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说话不忌口,结果家里水龙头坏了花瓶也打碎了是不是有啥预感?

Thor的双脚甫一踏上阿斯加德的土地,他便看到了站立在彩虹桥畔等待着他的Frigga。

“母亲!”Thor疾奔过去扶住她,“您……”

Frigga知道Thor紧蹙的眉头里盈满了关心和对自己远道出来迎接他的不赞同,但她还是急切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眼中全是期盼。

Thor万般不忍,可是无法欺骗Frigga:“对不起,母亲,我没能让Loki收下它。”他将金苹果拿出来还给她,“Loki说他将这个转赠给您,他希望您尽快康复。”

Thor担忧地望着Frigga的脸,害怕她过于悲伤。

然而Frigga的身体虽已摇摇欲坠,表情却还是平静的,或许这一刻她已分不清悲喜,良久之后只听她轻轻地说了一声:“也许他真的伤得太重了……”

Thor却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他想到了Loki手腕上的伤疤,那天Mimir让他看见的远不止这些,这样可怖的伤疤必定遍布他的全身,而听了Frigga的话令他猛然意识到,他的心上一定也有,比他所看到的严重得多。

“或许我们真的不该再去打搅他了,Thor,”Frigga面容沉静,“若他在中庭能过得很好,他真的能快乐……我曾经对Loki许诺过,如果他的快乐只能通过离开阿斯加德来实现的话,即使是永别我也必须承受。”她转过头来看着Thor,“我们都有必须要承受的不是吗?”

“母亲,我很难过。”Thor略微沉吟,然后对Frigga说道,“他结识了一个中庭的姑娘,他们看起来很要好。但我仍然无法停止难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觉得Loki值得更好的,或是我忽然意识到有很多伤害都是曾经的我亲手加诸在他的身上,而现在我已经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Frigga爱怜地拍拍Thor的肩膀,像是小时候安慰被Odin训斥过的他那样:“他还在中庭,我们知道他还在那里,或许以我们的能力还能够护佑他,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Frigga的最后一句话包含了多少无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既然Loki拒绝了金苹果,那么他还会有多长时间?

一百年已是人类的一生,可对于众神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如果在这近乎永恒的漫长生命中,Loki不在了……

即使他和Loki是如此的不同,即使他们之间似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使经历过这样多的波折之后,Thor仍然无法想象全然没有Loki的生活——他坠下彩虹桥他可以去找他,他在中庭不肯回来他还可以在阿斯加德守护他,因为他知道他总能找到他,他有足够的时间,而Loki总会在某个地方。

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Loki了,他的肉体毁灭灵魂消散,即使任雷神寻遍九界找遍全宇宙都不会再有Loki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踪迹……到那时他怎么办?

这个时候Thor忽然明白,以前他所认为的失去只是暂时的分离,而现在他所面临的才是真正的永诀。

而他永远不可能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Thor陪伴着母亲一起回到芬撒里尔,他打算过些日子再去一次中庭。

晚间他回到自己的闪电宫的时候,Sif正在逗哄着Thrud。她已经会笑了,眼珠随着母亲温柔的手指灵动地打转。立在一旁的侍女也被公主奶声奶气的呀呀细语感染,纷纷露出爱怜的微笑。整个寝宫似乎都被包裹在一片暖意融融的金色氛围之中。

Thor立在门口静静地望着这一切,不可抑制地想到了Loki和那个中庭的姑娘。也许将来他们也会有一个孩子,像Thrud一样,笑容可掬,软软暖暖的,这样的温暖能够融化他冰封的心吗?

随后Sif看见了他,她敛了微笑,将Thrud交给身旁最年长的侍女,然后起身过来迎接他。

Thor向她点点头,自从那天洗礼之后他和她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原先那样,相敬如宾,疏远客套,作为阿斯加德最尊贵的一对夫妻,礼敬有余,温情不足。

Thor似乎从未学会如何与Sif以夫妻的关系相处,他想像以前那样豪迈豁达地对她,未免让人看起来觉得唐突佳人;可是温柔似水的举动,对着曾经的战友他又做不出来。

而Sif对他也仿佛有些逃避躲闪,尽管这样的情况一度曾因为Thrud的降生有所改善,但他也有很久没有真正地望进过她的眼睛了。

经过洗礼的那一天,Thor大约也知道了原因。

但是Thor从未想要因此去责备她,他知道这件事情Sif已经折磨了自己很久,他想说他不曾怪她,因为嫉妒和猜忌的心情人人都有,众神也不能免俗……可是这些话,原本他们之间的沟通可以畅通无阻,现在却相对无言了。

直到Thrud的一声啼哭打破了不断蔓延的沉默和尴尬,Thor从侍女手中将女儿接过抱在怀里,他的臂膀宽厚,一只手就能把小小的婴儿稳稳托起,但他还是珍而重之地双手抱着女儿,用短短的胡茬轻蹭她的小脸,惹得她咯咯笑起来。

Thor也笑了起来,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在记忆里早已模糊远去。他不知道自己和Loki的小时候,Odin是否给过他们这样的拥抱。不过大概没有,他所认识的Odin鲜少有这样的温情,作为众神之父他威风凛凛,做为父亲,他严格而疏远。也许就是这样的Odin造就了这样的他和这样的Loki,而之后的他和Loki,彼此成就,也彼此摧毁。

Thor摇摇头,现在自己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联想到Loki。

Sif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让侍女将女儿带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Thor的面前:“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Thor也有意和她谈谈,毕竟他们是夫妻,会相伴一生,总是这么不尴不尬的关系委实没什么意思。

而就在这个时候,Odin归来的消息打断了他们还未开始的谈话。

在英灵殿中他见到了面色凝重的Odin,听到了令他震惊的消息——精灵之国,亚尔夫海姆在前不久遭到了袭击,生灵涂炭。

Thor一惊,问道:“谁干的?”

“不知道,”Odin摇摇头,“仿佛一夕之间他们就已死伤大半,我到的时候,精灵之王已是弥留之际,他给了我这个。”

Odin摊开了手掌,Thor发现他戴着厚重的手套,一枚颜色黯淡的石头静静躺在他手中。

Thor却觉得这气息很是熟悉。

他凑近仔细观察,见那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子中心似乎有些亮光,极微弱,隐隐的幽蓝色,这是……

“宇宙魔方的碎片?!”Thor惊得差点跳起来:“这怎么可能?魔方明明在……”

“魔方是还在阿斯加德的重重守卫中。”Odin说。

自从多年前Thor用魔方的能量将Loki从中庭带回来之后,它就和远古冬棺以及其他的圣物一样,被珍藏在Odin的宝库之中。即使是Thor,也要通过众神之父的允许才得以见到。

“但是你忘了,中庭人留下了那个权杖。”

Thor的身形顿住,他死死地盯着那颗看似不起眼的小石头,他的震惊难以言表,然而Odin接下来的话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我知道Loki也在中庭。”

在Sigyn一脸欣喜激动地扑进他怀里连声说着“我愿意”的时候,Loki在反省自己做这个决定是否真的太草率了——仿佛急着要证明什么似的。

可是当他低头看着Sigyn的眼睛,那欢喜和期冀的眼神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中。

算了,Loki想,他一向做他想做的,身随心动,他的话既然脱口而出,说明自己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如果不是之后有个很重要的面试,Sigyn大概这一整天都会挂在他身上了,她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激动得甚至有些同手同脚,差点儿把自己摔进电梯里。

Loki看着高兴得快要忘乎所以的她,觉得自己也跟着一起高兴起来。

Sigyn对于Loki来说无疑是个特别的存在——她对他完全不设防。

这种被全然信任着的感觉对于Loki来说既久违又新鲜,遇见她之前,若说这世上还有相信他包容他的人,他只能想出一个——那就是Frigga。

他的母亲身上有着所有阿斯加德之神的美德,她仁慈,聪慧,有着博大的胸怀和宽广的学识,高贵而谦和。

然而Sigyn和Frigga完全不同,如果说Frigga对他的信任是源于母子的亲情,源于千百年来他伴她左右积累下的直觉,而Sigyn闯进他的生活时,他们几乎还是素昧平生,而她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全盘接受了他。

Sigyn对他的影响可以算是潜移默化,他原本只对Fenrir感兴趣,可是当他鬼使神差地动用魔法将她从呼啸的车轮之间救下的时候,他心中的第一个闪念不是“Damn,难道要和一个人类纠缠不清?”而是——“幸好。”

幸好,他还来得及救她。

Loki记得Sigyn第一次走进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发出了一句慨叹——“你简直像是活在上世纪……哦不,上上世纪的人!”

她说他的房间空旷得可以做后空翻,还是连着好几个的那种。

是了,这房子只是他在中庭的落脚之处,他无意融入中庭人的生活,更对他们的生活方式不感兴趣。

Loki问过Sigyn:“我和你如此的不同,你不怀疑我吗?”

当时的Sigyn不假思索地摇头,然后支着下巴看着他说:“你知道吗,动物往往比人要敏感得多,他们有超出我们数倍甚至数十倍灵敏的嗅觉听觉或者视觉。”

“嗯,你想说什么呢?”Loki问。

“Fenrir第一次见了你就欢喜得像发疯了一样。”Sigyn弯起眉眼,“这世界上有种直觉叫‘狗鼻子’,Fenrir这么喜欢你,证明你是好人。”

这论调让他觉得既荒诞又新奇。

她新奇的论调还有很多。

他救了她之后她经常过来拜访,有一次带来了一套咖啡磨和酒精炉,用Sigyn的说法:你这个十九世纪的人怎么能喝速溶咖啡呢?

于是她煞有介事地在他的房间里磨起了咖啡,然后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粉末倒进烧瓶里,加水,然后点燃了酒精炉。

氤氲的水汽蒸腾,迷离晃动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然而当Sigyn将杯子推到他的面前的时候,Loki还是本能地皱了皱眉。

他从来不是很喜欢咖啡这种东西,气味诱人味道却很苦涩,他的周围曾被表里不一的东西包围了太久,甚至他自己都已经被同化成了这个模样——光鲜的皮囊、阴暗的内里,他甚至能够听得到自己的皮相和内心两相争斗的声音。

“你嫌它苦吗?”Sigyn笑着问,好像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她的眼睛亮亮的,“你外表冷静得那么过分,原来怕苦吗?”

他本能地刚想反驳,却见她起身蹦蹦跳跳地跑去打开冰箱取出牛奶,拿了个大杯子倒了大半杯进去,然后将他原先那一小杯咖啡缓缓地加入其中。深褐色和乳白色描绘出旋转的纹路最终混合在一起,Sigyn最后又拈起两块方糖,大功告成之后再次将杯子推给他。

Loki将信将疑地拿过来啜饮了一口,甜腻的牛奶包裹着特殊的醇厚的味道,方才的苦涩的回味已经被冲淡得所剩无几。

“不是原先的味道了。”Loki说。

Sigyn摊开手:“当你让自己集中精神去感受苦味的时候,你整个舌头都是苦的。但是——”她指指旁边的那半盒牛奶,“如果苦涩只是作为甜味的调剂,你会觉得它虽然苦,但美得妙不可言。”

Loki就这么坐在地毯上捧着一本书,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回忆。

Fenrir用它的大脑袋拱了拱Loki的小腿,他把腿放平之后它就在他腿上寻了个好位置舒服地躺下,然后惬意地打起呼来。

Loki低头看着Fenrir,左手有一搭无一搭地抚摸着它的毛,柔软而温暖的,带着阳光般的金色。

自从Sigyn和Fenrir闯入他的生活之后他渐渐习惯了这样安宁的日子,普通而温暖,他换上Sigyn帮他买的中庭的衣服,他牵着Fenrir到楼下散步,它摇着尾巴围着他打转,扑到他身上用鼻子拱他的脸,如果Sigyn也在,她会在一旁露出微笑。

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日子。

他意外地喜欢这种日子。

他看着书,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身上多了一条毯子,而Sigyn正握着一杯咖啡,边啜饮边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杯中的热气氤氲,模糊视线让他产生了错觉,Loki总觉得Sigyn眼中也是水汽弥漫,然而闪念之间,再抬眼时她已是笑生两靥,完全不见方才泫然欲泣的模样,那一闪而逝的泪眼宛如梦境。

Loki撑着身体坐起来,抬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Sigyn说,“看你睡得很香,不忍心叫醒你。”

Loki眨眨眼睛,挪动了一下被自己压麻了的手,方才好像做了个梦,依稀残留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后遗症,不过Loki打算忽略它。

“你吃晚饭了吗?”Loki问。

“那我们出去吃晚饭?”

本来很平常的问句,Sigyn却有点像被吓到一样,回答得有些支吾:“呃……祖母……还一个人在家。”

“那就带她一起,”Loki歪头笑笑,“我还没有和她说过话呢。”

Sigyn的祖母虽然听力和视力都不怎么好,腿脚也不太利索,却是个风趣的老人。

Sigyn伏在她耳边讲话,她还是听不清,但仍然会认真地答话,给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Loki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刻的表情有多么柔和恬淡。

他一直如同默片一般地踽踽独行,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也将会有这样的生活——他周围会有一些人,认识他,在意他,会讨论关于他的事,会让他也成为他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他想他也许知道为什么人类的寿命会如此短暂了——这样快乐的日子合该是珍贵的,没有人能拥有到天荒地老。

Loki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早已陷入某种宿命,那就是他不能拥有他想要的东西,即使拥有也马上就会失去。

但现在他已首先用自己原本最珍视的永恒的生命作为交换,也许,命运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宽待他这一次。

Sigyn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那天晚饭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很愉快,她能看出来祖母也很喜欢Loki,她在桌子底下摊开她的手在掌心写道:你该让他见见你爸爸和妈妈。她羞怯惶急地收回手,慌乱间撞上他含笑的双眼,然后她认命地哀叹自己真的完了。

这几乎让她不知所措的甜蜜心情一直持续到他们上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们还在有说有笑,而走到门口的时候,Loki猛然顿住脚步,Sigyn甚至能够感到那一瞬间他身体的僵硬。

Sigyn微微倾身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隐约看见地上一个透明的盒子中装着一颗淡蓝色的小石子,不过拇指指甲的大小,闪烁着微弱的蓝光,挣扎地亮着,仿佛一只奄奄一息的萤火虫。

Loki却转身伸出双手,以回护的姿势揽着她绕过它,然后轻声对她说:“你先和祖母回家。”

如果知道这将是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死也不会同意的。但是当时Loki凝重的表情让她无法反驳,她将祖母搀扶进房间,关门的时候依旧不放心地向外张望了一下,Loki已经把盒子捡起来放进了口袋,对面的门掩盖了他的身形。

之后,她就找不到他了。

他没有手机,房间里甚至连电话都没有,网络就更不必说,他家里连电灯的数量要比一般人家少很多。Sigyn在焦急地寻找他的同时忽然意识到,以前她总戏称Loki似乎来自古代,而他似乎真的与这个现世没有丝毫联系——她不曾见过他的朋友,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人,他的房子除了她和Fenrir再无其他人登门拜访……

三天之后Sigyn报了警,她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一一应验——Loki没有户籍记录,他所住的房子的所有人是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警察再三核对了她所说的人名,然后抱歉而遗憾地对她说也许她被人骗了。

她在绝望中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Sigyn想。就是没有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那天的晚饭之前她结束了面试回到家,路上她还买了一样东西,想要给他个惊喜。

她用他给的钥匙开了门,客厅里Loki坐在地毯上,头靠着沙发扶手睡着了,Fenrir躺在他腿上也在呼呼大睡。窗外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洒在他们的身上镀了一层暖暖的金红色,Sigyn看着这样的画面不觉微笑。

Fenrir醒了,摇晃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Sigyn食指挡在唇上冲它“Shh”了一声,Fenrir立刻噤声,颠颠地跑去房间的角落里,那里有Loki特意给他放置的饭盆。

Loki依旧睡得很沉,Sigyn从卧室拿来毯子给他盖上,他微微动了动,没有醒。

Sigyn从未看过Loki睡着的样子,面容沉静而依稀带着些稚气,他在睡梦中微微蹙着眉,似乎在遭遇一场纠结的梦境。

Sigyn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褶,然而下一刻她像被针刺到一般缩回了手。

“Thor,”她听见他含含糊糊地叫了一个名字,又更加含糊地说了一句,“我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声音其实非常的含混不清。

她是这样的专注于他的一切,所以她听清了。

她甚至觉得那微弱的声音在空旷孤寂的房间里引发了共振般的回响。

那声音幽幽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带着似是亘古而来的疼痛和寂寞。

刹那之间的心痛几乎将她击垮,她爱了这个男人这么久,为他忽而欢喜忽而忧愁,却从未这样心疼过,有一瞬间她多想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他并非一无所有,只要他愿意转身看看,她会永远在那。

可是,那个名字……那个陌生的名字,宛如一根锐利的钢钉楔进她的脑海,闪电般的刺痛令她已经张开了双臂却又望而却步——是谁?这个在他梦回之时才会娓娓呼唤的名字,渴望而又畏惧,掩埋得深不见底,隐藏得小心翼翼。

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资格。

然而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脆弱,当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时,Sigyn觉得自己忽然又坚定起来。

一个模糊的名字伤害不了她,若是那个人放他一人孤独前行了这么久,那么也许她才更有陪在他身边的理由。

所以她忍住了眼泪,权当方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可是……可是……他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原来她对他的第一感觉不是假的,Loki宛如画中之人,他真的如同一个虚构出来的幻影,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属于她。

一切其实在那个名字以前早就有了预兆——Loki不看新闻,但似乎也并不怎么熟悉历史,他甚至不必出去工作,他连咖啡这样普通的东西都一知半解……

如此种种,Sigyn其实远不是毫无所觉,然而因为他是Loki,她选择将这些异常统统都忽略。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要深究,只要跟着自己心中对他的感觉就好。她让自己闭目塞听,只凝视着他,只聆听着他,只感受他和她在一起的现在……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她与他初遇之时便神为之夺的心又算是什么?她怎能让自己去怀疑他?怀疑他就等于否定了自己。

哦,天呐。Sigyn想,若这个世上真的有神祇,她愿从此一生自律行善,只求获得上天在这一刻的垂怜——请让我获悉他的消息,让我知道他的安全,哪怕是一分钟一秒钟也好,让我再见他一面。

在绝望的焦灼中煎熬了一个星期之后,她听到敲门声便会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奔过去。

也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这一次大门在她眼前打开,不再是让她失望的面孔——Loki站在门外。

Sigyn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她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他,他没有消失,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背,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她这才能够确认他是真的。

她丝毫不想问“你到底是谁、你究竟在做什么、你上哪儿去了”这些问题,千言万语聚集在心口,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话——

“你还好吗?”Sigyn抬起手抚摸他的脸,甚至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Loki,告诉我你还好吗?”

Loki握住她的手,点点头,然后他说:“我的时间不多,先让我看看祖母。”

然后她的怀中一空,他已经绕过了她径自走进房间。

Sigyn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想尖叫,声音却卡在喉咙中无法发出。

Loki的双手之间是一片绿色的薄雾,将她的祖母笼罩其中,而当那片诡谲的雾气散去之后,老人已陷入了昏睡。

Loki背对着她,而她已经惊惧得退到了墙角,双腿颤抖得支持不住身体她滑坐在地上,眼泪由于过度的惊吓一滴也流不出来。

……你是谁,你对她做了什么,你……

她所有的恐惧和疑问化成了喉间一声痛苦的呜咽。

“她睡着了。”Loki的声音终于响起,然后他转过身来,依旧还是她深深爱着的面容,他的笑容温柔到近乎残忍,他说,“她醒来之后将不记得这一切。Sigyn,我向你保证这并不痛苦,现在……”

从收到魔方碎片的那一刻起,Loki就知道他必须离开中庭了。

他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但很显然他们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了他。能把那种东西放到他家门口的无外乎两种人——卷土重来的奇塔瑞人或是早已改朝换代的复仇者们。Loki更倾向于前者,因为虽然他对复仇者们没什么好印象,但显然他们不应该是无聊到隔了好几十年还要找后账的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奇塔瑞人已经通过什么手段拿到了遗留在中庭的权杖,魔方的碎片是一个警醒——他们回来找他了,要让他偿还以往他该付出的代价。

「如果你失败了,你将无处藏身。若你自以为已经尝受过痛苦的滋味,他会让你明白你所知道的痛苦甚至甜如蜜糖。」

Loki知道他们所言不虚,而如今他所剩无几的神力令他在即将来临的危险面前无异于一个人类的小小婴儿,他甚至有些后悔他没有接受Thor给他的金苹果。

目前他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将这魔方碎片的力量收归己用,即使只是个碎片,它蕴藏的力量仍然超乎想象。然而,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媒介,他甚至不能徒手去碰它。他的敌人也似乎深谙这一点,他无法感知那个透明的容器是什么物质,能够隔绝碎片巨大的能量所产生的伤害,也许他们就是想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困兽犹斗,而他岂能让他们如愿?

所以,他要离开中庭了,九界之中他总能找到些帮手,侏儒和精灵都有些神奇的力量,或许能够解他的燃眉之急。

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抹掉自己在中庭留下的所有痕迹,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能记得他——他曾经比邻过十年的邻居,那位和蔼可亲的祖母,还有一个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姑娘。

Loki回到原先的住处,抹去老人的记忆之时他没有任何迟疑。

他不能让她们记得他,他见识过奇塔瑞人挖掘别人记忆时用的手段,他也曾经听那个被他洗脑的特工说过神盾诱供的招数……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一个老人和一个柔弱的姑娘能够承受的。

直到他最后面对Sigyn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

出租车在黄昏的路上行驶着,Loki坐在后座,他斜前方的副驾驶位上,Sigyn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他仍能看出它们在微微颤抖。

是的,他还没来得及消除她的记忆,她让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或者说,她成功地拖延了时间——

“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当时她流着泪抓住他的手,“如果我们之间这一年多的相处还能够唤起你哪怕是一点点的怜悯,求你让我最后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不会做任何妨碍你或不利于你的事。”

其实她不必说这些便已让他心生恻隐,于是他答应了她。

夕阳西下时,他们的出租车停在了纽约近郊的某地,Loki下车环视四周,空旷的土地上矗立着一座尖顶建筑——那是一所很小的教堂。

黄昏时分教堂里已空无一人,推开年代久远的门发出吱呀的响声,Loki走进去,Sigyn跟在他的身后。两旁排列的长椅规划出中间的甬道,他们的脚步声在其上发出深远的回响。Loki走到十字架的前方停了下来,然后他转过身,看着离他几步之遥的Sigyn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四目相视,她的眼中的泪水已将方才的惊惧清洗一空,只留下浓浓的眷恋和忧伤。

“如果这是婚礼,你也会像刚才那样等着我朝你走过来。”她说。

Loki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开口想要说话,Sigyn却摇摇头,眼泪顺着她的动作扑簌落下,她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现在,你听我说。”

空寂的穹顶之下,她的声音带着依稀历久深长的回声娓娓道来,婉婉切切如石上清流——

“Loki Laufeyson,你是否愿意娶你面前的女人为妻——不论生病或是健康、贫穷或是富有、逆境或是顺境,始终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直至离开世界?”

Loki抬起头,看见高耸的十字架上那个为了世人而甘愿受刑的神明,他低垂着原本高贵的头颅俯瞰着他,眼神是那样的温柔而慈悲。

哦,这是多么的讽刺和荒唐——他自己就是神,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拥有近乎无限的生命,也可以拥有无所不能的神力。然而,就是现在,此刻在此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小的教堂里,他居然害怕了。

他害怕在这个将自己的手脚钉在十字架上的神明面前说谎。

他领受过相似的刑罚,品尝过同样的痛苦,在这样深重的苦痛面前立下的誓言必定应该牢不可破,当时的他发誓将曾经的家园列为永生的禁地,现在他要立誓守护一个女人的一生,而他和她似乎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若违此誓,是否意味着今后会有更多的疼痛和苦难在等着他?

Loki有些无措地看着Sigyn,她眼中深刻的爱恋和悲悯正在他的心中翻涌出一场地动山摇的震撼。

“你没有办法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对吗?或许你甚至都不知道在这世上每天都会有成百上千的人重复着这样的程式,最终他们有的仍然会劳燕分飞,而神明并未降下因为他们违背誓言的惩罚。”Sigyn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我想让你知道这誓言从来都不是束缚,Loki,我想让你明白你并不孤独,也非一无所有。你值得最好的,即使我不是最好的,但是我想将自己最好的部分给你。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愿意为你立下誓言,全心全意地爱你,身心都属于你,如果我们有足够长的时间,也许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孩子,完全属于你的孩子,即使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但是你值得这一切。无论你以后遇到什么人,邂逅怎样的感情,你要记得你永远值得最好的。”

Loki几乎呆愣在当场,这献祭一般的陈辞将他的冷漠瞬间击得粉碎。

“你愿意吗?”Sigyn重新问道,“告诉我你愿意吗?”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点头:“是的,我愿意。”

此时已不再去追究这句“我愿意”指代何事,Loki知道,无论是作为她的丈夫,或是铭记她给予他的嘱托,此刻他都会接受。

“那么,”Sigyn微笑着说道,“现在你可以为我带上戒指了。”

Loki再一次愣住,他根本没有什么戒指。

他回想他直到目前为止的一生,在这其中大概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他像现在一样不知所措。

他习惯掌控一切,在事情发生之前想好所有的结果,然而现在,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手指的尺寸,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式,他不知道这个戒指究竟能够承载多少誓言、多少牺牲,多少期盼和多少等待。

他有魔法,但他变不出这个戒指。

Sigyn再次笑了,她说:“就在你的口袋里,你摸摸看。”

Loki忽然想起他们出门之前,Sigyn似是不小心地蹭了他一下,之后直到他们来到教堂,他与她之间再无身体的接触。于是他将手伸进左边的口袋——

然后,拿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这一次,会魔法的是她。

她的魔法让他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如斯强大,可以完全包容一个人,接受他的一切,他的好,他的恶,他的温柔他的冷酷,他的坚强他的脆弱。并且,不因他的好而自恃沉溺,也不因他的恶而退缩恐惧,她就是这样强大而无畏到可以全盘接受,以爱的名义。

Loki把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的时候,Sigyn抬起头问他:“你还是坚决要让我忘记你吗?”

Loki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从未这样坚定过。”

如果说原先还有为自身安全的考虑掺杂在其中,如今却只剩下对她的担忧,若他还在她的记忆中有迹可循,那些人会怎么折磨她?

忘记他她就安全了,在没有他在的中庭。

“那你抱抱我吧,”Sigyn说,她又流泪了,“不要让我看见你那么做。”

于是,最终是他抱着陷入昏睡的Sigyn,他的妻子,然后低下头,虔诚而又无限温柔地,吻上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事实上,一直到多年之后Loki才真正地明白,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庭的黄昏,面前这个普通的中庭姑娘赐予了他多么盛大的恩惠——她对他几乎全然无知,但又似乎了解他的全部,而此刻她让他从心中最寂寞悲苦的角落里深深掩埋着的渺小和卑微中重拾他的骄傲,无论今后他有怎样的际遇,他永远都不必自惭形秽。

而现在,他斩断了他与中庭的最后一丝联系,即将踏上未知的征途。

Thor带着奉Odin之命随行的三勇士前往瓦特海姆将他的两个弟弟Baldur和Hodur接回阿斯加德。这对孪生兄弟自从出生之后便被送到瓦特海姆,因为Hodur天生眼盲,除了需要侏儒为他寻找灵药之外,他们还为他打造了助他行动的各种器物。

但是如今亚尔夫海姆已然遭袭,九界之中似乎有未知的力量正在渗透进来,阿斯加德的两位小王子自然还是回到自己的国土上更为安全。

他们通过彩虹桥,桥畔迎接王子们的仪仗静候已久,Thor看着侍从和仆人们将两个弟弟安顿在马车上,然后对着已经上马的三勇士之一说道:“Volstagg,你和Fandral还有Hogun送他们回去,见过众神之父之后,带Baldur和Hodur去见我母亲。”

Volstagg惊讶地问:“那么你要到哪儿去?”

“我要去一趟中庭,”看着朋友不赞同的表情,Thor继续说道,“对,我不怕告诉你为什么,我是要去找Loki,他很可能有危险。所以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不要和众神之父说,他肯定会知道,但是请帮我争取一点时间。”

“你去了以后又怎么样?先不说你能不能找到他,就算找到了,你要带他回来吗?”Volstagg坐在马上拉着缰绳,那马儿似是不乐意一般打了个响鼻,“Thor,你别忘了他是被永久驱逐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永久驱逐”似乎已经成为Thor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代表着一些不能弥补的伤害和不可挽回的曾经,甚至是他很有可能无可奈何的未来。

Thor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下心中的怒气和焦灼:“这个我会想办法。”

“Thor,”Volstagg沉下声音,“你是阿斯加德的新主,你有权力做你想做的事情,但这不是你公然违背众神之父的理由。”

看着两人都越发阴沉的脸色,Fandral策马走过来:“嘿,别在这儿吵架,Thor,你的两个弟弟还等着呢。”

“Loki也是我的弟弟。”

Thor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都能听出他已经生气了,几个执戟的侍卫甚至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还能不知死活地撩拨雷神怒气的除了一向少根筋的Volstagg以外别无他人,于是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哼了一声:“他算你哪门子的弟弟?”

——Volstagg的话音刚落下,Fandral立刻将手中的盾牌高举,为他这位说话不经大脑的朋友挡下了雷神愤怒的一拳。

Thor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退开几步让Fandral和Hogun把从马上摔下来的Volstagg从地上扶起来,再开口时他提高了声调:“永远别让我再听见你说出这样的话,Volstagg,如果你还承认是我的朋友。Loki有过罪行,是的,他也已经因此得到了惩罚。可是我们在此的所有人,谁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以你无伤大雅的小过去鄙视重大的罪行也许无可厚非,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荣耀之事!”

三勇士噤若寒蝉,看着Thor的表情有些瞠目结舌,Thor自己也明白,他从未这样对待过自己的朋友。

他抬头远眺着九霄高耸的金宫之顶,阿斯加德最为璀璨尊崇的至高点。如今他已身在阿斯加德之巅,回望身后却已不见了当初那个与他同往这个顶点而努力不懈的人。

“Loki也曾是这里的一员,他也曾经为阿斯加德付出过努力,”Thor举起他的Mjolnir,“我的武器,众神之父的坐骑,阿斯加德的众多宝物都是他的功劳。甚至是你们三个,平心而论,哪一个敢说自己从来没有受过他的恩惠?难道阿斯加德的众神只管不劳而获,而不懂得知恩图报?”

Thor的言辞近乎诘问,三勇士无一人敢出言反驳。Thor知道他们的沉默并不代表自己短短的几句话就已经将他们完全说服,此时的顺从无非是出于对雷神的友情,或是对阿斯加德之王的敬畏。然而Thor完全不想再追究下去,他只想尽快去中庭。

“我和你去吧。”半晌之后,Fandral说道,“已经到了这里,护卫两位王子的任务他们两个足矣了。你去中庭深浅难料,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Thor有些犹豫,Fandral继续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受过Loki的恩惠。在约顿海姆他曾救过我的命,我没有忘记过。”

听他这样说,Thor焦躁的心情有所缓解。他的这几个朋友里,Fandral容貌出众人缘极好,在他的记忆中,Loki与Fandral的关系也算是最缓和的一个。于是他点点头,说道:“见到他你不用说话,一切听我的。”

然而他们的中庭之行终究是无功而返——Loki已然不在那里。

直到Fandral半强迫地拉拽着他从彩虹桥回到阿斯加德,Thor一直处于一种介乎于狂躁和茫然之间的状态,心中的失望和焦虑让他想要大吼出声,但却又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他觉得他总能找到他的,他们兄弟间原本有这样的默契——Loki有时候会故意躲起来,但当他真正焦急地想要见到他的时候,他总会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

在中庭与他重逢之后,Thor甚至没有让Heimdall费心去监视他的动向,不知为何他就是这样放心。Loki是谎言之神,但对于Thor而言他从不轻易许诺,谎言是兄弟间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只要Loki郑重承诺下的,他总会遵守。

他这样说过的,可他现在不见了。

忧心忡忡的他自然无法入眠,辗转反侧之间也惊醒了身旁的Sif,她坐起身,点亮了一豆烛光。

“对不起,”Thor说,“我去旁的宫殿,你好好休息。”

刚要起身的时候他被Sif按住了手臂,幽暗的烛光只能勉强照亮她一半的脸庞,她的脸颊都隐没在阴影里,显得她的双眼格外的大。她抬眼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似要刺穿他的外壳直视他的灵魂。

“Thor,你已是阿斯加德的国王了,”她说,“你知道身为一个国王应该做什么吗?”

Thor被她的问题问得有些懵懂,他皱了皱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Sif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不觉得你对一个人的关注已经超出了某种界限,而事实上他已经不该再出现在你的视野之中了吗?如果你的子民知道他们尊敬崇拜的国王如此奔波劳碌其实是为了一个……”

“别说了。”Thor立即打断了她,“Sif,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Volstagg发的那一通邪火,”Sif说,“而作为王后,我更知道那个人对于阿斯加德来说意味着什么。”

“也许吧,Sif,”Thor拂开妻子的手站起身,“我知道自己的肩头担负着什么,我也知道你身处这个地位,你为我,为父亲母亲,为阿斯加德都背负了很多,为此我非常感激。但是Sif,就如同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一样,我们似乎一直不能做一对普通的夫妻,我把你当做战友和伙伴,却一直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好的丈夫。也许是我太过沉湎于过去了,我永远无法对于Loki等闲视之。你说我对他关注太过,是的,但恰恰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对他的关注太少了,造成这样的结果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你来说他是阿斯加德的罪人,但对我来说,即使他犯了错,他永远是我弟弟。”

Thor低头看着仍然坐在床上的Sif,她仰望他的带着水光的眼神中有些疏远的悯然,她摇摇头,似乎有眼泪潸然落下:“哦不,Thor,也许有些事情你还远远不知道,就像有些感情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懂。”

她的话让他有些心烦意乱,Thor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转身准备去别的房间熬过这烦乱的一晚。

“你也许该去一趟亚尔夫海姆。”Sif在他身后开口道。

Thor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她:“你说什么?”

“众神之父在亚尔夫海姆发现的那个东西,来自中庭不是吗?”Sif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和你争论他在这件事情上是否有嫌疑,但如果你想找到他,亚尔夫海姆无疑是几率最大的地方。”

Loki花了很长时间来消化眼前的景象。

亚尔夫海姆精灵宫殿的断壁残垣中,倾颓的石柱和破碎的雕像仿佛还在泣诉着昔日的辉煌和刚刚经历的浩劫。

Loki走上残破的台阶,他早已精疲力竭,体内魔方碎片的力量正在交争碰撞,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他皮囊的束缚——在没有任何准备和防护的情况下他原本不该这样铤而走险,然而从中庭到亚尔夫海姆的路途实在太过漫长而艰辛。

更不用说在途中屡屡遭遇的偷袭,让他愈发确定自己被人盯上了。曾经的合作伙伴反目成仇时往往愈加危险,奇塔瑞人知道他的弱点,于是他不得不打开了那个装着魔方碎片的盒子——

眼前被一片蓝光包围时,他知道自己也许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然而未知的力量正在拖着他泥足深陷,他已被逼到了死角,进无路退无门。

终于来到亚尔夫海姆,还未及片刻喘息,他便看见了那被毁于一旦的精灵王城。

跨过间或遇到的残缺的精灵的肢体,往日气势恢宏而精雕细琢的宫殿如今只能勉强看得出轮廓,宛如一只庞大而恐怖的诡谲巨兽,垂死之时仍大张着血盆大口。

Loki忍受着身体强烈的不适走进这巨兽的腹中,期望寻找到能够为他所用的蛛丝马迹。

宫殿深处的光线愈发昏暗,周围都是倒塌的梁柱,满目疮痍。Loki越往下走去心中就越发绝望——精灵族最大的财富并不是宝物,而在于他们自身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创造力,如今这里连一丝生气都没有,他无法寻求到他急需的帮助。

魔方的力量在胸中冲撞得更加厉害,Loki不得不靠着一截石柱坐下来。

如果他的体力可以恢复,他准备去一趟瓦特海姆,虽然从前他和侏儒们有过不少过节,但对付他们他还是有办法的,只是希望这一次不要被旁人捷足先登。

觉得略为平静下来之后,Loki撑着膝盖站起身往外走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宫殿门口,抬头望去,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不远处那一抹熟悉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而此时再想要闪身躲进石柱之后已经来不及,眨眼之间那人已经来到了面前,心急火燎地喊他的名字。

“Loki!”Thor欣喜地抓住他一只胳膊,“你果然在这里!”

Loki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是双眼里已满是愤怒:“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Thor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下性子:“听我说,无论如何你先跟我回去,你现在有危险……”

“我的身边从来就不乏危险,”Loki打断了他,手臂甩脱他的钳制,“而我从来也不需要你来插手。”

“Loki,”Thor向前一步,一手再次握住他的手臂,另一手伸到背后揽住他的脖颈,几乎将Loki整个人禁锢在怀中,“我再说一遍,我必须带你回阿斯加德,无论用什么办法。”

“包括我的尸体么?”Loki看着他问,“我说过我发誓永生不再踏足阿斯加德一步,你说要带我回去,除非你杀了我。”

对于他执拗的坚决,Thor似乎是无可奈何,刚要开口继续劝说他的时候,Loki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那三个一直跟在Thor身后的勇士。

他们也看到了他,Volstagg冒冒失失地叫了一声Thor的名字。

趁着Thor因为同伴的呼唤而分神的当口,Loki曲起未被他抓着的手臂,肘部狠狠击中了Thor的脸。

Thor的脸扭向一边,Loki退开一步,伸出右手掌中化出一把短剑:“如果在中庭那一次还不够,我不介意再让你体会一次。”

Thor看着那柄短剑周围包绕着的蓝色的荧光,瞳孔紧缩,他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你……”

“是宇宙魔方!”显然,他的三个朋友也注意到了那不寻常的光芒,Volstagg当即大喊道,“他身上有宇宙魔方的力量!”

于是局面顿时失控,三勇士立时包围了过来,Loki后退了半步剑锋一扫,凛冽的蓝光划出一道锐利的锋线,强大的冲击力将Thor和其他三人瞬间震出好远。

Loki翻覆看着自己的左手,似乎他的周身已被这诡异的蓝光包围,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右手几乎握不住剑柄。陌生的力量在他体内翻涌叫嚣着,几乎快要撕开他的胸膛——宇宙魔方是他还远远无法控制的,他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滚——”Loki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不想死就滚回去!别来妨碍我!!”

Thor在地上翻了几次之后总算撑住了身体爬起来,站起身对身后的三勇士打着手势让他们退后,他张开双手诚恳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试图平复他的情绪让他安静下来。

“Loki,听我说——”话音未落,Loki右手一抬,转眼之间Thor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

Volstagg举着盾牌冲到前方,为他挡住随后而来的致命一击,沙石翻滚之间他揪住Thor的领子:“嘿!你在想什么?!他可丝毫没有对你手下留情!”

然后他松开Thor的领子冲上前来,Loki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光。

一切发生得太快,Thor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蓝光穿过朋友的身体,Volstagg魁梧的身躯伴随着他惨烈的嘶吼颓然委顿瘫倒在地。

Loki看着地上的血迹,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短剑,他并未想到自己能够造成这样大的伤害,只是现在很多事情都不由他控制。

Fandral和Hogun冲过去检查Volstagg的伤势,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红了眼,Thor也伸手召唤他的雷神之锤。

Loki看着他笑了——这才是他们之间应有的方式。他们本应彼此抗衡,彼此敌对,兄弟的温情从来都不该属于他们,他的确有过沉湎其中的时候,不过早在很久以前他便清醒了。

Thor似乎还想做些最后的挣扎,他的右手紧握着自己的武器,努力克制心中的伤痛和怒火:“Loki,我想保护你,别让你的冲动让我们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保护?”Loki嗤笑了一声,“我从未请求你保护我。反倒是你的‘保护’给我招致了这么多的麻烦,”他指着重伤昏迷的Volstagg,“如果你早早滚出我的视线,那家伙现在也不必躺在地上!”

“Thor!你到底在想什么?!”一向沉默的Hogun向他大吼道,“难道还妄图他能够听你的大道理?!”

“他说得对,”Loki说,“要么你现在带着你的手下滚回阿斯加德,要么今天我们两个之间总有一个会死在这里。”

Thor摇摇头,脸上是悲痛的表情,可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只见Fandral阴沉着脸走上前来。他将长剑和盾牌随手扔在一旁,毫无畏惧地走到Loki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和他脸对着脸。

“我不像你的兄长那般能够容忍你,”Fandral说,“你已经为你自己的偏执付出过代价,现在他还愿意相信你,你如果肯冷静下来想一想,难道就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走?!”

Loki轻蔑地挥开他的手,越过Fandral他看着Thor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他问,“我有什么危险?”

Thor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雷神,你用你伟大的双眼看看我,”Loki张开双手,“被阿斯加德驱逐的罪犯,甚至没有一个庶民的身份,神力消耗殆尽,几乎就要和神族不沾边——这样一个人值得他们费尽周折突破中庭的防护专门来找我的麻烦,难道只是为了几十年前的仇恨吗?!”他伸出手指着Thor,“如果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到中庭来展现你那泛滥的同情心,我现在还能安稳地待在我的房子里!”

Thor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嗫嚅着走上前一步想要解释,这时候Hogun喊道:“我们得回去了!Volstagg情况不妙!”

Loki低垂着双目往地上瞥了一眼,然后背转过身去。

Fandral和Hogun扶起陷入昏迷的Volstagg,往彩虹桥的传送地带走去。

Loki听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走向相反的方向。他感到Thor在他身后驻足须臾,最后似是终究放弃了一般离开了。

放松了的身体感受到了撕裂般的剧痛,方才不顾后果的攻击终于让他自食恶果,Loki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上,头脑昏沉,眼皮愈发沉重起来。

失去意识之前,Loki忍不住笑了笑——或许这一次真的就会这样孤独地死去吧。

耳边是同伴沉重的呼吸声,Thor和Fandral架着Volstagg,他的脑袋死气沉沉地低垂着,双眼紧闭,胸前的伤口渗出鲜血不断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蔓延成一条细细的红线。

他们只是往前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Thor知道Fandral和Hogun都在拼命隐忍着对他的怒气和责备,他们之所以在最后也没有真正与Loki对抗也是因为他在出发之时下达的严令。然而Volstagg一向是个直性子,看到了宇宙魔方的能量,让他不冲动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Loki身上,完全没有分散精力去关照他的下属——Volstagg之所以受伤,他要负全部的责任。

——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如果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到中庭来展现你那泛滥的同情心,我现在还能安稳地待在我的房子里!

Loki的话和他当时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决绝的神色,他狠戾的招数,他手中的蓝色光线……事情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Thor知道如果他此时转身回去,他的朋友们可能会愤怒到发疯,然而他也知道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也许他就再也见不到Loki了。

他就是有这样的预感——再也见不到了。

他和Loki之间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的离别,故意为之的,阴差阳错的,伤痛的绝望的……每一次都是一道伤口,太伤心太伤人。离别似乎都有了某种惯性,即使相遇也会在不久之后再次分离,而Loki好像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Thor不知道这样的伤痛什么时候会是尽头,但若说有无法负荷的时候,也许就是现在吧。

这一次他是真的,再也不想失去他了。

他们走到彩虹桥的传送地带,Thor让Hogun代替自己的位子架住Volstagg的胳膊,后退半步仰起头:“Heimdall!”

当彩虹桥的光柱倾泻下来的时候,Thor迅速退出了笼罩住他们的绚烂光线,Fandral和Hogun惊异的眼神和未喊出口的话语都随着光柱的收缩瞬间消失在他的眼前,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精灵的王城走去。

他原本以为Loki早已走远,自己要找到他也许会颇费一番工夫。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就在原地,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苍白的脸似乎已经毫无生气。

——我发誓永生不再踏足阿斯加德一步,你说要带我回去,除非你杀了我。

这句话在Thor的脑中轰然炸响,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可能已经停跳了,呼吸也随之停止。直到他颤抖的手试探地伸到Loki的鼻下,感受到了微弱却仍旧均匀的呼吸,紧紧缠绕在他心上的铁索瞬间断裂,几乎在他的胸膛中发出金属般的回声。

他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却又这样鲜活——Loki还活着,他才感觉自己也真实地活着。

Thor大略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Loki身上有致命的伤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拦抱住他的肩把他的弟弟拥进怀里。

Loki微凉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身体也是凉的,Thor把他裹进怀里,将自己的披风为他盖上。Loki就这样安静地昏睡着,褪去剑拔弩张和恶言相向,如此静默的Loki对于Thor来说实在是暌违已久,他们兄弟之间也已太久没有如此贴近地拥抱过。而此时,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寻到了他,他要带他回家。尽管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永远也无法回到从前,然而从看到Loki仍然在那里的一刻起,Thor觉得自己心中缺失多年的一角终于渐渐被重新填满了。

Loki很瘦,也很轻,Thor甚至能感受到他骨骼的轮廓硌在自己身上竟有些生疼。他无法让自己停止想象他所经历的艰辛和遭受的磨难,而这一切原本都可以避免,从最开始。

而他现在甚至无法光明正大地带他的弟弟回到阿斯加德,无论Thor自己怎么想,但Loki毕竟是众神之父下令驱逐的罪犯,作为国王,他无法公然违背众神之父的命令。

小的时候他曾和Loki在玩耍时探寻过九界之间的连接缝隙,虽然年幼,但居然还成功地找到了几处。与亚尔夫海姆之间的通道大概就离他不远,他现在只剩下模糊的印象,没有精灵的帮助,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去找。

忽然,眼前闪现出一道白光,Thor几乎是本能地抱紧了Loki半转过身,用身体挡住那片未知的光芒。但其实那并不是危险,白光散去之后Thor回过头,也认出了来人。

Fulla是Frigga的信使,平素极少在众神之前露面,她奉命为Frigga看守一只匣子,然而除了Frigga,连看守者本人都不知道匣子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此时身着白裙的女神上前一步,双手交叉在胸前屈身行礼:“陛下,请跟我来。”

能见到Frigga的信使让Thor全然打起了精神——这说明Frigga已经看到了这里的一切。她极少动用她的能力,然而为了Loki,母亲全然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有了Fulla的引领他们很快通过两界之间一个不为人知的通道回到了阿斯加德。Frigga早已在通道的尽头翘首以盼,当她看到Thor怀中昏睡着的Loki之时,悲欣交集地潸然落泪。

Frigga带着Thor穿过狭长的地下隧道,最终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内,Thor将Loki安置在床上。

“这里是阿斯加德的外宫,有通道连接到芬撒里尔,”Frigga看着Thor说道,“这里很少会有人来。”

Thor拉住Frigga的手:“母亲,谢谢你。”

Frigga笑笑:“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了你父亲多久,”她在床旁坐下,轻抚着Loki的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我希望在他清醒之前,至少能安稳地睡一会儿,在他自己的家里。”

可是Loki无法安睡,他很快起了高热,全身滚烫。

Thor把他扶起来想将他湿透的衣服换下的时候他醒了,深绿的眼中是一片水光。或许是因为烧得有些糊涂,又或许是太过虚弱而无法发动魔法,在他看清了Thor的面容之后,他奋力挣开了他的双手,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

Thor没有过多躲闪,任由他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直到Loki不久之后便脱力一般地垂下双手,似是呼吸困难般地咳嗽着,然后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的恨意。

“这是你的报复是吗?”Loki的气息不稳,声音也是嘶哑的,“我曾经让你失去过你喜欢的女人,所以你让我也失去我的。”

他的指控让Thor百口莫辩,但更让他震惊的是Loki所说的喜欢的女人,他想到了那个中庭的姑娘,普通,却充满活力,Loki在她的面前曾经轻松自在地笑过。

她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特别,但却让他喜欢。

Thor猛然站起身,甚至感到一阵眩晕,他不知道自己胸中越来越难忍的紧缩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Loki过于虚弱的精神终究让他支持不住地再次昏睡过去,Thor在床边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个银色的圆环,圣洁的光芒晃得人眼中酸涩。

他曾经也有过和一个姑娘相伴一生的想法,并且为之付出过努力。时间已将他的历史翻过了一页,而当时伤怀的笔触却还历历在目。

Thor经历过太多次失去,所以特别想要珍惜仍拥有的。现在他失而复得的人就在他的面前,他却觉得自己抓不住他。

Loki太了解他了,从小就是这样。他有Sif和三勇士如此近密的朋友,彼此之间也闹过不少别扭,但是往往一转身便抛在脑后;只有Loki能让他暴跳如雷——因为了解他的软肋,他的弟弟太懂得怎么伤害他。他知道对于Thor来说,身体上的伤痛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曾把他装进玻璃盒子从九千米的高空扔下去,这或许都算不上真正的伤害,因为Loki知道他最终能够化险为夷。

真正让人伤心欲绝并不需要置之于死地,伤害他所爱的人就可以了。

简单,兵不血刃,却一击致命。

Thor伤感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Loki,你真会往人心上戳刀子——Thor这样想着——以前是用Jane,现在是用你自己。

Frigga坐在床头握着儿子的手,从他紧蹙的眉间她能看出,即使在睡梦中,Loki依旧烦扰不安。

他昏迷了多日,Frigga和Thor守在一旁心急如焚。为了掩人耳目,只有她能够全然信任的Fulla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照料。

而Loki高热不退,Thor喂他吃了药之后,稍有好转便执拗地又热起来。反反复复,好像Loki的身体在与他们做着对抗,又像是他的某种自惩。

Frigga一直握着他的手,宽松的袖子包裹着消瘦的手臂令她心酸不已,她看着儿子手腕和手臂上狰狞的伤痕,尽管在通常的意义上来说Loki罪孽深重,但这些伤痕却是阿斯加德在他身上犯下的罪行。

那些伤疤如同怪兽的血盆大口,一点一点蚕食着她本来就黯淡无光的信心——再次见到Loki之前,他临别赠与她的话曾是她莫大的安慰。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也许真的会有一天,我和阿斯加德能够彼此宽恕……」

然而现在Frigga却再也不敢肯定,这一天是否真的能够到来。

Loki背叛过阿斯加德,而阿斯加德无疑也伤害了他,用残忍决绝到无以复加的方式。

Frigga低下头,微微张开手指梳拢儿子的头发,Loki的头发柔软而服帖,如同幼儿的胎发,细细麻麻地轻拂过她的手。

他小时候她也曾这样为他梳过头——他跟着Thor和人打架之后,他受到父亲的训斥之后,他被教授技艺的长老惩罚之后……他总会闷闷不乐地来到她的身边,虽然极力隐忍着伤心和难过,但那时他那样年少,还不会游刃有余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的想法她一眼便能看出来。

她并不用过多的语言宽慰他,就只是这样用手梳理他软软的头发。那时的Loki就像一只年幼的小猫一样依偎在她的身边,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已经得到了安慰。

是啊,那时的他还没有经历过如此深重的苦难,那时的阿斯加德在他心中还是不可侵犯的圣地,那时的Odin还是他崇拜景仰的父亲,那时的Thor还是他亲密友爱的哥哥……

阿斯加德的众神排斥他,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好;Odin不像重视Thor那样重视他,他认为自己还不是最优秀的;Thor爱他,他也爱Thor……

那时候他的难过和委屈是那么单纯,只要有母亲的温柔和肯定便能抚平他的伤痛。

在他所有的信仰崩塌碎裂之后,他的景仰全被唾弃,他的相信全被否定,他内心的自我全然迷失……

如今,物是人非,万事皆空。

这一次她还能够安慰他吗?

毫无预兆地,Loki就这么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眼神从纷乱嘈杂的梦境中走出来,渐渐变得清明而专注。他凝视着她的脸,开口叫她:“母亲。”

一时间Frigga恍然回到了从前,那时她的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即使床铺十分宽大,Loki和Thor仍会挤挤挨挨地睡在一起。每天早晨她走进他们的寝殿,就会看见两个孩子在大床的一隅抱成一团。Thor会大手大脚地把Loki裹在怀里,睡得天昏地暗不管不顾,打雷也未必能让他醒来;而Loki一向浅眠,往往是在她走进寝殿时他就醒了,费力地在Thor的手臂间翻过身,墨绿色的瞳仁灵动地凝聚着她的面容,他仰头看着她,弯起了好看眉目叫她:“母亲。”

然后,她如同他们小时候的那样俯下身亲吻他仍有些微烫的额头:“你醒了。”

Loki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眼泪似乎不受控制。他胡乱地擦了一把坐起身来,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Frigga帮他拉拉被子,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你昏迷了整整七天。”

Loki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面色微沉:“我是在阿斯加德?”

“是。”Frigga说,“这里是阿斯加德的外宫,不会有别的人来。”

“Thor把我带回来的?”

“你哥哥在这里守了五天,”Frigga柔声回答,“现在他有事脱不开身。”

Loki自嘲地笑笑:“我并不经常发誓,”他说,“最近有过两次,但是因为Thor,一个都没能实现。”

Frigga按下自己心中的疑问,只是握着他的手。

Loki抬起双眼看着她笑了,是那种单纯的因为见到她而高兴的笑容:“但无论如何,能够再见到您,是我唯一感谢他的地方,尽管我真的不应该在这里。”Loki回握住Frigga的手,“我听他说您病了,已经好了吗?”

Frigga眼中热热的,她不能自已地上前拥抱住她的儿子,双手颤抖地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脊背。

他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他绿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面容,他因为能够见到她而真实地欢喜,他仍旧关心她,仍旧爱她。他温和的问候让她从方才担忧和惊惧的阴霾中拨云见日——荏苒岁月蹉跎而过,而在这漫长的分离中,她也许并没有失去他。他仍是她的儿子,在她面前一片赤子之心,他或许受了伤,心中有了仇恨,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是那个纯然的,柔软敏感的孩子——她的儿子,Loki Odinson。

“别再离开了,”Frigga几乎泣不成声,“Loki,就当你怜悯你的母亲,我经历了一次、两次……我再也无法忍受第三次失去你。”

Loki的身体有了些许颤抖,他轻轻地将自己推离她的怀抱,看着她摇摇头:“您不会失去我,”在她欣喜的同时他的一句话再一次让她陷入暗无天日的谷底,“就像我从来没有属于过阿斯加德一样。”Loki面容平静地陈述着,“我感激您对我的爱和恩情,我也从不否认对您的不舍和牵挂,但我不能留在这里,因为我不属于这儿,这里也从来都不属于我。”

“你曾经说过或许有一天,你和阿斯加德能够彼此宽恕,”Frigga急着说道,“你也是这样希望的不是吗?”

她无限企盼地看着他,她的儿子不会在她的面前说谎,他这样承诺过,他必定会履行诺言。

可是Loki缓缓地摇摇头:“不。”他说。

这一个字让她满怀期待的心瞬间化为齑粉。

看着她哀恸欲绝的神色Loki解释道:“我不是为了让您宽心而欺骗您,恰恰是您让我看到过那样的希望,只要阿斯加德有您在,即使它给过我无尽的痛苦,但总有一丝温暖是我无法割舍的。我无法对您撒谎,就在众神之父揭开我身世的那一瞬间,我对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充满了厌恶和怀疑,所有我相信着的全都变成谎言,我的骄傲也全都变成嘲弄和讽刺,我一直仇视厌弃的原来就是自己,我自己本身成了我恐惧的根源。但唯独对您,我从未有过丝毫怀疑,我不曾怀疑过您的爱,也从未动摇过爱您。我的母亲只能是您,不可能有别人。阿斯加德有我想要忘却的全部,但是绝不包括您。母亲,我永远不会忘记您,我无法也不愿忘记您。”Loki坦诚而真挚地望着Frigga,“但是说到宽恕,我只能说,因为有您在,让我觉得也许在漫长的时间沉淀之后,那可能会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我不会为此而努力,我能够依托的只有时间。当那些仇恨随着怀有仇恨的人的死去而消亡,当众神忘记我,我也忘记他们。也许我会在遥远的地方回望这里,因为我记得这里有我的母亲。”

“那么,如果我也不在了呢?”Frigga悲伤地问。

“如果您也不在了,”Loki说,“那么阿斯加德与我便真的毫无瓜葛了。”

一阵碎裂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悲伤,Frigga回过头,看见Thor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脚边是他方才踯躅之间打碎的花瓶。

Loki立刻竖起了全身防备,Frigga能感到他全身都绷紧了,她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下一秒却连她自己也愣在那里。

——在那之后,Odin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面无表情,无喜无悲无怒。

Frigga站起身,下意识地将Loki挡在身后。

她悲凉地看着自己与之相伴了千万年的丈夫,在这个世上她唯一无法猜透的人。

是他将Loki带进了她的生命,也是他将他从她身边生生割离。

而这一次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Odin坐在高高的神座上沉默不语,Thor单膝跪在阶梯之下。

让Thor感到一丝安慰的是方才在外宫Loki并没有跟Odin起任何冲突,他只是静默地看着他,审视忖度的眼光,戒备森严却并无剑拔弩张。

Frigga原本打算前来。但是Thor看到刚刚清醒的Loki,还是说服母亲留下照顾和守护仍在病中的他。Thor知道,有Frigga在,Loki还能保持平静,也不至于执意马上就离开阿斯加德。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身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好不容易才把Loki带回来,Thor不想再有任何万一。

再者,自己和父亲的这一番谈话,也许早就应该发生了。

Thor和Odin两个人来到英灵殿中——Odin既然已经得知,那么私自窝藏已被放逐的罪犯自然会上升到国事的高度,Thor作为国王,明知故犯,也许会被问罪。

Thor此时却觉得坦然,Odin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反而轻松了不少,如果会因此受到惩罚,他也会从容接受。

“父亲,”Thor说,“希望您为Loki想一想——他当时的认罪是有他的理由,然而您心里清楚,有些罪名并不是他所为。收回永久驱逐的命令没有先例,但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您能跟我和母亲一起为此努力,您的儿子将重回他的家园,我们也不必再忍受离别的痛苦。”

他的话没有换来Odin的任何回应。

Thor向前挪动了方寸:“父亲!”

Odin缓缓地站起身,深邃的眼睛低垂俯视着他,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是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现在告诉我你是谁。”Odin的声音低沉而厚重,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中绕梁回响,“是阿斯加德之王?我的儿子?还是其他的什么身份。”

Thor在神座之下仰望自己的父亲,岁月已在他的脸上蚀刻出了纵横的沟壑,他的独眼之中仿佛隐藏了冰封千年万年的风雪,他历尽沧桑,如今须发全白,原来众神之父已经如此年迈。Thor忽然惊觉,他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地看看自己的父亲了。

“我是阿斯加德之王,”Thor说,“这确是我的身份。然而作为您的儿子,Thor Odinson,这样的事实又何谈什么身份?我的血肉之躯来自您的赋予,是上天赐我给您,同时也施恩于我。父亲,这不是身份,是血缘。”

Odin似有触动,他向前跨了一小步。

“然而我要说的不止这些。”Thor也从地上站起来,他缓缓走上台阶,声音伴着他的脚步,“很多人觉得血缘是这世上最深的牵绊,其实不是。比血缘更深的牵绊是感情,无形却坚实地存在着。因为感情您将他从约顿海姆的冰天雪地里中带回来,因为感情您将他抚养成人,因为感情他成为我的弟弟,可最后也是因为感情我们失去了他。”Thor此时来到Odin面前,他只剩一级台阶就可以走到顶端,但他没有再踏上去,仍然保持着微微仰视的角度,直视着Odin的眼睛,“父亲,请您告诉我,为此您和我一样痛心。”

Odin垂目沉思了良久,发出一阵轻轻的叹息。

“作为父亲,我痛心疾首。”Odin说,“但是,我个人的痛心不足以成为赦免Loki的理由。包括你,Thor,作为一个国王,仅凭个人的感情远远不能够治理一个国家。任何触犯了律条的人都将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这个世界的公理。这个国家,甚至九界其他的地方,有成千上万的人曾因为他而备受痛苦煎熬,那么他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你,包括你的母亲,因此而承受的心痛和愧悔,也包括在这代价其中。”

“您真的后悔吗?我想知道您所承受的愧悔是否和我还有母亲一样深重,压迫得我们几乎无法忍受。”Thor问道,“到了今天,您是否能够告诉我,这许多年来,您是否曾经后悔过将他从约顿海姆带回来?”

Odin摇摇头,简短地回答:“我不曾后悔过。”

“是吗?”Thor说,“那您是否后悔过曾经承诺给我们两个人——你们天生都应该为王。您真的这样想吗?现在当我每每回首过去,我所受到的偏袒和倚重甚至连我自己都感到羞愧难当。我也触犯过律条,您处罚了我却也给了我重来的机会。为什么Loki不行?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难道你我都没有责任吗?如果他要经受的惩罚沉痛如此,您不觉得我们现在承受的代价太轻了吗?”

Thor看着Odin,他脸上的肌肉有些细微的挛动,不知是生气还是伤感。

“父亲,”Thor继续说道,“作为众神之父和阿斯加德之王,您从来威严、果敢、无畏和公正。我,还有Loki,从小沐浴着您的光辉长大,敬爱您崇拜您。我想即使是现在,在Loki的心中,除了表面的仇恨,一定还有那些单纯的崇敬之情存在着,我和母亲都愿意这样相信。他为他的过错已经受到了惩罚,而我们还没有,甚至仍在持续着我们的错误。在责罚他的同时您是否拷问过自己的良心,您的‘不曾后悔’,是作为众神之父,还是单纯作为一个父亲……您期望他成为阿斯加德和约顿海姆两界的纽带,对此您坚信不疑从未后悔过;但是当您看到Loki的偏执,他的疯狂,他没有按照您的期望成长为一个温文有礼心胸宽和的王子,您真的就没有为此失望而萌生过悔意吗?您不后悔将他带回来,不后悔让他以王子的身份长大,但您不后悔您往往在以君王看待臣子的角度来要求他,而父亲的慈爱和宽容却给予得太少吗?”

Odin睁大了眼睛看着Thor,他眼神晃动,嘴角抿得死紧。

Thor一直在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语气,他不想像从前那样,三言两语过后便会和Odin冲突争执起来,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言语中的责备怨怼已经很重了。

言已至此,Thor按下心中对年迈父亲的愧疚,说出了他今天最想说的话:“父亲,Loki或许是亏欠了阿斯加德,亏欠了约顿海姆,甚或是亏欠了中庭。但他不欠你的,不欠我的。恰恰是你和我,众神之父和雷神,我们自持身份自恃强大,在他最需要父兄的时候,背弃和亏欠了他。”

Odin看着Thor,眼中有很多内容,他张了张嘴之后又合上,然后他微微低下了头。这一刻他显得无限疲惫,往日的凛凛威风和神气此时荡然无存。

Thor看着他缓缓地走回神座坐下,高大的椅背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白发晦暗无光。

Thor屏息等待着父亲给予的答案,英灵殿中万籁俱寂,连穿梭的风声都很小心。空气中盈满了焦急和等待,偌大的空旷的殿宇中,这一对父子从未像现在这样显得这样渺小、孤孑,彷徨和无助。

Odin低垂着头,思索了很久。终于开口时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他可以留在阿斯加德,直到他的身体恢复。”Odin说,“一旦他的伤病复原,他还是必须要离开。”

“父亲!”Thor无法抑制心中的懊恼,他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就要走到Odin的近前。

然而当他再一次抬头看到他的父亲,他从来那样伟岸的身躯此刻在巨大的金色座椅上颓缩着,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泄露出细微的颤抖。

这样的Odin令Thor望而却步。

也许他的悔意早已有之,无论是作为王者还是作为父亲,而今天Thor的话或许翻卷出他内心最为晦涩难解的隐痛。这一生他背负了一个国家的强盛,一个国家的仇恨,一个儿子的回归和一个儿子的背叛。这其中是非对错他早已无法理清,就算时光倒流让所有的事情重新来过,他的公正也许就是伤害,他的博爱也许就是仇恨,因缘交错总有一些不变的定理自然而然地歪曲了原本的好心成为恶意,关爱成为荼毒,善与恶原本就不是那么泾渭分明。造成一个结果不只有一个原因,一个原因也不只导致一个结果,而他早已错过太多,就算有机会能够将过去的伤害和亏欠一一弥缝填补,真的就能造就一个纯善的Loki

Thor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身,一级一级走下了台阶。

“我希望您什么时候能从高高的神位上走下来,卸去您的盔甲,只当一位慈父,去见一见您的儿子。”最后他这样对父亲说。

这一路他的背后都没有任何声响,而在他走到英灵殿的门口时,Odin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沙哑,却不像方才那样干瘪无力。

“你是否想过,留下来,真的是他的意愿吗?”Odin说,“留在阿斯加德,会不会让他更痛苦?”

Thor猛然停住脚步,脑中响起一阵惊雷。

他握紧了拳头闭上眼睛,然后,他忍住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走出了英灵殿的大门。

Loki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病得这样重了。

身体像是在极寒与极热中来回穿梭,前一秒燥炙如火,下一秒又如浸冰窟。但更多的时候他意识全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好像迷蒙之间他醒来过几次,见到了熟悉的人,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自己全都不怎么记得了。

真正清醒时,Frigga就在一旁,俨然已经守候了很久。

眼前的景象仿佛和小时候的某次他从酣睡中醒来时的柔软光景依稀重叠,或许是伤病让他变得脆弱了,刹那之间盈满怀念的悲伤排山倒海而来将他淹没,眼前一片氤氲的水光。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感觉——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的身体记得这里。他的皮肤,他的骨骼,他的血液,他除了视觉以外的所有感官,它们都还记得这里气象万千的天光,灿烂耀眼的暖阳,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醇酒的馥郁和成熟的果香,他的发丝之间母亲温软的手指,耳边徐徐的低语,落在枕畔的她的眼泪……这些,阔别许久,但他都还记得。

这个国度,他理智上有多排斥,身体就有多依赖。

所以他才能放任自己一病不起。曾经他身上的伤要比现在严重得多,但那时即使是在昏睡中,他依旧需要时刻保持着一丝警醒;而现在他沉沉睡去,全不管烧得多烫伤得多重,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在阿斯加德,他曾经的家。

Thor跟着Odin离开了之后,Frigga最终还是执意将金苹果给了他,和他说了很多话,他答应着,附和着,终究无法再斩钉截铁地坚持离开。

“……起码等你的病养好以后再做决定好吗?”Frigga望着他,双手都握着他的手臂。

Loki看着母亲的眼睛,终于妥协地点了点头。

Frigga的眼光闪烁,她抚上他的脸:“你回来了,让我相信一切都能够重新好起来。也许我们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但是为了那一天,我愿意付出一切努力,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他当然知道Frigga口中的“那一天”指的是什么——他和阿斯加德的彼此宽恕。

母亲郑重的许诺令他心中五味陈杂,他一时无法回答,但他蓦然想起来一件事:“如果对您来说不会太过麻烦的话,请您帮我照看中庭的那个姑娘,”Loki说,“她的名字叫Sigyn,Thor大概已经告诉您关于她的事,您不必干预她的生活,但请您护佑她,中庭人的生命短暂而宝贵,我希望她能过得顺遂。”

Frigga的表情明亮了起来,她似是了然般地笑笑,右手在Loki的面前一划,为他展开一片视域。

如梦似幻的一片水波般的涟漪渐渐散去之后,他看见了她。

Fenrir趴在浴缸里满身的泡沫,Sigyn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拿着花洒正在试着水温。调皮的大狗趁主人不注意将白色的泡沫蹭了她一身,Sigyn笑着闪躲,掬捧起轻柔的泡沫吹向Fenrir的鼻尖,大狗眯着眼睛摇头晃脑,Sigyn开怀地笑着,然后用花洒给Fenrir冲洗干净。

Loki注视着她,回忆的夜空之中点亮了几点星火。

她的笑语她的眼泪,她萦绕在他心中的欢喜和疼痛,苍茫无际的黑暗中她为他执起一盏灯,那灯火至今还执着地亮着。

他望着眼前她无忧的快活的表情,右手覆上左手的手指,掌心感受到那细细的银环的轮廓,然后他念及自己记忆中的Sigyn,所有的情景连同当时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微小细节全都历历在目,恍如隔世而又鲜活如初。

“如果她对你来说这样重要,我们可以接她来。”Thor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Frigga收回了视域,Sigyn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中,Loki沉下脸望着他的不速之客:“管你自己的事就够了。”

Frigga的手搭上他的肩膀,Loki看着母亲无奈却也饱含包容宽和的表情,他知道她不希望看到他和Thor的争吵。于是他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Frigga从床边站起身走到Thor的身旁,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又回到Loki身边,她在床边坐下,拉起他的手:“所有的回忆都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承认与否认,它们都在那里。若你一直勉强自己去怀疑否定,那么被放弃的不只是一段回忆,而是自己本身。”然后她吻了吻他的额头,笑着对他说,“我晚些再来看你。”随后,Frigga起身走出了房间。

Thor一直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Loki看着他,他的目光便有些躲闪。但最终还是Thor先开口:“父亲说让你好好养病。”

Loki挑了挑眉,显然是对他这句话的真实程度不太有信心,但他没有拆穿他:“我答应了母亲,我会休整一阵子再走。”

“一定要走吗?”Thor问。

“不然呢?”Loki说,“一辈子待在这个房间里吗?”

Thor上前了一步:“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

“哦得了,Thor。”Loki下了床走到窗前,“这里对我最好的时候也并没有比现在的状况优越多少,再差些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天空中零星的白鸟拍打着疲倦的翅膀飞入树林,远方的群山之间蒸腾起岚岚的雾气,模糊了太阳的轮廓,微醺的风吹进窗子,带来不知何处源起的渺茫歌声。

华灯初上的阿斯加德美丽得令人竟有些恐慌。

Loki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偏过头说道:“你该让阿斯加德多加些防备,九界并不太平。”

“我会的。”Thor来到他的身后,“我很高兴你还在意这里。”

Loki嗤笑了一声转身面对他:“我对这里的在意并不比它对我的在意多多少。我只是不希望母亲受到任何威胁。我无力保护她,但你可以。”

Thor低头望着他,眼神认真而专注,逼得Loki不得不再次别开双眼,然后他的话落在他的耳畔:“我也会保护你。”

一阵诡异的感觉猛地攫住他的心脏,仿佛平地滚过雷声在他耳边轰响,Loki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格开他高大的身躯,退后一步转身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在他的身后,Thor也是长时间的静默无语。

良久之后,Loki听到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天色晚了,你不要站在窗口,风很凉。”他说。

然后他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Loki一个人。

窗外吹来的微风正如同Thor所说的那样渐渐转凉,单薄的衣衫之下他的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Loki离开窗边走到房间的中央忽然停住了脚步,面容肃敛,抬起眼睛望向门口。

话音落下,门口走廊的阴影之中,一个挺拔魁梧的身影闪现。

“Hogun,”Loki勾起嘴角笑笑,“你听了多久了?”

“最让本人震撼的是,李易峰本人和李易峰工作室的人昨晚怎么敢大言不惭告人,以及发那个辟谣声明长文装委屈的?以后这些明星还有可信度吗?”

随着李易峰辟谣声明的发出,北京警方很快就通报了他的嫖娼被拘通报。显然,李易峰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倒在了嫖娼这条不归路上的明星,充其量,他只是一长串嫖娼名单上的最新一位,在他之前有黄海波、王安全、李云迪,在他之后可能还会有后来者。

很多人好奇,李易峰为何会选择嫖娼,是不是对这一口情有独钟?其实,说实话嫖娼不仅违法还不道德,作为公众人物是应该极力洁身自好,远离是非,但对于一个火气正旺的单身男演员来说,出现这样的举动似乎也并不是太大的意外,只是被抓住的代价肯定要远超普通人。

嫖娼被抓只是行政处罚,并不留下案底,在付出法律代价方面,随着李易峰的拘留结束也已经过去了,但对于身为当红流量明星的他来说,至少在现行社会道德观念不出现大的波动,以及关于嫖娼的法律规定没有大的修正的情况下,基本上是彻底凉凉了。

在警方通报发布之后,有媒体在评论李易峰和经纪团队之前的辟谣时说“显得无比可笑”,并称“不超越道德底线、不触碰法律红线,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作为公众人物,李易峰非但没有认真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通过种种行为抹去违法痕迹,“犯错之后不知悔改,要比单纯犯错更不可原谅”。

媒体评论的这个道理确实没错,但如果站在李易峰和其经纪团队的角度考量,显然不是没事找事给自己加戏,而是在李易峰社会性死亡的前夜,努力做出的最后一搏而已,说是鱼死网破之前的挣扎也毫不为过。

李易峰不傻,他的经纪团队更是人精中的人精,如何公关能够挽回传言对李易峰的困扰和名誉,让这个流量明星可以继续在影视圈混饭吃,保住这一大群团队的生存,是他们发声明的最重要诉求。

毕竟,在这个消息引爆前,就有许多蛛丝马迹显示李易峰“快凉了”。早在9月2日,李易峰临时缺席一场在杭州的商业活动,而且事前完全没有任何预警。网上随后开始流传他嫖娼被捕的消息,不过李易峰同日在直播中强调,自己是因疫情原因没能去杭州。

李易峰现身直播亲自回应缺席杭州的商业活动,并没有让他嫖娼被捕的传闻画上休止符,相反,9月10日上午,媒体发现跟他有过合作、邀请他担任活动大使的最高人民检察院把和他相关的微博全部删除。同时,金鹰奖、华鼎奖的微博中有关李易峰的动态也全部消失。

当天下午,随着央视中秋晚会播出前,李易峰参演的节目突然从节目单中被删除,加之一连串的信息纷至沓来,李易峰即便没有实锤出事,其实也已经到了爆雷的前夜。

作为当事人的李易峰对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自然是心知肚明,选择在那层窗户纸没有捅开之前进行辟谣表演,如果成功了就等于火中取栗,铤而走险的这步棋值了,堪称扶大厦将倾于即倒,力挽狂澜于危局。

如果不成,就只能听天由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网络上有些声音比较搞笑,说什么之前李易峰的公关奏效了,如果没有画蛇添足的辟谣声明主动挑衅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这话说得真是非常搞笑。假如说李易峰能够公关成功,让自己嫖娼的行为不被透露到公众媒体上,那么,此前的王海波能不能做到?李云迪能不能做到?

就算是公关暂时取得了效果,也等于在自己的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天天心惊胆战,生怕哪一天宝剑落下了,让自己无处可遁,这种煎熬和痛苦,对于李易峰来说可以承受吗?

平心而论,如果说想保住哪个人的话,基本上也可以做到,但是不是有人愿意承担这份风险就不清楚了,李易峰是不是有这个能力也得打一个问号。

李易峰的辟谣并非可笑,而是提前嗅到了什么,辟谣只不过是被宣判社会性死亡前夜的一次挣扎罢了。他比谁都清楚,一旦通报发布,那将意味着他从此失去在公众平台发声的机会,也将彻底失去最后一搏的可能性。

《法制日报》就此评论称:“对于明星艺人来说,名气不是挡箭牌,颜值更不是护身符。身为公众人物,更该爱惜羽毛,洁身自好,否则再多光环也终是泡沫。”

难怪网友有调侃,“税与睡”成了明星的致命伤。微博博主“矢外戈”的贴文写道:“明星塌房的两个主要原因:一个睡,一个税。综上:该税的税,不该睡的别睡。”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易峰的“翻车”,只不过是给一长串的知名明星违法名单又加了最新一笔而已,过往范冰冰、郑爽、邓伦、吴亦凡、李云迪等,同样红极一时,瞬间陨落。

可以言之确凿地说,“李易峰从此已经告别荧幕了”。

李易峰2017年受访时曾说,根据他的理解,“德艺双馨”主要是形容一个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在道德和技艺上面也非常好”。他还称:“我不是一个德艺双馨的人,我觉得我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

如今回头再看这段采访,李易峰可能还不是谦虚客套,而是基于对自己的深刻剖析做出的精准定性。

  朴孝敏和陆黎聊天,一聊便是两个钟头。

  到最后是朴智妍觉得会太累,强制制止了她们继续聊天,然后把朴孝敏带回了房间。

  朴孝敏头晕眼花,问:“我怎么都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朴智妍怜惜地看着她,拍一拍她的肩膀。

  等洗漱完毕,朴孝敏终于清醒许多,她抱着朴智妍困惑地问:“现在想起来,她好像什么都没说。”

  一晚上下来,朴孝敏说了诸多明星八卦和圈内旧闻,陆黎则是不断地对这些事做出点评,带着嘲笑的神色和不屑一顾的语气。

  本来朴孝敏是希望先套关系然后再问她心理疾病的事,结果到最后这些问题一个都没问,就算偶尔提到,也会因为遭遇陆黎“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提到我的伤心事?”的目光而无法继续问下去。

  当时朴孝敏没感觉出来,现在却怀疑自己是被耍了。

  朴孝敏提出了这一点:“她是不是把我耍的团团转?”

  朴智妍:“她就是那种喜欢凌驾于别人之上,操纵话题的那种人。”

  朴孝敏:“那就是说她确实在玩我呀?”

  朴智妍:“也不能就这么说,她自己可能也无法控制这件事。”

  朴孝敏不是很能理解。

  “范琼伽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她们的病症不一样么?”

  “与其说是病症,倒不如说是性格。”

  朴孝敏从包里翻出书来,指着其中的一段。

  “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主角见面,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希望控制话题的意图啊?”

  朴智妍看着这来自于久远以前的文字——

  【风从道路的尽头吹过来。

  路灯之下斑驳的树影摇晃不定,她从明灭的光影中捡起男人的手机,看见上面熟悉的名字。

  她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带着浅笑将手机递给他。

  汪子期看了眼手机,把电话直接挂断了。

  虽然装束因为刚才的意外而稍显凌乱,他还是很快回复冷静找回了往常的状态。

  “谢谢,我想一般的方法不足以表现我的谢意。”

  “他为什么不接电话?”花青的身影突然从行道树的阴影之中显现了出来。

  “他认识方雨薇,或许也是方雨薇的病人。”花青又说。

  她好像在突然之间变成了聒噪的人,不间断地在喋喋不休。

  范琼伽没有理会花青的话语。

  她微笑地对汪子期说“不用谢”,然后轻描淡写地擦身而过。】

  朴智妍刚刚看完这一段,朴孝敏突然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慨叹声。

  “原来是这样么?难道说,花青说的话才是范琼伽想说的话?”

  朴智妍垂着眼睑,半晌说了一句:“大概吧。”

  “你女朋友是不是也有心理障碍?”陆黎突然这样问。

  这个时候朴智妍被陆姨不知道叫去了哪里,因此只有朴孝敏在陆黎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没人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只能听见电脑主机声。

  朴孝敏被陆黎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她惊恐的结巴了起来:“你你你你你你在说说说说什么啊。”

  陆黎眨了眨眼睛,圆溜溜的眼睛有一种孩子一般的天真:“不是女朋友,那应该叫老公还是老婆?其实我该不大懂你们女同性恋一般怎么说。”

  朴孝敏一边觉得陆黎的语气话语很让人火大,一边又觉得这事不能轻易承认,于是磕巴着愤怒地说了一句:“你别胡说八道。”

  陆黎抿着嘴巴,定定看了朴孝敏一会儿,然后整个人扑了过来。

  她伸手来抓朴孝敏的手臂,朴孝敏便下意识挣扎,想把手藏在身后。

  仗着手脚灵活,陆黎最终把朴孝敏的右手臂给抓住了,她得意地用双手控制住朴孝敏的手腕,说:“别狡辩了,你戒指都忘记……”

  她话音未落,便觉得喉咙一紧,是被人抓着后领拎了起来。

  朴孝敏便趁机挣脱出来,对陆黎怒目而视。

  陆黎猜到来人是谁了,她举着手投降:“别这么小气嘛,我只是开个玩笑。”

  朴智妍语调冷淡,却不容置疑:“你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不是被害妄想,谁都看得出来我这是开玩笑。”

  陆黎提到“被害妄想”,朴孝敏便紧张地看了朴智妍一眼。

  朴智妍没什么反应,皱着眉头把陆黎扔到一边的椅子上,然后抽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手。

  她不再看陆黎,直接对朴孝敏说:“家里那边有事,我们先走了吧。”

  朴孝敏一边觉得走的突然,一边却松了口气。

  虽然主要是她来“取材”,但只呆了一天,她就觉得不舒服极了。

  这个地方就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压力,令朴孝敏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唯一的同龄人兼对话对象也不正常——虽然不知道哪里不正常,朴孝敏只觉得跟这个人聊天自己最后总会气的够呛,但是光看对话对方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

  想到这儿的时候她望向陆黎,陆黎也看着她,露出遗憾失落的神情,似乎是在舍不得她的离开。

  这么一来,朴孝敏反而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有些对不起陆黎了。

  临上车之前,陆黎问朴孝敏:“你以后还会来么?”

  朴孝敏无法确定,便说:“你要是休息了可以去找我的。”

  陆黎目光微闪,没有正面回答,又问:“我给你带来什么帮助了么?”

  这件事朴孝敏更摸不准,纠结半天说:“有吧……?”

  陆黎便露出开心的笑容:“如果我能帮助你就太好了,之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也一定要找我啊。”

  她笑的一片赤诚,配着圆圆的娃娃脸,就像个孩子一样。

  车子启动离开,朴孝敏扒着窗口看着陆黎用力摇着手的愈来愈远的身影,脑海中还深深地为陆黎的最后一句话感动着。

  她觉得自己之前确实误解了陆黎,对方其实只是个不擅长和别人交流的善良的小姑娘而已。

  她还没来得及对此发表感慨,便听朴智妍说——

  “陆黎不能轻易出疗养院,她十六岁的时候因为纵火罪进了少管所,现在是行动被限制的观察期。”

  “不知道是不是多重人格,但总归是反社会人格,所以她说的话你别全信。”

  疗养院一日行之后,对角色有没有更深刻的理解暂时还不知道,朴孝敏只觉得,自己总归开始对人生产生质疑了……

  重新呼吸到都市的空气之后,朴孝敏得知剧组人员已经被确定下来。

  她饰演范琼伽,蒋艳饰演花青,饰演男主角汪子期的最后不是焦俊祥,而是已经出名很久的男神专业户吴宗彦,而另一个主要角色,范琼伽曾经的心理医生方雨薇则由影后蔺柳杨饰演。

  常伟英对居然请到蔺柳杨这件事感到很得意,并觉得这全是自己人脉广大的功劳。

  其他零零碎碎的角色自然也有人抢着要演,待到二月末的时候,便已经决定好了剧组构成。

  于是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发布会和宣传工作,朴智妍在微博上发表了这样一条消息——

  //知日v:《梦里花青》将改变成电影。-网页链接-

  网页链接里是关于剧组人员的一篇报道。

  虽然文字相当简洁,还是很快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发表后的三十分钟,便得到了上万条转发。

  多数人在第一时间表示——你他妈在逗我[doge]。

  曾经网上有个“最不可能改编成影视剧的小说排名”,《梦里花青》名列季军,原因是“作者不可能同意”。

  但是很显然,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作者不仅打了粉丝的脸,还打了自己的脸(……)。

  于是在接受了这件事实之后,大家蜂拥而至各个演员微博之下,所有参演演员都受到了一片口水的洗礼,就算是没有微博的吴宗彦,其工作室微博也得到大家的“关爱”。

  这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朴孝敏。

  真爱党表示:为什么女主角是朴孝敏,我一点都不吃惊呢→_→

  既然连真爱们都觉得是走了后门,质疑声自然更是喧嚣尘上。

  实际上,除了失去理智的脑残粉,大部分人都在怀疑,朴孝敏能不能演好范琼迦。

  因为至今为止,大家对之前的负/面/新/闻的关注开始渐渐淡去,但是朴孝敏给大家的印象,不过只是个漂亮的花瓶罢了。

  在一片飙升的关注度中,所有人都知道,无论现在得到的是好评还是差评,在来年的票房排名之中,它都会是一个劲敌。

  黄历说,诸事大吉。

  开机地点定在海滨小镇,原著没有明确说明故事发生的地点在哪,但是直接询问原作者之后,原作者经过片刻思索给出了答案。

  “有海的地方。”朴智妍这样回答。

  事后朴孝敏问朴智妍为什么是有海的地方,朴智妍是这样答复的——

  “哦,你不是说你想去海边度假么……”

  “……可是现在还很冷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剧组一行人很快敲定了地点并与相关的组织进行了协商,开机仪式也在当地举行。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整个剧组都充满了活力,仿佛他们的内心除了拍好这部戏的热枕,没有了其他东西。

  朴孝敏一行人先到拍摄场地,不久便等到了蒋艳。

  蒋艳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并且拉直,以更接近于角色,这令朴孝敏最开始看见她的背影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岳长岚。

  岳长岚作为出品人自然有来的必要,更何况从背影上看她们俩的身高身材都相当接近,当然只要转过身来,从胸的大小上就能很明显地看见不同……

  蒋艳今天显然没有什么秀她曼妙身材的打算,她穿着一件驼色高领毛衣,然后用黑色的大衣把自己裹了一个密不透风。

  她有些吃惊地走过来,说:“我还以为我需要为我的迟到道歉呢。”

  她今天确实错估了时间,以至于在高架上堵了一个钟头。

  常伟英没太过在意:“你太没架子啦,我觉得那几位前辈摆下架子也很正常。”

  卢三宝显然没有常伟英那么乐观,他不断看着时间,间或打几个电话。

  然而一直等到午饭时分,还没有看见蔺柳杨和吴宗彦的时候,就算是常伟英也无法保持淡定了。

  开机是有吉时的,要是他们不来,也只好自己直接开始。

  但是更重要的问题并不是他们现在来不来,而是,他们以后来不来。

  常伟英的头上开始冒汗,他走到边上打电话,手臂不断地打着摆子。

  这个时候,岳长岚也来了。

  她远远先看见朴智妍和朴孝敏,很快也看到了蒋艳。

  然后她意识到,她只看到了这几个人。

  “吴宗彦和蔺柳杨呢?”岳长岚皱着眉头问。

  蒋艳抱胸看了看时间,唏嘘道:“说实在的,我觉得我们被耍了。”

  “这不可能,合同都签了。”卢三宝擦着冷汗,焦急地来回踱步。

  蒋艳望向岳长岚,见岳长岚皱着眉头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岳长岚冷静地说:“得到消息了,蔺柳杨在美国酒驾,被抓了。”

  “卧槽……”常伟英呆了一瞬之后,便骂了一串的脏话。

  他将手中的文件一把摔在地上,然后整个人也跪倒在了地上。

  “那那吴宗彦呢。”卢三宝问的胆战心惊,生怕又得到一个令人崩溃的结果。

  迟到总归比来不了要好,虽然少了蔺柳杨,但是蔺柳杨的角色本来戏份也不重,找她只是为了增加影响力,她一时回不来,把她的戏份往后挪就是了。

  不久吴宗彦也到了,众人只觉得是虚惊一场,抱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开始了开机仪式。

  开机仪式过后,蒋艳在忙碌的片场看见了岳长岚。

  她顺着岳长岚的目光,看见了正看着朴孝敏补妆的朴智妍。

  她朴名有种食物链的感觉,顺便四下张望了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人也在看着她。

  在发现没有之后,她朴名怅然地叹了口气。

  她想,假如现在是在电视剧里的话,估计周围的人来人往只是虚影,她们四个会是一条漂亮流畅的四角恋线条。

  ……额,为什么说是四角恋。

  蒋艳自认自己是异性恋,对岳长岚绝对没有其他企图,是一片赤诚的对朋友的惺惺相惜。

  于是她走过去,说:“岳总,你不请我吃顿饭么?”

  蒋艳到的突然,岳长岚没来得及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

  于是她心中一跳,某种心虚令她瞬间皱起了眉头。

  她偏头望向蒋艳,觉得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似乎把她看透,一直望向了她的心里。

  她在想,或许蒋艳说的没错,她们俩确实一见如故,但是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冷淡地说:“剧组的盒饭看来不太好。”

  蒋艳笑道:“我还真没吃到过好吃的剧组盒饭。”

  岳长岚用眼角瞥了眼蒋艳,勾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转身走了。

  蒋艳僵住了笑容,好半天才令自己的表情恢复自然。

  她就搞不懂了,交个朋友而已,为什么搞得自己是在搭讪似的……

  寒风刺骨,蒋艳打了个寒战,走进化妆间去了。

  其实她本来是有事情想要和岳长岚讨论的,她想问问岳长岚有没有觉得蔺柳杨突然来不了这件事有猫腻。

  但是岳长岚的反应令蒋艳自己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为了和岳长岚说话编出来的借口,于是等蒋艳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那一天,吴宗彦在来剧组的路上遭遇车祸,住院了。

  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群演配角也遭遇诸多意外,三三两两地来退出剧组。

  一时之间,原本还欣欣向荣的剧组,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不可能是我们剧组风水不好,是有人在搞我们。”卢三宝黑着脸说。

  朴孝敏不敢置信:“造成一场车祸?这是犯法的。”

  朴智妍神色晦暗,说:“难道是,不怕违法的人么……”

  “不至于,可能只是自信不会被抓到把柄罢了。”蒋艳这么说,她皱着眉头,把之前的猜测也说了出来,“其实蔺柳杨的事就太凑巧了,她在美国呆那么久,难道就突然闲得慌去酒驾么,我见过她,她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常伟英快要崩溃了:“现在怎么办,拍了一半,还要换男主角——男主角都在医院了。”

  朴孝敏犹豫着:“那要不重新找个男主角重拍一次吧。”

  “投资方会杀了我们的。”常伟英闭着眼睛嚎叫。

  朴智妍冷静异常:“没关系的,投资方要是有问题的话,就叫他撤资吧。”

  常伟英看着朴智妍就像看着疯子:“那钱怎么办?”

  朴智妍:“我自己投。”

  吴宗严的官方年龄说是三十二岁,但是光从外表上看,绝不会有人认为他已经上了三十岁。

  虽然穿着千篇一律的病号服,看来仍然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没有一丝自艾自怜的意味,看到他便会让人想到温暖的阳光。

  他正在向来看望他的朴智妍讲述事情的经过。

  “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我太困了就抄了近路,那条路比较窄也没有摄像头,它打远光灯迎面开过来,我没看见路就撞路边施工中的土堆上了——我自己也有不对吧,结果碰上这样的意外,真是对不起,耽误了进程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朴智妍拿了本本子记下吴宗严说的经过,审视一番后觉得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看上去确实是个意外,并不像有人人为设计,因为吴宗严的行动是并没有预兆的,如果真的是遭人陷害,没道理吴宗严自己本人觉察不到。

  于是她皱着眉头公事公办地说:“他们会晚点来看你,我们都很担心你。”

  这么煽情的话面无表情的说出来实在带不来什么感动,只让人觉得有点无语。

  不过吴宗严还是笑了笑算接受了她的好意,并好脾气地询问她要不要吃点水果。

  朴智妍谢绝并准备离开之前,顺便看了看挂在床尾的病例——

  “是骗人的。”朴智妍带来这样的回复,“新伤只有浅层擦伤,住院是因为梨状肌拉伤,是老伤,医生不愿意告诉我,我记下病历去问了别的医生,结论就是这样。”

  朴智妍将这件事告诉卢三宝的时候,拍摄正在继续。

  第三幕第四场,地铁,范琼迦独自回家。

  虽说在资金上并没有烦恼,但是向曾经有意向的男演员再投去通告之后,却全数得到了拒绝的答复。

  于是在男主角迟迟无法上线的情况下,只好先拍女主和女配的剧情。

  朴智妍看着被众人围绕着的朴孝敏和蒋艳,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

  她知道这是演戏,但是朴孝敏现在望向蒋艳的目光,令她有种什么东西被夺走的不愉快感。

  卢三宝并不知道朴智妍的想法,他见朴智妍望向朴孝敏,便说了一句:“先不要告诉演员了,不要让他们的状态受到影响。”

  此时朴孝敏和蒋艳正挤在一群群众演员之中,拍摄地铁中的剧情。

  这里其实花青并不存在,因此除了范琼伽之外,不能有人将他的目光能投在花青的身上。

  群众演员开始有些兴奋,总情不自禁地望向蒋艳,因此ng了好几次。

  常伟英指着总是看着蒋艳的群演破口大骂:“你他妈是蒋艳的粉丝还是怎么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有什么好看的。”

  这种时候大家明哲保身,自然都是不说话。

  这事本来和蒋艳没什么关系,但是既然提到了,蒋艳还是露出来不好意思的目光,她低声安慰身边的群演:“你们别慌,好好演,这次一定过了。”

  她整理神情,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

  这并非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压力。

  她看着朴孝敏,不敢相信因为和朴孝敏对戏,自己感受到了压力。

  朴孝敏与她目光相接,目光轻飘飘如同棉絮,却朴名带来一种似实似虚的神经质感。

  她好像在看,又好像没在看,手拉着地铁的拉环,手指白皙,骨骼嶙峋。

  蒋艳能确定她比自己入戏。

  远远的常伟英高喊——“都给我长点心——!”

  那种神经质的感觉又明显了起来,巧克力色的眸子在地铁白色的灯光下闪动着奶油般的光泽,她低着头,用手将头发掖到耳后,然后抬起头来,似乎是向她望来。

  然而她的目光是虚的,似真亦幻。

  在摇晃的地铁之中,偶然的,两人手臂相触。

  柔软的*带来温暖的温度,搭配着那样的目光令她从头顶开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朴孝敏微微一愣,短暂地直视蒋艳,然后放下触碰到蒋艳的那只手,用另一只手拉住拉环。

  常伟英在小电视后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动作在剧本里是没有的,但是由朴孝敏做来,却那么自然生动,触动心弦。

  在拍摄之前,常伟英只和朴孝敏说了一句——“你看着演,先按自己的第一想法演,如果有问题我会调整。”

  这么几天以来,朴孝敏果然一直给自己惊喜。

  在常伟英的心目中,范琼迦绝不仅仅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

  她的分裂源于童年对情感的渴望,更源于她一直以来的寂寞——就像身处在这个社会的我们每一个人。

  而朴孝敏在每一幕里都好像范琼迦附体,脱去往常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展现出来的脆弱敏感简直恰到好处。

  常伟英觉得朴孝敏演得好,蒋艳便似乎有什么不足。

  但是光从效果上看已经不错,群演很难控制,无法确定他们下一回是不是能演得那么自然。

  他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说:“好了,这条过了。”

  她吞咽口水,开口叫:“琼迦。”

  她眉头微蹙,似乎困惑着什么。

  蒋艳抬手想要碰碰她的肩膀,朴孝敏躲了开来。

  蒋艳单手悬空,问:“你知道自己是朴孝敏把?”

  朴孝敏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

  夜深之后,一天的拍摄终于结束。

  朴智妍从酒店浴室出来,看见朴孝敏正在看她带来的书。

  这真是破天荒的一件事,如非必要,朴孝敏绝对不会看书。

  朴智妍坐到她身边,边擦头发边看她看到了哪里。

  看了一段之后,朴孝敏突然开口道:“剧组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问题?”

  因为卢三宝再三叮嘱朴智妍不要对演员(特指朴孝敏)说这件事,朴智妍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能告诉我么?”

  朴孝敏偏着头,目光透过散落的发丝落在朴智妍的身上。

  她的大脑里一瞬间闪过一句话——这不是朴孝敏。

  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朴孝敏所饰演的范琼迦。

  她曾经听说说演员因为太入戏无法走出角色的事,但是之前并没有想过会发生在朴孝敏身上,因此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后,顿时有些惊慌。

  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朴孝敏的手臂,朴孝敏却在她伸过手来之前就已经抬起手把她的手给紧紧握住了。

  握住之后,朴孝敏似乎回归了现实,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我刚才是怎么了?”她目露惊恐,“我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朴智妍刚为朴孝敏走出角色松了口气,就被这句话噎了一下。

  “……人格分裂不是那么简单的定义的,你只是太入戏了。”

  朴孝敏思索了一下:“对,刚才所做的事和说的话都是范琼迦的反应。”

  朴智妍抚摸朴孝敏的头发,说:“幸好你走出来了。”

  朴孝敏歪着头想了一下:“话说,入戏其实是好事啊,怪不得常伟英今天都没有ng我几次。”

  听见朴孝敏这么说,朴智妍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所以干脆在拍摄期间,你就放任我入戏吧。”

  朴智妍知道这种任性的话语根本无从劝说。

  于是她不置可否地站起来去吹头发,心里却想,在平时要更关注朴孝敏一点了。

  凌晨之际,季瑜接到电话。

  她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听见对面传来含糊幽怨的声音:“现在跳河是不是太冷了。”

  这午夜凶铃一般的发言顿时令她清醒了,她瞪大眼睛看了下来电显示,屏幕上的备注是“黑凤梨”。

  太奇怪了,黑凤梨现在应该正在拍《野望》啊,为什么半夜用好像喝醉的腔调跟她打电话?大冒险么?

  她目瞪口呆,问:“你是怎么了?拍摄强度太大么?”

  听她这么说,短暂的沉默之后,对面便传来了歇斯底里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拍摄强度……哈哈哈哈拍摄……我现在拍摄强度为零——我——被——解——约——了!!!”

  最后一句话简直是从丹田吼出,季瑜把听筒抬到一个手臂高都觉得有种扰民的嫌疑。

  但是理解了这句话之后,什么扰民什么喝醉都变成了非重点,季瑜震惊地抓着手机,问:“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找我做男三,根本不是看重我的演技或者什么……他们,不知道是谁说的,他们以为我和知日认识——是,确实算认识半个吧,但是居然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结果后来知日和朴孝敏都没演,还自己建了个班子拍新电影,我就被赶出来了,你说可不可笑……”

  季瑜在心中大骂卧槽,嘴上说:“你现在在哪?外面那么冷,你先找个暖和的地方,这件事我们见面具体说。”

  “还能说什么,我完了——他们还都以为我时来运转了,结果……我现在回不去了,他们会嘲笑我,会把我当成一个笑话……”

  季瑜没有办法,就算她现在想要去黑凤梨身边,也根本办不到,他们在两个不同的省。

  于是她只好在电话里不断安慰,不断督促他找个温暖的酒店,直到外头变得明亮起来。

  电话对面终于不再是黑凤梨的声音,一阵骚乱之后,黑凤梨混乱的嗓音被一个口齿清晰的声音替代了——

  “你好,我是警察,你是他朋友?能快点来接他么?”

  “……你好警察叔叔,我觉得你还是先把他抓起来吧。”

  挂了电话之后,思来想去,季瑜只好给常伟英打了个电话。

  至少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还更近一点。

  更何况,黑凤梨——好像还知道一点不为人知的内/幕?

  常伟英顶着一头乱发和青黑色的黑眼圈在大白天地被叫起来,那真是老大不爽。

  外头寒风凛冽冰雪封城,他却要跨省去接一个汉子,这他妈是缺心眼么?

  但是季瑜在对面言辞恳切,勾勒出一个没朋友没工作在大半夜想要去跳河的落魄男人形象,实在令人很难不心生唏嘘,常伟英也是个男人,最近也麻烦重重,朴名生了点感同身受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会去接他。

  但是他自己是去不了的,因此拜托了那边的一个朋友,帮黑凤梨买了张汽车票,然后塞进车里运了过来。

  于是黑凤梨——也就是刘凯与过来的时候浑身还带着酒气熏天,穿着发潮的棉外套,看起来就像是刚从下水道出来。

  常伟英看着这么个形象的男演员,一时语噎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

  剧组正好午休吃盒饭,最后常伟英给了刘凯与一份盒饭,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刘凯与觉得挺朴名其妙的。

  他其实有些混混沌沌,至今还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就呆在了一个新的剧组里。

  眼前这忙碌的景象着实勾起他的伤心往事,他抽了抽因为冻得太久有点塞的鼻子,端着盒饭坐在角落里,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于是他看见了知日,看见了蒋艳,看见了朴孝敏。

  常伟英正在给蒋艳讲戏。

  朴孝敏便披着一件羽绒服蹲在一边,看剧本。

  刘凯与不是第一次在剧组偷偷看见朴孝敏,却是第一次看见朴孝敏看剧本看的那么认真。

  实际上他以前还看见过朴孝敏因为忘记剧本里的台词和导演差点吵起来,朴孝敏讨厌看剧本,大概就好像他讨厌和别人虚与委蛇。

  但是朴孝敏从来没有妥协过,他却不得不一步步学着怎么说让人觉得开心的漂亮话。

  在他印象里这样子的朴孝敏,居然在看剧本。

  他讷讷发楞,看着众人步入拍摄场地,一片混乱渐渐变成井井有条,全员就绪,拍摄开始。

  众人将拍摄场地围了起来,他看不见里面了。

  于是他捡起常伟英落在旁边的剧本,看了起来……

  拍摄间隙的时候,常伟英点着刘凯与对卢三宝说:“他演男主角怎么样?”

  卢三宝皱着眉头,艰难地挤着脸上的肉翻了个白眼:“要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要是他也可以,干嘛不直接找焦俊祥,岳总肯定乐意。”

  “你这是偏见——这和当时岳总瞧不起我们有什么区别,焦俊祥不行是因为年龄不合适,一点都不像人设里的成熟男人,但是你看看他——化个妆,眉毛化粗点,头发剪短点,胡子剃了,加条围巾……你想象一下,感觉来了没有?”

  卢三宝在想象中把刘凯与那件军绿色的棉外套剥了,换上修身长风衣,穿一双考究的皮鞋,然后换个精神的发型……

  他想象了一下,觉得搭配着对方现在那张丧气脸着实想不出来。

  他还是觉得不靠谱:“他一点名气都没有,毕竟是男主角……”

  “我看是你钻牛角尖了。”常伟英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仔细想想,我们又不止是要拍一个合格的商业片,我们已经有知日朴孝敏还有蒋艳的,仔细想想,其他人全不过只是锦上添花。”

  卢三宝拐过弯来,竟觉得真是这个道理。

  但是这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他便磨蹭着去找一边的朴智妍。

  朴智妍正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朴孝敏。

  朴孝敏又入戏了,她现在似乎能让自己轻而易举地变成范琼迦,却很难走出来。

  她正在想要这次要怎么让朴孝敏出戏,卢三宝对她说:“我看,我们得换个男主角。”

  朴智妍便点头:“是该换,我们不杀青,吴先生估计不会出院。”

  卢三宝:“……那你看那边那个怎么样。”

  朴智妍抽了个空看了眼刘凯与,一愣,好像是没看清,又看了第二眼。

  卢三宝本来觉得够呛,看见朴智妍的反应,却提起了精神,问:“怎么?合适?”

  朴智妍看着刘凯与,思来想去,说了一句:“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上次的记忆太久远,又只是远远的一瞥,朴智妍一时没想起来。

  卢三宝不知道朴智妍是真的见过,他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缘从天降,他现在迷信的不得了,既然觉得是个好兆头,便越看越觉得刘凯与合适。

  没名声没什么,这组里有名声的够多了;没长相也没什么,化化妆配个衣服,身高人设在那,只要不丑的过分都能被叫个男神。

  重点只有一个,就是有没有演技。

  到底也是有点交情,卢三宝一拍大腿站起来,走过去拉起刘凯与,说:“走,化妆去,试个镜。”

  刘凯与被这从天而降的大饼砸的晕头转向,从化妆室出来都还晕晕乎乎。

  卢三宝绕着他转圈,赞道:“你其实长得挺人模狗样的嘛?多高,有一米八么?”

  刘凯与老实回答:“一米八五。”

  卢三宝牵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刘凯与等在一边,显得更像一个球了。

  他们等到某一场告一段落,便插/进去和常伟英讨论了一下,加了场临时试镜。

  男主角的存在实在太重要了,不是路边随便捡个阿猫阿狗就行的,现在非常时期,众人讨论了一下,决定让男主角直接和女主角对场戏。

  这场戏还得是有粉红的对手戏,要看看在镜头里俩人合不合拍。

  于是挑定了一场,夜深露重,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梦里花青》清水的不行,连吻戏都没有,因为女主角有心理障碍,不仅多重人格,还异性恐惧。

  男主角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只以为是普通的女生害羞,于是出了一个这样的主意——

  【第一次相遇的路灯之下。

  王子期伸出小手指:那么勾手指吧。

  王子期:如果只是小手指的话,应该可以吧?

  范琼迦笑起来:这样不是像小学生一样吗?

  王子期:对啊,现在不要把我当成男人,把我当成小学生吧。

  范琼迦犹豫几秒,王子期主动拿起她的手指勾了起来。

  范琼迦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

  剧本写了这么一段,照例没有人物心理活动。

  人物的神态和心理都是需要演员去揣摩的,所以才需要演员研究剧本,研究原著。

  刘凯与被临时拉了壮丁,卢三宝有些担心他怯场,鼓励道:“别慌,我们都知道你只看了这一段,不会要求太高的。”

  刘凯与点点头,走到场上。

  于是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见了朴孝敏,整个人紧张的手心冒汗。

  然后他发现朴孝敏和他想象中不同,甚至和他以前看见的样子都不同。

  朴孝敏对他打了个招呼,露出温和又甜美的笑容:“我是朴孝敏,你不要紧张哦。”

  于是他也向朴孝敏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刘凯与。”

  他懊恼于自己的自我介绍过于干巴巴,朴孝敏却愣了一下。

  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常伟英在外面喊:“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我喊开始。”

  刘凯与紧张的不行,皱着眉头喉咙发紧,简直怀疑自己连话都会说不出来。

  朴孝敏看他的脸憋得通红,便说:“我们是不是见过,我觉得我听过你的名字。”

  这一回换成刘凯与愣住了。

  他其实和朴孝敏同组演过不少剧,但是都是龙套,基本不指望朴孝敏能够记住他。

  但是朴孝敏却对他说,她听过自己的名字。

  因为这句话,刘凯与突然放松下来。

  他想自己能够演好——他看过这本书,也知道王子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场外的朴智妍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演员眼熟了。

  在她从卢三宝口中听到他叫什么的那一刻。

  她面上沉着如常,心里却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他,原来是黑凤梨。

  她记得在《金盏侠缘》剧组的时候,自己就曾经见过他,甚至拜托当时朴孝敏的临时助理去要过一张名片。

  那张名片的照片还在自己的手机相册里。

  名字叫做刘凯与,是朴孝敏的粉丝之一。

  现在,他们开始面对面对戏了。

  牵起小手指,就好像纯情电影里的中场告白。

  然而对这部电影来说,是一切峰回路转的重要转折。

  从这一次开始,范琼迦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个正常人,而她决定告诉王子期。

  常伟英看着小电视里的俩人,感慨道:“孝敏演得太好,男主角不太够。”

  卢三宝摸着下巴:“但是匆忙上场,也不能说差,他的基本功很好,基础很严实。”

  常伟英点头:“不过还是要看看……看看能不能打磨地更好。”

  朴孝敏下场披上羽绒服,坐到了朴智妍的身边。

  她脸上挂着笑喝着奶茶,没有对朴智妍说话,身体却渐渐倾倒,靠在了朴智妍的肩膀上。

  正是黄昏,日暮西斜,阳光橘黄色像是蜂蜜,淋在所有人的身上,但是没有什么温度。

  因为卢三宝打电话对岳长岚说了男主角的事,岳长岚便顺路来剧组探班,于是便看见了朴智妍和朴孝敏互相依偎的一幕。

  她望着这一幕不自觉地发呆,就像掉落在了某一场光怪陆离的幻境中。

  画面中的人物渐渐褪色模糊成褐黄色的底片,印在视网膜之中却挥之不去。

  就在这一片模糊昏暗之中,突然有人撕破画面,伸过来一只手。

  阳光从纤细的手指的缝隙洒落,伴随着柔和的清爽的声音。

  “少儿不宜,别看了。”

  推开手掌之后,蒋艳的面孔屏蔽一切,出现在了眼前。

  阳光如蜜糖,于是眼前人的笑容也如同沾染了蜜糖一般,仿佛的散发着一种甜蜜馥郁的香味。

  岳长岚发了一会儿愣,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微变道:“你离我也太近了。”

  怪不得蒋艳的脸能遮掉所有景色,她就靠在岳长岚两指距离的地方,岳长岚下意识想要后退,又觉得这是非落了自己的气势,因此忍着没有先避开,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蒋艳眨了眨眼睛,睫毛像是沾了金线的刷子一样抖动:“我们都是女的,怕什么。”

  岳长岚冷笑:“那你是没听过女老板潜规则女明星的事。”

  蒋艳大感惊讶:“你要潜规则我?”

  岳长岚深觉不耐,直接把她推开,目光正又要看见朴智妍她们,蒋艳一把勾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换了个方向。

  她维持着这个勾肩搭背的姿势,亲热道:“吃饭了么岳总,要不要一起吃一顿。”

  她笑颜如花,将面孔靠在岳长岚的脸侧,岳长岚仿佛能感受到肌肤传过来的细微的温度。

  上一回,岳长岚还在心里夸过蒋艳体贴得体,现在却只想说,这人是有病啊。

  她被蒋艳推着进了一边的临时化妆间里,看见了正在讨论着什么的卢三宝和常伟英,他们俩围着一个一脸懵逼的高个男人。

  岳长岚便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上上下下看了这男人一遍。

  她确实得承认,比起焦俊祥,这人更适合王子期的人设。

  这时候,卢三宝他们也转过头来看见她了,一看之下,大为吃惊。

  因为岳长岚低着头被蒋艳环在臂弯里还没松手,一头长发都有些凌乱,看上去哪还有寻常的高岭之花即视感。

  卢三宝虽然强装镇定,还是露出了点吃惊的表情,说:“岳总……你和艳子关系不错啊。”

  卢三宝是就事论事,心里甚至还在想怪不得蒋艳和前东家解约后就投了长岚影视,岳长岚却觉得朴名心虚,一把把蒋艳的手拉下来,皱着眉头整理仪容,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走近问:“怎么了,不是有事要说么。”

  这下提起正题,卢三宝便介绍了一下刘凯与,并补充了一句:“他之前被定为《野望》的男三,不知道为什么,就被……退出剧组了。”

  卢三宝本来要说“被踢”,想想觉得刘凯与在场不合适,就硬掰成了这么句不伦不类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好像更讽刺了。

  岳长岚露出遗憾吃惊的表情,心里却想,这事有什么寻常,特别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演员,换几个根本不是个事。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野望》摆出那么大一个阵仗,看起来可不像是随随便便就启用一个男演员的,这足以说明刘凯与身上最开始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只是后来没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刘凯与一下,又很快把目光收回来,说:“到底怎么样适合,还是你们看的出来,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不能随便挑人,不然到时候要换,也很麻烦。”

  这话一边是在说男主角的重要,一边是在提醒卢三宝他们合同已经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他们拍的不好,就连他们这个导演,也是要换掉的。

  卢三宝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似乎什么都没听懂似的点头道:“是的,我们会慎重起见的。”

  话说到这儿,也得让他们安安心,于是岳长岚又说了一句:“这是主要也是你们决定,毕竟这电影,我也不能总是指手画脚。”

  如此又说了些话,众人继续下一场,岳长岚准备离开。

  她穿过人群出来,强忍着不去看一眼朴智妍,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结果回头一看,蒋艳也跟着出来了。

  于是朴智妍没看见,看见了蒋艳放大版的笑脸。

  此时已经脱离人群,岳长岚假笑了一下,说:“我真不希望听见自己手下的演员耍大牌的消息。”

  蒋艳回头指了指:“你看,没轮到我。”

  她见岳长岚看着不太开心,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来送送老板。”

  不成想,这句话令岳长岚的脸更黑了:“你对每一任老板都这样殷勤至极么。”

  “你很想知道?我们可以慢慢说啊。”

  “……我只是在讽刺你溜须拍马上位。”

  蒋艳一点都没有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反而双手合一抱在胸前惊喜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我的态度很——不一样。”

  她在“很”字上还拖了个长音,显得俏皮又态度积极。

  岳长岚深吸了口气:“对啊,很不一样,我居然讽刺了我手下的演员。”

  蒋艳便说:“好朋友才做这样的事。”

  厚脸皮到这种程度已经无话可说,岳长岚不管蒋艳跟在身后,准备转身径直离开。

  蒋艳却突然叫了一句:“你有急事么?今天剧组有个聚会,你不参加么?”

  岳长岚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蒋艳。

  蒋艳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看起来正经了一些,于是意外的变成了个端庄肃穆的美人,有了令人信服的气质。

  她说:“今天朴孝敏生日。”

  不管朴智妍曾经设想过怎样宏大浪漫的生日惊喜,在忙碌拍摄的期间便都成了空想。

  但是总归还是精心准备了一下,偷偷运了三层的蛋糕,朝夕相对却瞒的严严实实,只等着这一天夜幕降临,便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喜。

  惊喜在手工的那一刻开始。

  烟花突然在黑夜中绽放开来,璀璨的火光伴随着烟火的味道将整个苍穹映照的如同白昼。

  朴孝敏讷讷抬头,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朴智妍:“……这么晚谁那么没素质啊,很扰民欸。”

  于是一句“这是给你的生日惊喜”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口,还是没听见这话的卢三宝在一边说了一句:“孝敏,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啦?”

  朴孝敏想了想,没想起来,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她的眼睛慢慢瞪大,最后张着嘴说不出来话来:“……我……这是……这……这是给我的?”

  朴智妍轻轻地拥抱她,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孝敏,生日快乐。”

  开机第五天,诸多不顺之中,总算来了次狂欢。

  大家似乎是要把这些天的郁气全部散发出来,因此全部堪称解放天性,连白天还郁郁寡欢的刘凯与都显得开怀起来。

  她当然兴致缺缺,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推了工作留了下来,此时看着众人觥筹交错,却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她在电话里询问助理《野望》剧组踢掉刘凯与的事,本来没什么头绪,只知道男三换成了一个后台很硬的当红小生,直到了深夜,居然意外的从其他途径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

  这个途径是朴孝敏以前那个姓李的临时助理,她现在在《野望》剧组做临时助理,醉酒时偷偷对别人说刘凯与会有这样的遭遇是她的错。

  她告诉《野望》的某高层说刘凯与认识朴智妍,《野望》和《梦里花青》现在是竞争关系,刘凯与便被厌弃,于是被踢了。

  这话听起来很站不住脚,毕竟圈子就那么大,谁能说彼此之间就没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岳长岚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真的就是这样。

  朴智妍没出来单干拍《梦里花青》之前,她是值得拉拢的对象,所以刘凯与与朴智妍牵的上线,就显得很有价值,男三角色掉在他的头上,从来不是什么时来运转或者天降馅饼,而是内部层层的考量。

  但是在朴智妍与他们出现竞争关系之后,刘凯与的不存在不仅显得没有价值,甚至还有点碍眼。

  这个时候一个有后台的当红小生带资进组,就显得比刘凯与顺眼多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岳长岚调查这件事,一是想看看刘凯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二是闲的无聊。

  她以前觉得看着朴智妍就很开心,现在觉得这开心有一半变成了煎熬。

  她讨厌这种感觉,但是躲不开避不掉,还是忍不住想,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好——但是真到了看一眼的时候,又觉得哪哪不顺眼,哪那都刺痛她的心。

  她喝了点闷酒,正想着要不要叫助理来带她离开,一个人便突然坐在了她的身边。

  岳长岚简直被磨得没了脾气,好笑道:“蒋小姐,你看看,你的经纪人可是非常担心你得罪老板啊,她看着这里的样子像是要把你拖走。”

  蒋艳不在乎地笑:“她总会知道我是对的。”

  岳长岚不禁侧目:“你可真自信。”

  蒋艳便说:“这圈子里不自信的人都已经狗带了。”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太自信也是自寻死路。”

  可能是酒精的原因,岳长岚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那么朴孝敏也很自信吧。”

  蒋艳歪头看着她,又抬头穿过层层人群看见和朴智妍玩闹的朴孝敏,她有些恍惚地说:“我以前觉得她自信,自信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现在却觉得不是了,大概是有了让她回头看看的人吧。”

  这话简直就是一桶浓硫酸,把岳长岚的心腐蚀地滋滋作响。

  因为她知道蒋艳口中的那个让朴孝敏回头看看的人,是她心目中曾经以为永远看不够的人。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小肚鸡肠,这样实在很不成熟很不冷静,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对说出这话的蒋艳起了意见,表情一寸寸变冷。

  她冷然道:“你好像一直袖手旁观,比谁都看的清楚明白,也比谁都冷静客观。”

  蒋艳转头看着岳长岚。

  黑夜之中,她的目光放在对方宝石一样的眸子上,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她想自己大概喝醉了,因此变得有些冲动。

  她看的出岳长岚现在伤心欲绝,于是用一层利刺把自己层层包裹了起来,于是变作了一种更加冷硬的生人勿进的气魄。

  但那尖刺或许也在伤害她自己,总有一天会令她从一个温和的强硬的人,变成了冷漠的无情的人。

  她觉得自己有些僭越,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得从过去走出来,才会有新的未来;你不要总看着眼前的黑暗,转移注意力比沉湎于此是个更好的办法,有些失去的东西,是你注定得不到的。”

  她说着这话抬起手来,有一瞬间,甚至想去摸一摸岳长岚的面孔。

  然后岳长岚的表情制止了她。

  岳长岚面无表情,冷若寒冰,然后那冰凌渐渐变化,变作了微微扬唇的讽刺的笑容。

  她说:“你那么擅长安慰别人,过去一定经常安慰自己。”

  朴孝敏喝到微醺,到底没有醉,待回了酒店,刚刚躺倒在床上,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朴智妍说:“智妍,你从来没有喝醉过么?”

  朴智妍微微一愣,回想了一下:“我没有喝过酒。”

  朴孝敏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兴致勃勃地凑近朴智妍,说:“为什么,酒精过敏么?”

  朴智妍摇头:“……也不是。”

  因为没有特意思考过这件事情,朴智妍想了一下,发现最开始应该只是讨厌酒精的味道,便自然而然地杜绝了一切酒精制品,到后来便是习惯。

  大约是因为她不参加什么酒宴——就算参加了也向来板着脸不说话,因此别人也不会来灌她酒,甚至连招呼一声都不会。

  直到今天,朴孝敏兴冲冲从酒店柜子里拿了瓶红酒出来,说:“你要不要喝一点试试?”

  虽然不是很明确,但是朴智妍多少发现,朴孝敏说不上嗜酒如命,也对此多少有点喜爱的。

  就好像现在,她轻咬着嘴唇将红酒瓶口靠到她的脸颊边上,从眼底深处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神情。

  朴智妍倒也不是抗拒,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说:“快点睡觉吧,明天可不休息。”

  朴孝敏带着丝酒意,蹭着朴智妍的肩膀撒娇:“就陪我喝一点点,难道你是那种一喝就醉的人么?”

  “……不是这个问题。”

  “对啊,你从来没有喝过酒,连自己的酒量是多少都不知道呢。”朴孝敏露出可惜的神色,“如果连自己喝醉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真是一个缺憾啊。”

  朴智妍真不觉得这能上升到缺憾的程度。

  但是她被朴孝敏的动作神情腻的发慌,总觉得不按她说的做有种罪恶感,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的借口。

  “孝敏,你还没有看到我要给你的礼物吧。”

  朴孝敏懵懵懂懂:“礼物不是刚才那个惊喜么?”

  “……啊,那也能算啊。”

  俩人四目相对,陷入短暂的沉默。

  然后朴孝敏的眼中满满透露出欣喜,双眼发亮道:“那也就是说,我还是有礼物咯?”

  朴智妍缓缓点头,倾身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将这礼物递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自在,于是难得还顺便说了些借口:“……我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但既然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你或许会喜欢特别一点的东西。”

  朴孝敏置若罔闻,先把用蝴蝶结缎带包裹的礼物拆了开来。

  包装显然精美设计过,朴孝敏都有一瞬间产生了不舍得撕开的冲动。

  但是很快,对立面礼物的好奇胜过了一切。

  她撕开包装纸,打开画着线条画的盒子,看见了一本书。

  说是书恐怕不适合,因为朴孝敏看见一切纸质书本状物体都觉得是书,但是准确来说,这是一本保存完好的笔记本。

  封面是皮质的,用一根牛皮绳捆了起来。

  朴孝敏先抬头看了朴智妍一眼,见朴智妍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手,似乎很不好意思似的,便没有先跟朴智妍说话,而是先把本子解了开来。

  里面是活页的白色纸张,打头第一句话是——

  朴孝敏在下一秒把书页猛地合上,震惊地抓住了朴智妍的手。

  朴智妍终于开口解释:“这是我十二岁开始写的日记,我……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你会想知道。”

  朴孝敏讷讷开口,一时有些茫然:“我是会想知道……不过这可真直接。”

  朴智妍还有些话没说出来。

  她当时还想过的是,既然接下来的生命里不会缺了朴孝敏,那就干脆让朴孝敏也走入她的过去。

  有些事她并不想再次提起,也不知道从何提起,但是或许朴孝敏还是会想要知道。

  朴孝敏低头在昏黄的灯光下翻着笔记本,看着里面虽然娟秀熟悉的笔迹,一直翻到最后一页,说:“这只有一年。”

  “……我以为你一年都不一定看那么多字。”

  如此直接的嘲讽,虽然是事实又来自爱人,还是令朴孝敏嘟起嘴翻了个白眼:“我这次看剧本看了很多字好不好——说正经的,确实有其他年龄段的日记咯?”

  朴智妍习惯将日记直接记在脑内,然后分年份存放在脑内的图书馆里。

  因为这样就类似于每晚睡前回忆一下今天发生了什么,于是基本没有什么遗漏的天数。

  但是这也代表着,如果想要将脑内的日记具现化的话,她就需要自己现抄一本。

  这些日子她现抄了十二岁那年的那一本,就是朴孝敏手的的那一本。

  她正想着要如何解释她需要时间来完成这些工作,朴孝敏便说:“那么以后我每年生日,我都指定一本日记,好不好?”

  她看着朴智妍,目光又是期待,又是退缩。

  没等朴智妍回答的时候,她自己已经退却:“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其实我知道就算是恋人之间也……”

  “好啊。”朴智妍点了点头。

  她看着朴孝敏,觉得心中一片柔软,觉得自己可以完全的信任她,将所有的一切告诉她。

  朴孝敏听见回答,先是惊讶地抬头,紧接着,面孔上便一寸寸绽开喜不自胜的笑容。

  她想要拥抱朴智妍,抬手的时候感受到自己手上的重量,稍稍偏头就看见了自己手上的红酒,便举手高呼道:“我好开心,喝酒庆祝吧!”

  虽然氛围良好,看来转移话题还是失败了。

  朴智妍看着朴孝敏兴冲冲开了酒瓶,又从柜子里找出两个高脚杯,往里面各倒了一些,然后递给了她。

  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鲜艳鬼魅,带来一种奇妙的魅力。

  朴孝敏两颊微微泛红,看着朴智妍的双眼里似乎闪动着脉脉的水光。

  她知道自己没有喝醉,但是喜悦就像是甜酒,也能令她微醺如坠入梦中。

  这一刻,她希望朴智妍和她一样开心。

  先是轻轻敲击酒杯,浅尝微抿;然后手臂缠绕,身体相贴。

  酒液滑入喉咙,先是苦涩,然后甘甜,不知不觉,连酒精散发在空气之中,似乎也带上了甜美的芬芳。

  朴智妍轻轻低头,触碰湿润的、带着酒香的红唇……

  隔天早上,卢三宝看着朴孝敏疲劳却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领神会,和常伟英商量着把朴孝敏的戏份挪到了下午。

  拍摄渐渐步入正轨不急不缓,到春暖燕归,花红叶绿的时候,剧组准备换个地点拍摄其他的场景。

  因为剧里有一个女主修养的疗养院,在那海滨小镇附近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最后朴孝敏看着剧本,说:“智妍,我们那天去的那个疗养院不是很适合么。”

  朴智妍不置可否,心里却想,当然适合了,要是别人能知道她的往事的话,恐怕大部分人都能猜出,那就是原型嘛。

  卢三宝便好奇地追问了朴孝敏口中的疗养院,朴孝敏大致形容了一下,卢三宝一拍大腿,喜道:“就是这个了。”

  整个剧组搬迁之前,因为没什么剧情好拍收尾工作又没有完全做好,剧组放了一天假。

  那天朴智妍和朴孝敏决定去海边逛逛,朴孝敏在海边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好像看过这片海。”

  “以前没有印象,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她们在泛白的沙滩上行走,因为没有什么人,回头看去,只看见她们俩的一串长长的脚印。

  海风在耳边呼啸不定,海浪卷着白色的泡沫,像是裙边一样滚动到沙滩上。

  天高海阔,但铅灰色的云层堆积在远处的海平面上,有一种诡异的压迫感。

  “好像就是这样的景色,我是见过的——也许是五岁以前的事吧,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大记得以前的事。”

  朴智妍蹙眉不言,她甚至希望朴孝敏也不要说了,因为她知道五岁之前,朴孝敏还没有被顾氏夫妇收养,那么那时候她或许在人渣父母手中,或许就是在人贩子手中。

  但是她再看朴孝敏时,又发现她神色坦然,并没有什么想起不好的回忆的神态。

  她只是怀念怅然,目光悠远,像是透过云层看着什么。

  她突然问:“在心理学上,我这种刻意规避某段回忆的状况,是不是一种障碍。”

  “……人的心理都有保护自己的机能,这不算什么。”

  朴孝敏抬起眼,突然笑了,她说:“智妍,你在紧张什么么?”

  朴智妍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她看着朴孝敏,因为知晓她的过去,总情不自禁地担心她会再次陷入某段阴影。

  朴孝敏踮起脚尖,按着朴智妍的脑袋,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说:“我前所未有的好,我想我是觉得安全,因此渐渐回忆起了一切。”

  于是不再有阴霾,也不再有滞碍。

  从酒店的观景台上,蒋艳看见了在沙滩上相拥的俩人。

  于是她先张望了一下周围,确定在这个旅游淡季确实没有人像她一样正在围观。

  ……显然还是有的,比如说在她身边一脸淡定的经纪人。

  跟了她近十年的经纪人磕着瓜子,抖着腿说:“最近的艺人哦……不过谈恋爱嘛,这种事要是两情相悦,总归是瞒不住的,平时就看得出来了。”

  蒋艳觉得她的经纪人有点淡定的过分了。

  “你不觉得她们……奇怪?”她挑眉试探地问。

  “艳子,我太伤心了,那么多年了,你觉得我是那么狭隘的人么——就算那个艺人觉得充/气娃/娃是他的终身伴侣我都不奇怪。”

  蒋艳:“……你这个口味就有点重了。”

  经纪人摆了摆手,继续跟她说起最近听到的八卦。

  蒋艳一边听她说,一边拿出手机来状似无意地划着。

  距离上次见到岳长岚,也有一个月了。

  她们上次的谈话确实说不上美好,人与人的相处总是松弛有道,蒋艳觉得自己逼得太紧,就松了一个月。

  但是显然岳长岚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蒋艳觉得要是再这样不联系下去,就不是什么“欲拒还迎”了……岳长岚可能要忘记掉她了……

  她敲着屏幕,思来想去,最后咬着嘴唇给岳长岚发了这样一句话过去——

  蒋艳:要换拍摄地点了,不过来看看么。

  她按了发送,正反思着这句话是不是还不够漂亮,岳长岚便回复了过来——

  岳长岚:这种消息的传递不是你的任务。

  就算只是文字,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种冷冰冰的意味。

  但是蒋艳却笑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想:不是我的任务,你回的也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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