身边?出门时,我尴尬地笑着说,恭喜小兄弟的姐姐生了孩子。他说得结结巴巴,什么不是……是……显然,他又被后面的手拽住。欧阳美奂从始至终没把我和她的真实关系告诉家人。我猜想着欧阳美奂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弄不好,是非婚子女也有可能。想着她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样大,以后一起上幼儿园,学前班,一起上初中高中,或许还会碰见。她要是生的女孩儿,将来我们会不会结成儿女亲家,我和她怎么在一个屋檐下待着。想着想着,脑子像灌满了糨糊。我还是对欧阳美奂生孩子的事感兴趣。来到医生办公室,向一位脸刮得铁青的中年男医生打听,25床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对方告诉我,25床没生孩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孩子,两天前做了子宫摘除术。我肯定听清他说的话了,可不知为什么还要追问一遍。中年医生以为我是明知故问,有点不耐烦,提高嗓门儿说:你可能不懂这个医学术语吧,土话叫做掏空,现在还没过疼痛期。我懂,两种说法都懂,我只是希望听到不同答案。掏空二字在心里上下翻,渐渐我就有了生理反应,小腹痉挛,空空地痛,掏空的不光是欧阳美奂。护士把婴儿递过来,问我是不是孩子的爷爷,我没理会,反正知道自己过早变成了爷爷,头发掉光了不说,还患了前列腺炎,身上的零部件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看着我的粉嘟嘟的儿子,我笑了,又哭了,泪水溅在襁褓边沿。至于我揣着怎样的心情回到病房,怎么面对两组人物,都没必要再说了吧。抱歉,可能惹您和我一样失眠了吧?责任编辑 韩 樱欢迎您转载分享:
更多精彩: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一个人在跳舞打一成语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