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爱人》作为一档撕开婚姻的里子刮骨疗伤的节目，曾引发无数讨论与共情。
第二季播了三期，又掀起好几波腥风血雨。
嘉宾张婉婷，第一个被骂上热搜。
节目中她总是强行打断伴侣宋宁峰的表达，并用极尽贬低的话语形容爱人的表现。
那种强势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让易立竞“害怕”、胡彦斌“吸氧”，也令屏幕内外的旁观者一同感到窒息。
网友劝宋宁峰“快逃”，甚至扒出张婉婷的社交账号去评论区吐槽。
总之，所有火力都在集中分析、讨论张婉婷
但她姐看下来，发现节目的另一对，也并不是可以一带而过的。
——艾威和陈美玲（lisa）。
一度被称“神仙爱情”的两人，在五六十岁闹离婚。
而导火索看似再小不过，“打麻将”。
随着节目推进，这对夫妻之间的细节多到完全不亚于“张宋之恋”，且还要更加复杂多面。
几期看下来，她姐一个感受是：
如果要探讨亲密关系，或许这对夫妻才是更值得探讨的样本 ——
因为这种看似具体的、个体的冲突，暴露的是几乎每个人都难逃的问题。
一段因麻将崩塌的婚姻？
还是先从艾威和陈美玲说起。
艾威是演员，从业40年参演过119部作品，是TVB的金牌配角。
陈美玲是圈外人，目前从事手表行业。
两人1991年交往，2002年结婚。
婚后陈美玲一直身体不好， 子宫内有重达12斤的子宫肌瘤，后又有了多囊肝的问题。为了治好妻子，艾威几乎倾尽所有，才救回陈美玲一条命。
然而，眼瞅着问题都解决了，两人却在2020年选择了分居，结束了18年的婚姻，直到这次两人在节目相遇。
说他们已经没感情了是假的。
别人登场要么尴尬，要么争吵。 他们相见时，一个关心对方够不够暖，一个眼神情意绵绵。
既然相爱，为何要离婚？
随着节目展开，艾威终于坦言——离婚对于自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不然自己会被折磨到发疯。
“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只能和你分开，要不然我会发疯。”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是一件小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打麻将。
两人因为陈美玲打麻将，早有争执。
在艾威看来，陈美玲久病初愈，要更加爱护身体。但陈美玲却置自己的身体状况于不顾，一意孤行。
艾威也妥协过， 两人一度约定好可以打到晚上十一点回家，他还开车接送她。
但妻子不仅没有自控力，还不守承诺。
“一打麻将电话都不会回的，一坐下去就爸爸姓什么（都不知道），打到三更半夜......有一次她早上十一点钟出去，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回来。”
一个小小的打麻将事件，经过几十次 讨论发酵之后，在艾威那里，就成了一个原则性问题——
“为什么她选择麻将不选择我？”。
甚至，事情发展到最后，艾威已经开始拿离婚来威胁陈美玲——
“就是在这同一个问题上面纠缠，我觉得好累。......我再说一遍，你再打一次就代表离婚，我不会再说任何一句话，三个月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告诉我去打麻将。”
但依然没用，于是两人选择分居。
提起这段过往，时至今日艾威对着镜头还是会崩溃：“ 我能做的是什么呀，天呐，我真的不知道。”
看起来，他为伴侣付出了全部的心力却得不到支持和回应，对方的冥顽不灵则成了 摧毁他平稳的生活与婚姻的罪魁祸首。
于是，节目里，艾威时刻都在控诉陈美玲。
面对美玲在众人面前的示好：“挑你做我老公（说明我眼光好）。”
艾威在冷漠开怼：“ 所以是，你的眼光很好，我的眼光很差。”
“最后一封情书”的互动环节，艾威坦诚自己是带着恨意在写，甚至用上了“陷我于不义”的表达：
“我很恐惧，我到时候要因为你的错误而负上责任，我觉得你是陷我于不义。”
茶话会上在众人面前聊起打麻将的事情时，艾威又说:
“她姓陈，广东话叫聋耳陈，我说你是不是聋，我说话都听不进去。”
陈美玲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刚想解释两句，又被打岔或者被噎回去。
但艾威依然会步步紧逼：“ 你有没有后悔呢，有没有想到我会和你离婚呢，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的脑子在想什么。 ”
总之，艾威全程都是在控诉和审判陈美玲。
但陈美玲真的如艾威说得那般不堪吗？
如果只听艾威的一面之词似乎的确如此。
但后续我们才逐渐在美玲温吞犹豫的表达和艾威的默认中，看到了故事的B面。
陈美玲是打了麻将。 但并不是如艾威说的疯魔了一般，实际上陈美玲打麻将也不过一周一次。
而那次被艾威反复提及的打了一天一夜，也只有一次。
那仅有的一次，还是陈美玲因为老友要出国，两人深感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才彻夜促膝长谈。
再往后看，发现问题哪里是因为陈美玲打麻将。
艾威酗酒，频繁时要一周喝上七天。
但美玲说出“如果你可以不喝酒，我都可以不打麻将”的话时，艾威果断摇头：
“我为什么要不喝酒呢？”
两人也因为家务有过不少分歧。
结婚时艾威说会一同做家务，但结果是，十几年的婚姻，家务却全落在了工作同样忙碌的美玲一人身上。
如果美玲因为工作繁忙，哪里没有收拾到，就会等来艾威的一顿上纲上线的控诉：
“我们家是我的心血，全部都是我的设计，花了好多心思，然后给她破坏了。”
但具体是怎么个破坏法儿呢？
艾威：“她这里放一堆东西，那里放一堆东西，我都不知道怎么清理。”
因为美玲“破坏”了他的设计，艾威就更心安理得地当甩手掌柜，“我放弃了，你来搞”——
不仅自己不做家务，还要合理化自己不做家务的行为，并嫌弃做家务的人做得不够及时。
艾威始终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他可以不遵守规则，但妻子却不被允许。
艾威或许的确是爱美玲的，所以他愿意为了重病的妻子 散尽家财不离不弃。可一旦对方脱离自己的掌控，即便再小的行为，也会被夸大。
所以在艾威眼里，打麻将是美玲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陷我于不义”。
做家务是美玲破坏自己精心设计的家装布局的后果，“是应该的”。
所以，问题的根本不是打麻将。
飞行嘉宾麦子问出了关键：
“明天可能有她跟闺蜜喝茶，喝一下午喝一通宵，这些是不是都可以成为将来另一件类似不打麻将的事情？你到底是生气她打麻将，还是生气她不听你的话。”
最新一期，他说大家熬夜到凌晨三点看日出，美玲也道出了这段关系的真相：
“他喜欢的事情三四点可以，不喜欢的事情几点都不行。”
这表面上是爱，实际上不过是 以爱为名的控制。过往的牺牲，都成了控制欲最好的保护色。
而这，才是这段关系崩塌的关键。
审判对方的过错，强调自己的隐忍和付出。
这就是亲密关系时常出现的牺牲感。
在镜头的聚光灯下，艾威看起来是奇葩的，但其实类似这样的想法可太常见了。
我朋友@七七昨晚刚和伴侣爆发了一次有关牺牲感的冲突，她说自己可太理解Lisa欲说还休的委屈和苦衷了。
她的伴侣爱做饭、照顾人、作息规矩，是一个旁人看起来都非常理想的恋爱对象，直到俩人相处的日子久了，才体会到亲密关系里隐秘的暴力。
七七一直有慢性的失眠困扰，平时工作也有加班的需要，昨晚她得连夜看点资料，为了不打扰伴侣休息，她可以用手机处理。
伴侣执意为她打开灯，以很不舒适的状态入睡，再每隔20分钟起来，责备她为什么还不睡觉，糟蹋自己身体还影响别人休息……
七七问他“可不可以戴眼罩”，但眼罩洗了没干；“我可以关灯尽量不打扰你”，但对方依然无法满意，还用辗转反侧的方式加剧七七的愧疚感。
这样的对话他们进行过无数次，不同频的睡眠习惯像鞋里的沙砾，不值得大惊小怪却漫长而折磨。
七七提出过搬出去住，给双方更多的空间，但这个提议立马与“不肯牺牲，不愿磨合”“你不够爱我”画上了等号。
最后七七躲在被窝里用手机看完了资料，她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小学的时候，被父母管着，不是独立的主体，没有行动的自由。
在对方看来，“失眠是糟糕的作息习惯，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应该为了自己的身体好”，他天然站在了道德的高地。
类似的沙砾还有很多：七七胃口不好吃不下饭，伴侣责怪“不领情”；房间布局意见不统一，对方说她“不收拾家里”……
一旦爆发争执，又开始“都是为你好”“不爱惜自己身体”“我付出了这么多”的死循环。
另一个女孩小雨也深受其扰，她研究生读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因此患上了抑郁症，痛苦了几年之后她终于决定休学。
哪知她的男朋友、父母、老师还有最好的朋友都不理解这个选择，依然想尽了招数劝她乖乖毕业，左一个“沉没成本”右一个“就业前景”。
小雨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解释自己的身心俱疲，这让她更痛苦了：“为什么明明是我的人生，但所有人都比我有话语权呢？”
“我是为你好”这五个字，就像紧箍咒一样深深刻进了我们亲密关系的相处模式里。
总是用委屈换取内疚，用牺牲索要报恩，总是互相亏欠，没人能舒服过活。
不仅是爱情，还有亲情，甚至更广泛的人与人的相处……
最常见的话语，每个东亚小孩小时候或多或少都经历过：
“这排骨妈妈舍不得吃，都留给你”
“把鱼最好的部分让给孩子”
“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爸妈几十年的努力还不是为了你”
“孩子寄托了我们全家的希望”
前两天在网上疯转的某宝爆款“励志相框”，看得人深深窒息。
一条又一条“清华妈妈语录”，不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现代翻版，让东亚家长的鸡娃内卷拥有了“绝对正义”。
为这条概率极低的血路赌上整个童年的阴霾，中国千万考生过独木桥，真正能上清华的又有几个？
那所有没能蹚出血路的牺牲品们、或是赢了高考却依然幻灭的985废物们，这辈子又得偿还多大的亏欠？
我还刷到一个小女孩过生日，父母为了满足她的愿望陪她拍写真，本应开开心心，可父母总忍不住用自己的审美、自己的价值观去评价、干涉、否定女孩的选择。
最后女孩泪眼汪汪地拍完，父母还不理解：“她要什么我给什么，难道对孩子还不够好吗？”
父母习惯用自己的崇高、奉献、牺牲、不幸，作为筹码，把孩子绑上同一艘船，拒绝就是没有良心。
这样的牺牲，受之不起。
本以为这种牺牲是一种时代的产物，刻在骨子里的关于匮乏的记忆，逼着人做出顾此失彼的资源分配抉择，苦了自己成全孩子。
匮乏时代已然过去，以牺牲之名的暴力链条却代际相传。
父母一辈子都在等孩子说“谢谢你”，孩子一辈子都在等父母说“对不起”。
譬如那些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的父母，终于到了该享清福的退休年纪，又得为带孙儿孙女继续操劳。
因为子女会原样复制这套代偿机制：“当年是你们逼着我结婚生子，我为传宗接代做出巨大牺牲，现在轮到你们贡献了。”
再譬如《再见爱人》里的艾威在网上得到了很多人支持和共情，他们代入的是为父母花费大把时间和金钱的子女。
既然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当然有资格对你的人生指指点点。
这样的子女不过是复制了父辈的牺牲感，把以爱之名的暴力延续了下去。
撕开爱与牺牲的皮，原来还是关于控制欲，关于权力的争夺。
小时候父母掌握权威，孩子是不领情的白眼狼。
随着孩子逐渐拥有了财富、资源和话语权，父母老去，又成为不能为自己做主的老小孩。
最悲哀的是，一代又一代的我们习得了这种“牺牲相报何时了”，把权力之争同态复制到其他人际关系里，对家人、对爱人、对最亲密的朋友……
越亲近，捆绑越深，伤害亦然。
爱是最小单元的民主实践
我记得项飙在「把自己作为方法」与单读的对谈里，对“亲密关系里的牺牲感”有很深的见解——
中国的亲密关系有一种预设，就是要自我牺牲，譬如社会不断宣扬的伟大的母爱，或者说为了孩子上学父亲辞职做饭做了多少年……
如果你以一种比较放松自己的方式（在爱），那就不太够。这种自我牺牲的预设在当今世界来讲是比较独特的。
然而，自我牺牲并不是放弃自我，牺牲了之后他记得很清楚，他不断提起，为了你吃多少苦，你现在要怎么样…… 其实，他的自我感是很强的。
很强的自我感，又要牺牲掉，很多时候有社会的引导，有时候又带着一种表演性质，做出来给别人看，获得别人认可，尤其是服务对象的认可，背后其实是斤斤计较的。
如果是纯粹的自我牺牲，那应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不需要获得他人的认可，付出本身就已实现了自我的价值。
黄执中在《奇葩说》里讲过类似的话：
牺牲感在亲密关系中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它就像水坝，你的道德筹码日复一日在提高，其实你内心都会想要兑现它。
那些情感绑架，或是道德勒索，都开始于我们对自己付出的体认。这不代表你是个坏人。
但有没有更好的相处方式，对自己、对他人更松绑的爱的方式？
施者总有不甘，受者总有不安。
有没有可能切断这个暴力链条呢？
这当然是一条很难的路，这意味着付出时不计回报，没得到理想的反馈也最终选择拥抱它。
然而因为爱，我又觉得这是一条值得去尝试的美好的民主实践。
这首先需要我们认真地体认自我。
尊重自己的喜好、边界、性格、情绪、生活方式和价值排序。
什么更重要，而什么是有回旋空间的，这是拾起自身主体性的重要的一步。
譬如Lisa真的需要多看到自己，关于上班和家务劳动的双重劳动，旧病复发的情绪焦虑，疏解压力的社交需求，对丈夫的爱和深感剥夺……
并把关于自我的无比正当的部分，尝试着表达出来。
然而主体性的一体两面，则是每个人要为自己的选择，勇敢承担结果。
艾威做出过非常英雄主义的选择，他不惜倾家荡产为美玲治病。
但这个举动不该成为宰治他人的欲念， 他要接受美玲回报爱的方式不符合他想要的顺从。
放弃牺牲感的爱，还需要真诚地尊重对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边界、秩序和价值观，不以自己的秩序去倾轧对方的秩序，而是讨论出一种中间道路的可能。
要明白在这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时代里，秩序不是天然拥有，而是需要人与人的共建。
这里不是权力的相互抢夺。 而是我们作为盟友，站在统一战线上一起面对生活的失序。
沈奕斐在《再见爱人》里提到非暴力沟通：
“我们作为平等的个体，不能直接命令对方，而是‘我遇到什么困境，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能做到，那对我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这其实便是一种具体而微的民主实践。
我知道，这可能也是穷尽一生也无法想清楚，或者即便想清楚也难以做到的课题。
我更知道，权力天平的倾斜方是充满巨大诱惑力的，父母可以用轻易的行为改变孩子的认知，亲密关系里看似的掌控者亦是。
能这么做，恰恰因为，亲密关系亦或亲子关系中的对方，让渡了很多的信任，暴露了很多的脆弱。
而这种让渡和脆弱，不该是身在其中的你我，互相伤害的开端，而是携手向前的起点。 她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