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腿比现在白 比现在粗 直很多 今年很黑很细弯曲我怎么办啊为什么这样了

您好医生我妈妈49岁,这是昨天詓拍的CT 的检查结果(女48岁)
左侧贴了医生开的药之后,左侧出现青痕败血左腿也开始不能弯曲,请问什么问题
图片因隐私问题无法顯示

你贴的什么膏药?贴的部位我看照片局部皮肤还好

现在是感觉腿不能弯曲而且都是青的,应该是压神经了吧

脚头有发麻腿不能弯曲,腿到不是很疼不能弯腰穿裤子,

我问你腿疼是大腿疼还是小腿疼如果腿疼是是前面疼、还是后面疼、还是外侧疼?

弯曲膝可以弯应该是髋不能弯,以前腰没疼的时候两个脚脚趾都有间接麻木,有时麻有时就不麻

这个症状有多久了?除了CT还做过其他检查没做過什么治疗?

有一个月了除了CT 没有做别的,昨天打了一针目前就是在吃药

现在是神经压缩了吗,我看腿上青的一块一块的好吓人

腿仩可能是膏药的反应,暂时不用膏药就可以

就打了2张屁股针3瓶液体,就昨天打了一天的

您看这会不会很严重,我老妈觉得自己要瘫了一直再很伤心

发病可能是因为我有宝宝了,我妈在帮我带小孩可能是累着了

没有明确的外伤,首先考虑腰椎的问题建议查一个腰椎核磁共振,有时候腰椎CT会有遗漏CT和核磁共振看的侧重点不一样

就是说还是比较严重的,不会只修养这么简单对吗

她初来广州感觉不是很適应喉咙一直干咳,好像倒是没有感冒

从你的描述来看及治疗经过个人感觉首先考虑腰椎间盘突出,疼痛明显早点做一个核磁共振苐二不排除带状疱疹,如果是带状疱疹过几天皮肤会出现疱疹。现在你没有止疼药可以加用塞来昔布消炎止痛继续卧床休息,观察

好嘚明天拍的清楚一点,贴了玻璃上拍你先给你妈妈加一个止痛药塞来昔布(磺胺过敏禁用)

左侧腿皮肤上的表现一块块发紫 血液循环鈈流通造成的那种感觉

腰腿在站立 平躺 睡觉时不疼 起床或者弯腰或者穿裤子或者翘腿这些腰腿联动动作的情况下 会疼

一块一块的淤瘢像是皮下出血,感觉像外伤或膏药或自己按摩捏的原因条纹是皮下静脉曲张

好多天了 我妈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被车撞过 当时检查都没有问题 只昰人晕倒了 在医院一直输液后来7天左右醒了 当时全身都做过检查 没问题显示,当然身上幢伤有很多 慢慢修复了

还是考虑外伤不过没必要擔心,和神经没关系

最近帮我带宝宝四个月了 经常做家务 抱小孩上下4楼 最近她说腰疼腿疼 年轻的时候体力活干的也多

你妈妈也是够辛苦夠幸运,最近不能抱小孩了让他多躺

首先明确诊断,如果是腰椎间盘突出我给你一个参考方案

腰椎间盘突出症治疗方案,1.建议休息ゑ性期最好卧床休息,尽量避免久坐久站,少弯腰搬重物必要时腰围制动;2.尽量避免突然弯腰、受凉受潮、剧烈咳嗽及打等加重或诱發的因素;3.缓解期加强腰背肌功能锻炼,增强腰背部肌肉的力量有助于提高腰椎的稳定性; 4.牵引,针灸、理疗、推拿、药物等方法;5.药粅治疗吃点消炎止痛药如芬必得或塞来昔布(磺胺类过敏禁用),腰痛明显的再加乙哌立松肌松药腿麻可以吃点甲钴胺,如果症状不緩解查一个腰椎MRI,当然出现腿麻早点去医院检查。6.对各种正规保守治疗3个月无效严重影响工作、生活及睡眠,建议手术治疗

明天给你傳CT 片子 ,我想了解下腰椎间盘突出会造成瘫痪嘛

周围很多人有这种情况 他们也不治疗 只是生活中多休息 慢慢调整 你怎么看

80-90%的人保守治疗就鈳以主要是休息,自己保养

平时她走远路行不走多了腿疼吗?需要不需要歇歇再走

腰椎管狭窄是一种退变,和腰椎间盘突出一样艏先保守治疗,急性期休息卧床为主,可以针灸理疗药物对症治疗

不能,尤其手法比较重的容易出问题要想按摩可以去医院的推拿科

提示:疾病因人而异,他人的咨询记录仅供参考擅自治疗存在风险。

我上身还挺瘦的就是腿很粗
而苴我腿上似乎是肌肉,硬硬的
怎么办呢?我不要节食,也不要减肥药
跑步我试过,可是越跑越粗了 .........
  •   以立正的姿势站着、两手放在身体两侧。弯曲膝盖两手碰触脚趾(此时,不要太用力)诀窍在于,不弯曲背部肌肉只弯曲膝盖。再轻轻回到原来的姿势这个动作大约为3秒,剛开始做的时候以10秒钟做3次为目标,习惯后再加速吧   从立正的姿势开始,将右脚向前跨一步轻弯膝盖。两手插在腰上跳起的哃时左右脚互换(此时注意背部要挺直)。边数一二边跳起来两脚互换刚开始做的时候以10秒钟做10次为目标习惯后再加快速度。   以立囸的姿势站着右脚伸直向右抬起,同时左手伸直向左抬起此时,注意身体的平衡诀窍在于腿部要使劲。轻轻回到原来的姿势另外┅侧同样做一遍、这个动作大约为2秒。刚开始做的时候以10秒钟做5次为目标,习惯后多加快速度
  • 告诉你哦,要想瘦腿的话不要做剧烈運动,只要做散步啊打羽毛球啊,等不是很剧烈的活动要坚持呀,一定会瘦的!
    全部

为什么长江在那么远”今红問。她来到黄冈赤壁没有看到苏东坡词里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岩石下面是一片平坡,红黄的泥土间窝着几摊草有一些树,瘦而矮稍远处有一排平房,墙上似乎还刷着标语

本来认为长江就应该在赤壁的脚底下,周围应该奇绝阔远其实很多年前她来过一次,但当年的记忆禁不住乱七八糟的东西反复冲刷二三十年下来,复又觉得到了赤壁肯定就会看到惊涛裂岸的壮阔景象。

很多年前似乎她突然想起,多年前她似乎也问过同样的话。“为什么长江在那么远那边”她那时扎着两根羊角辫,她伸直胳膊伸出食指指向江沝的方向。那时候大学已经上了三年多了,今红身上还是一股子乡下女孩的土拙气“为什么长江会在那么远?”今红听见林南下回答她:因为长江已经多次改道了呀!林南下浅浅一笑她脸上的梨涡随即现了出来。大群大群的燕子从两人的面前飞来飞去

对今红来说,夶学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灰秃秃的一片,一眼望去既琐碎又凌乱,看不到什么轮廓

想起来,只有跟南下去黄冈赤壁是有头有尾记得嘚

很多年前。大三是最后一个国庆,人人都拼着要去玩三五成群。日子还没到走道、自习教室、寝室、食堂和食堂外面的法桐树丅,到处都有兴冲冲的男生或女生脸上一副奔走相告的样子,嘴里庐山庐山短的而庐山也确是激动人心,李白飞流直下彡千尺”毛泽东乱云飞渡仍从容”。还有蒋介石的美庐”宋美龄,一生奢华的女人风华绝代臭名昭著,用牛奶洗澡想到美庐嘚浴缸里满满一缸牛奶,使人又愤慨又兴奋

寝室里整日嗡嗡响着庐山”“庐山”,如何去乘火车或坐轮船,要不要在九江住一晚┅共要玩多少天,大概要带多少钱等等。她们并不邀今红一起去———生性孤僻别扭。况且她拿着助学金交伙食费也不会有去庐山嘚闲钱。她们在兴头上想不到要体谅今红的心情。几个人从早到晚眉飞色舞

林南下去过两次庐山,她家在上海高考前在鄂州的一家笁厂,得知高考恢复的时候已经怀孕七个月。生孩子断奶,复习考试,艰苦卓绝

南下喜欢跟小她十岁的今红在一起。春天入学樹枝上有残留的樱花,林荫道的尽头有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金黄色的满月异常动人,路灯只有一盏在远处。润泽的月光直接照在南下嘚脸上她的眼睛像藏着某种可燃物质,明亮深邃而且激情,而且单纯她生完孩子身材没完全恢复,但脸是清癯的有着某种精神性,又不失女性的柔美同时她又有一种骄傲,但这种骄傲没有攻击性不伤害他人,它并不指向具体的人和事而是一种对自己的高度确認。即使不在月光下今红也认为林南下是他们班三十多个女生中最好看的。她不同凡响月光下的树影中,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念头仩大学,超龄太不甘心,最后的机会写了一个晚上的信,给招生的人———长信十页信纸!

今红不明白南下。她比南下小整整十岁呢还是从乡下来的,她怎么会跟今红说这些掏心窝的话“给招生的人写了一封长信”,这太不符合林南下的骄傲了

四年间,南下总昰找今红听她说话校园在湖光山色中,樱树、桃树、法国梧桐、银杏树、枫树、槐树和柳树和紫荆树的枝叶掩映间南下跟今红说了她准备申请入党,认为这是改造社会的一条有效途径很快她又痛苦地告诉今红,她决定放弃入党这是在大一。大二那年她父亲去世,紟红陪她在校园里走了大半夜她反复说:他才六十岁,才六十岁还很年轻啊!今红像回声似的应道:是啊是啊很年轻。其实她不太明皛六十岁怎么还年轻呢?南下说她爸爸刚刚获得解放”去年他还专门到江西,看那个他文革期间被关押了三年的监狱而她之所以叫南下,就是母亲在解放军南下的行军路上生下她的她在母亲的肚子里一路从北到南。到了大三南下的话题变成了考研究生,到叻最近则是考公费留学生。她们在校园里一圈圈地走着草间的泥土小路、砖石甬道、水泥林荫道,依山的重重叠叠的阶梯从澡堂回來的路上,她被蒸汽蒸红的脸和天然鬈曲的短发直至紫色和绿色的琉璃瓦屋顶,这一切往昔的事物现在越过了很多很多年的光阴来到黃冈,来到了东坡赤壁

林南下仔细地给同屋们的庐山之行提了建议,“三天就够了其实两天也是可以的,完全没有必要在九江停一夜”她那么肯定,那么胸有成竹那么见多识广。快熄灯了今红还在盥洗室洗袜子她磨磨蹭蹭地不想睡觉,直到南下来刷牙南下说国慶几天她要回鄂州看看,今红不如跟她一起去还可以到东坡赤壁看看,去庐山的人很多赤壁向来没什么人去的。今红骤然高兴起来夶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心胸开阔的了。

她们从武昌站乘短途列车去鄂州绿色的皮革,九十度笔直的靠背整列火车都是硬座,人并不挤都有座位,她们也很快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位置是三人座靠近过道的一头。对面座是一个打扮有点奇怪的妇女她年龄看来不小了,却还像今红那样扎着两根羊角小辫辫子也辫得不利索,有几缕是散的显得她的脸有点脏,像是有两天沒洗她穿着一件男式的旧工作服,袖口磨得稀薄并且脱了线她漠然地看了看坐下的南下和今红,立即就扭头对着窗外另外还有两个咾头,一黑一白黑的那个很瘦,眼睛是红的两个都不讨人喜欢。

如同在任何地方今红跟着南下心里就不慌张。即使去集体澡堂洗澡也是因为南下才算闯过了心理关。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同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几名赤身裸体的女人抢着用一个喷头冲洗身上隐秘嘚地方。滑腻腻的身体要碰到另一个同样滑腻的身体真是让人心惊胆战。蒸汽腾腾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和眼睛上,气都喘不过来潒一只鸟掉进了水塘,翅膀又湿又重怎么扑腾都飞不起来,脚下也滑时不时就一趔趄,额头上弄不清是汗还是水这时候南下的声音絀现在岸边,她伸出一根树枝树枝温暖地微笑:今红今红。今红循声而去绝处逢生。

对面那个穿男式旧工作服的妇女坐得很不安还鈈停咳嗽,她皱着眉头既焦灼又茫然。火车在徐家棚站刚刚停隐她忽地就站了起来,她双手揪着自己衣服的前襟摇摇晃晃地往车门赱去。今红说:这个人走路的样子真奇怪!忽然她听见有人喊道:“摔倒了!”又有人惊呼:“快看血!”一阵骚动。今红站起身往窗ロ张望有人正在把那妇女抬到站台的一张椅子上,她身下有一摊血有人在站台上跑来跑去地喊着什么,而火车很快就开了

黑肤红眼咾头连说晦气,他的呸呸骂声在座位上飞来飞去像黄昏的乌鸦在盘旋今红发现,在她的对面刚刚那妇女坐的位置上有一摊血,像红油漆那样黏稠、发亮。今红觉得一阵恶心听见南下说,流产宫外孕,没有人保护今红惊着木着,腿是软的真正成摊的血只在小时候看见过。武斗十字路口,几截砖头和几摊血很久很久以前。

今红坐了一会儿起身到别的车厢找位置。没找着只好又回来那个黑咾头用脚蹭着报纸擦那摊子血。报纸被蹭得很脏鲜红色的血衬着座位的绿色,看起来是暗红的有一只苍蝇钉在上面,老头一边蹭一边罵道:他娘的真不要脸!倒了八代霉。

到了鄂州她们先到南下原先工作的工厂。因是节日宿舍区里有不少闲散的人,三三两两的㈣个五个的,门廊有人围着打扑克球场有人在投篮,篮球气打得很足在水泥地上弹得咚咚响。房前的空地牵了绳子上面晾着鲜豔的床单和白色的蚊帐,都还滴着水江风吹过来,湿床单猎猎地响孩子们在帐幔间追跑雀跃,水龙头边的空地上还有人在洗衣服一只大木盆里堆着颜色混杂的衣服,女人坐在矮凳上半抬着屁股一下一下地把力气用在搓衣板上。饱满的泡沫溢到地上变得稀烂,她踩在脏水里浑然不觉

南下管这女人叫小陆。小陆眉眼清秀轮廓分明,笑起来很俏南下问她:你们陈陆奇呢?小陆大声说:跟他老孓玩呢!一边伸起脖子四面巡睃她亮起嗓子喝道:陈大路!过来!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应声就跑到了跟前,他刚和南下打完招呼小陆叒命他把陈陆奇带过来。一会儿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慢吞吞地过来了,他一只手拿着饼干啃另一只手抱着一只绿皮的橘子。小陆很满意哋看着这一大一小和南下扯了几句闲话。

她们往宿舍区深处走南下断断续续说这小陆。广西桂林人在茶场采茶的农工;陈大路,厂裏的采购员两人南北隔着千把里。火车上认识竟真的结了婚。全厂上下人人称奇,说一朵鲜花不远万里来到鄂州插到陈大路这样┅堆牛粪上,真是不可思议陈大路三十二岁,老大难全厂爱管闲事的妇女,给他张罗过一个班的对象统统都吹了。这下好了生了┅个儿子,叫陈陆奇意思是两个人的奇迹。

今红并不认为这事有多少奇迹它的戏剧性比林南下本人还差得远呢!在妈妈肚子里,解放軍的大木船炮火连天,船帆上的弹洞渡江的滚滚浪涛,上岸时的冲锋号像电影一样。今红见过南下上中学时的一张照片她划着一艘单人赛艇,这种奇怪的船又窄又长窄得不合比例,长也长得不合比例两头是尖的,南下坐在中间她那时真年轻,意气风发脸上昰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神态。然后她去了北大荒,难以想象的地方无比的遥远,无比的荒凉超乎寻常的艰苦和严酷,零下四十摄氏喥吐一口唾沫就会结成冰,也许有狼、火灾、意外的伤亡更多的是绝望。这些都像某种神秘的东西被今红揣测着,成为南下魅力中朂有重量感的那部分然后,她竟然又到了鄂州这样的地方这样一个庞大的工厂,她竟然会开机床呢!她怀了孩子却又参加高考,成叻他们班除老顾之外年龄最大的女生

她还见过陈学昭,那个在现代文学史里深埋着的传奇女作家那时陈学昭住在杭州,妈妈带南下去看她一个偌大的房间,正中放着一张桌子四面都是空的。陈学昭皮肤白皙细腻穿着一件藏青色双排扣列宁装。南下觉得这种颜色的列宁装特别有气派而她妈妈的列宁装是灰色的。她说了什么呢南下的妈妈名字里有一个昭字,陈学昭说我就是学你嘛,学昭

当然,类似的奇迹在他们班比比皆是由于平均年龄全校最大,所以班里集中了全校最多复杂经历的大龄学生这些不同凡响的同窗入学前曾經是医生、翻译、记者、裁缝、泥瓦匠,此外还有众多工人众多知青若干军人。真正的应届毕业生只有小郑一个小郑刚满十七岁,从咁肃农村考来他的脸总是红彤彤的,嘴唇鲜艳唇红齿白,头发浓黑他天真纯朴地走在通往饭堂的小路上,他的裤腿总是短一截的怹还在长个呢!学长学姐们凝视少年小郑,目光既羡慕又慈祥同窗中的医生虽是街道医院的,但她出身于医学世家;翻译也是自学的,却懂得六门外语英语、日语、俄语、越南语、朝鲜语,还有一门是世界语外号博士”;记者,是在一家有着上万人的大型企业的內部报纸供职;那个来自成都的裁缝他文理兼修,读的书比谁都多他瘦高、驼背,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寡言,一旦开口话说得不知囿多犀利,外号思想家”其余各人,从工厂来的就有当了车间主任的;从农村来的,也有当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的;从部队来的老高居然是副营级!有孩子的有七八人。从部队转业又到工厂当了车间主任的老魏是一儿一女两个;从孝感农村来的老刘,是两女一男三個!班上简直应该办一个幼儿园

比今红大四岁的励宪,她会微笑着问:小今红一九七三年你在哪儿呢?今红答道:我刚刚上高中啊勵宪说:这年我插队都四年了。她的微笑比刚才更动人了她说:我再问你,一九七五年你在干什么今红答:高中毕业我就下乡插队了呢。励宪说:你看你当学生的时候我是知青,你当知青的时候我是当带队干部七五年,我从工厂抽去带知青她笑得露出了几颗整齐潔白的牙齿。正因为如此今红的所有缺点都会得到原谅,她做错的事性格上的毛病,她的不懂事、自私、乖张、别扭一律受到温和對待。她们最多只是有点忧虑地看着她从来不说半句责备的话。她们更多的是微笑

这个世界有如此多的悲哀和烦忧,她们为什么能常瑺微笑

今红感到,这都是一些优秀的人是世界坚硬的骨头,经得起风雨磨损的时间所以她们即使比今红大了十岁,她们的朝气和劲頭也远胜过这个小孩”

老顾,顾彬彬她比南下还大一岁。开学已经半个多月有一天,忽然听说班里又来了一个年纪大的女生她彡十一岁,但没有孩子果然第二天课堂上就看到了本人,额发梳得很光眼窝深而颧骨高,嘴唇是薄薄的一细溜她锐利勇猛,让人想箌居里夫人

她果真是厉害的,她勇往直前每门功课都要拿第一,连文献编目这样无聊的课她都不放弃课堂上大多数人在背英语单词戓看小说,只有少数人埋头记录老顾的笔记整齐全面,细细密密的小字看得出心力和功夫。碰到世界通史、逻辑学、计算机这样的课程一到课间休息,顾彬彬总是在第一时间走上前跟老师交流她站在讲台的台阶下,微仰着头老师很愿意跟她交流,如果是老教授她就歪着头听,边听边点头;如果是年轻教师不用说,都是工农兵学员毕业留校的那就成了她讲,对方边听边点头顾彬彬,她连体育都要争第一跳高跳远,八百米她身轻如燕。

她比南下风头更健在任何地方她都是呼呼生风的,她的身体是一台神秘的永动机永鈈生病,永不疲惫风把她刮到半空中,任何人一抬头,或不抬头都能感到她高高飘荡的身体。

今红跟南下从不议论顾彬彬老顾现茬天天去法语系学法语,准备报考赴法留学生一共有多少名额,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赴法赴德还是赴日也是隔十天半月就有新的传闻。今红预感到南下是拼不过老顾的。

她们走在工厂宿舍区宽阔的空地上一排排的灰砖平房很有样子,门前都有砖砌的廊柱她们路过┅个水泥球场,球场的一头有舞台四面有台阶,外围还种了几棵橘树树顶上还挂着一两只青绿的橘子,近地面的橘子已经被小孩揪光叻地上散落了一些叶子,有两个小孩正在比赛谁跳得高今红跟在南下身后,东看西看的她看到一排水龙头很矮,只有膝盖那么高;她还看到路中间的变压器特别大似乎正是这个庞大的工厂大气派的一个组成部分。还有饭堂也是大的,门口贴了一大幅红色的标语“庆祝国庆几个字是用闪亮的蜡光纸剪了贴上去的,饭堂的门大开着有一个人在扫地。她们又经过了图书室门是关着的,南下冲紧閉的门张望了一下她说,今天休息呢怪不得。

拐进一排平房横着竖着又拐了一两次,她们终于到了也是一排平房中的一间,门口涳地也是牵了绳子晒衣服但这家晾的衣物特别多,不少是婴儿的尿片还有几件小小的和尚服,那上面的小带子怪有趣地垂下来两根繩子都晾满了,底下一个大木盆还泡着几块尿片门口一张竹椅上搭了一个婴儿的小花被子。

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床跟前的地上摆着一个夶大的竹筛子,就像今红乡下家里用来晒红薯条的那种竹腔走到跟前才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婴儿,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这家的女人叫小肖,年龄和南下相仿她们叽里呱啦地说着上海话,今红一句都听不懂

南下跟小肖说了句什么,小肖就给今红拿了一本《朝霞》让她看着解闷。《朝霞》是旧杂志今红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边歪着头听她们说话竭力想听懂半言只语。小肖手上打着毛线话讲得飞赽,手指也动得飞快手上的活儿一点不耽误。房间里有一个新打的大衣柜另有一只光板木箱一只皮箱几只纸箱垒在角落里,挨着箱子囿一只三层的简易书架上面放着不少书。今红望望南下她正和小肖说得起劲,今红便自说自话起身到书架跟前

书放得杂乱,逐格看過去有颜色发暗的旧课本,《代数》《几何》《历史》《地理》有一本《资本论》,有一本京剧《沙家浜》还有几本《朝霞》和几夲十六开的《文艺报》。在今红看来最像样的书是《光荣与梦想》和《宇宙之谜》,但不知为什么这两本书都放在最下一格,而且所囿的书都落了一层灰尘

抽出《宇宙之谜》,翻开扉页只见上面有一行字:罗少新,一九七五年五月购于上海这个罗少新是谁呢?翻開一页题记:辽阔的世界,宏伟的人生/长年累月真诚勤奋/不断探索,不断创新/常常周而复始从不停顿/既忠于守旧,又乐于菦新/心情舒畅目标纯正/啊,这样又会前进一程!———歌德《上帝和世界》。在辽阔的世界宏伟的人生下面用铅笔画上了噵道。今红接着翻这书看到用铅笔画了道道的还有不少:“我们的太阳是无数个会毁灭的天体中的一个;我们的地球是为数甚多的围绕呔阳运转的会毁灭的行星中的一个”“一个人在会毁灭的有机的自然界里只不过是一粒极其渺小的原生质”“爱虚荣的人类往往误入迷途”“对经验的片面的过高估价,如同对思辨的片面估价一样都是很危险的谬误”。这些句子被铅笔选中从一片整齐的黑色铅字中浮出來,显得格外精彩

今红正看得起劲,忽然婴儿哭了“啊哈啊哈嫩嫩的奶声,小肖看了他一眼也不起身,只用脚在大竹筛的顶头蹬叻几下竹筛左右摇晃起来,今红这才意识到这原来是一个摇篮。今红从来没有见过摇篮老家的妇女都是用背带把孩子背在身上,不褙的时候就把孩子放在大床上她想象中的摇篮,是一个藤编的椭圆形浅筐用一根粗绳子悬挂在屋梁上,轻轻一碰它就颤悠摇晃今红端详这只竹筛,发现它的底部有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小肖就是蹬这根木棒使竹筛摇晃起来。这种摇晃硬邦邦的“咯噔咯噔的两头撞击,这能使婴儿安静吗就像应验今红的想法,婴儿又闹起来这次哭得更响了,声音又委屈又娇嫩小肖只得停了手上的活儿,她探过身詓一摸说,怪不得尿了,人家不舒服她便给婴儿换尿片。

从小肖家出来中午都过了她们这才动身去渡口,准备过江到南岸的黄冈赤壁

工厂就在长江边,她们沿江步行去渡口是多云天气,不晒也不热,两人都是穿着一件长袖单衣南下挎了一只帆布挎包,里面裝着她的海鸥牌相机到了户外,今红身上轻快起来话也多了,东问西问的还问到了那个罗少新”———南下说他是小肖以前的男萠友,后来回了上海两人散了。

走上通往渡轮的铁板时今红想起两年前她也乘过一次渡轮,是从武昌过江到汉口那次是去武汉展览館看星星画展,大学二年级著名的星星画展来了。那时学校里各种学生社团风起云涌校外活动也来来去去,一阵呼啸接另一阵呼啸癍里总会有人跳出来当领头,召集班中同好事先把票弄到手,再让制作假票的高手紧急作业这件事在他们班早就轻车熟路,墨水、刻蝂用的萝卜、稍厚些的纸如果颜色不够地道,就用烟熏一下每次都百发百中,今红就用这种票去洪山礼堂看过几场内部电影《解放》《山本五十六》《啊,海军》以及那部《狐狸的故事》。还在李德伦来学校讲过怎样欣赏交响乐之后到省歌剧院听了下半场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但星星画展没有人出面招呼大家去看,汉口太远了南下对星星画展没兴趣,是同宿舍的汉口女生约了今红,逃了下午嘚课

那次乘轮渡真是难受啊,春天穿得有点多,燥热晕船得很,好像还吐了几口“孤帆远影碧空尽,唯有长江天际流的长江没看见只记得脚下摇晃着,头很重近处看到的长江,不过是一片叠一片的黄黄的浊水“跟黄河一样”。

不像这次这里的长江最像长江了,两岸开阔没有一幢高楼。要知道在这样天远地宽处建一幢高楼是最丑陋不过了,生生会毁了那个潮平两岸阔月涌大江流。水雖浊却不黄,厚厚地从远处涌来再连绵不断地向远处奔去,江面真是辽阔啊!风也从远处吹来是浩荡之气。到了江心今红看到远處有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江面上飞翔,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斜着掠下去再猛地腾起来,既灵活又很有力量的今红就想起了海燕。“这嘟是些什么鸟呢”她问南下。

江鸥为什么不停地飞”她又问。

嗯它们大概,把飞翔当成了故乡”南下用了这句近似诗歌的语訁来回答今红的提问。那是一个诗歌的年代南下从来不写诗,但她像所有老三届的人一样熟读普希金和莱蒙托夫。

渡轮斜斜地向对岸駛去它破开连绵的江面,尾部翻滚着两道厚厚的浪花对岸有一片柳树,远远望去是低矮浓密的但渐渐它就显得高些了。柳树下面是汢质的江滩有零星的绿色,是一丛一丛的草和低矮的灌木有几只水牛在吃草。

到了长江北岸的黄冈步行了二三十分钟,她们来到一處小山岗跟前土是红的,一面有石壁山上有房子和树。她们沿着台阶往上爬一侧是高高的砖墙,墙脚往上三分之二都刷了灰色再刻了长方形的大格子,墙的上部三分之一刷的是石灰陈旧的灰白色墙体水痕斑驳。接近墙头有几方很精致的墙窗灰白色的砖花组成的透孔上再压上一个深灰色的砖花,这一深一浅的两组砖花的摆放也很讲究是花插着的,一个是凹进去的菱形相邻的另一个就是凸出来嘚方形。墙头上方半尺高有一溜墙檐搭着密密的灰瓦。南下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说,这墙窗的砖花有灰有白跟这面墙是呼应的呢!就昰太文人气了。

墙脚有一层暗绿的青苔脚下的台阶时凹时凸的。虽是下午但天是阴的,也没有什么游人一停下来就感到森森的凉意。她们几分钟就到了一个有拱顶的门上方镶着的大石板刻了两个篆体字,今红没注意她看到门头上还有几尺砖壁,壁上有飞檐像浅浮雕似的,浅浅地从门头壁上的几重砖雕上飞出来檐头细细尖尖地往上翘。

一个过路的山门也这样讲究今红感到有些新奇。她们跨过門眼前一下开阔许多,左边是一溜围栏可以看到山下伸展的野地、低矮的树木和零星的房屋,有一只山羊在啃草几只燕子在近处盘旋,空气中聚集着雨意今红催南下快走,说要抓紧时间到赤壁去不然就下雨了。

南下一听就笑了说,这里就是赤壁啊东坡赤壁就昰这里,那个三国时火烧的赤壁是在嘉鱼离这儿远着呢,武昌还要再过去那一个叫武赤壁,这一个叫文赤壁听说这就是南下说了带她来看的赤壁,今红大大失了望她认为赤壁应该像苏轼词中所写的,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高高的绝壁,赭红的岩石站在壁湔,长江就在脚下江面应该很宽,像大海一样不然哪会有力气卷起崩云的大浪!而那裂岸惊涛必定是有几层楼那么高,从无边的江面┅路卷过来到了红色的绝壁跟前呼啸着扑过来,发出隆隆的撞击声然后厚厚的水浪被岩石撞得粉身碎骨,撞成一片碎玉它们挤在江媔沙沙地退去。多么壮观激烈而现在,不过一个小土山哪里有什么乱石崩云,甚至连长江都看不见

今红委屈地问道:那长江在哪里呢?南下让她看远处只看到了野地、树木和零星的房屋,南下便指着地平线那边让她注意看一道几指宽的白色的水流,说那就是长江

闷闷的。懒懒地跟着南下走到山的后面在山顶的亭子里待了片刻,又在一块刻着《赤壁怀古》的石壁旁看了看一路闷头闷脑的。南丅觉得好笑便和她说话,说宋代范成大早就说过赤壁是个小赤土山,无所谓乱石穿空(注:此诗有不同版本今红取乱石崩云,南下取乱石穿空)是苏东坡太夸张。今红这才说话了她委屈地问道:为什么长江在那么远?

燕子来来去去地盘旋似乎比刚才更多了,天吔阴了一成空气中雨意更浓。南下觉得这种光线拍照不会好但她前后看了看,还是让今红站在刻有赤壁字样的门的下方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地方能从画面上看出来是赤壁

今红站在门阶前,她的身后是墙、墙窗、墙檐、门和门楣上的飞檐没有石壁,也看不箌山透过门口只看到几棵挺矮的灌木,但是今红笑了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齿。不管怎样她都是很喜欢照相的。

然后她们下山仍塖轮渡过江回到长江南岸。回到南下的厂子时已经快五点了返程车是晚上八点多的,剩下的时间还够在厂里再转转南下决定再去看一個熟人。

再次穿过宿舍区一排又一排的房子走进一个窗台摆着吊兰的房间。这屋子显得很大很空地面似乎还有些下陷,光线也暗四周简单的家具也都一并暗淡。屋里有一个女人脸特别白,眼窝很深显得眼睛又黑又大,穿着一件竖领的藕荷色的衣服有点怪,却又昰好看的今红觉得她一点都不像工厂里的人,不光不像厂里人更奇怪的是,她也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像哪个时代的人呢?

南下管她叫杜大姐问她在干什么。杜说还能干什么,还不是看看《红楼梦》今红看到桌上正搁着一本被看得很旧的大开本的《红楼梦》,书页翻开着端详房间四周,床是一张单人床一桌一椅,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却未免让人觉得清汤寡水。墙上也同样干净不见有照片。

略坐了一时杜就送她们出来了走到工厂礼堂门口,杜说:今晚上厂里放电影呢别走了你们。南下和今红互相望望杜又说,吃了晚飯看完电影,住一夜明天再走吧。她的话说得有些哀让人不忍。南下小心说明天还要上课,还是要回去的杜就不再留。三个人茬礼堂门口站着南下不动,今红也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杜说本来以为电影能把你们留下来,看来留不住你们了你们走吧,天快黑叻

南下和今红就走了。南下在路上和今红说杜的身世很惨,新中国成立前她在一家国立中学念书因为人长得漂亮,被一个国民党军官看中了中学没毕业就被这军官讨去当姨太太,结果不出一年全国解放,国民党军官下落不明文革时整得很惨,也没有工作後来在报纸上看到一份特赦名单,那个军官的名字就在其中她去找,人早就死了七折八转,安排进工厂的图书室当管理员一个很好嘚女人,就这样一辈子。

长江为什么在那么远今红听见自己多年前的声音。几乎也是在同样的石板地也是阴天,也是快下雨了也昰燕子飞来飞去。就这样南下,连同她的额头连同她脸上的梨涡,连同多年前的樱花和槐花绿色的琉璃瓦、蒸汽腾腾的澡堂、走廊仩的煤油炉,连衣裙、圆窗口、生物系的大火食堂小操场等等,一切在黄冈这个土坡,一阵一阵掠过而江风自远方吹来。

南下的脸艏先从槐花中浮现出来真是奇怪。大学以樱花著称槐花是躲在哪一个角落里的呢?今红使劲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种白得像象牙的花竟然能做成包子那么高的槐树,大团大团的槐花一点也闻不到香味,只看到它是高的高而远,天是蓝的耳朵里传来星期天嘚声音,闲而静忽然喧闹,然后又有唱歌声是谁这么三八,或者斗志昂扬那个政治经济系的女生,剪着很短的短发宽脸,黑肤她在水房洗床单。她唱得不错但不招人待见。听说她也有三十岁了

是用竹竿的一头夹下来的,就像小时候用竹竿夹屋后的龙眼。洗幹净清水冲刷着白色的花,混合了经济系女生的歌声她唱道: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她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还唱道:红星闪閃亮照我去战斗。它们都混合在那一堆星期天的槐花里了

那只带盖的饭盒,是南下从工厂带过来的它盛满了槐花,在书桌的一头書桌的另一头她用来揉面。没有可笑的案板那是家庭、厨房、日常生活的东西。在大学宿舍里在书桌上做菜包子,真是奇怪

什么都沒垫,书桌是新的半年前才刷过油漆,暗红色光可鉴人。

面粉撒在那上面很奇怪。

她不说话一声不吭,她脸上的梨涡浅浅地跳动这种北方妇女的活儿她是在哪里学会的?一团面本来是在一只小脸盆里;面粉,是在脸盆里放一点点水,用手抓手上沾满了白面粉。然后一团面到了书桌上。忽然想起北大荒她的一双会干活儿的手是从那里来的,一双脚也是

她安静,梨涡也是安静的一只只包子围成了圆圈,在暗红色的书桌上槐花在包子里,槐花的象牙白和微青和紧闭的花瓣和难以觉察的清香和微涩那我所不能理解的一切都在包子里。

煤油炉一只铝锅,水蒸气噗噗地上升弥漫了整个楼道。煤油的气味也弥漫着中午一点多,太阳有一点犯困政治经濟系的女生也不唱歌了,她的床单已经晾在两棵树之间的绳子上是一棵枫树和一棵苦楝树,我们的槐树在哪里呢我还是想不起来。这邊的宿舍没有老斋舍好那绿色的琉璃瓦屋顶,像布达拉宫那样依山而建的台阶直到山顶连接图书馆的宫殿和落地大玻璃窗前开着大朵白銫花朵的树木老斋舍的楼顶栏杆能晒床单和被子,我们的被子从前就是那样晒在老斋舍的阳光下

槐花包子分发给大家,人人都欣喜呢人人都没吃过槐花包子,人人都说没听说过槐花还能做包子馅她给我拿了一个最大的,我立即就咬了一大口咬到嘴里的槐花馅很古怪。是软的又疲又塌又澥,有一点滑却又有一种涩,味道是淡的难道没有放盐吗?没有放盐怎么能吃轻微的怪味完全压倒了清香,那想象中的槐花的清幽它们一簇簇在枝头上迎风招展的绮丽和它们含蓄的小花瓣都到哪里去了它们死得很难看,它们死在包子里是黄銫的皱得不能再皱

大声说难吃死了太难吃了真是太难吃了。

一个人的不懂事是无可救药的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会不停地說太难吃了像猪潲一样让人想吐你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听见南下说:够了不能这么说话!南下,我现在还听见你责怪的声音它们像蒸汽一样,扑进我的眼睛堵在我的鼻孔里事实上,这种语调是家长式的恨铁不成钢锤炼摔打修正。在责怪中是一种难以觉察嘚亲人般的语调

在潜意识里我肯定也是把你当成家长的。因为从来没有家长像野草般疯长完全没有章法毫无教养是一个野孩子,问题兒童问题少年问题青年这样一个人你挺身而出,一开始你就挺身而出一开始,在布达拉宫似的老斋舍在樱花大道的上方,在那个有┅个圆形窗口的大房间我靠近那个圆形窗口,是下铺我不喜欢我任性地说我不喜欢这个下铺我睡不着,而且这个窗口没有窗玻璃只囿一面红旗挡着,这样怪诞的窗形和红旗让我不安;我又说这窗口进来的雨都刮到我的床上全宿舍的雨都到我一个人的床上,我不想在這个铺位我的话刚刚说完你就说:我来跟你换好了。

像床单一样安静像蚊帐一样自然。

你的酒窝也一样安静自然因为它们知道那个李今红是一个顽劣的孩子,它们毫不见怪

一天晚上,生物系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今红你在呼呼大睡南下把你叫起来赶去救火,她又摸你嘚头又拍你的脸最后她还揪了你的小辫子。我从睡梦中睁开眼看到电筒的光柱在飞它们在黑暗的宿舍里像捣乱的闪电飞来飞去,撞到圓形窗口的红旗上像是火光已经到了床跟前脸盆、桶、拖鞋互相碰响的声音急促杂沓好像大火已经烧到了床跟前。南下喊道今红今红峩迷糊着穿上衣服拿起自己的脸盆跟在南下后面出了门。台阶连着台阶树底下的路比平时要硬,空气是一片一片的凉一片一片地扑到脸仩在黑暗中人人都是灰黑色的南下也是灰黑色的,她灰黑色地在我面前半步急急地走我跟在她身后。人很多前后的人都很多,有很哆人从我们身边赶过去碰到我们的脸盆和肩膀。闻到烟味了像生产队砖瓦窑的气味。越过一棵悬铃木就看到了滚滚浓烟从生物系两层樓顶冲上天空而我们班的王劲他高大的身影和高大的声音从烟的方向传过来。

要从两百米远的宿舍接水来灭火要排队接力传脸盆不要擁挤要排队,王劲的东北口音和李迎风的细细的娃娃嗓混合在一起他们两个人是恋人。我端着一脸盆水跟在南下后面她也端着一盆水,我走得踉跄水泼出来淋到我的鞋子上我走几步就要放到地上歇一歇,我连连喊道等等我我担心南下在人堆里消失。

有半盆水可以用來救火但火已经不用救了

一层层的人站着,我们站在人堆中意犹未尽人人都意犹未尽,因为火灭了其实火早就灭了,黑色的浓烟滚滾

在深夜走在樱花大道上,滚滚的浓烟在身后我们的老斋舍,我们的布达拉宫它在深夜里身影巍峨层层叠叠直伸到天空,天上是一輪满月圆满丰润,月亮的光芒覆盖大地洒在樱树的枝叶上,樱花早已开尽但月光之下层层枝叶是如此轻盈。

这样的世界早已不存在洏我们走在樱花大道上在深夜。

我们拿着脸盆鞋子是湿的。

脸盆是在洪山供销社买的盆底有一只红色的圆灯笼和一个红色的双喜,潒是乡下结婚的物件南下的脸盆底是一只天鹅,盆边是淡淡的蓝色两只脸盆在四月份樱花开的时候扣在一起,用一条行军绑带绑着裏面装着锅碗瓢盆和筷子,一路上叮当作响;四月份校园里的樱花有点谢了,枝头零落但听说磨山的樱花和桃花正盛。

四月份磨山嘚桃花正旺。老三届的兄长大姐们人人脸上盛开着老三届人人都是浪漫主义者。我跟随着他们一路渡过东湖去到磨山东湖浩大豁朗,咜的水浪汹涌直到山脚的桃花我们坐在小木船上脸朝着磨山,而阳光洒满全身连同我们的脸盆湖水荡一下船就荡一下,脸盆里的碗筷僦唰啦一下我们宿舍八个人的饭碗和调羹或筷子都在脸盆里,它们互相碰得叮叮响

水浪汹涌直到山脚的桃花,在山坡的草地上挖了一個土灶干树枝在灶里燃烧烟很大,灶和锅都烧黑了因为捡来的树枝还不够干;但水开了,饺子被南下赶进了沸水里

野炊这样的事情呮有大同学才能干成。老三届

他们在泥里滚过了在火里趟过了所以泥土和火都听他们的,他们走着辽远的道路从北大荒或者部队工厂席哋坐着和我们围成一圈

同窗共读每天挎着挎包走在校园里,上坡下坡理学院阶梯教室数学楼203文科楼102,全校的文科生挤在禮堂人人选修令人激动的美学课原来美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刘纪纲老师桃李满天下

体育课都是女老师,她们都又黑又瘦像是来自中樾边境夏天学游泳在东湖里扑腾,南下托着我的肚子我还是一再喝水大四学舞剑,木剑挥舞姿态古怪在大操场上高龄的女生三十岁唑盘反撩。

两个大操场一个小操场和一个体育馆在悬铃木的环绕中下雨了我们就在体育馆上课,馆内有高高的圆顶雨落在圆顶上是湿漉漉的深灰色。图书馆也是圆顶

所有叫作馆的建筑都是圆顶的。图书馆门口两株树有巴掌大的树叶和鸽子一样的大花飞翔的白鸽停在樹上就不再飞走,它们放下翅膀仿佛沉睡多时它离我们的宿舍最近,台阶下的空地走一百步再下几级台阶就是我们圆形窗口的宿舍而咜的落地玻璃来自一九一几年或者一九二几年,总之是世所罕见这座校园里的一切包括它的湖光山色都是世所罕见。

图书馆是如此辽阔一排一排的人头黑色的头发,高背有扶手的暗红木椅富丽堂皇年深日久的包浆。校园里的名人同坐一室诗人高伐林坐在斜对面;哲學系的赵林在靠窗那边,他是著名演说家永远具有煽动性。而南下在深处她低着头写一封长信,她的字细长有力却又娟秀信封上总昰写着上海襄阳路某某号,那是一幢楼的门牌号吗

为什么南下没有参加校内的学生社团?

有的社团声势浩大葱茏蓊郁文学社请来了著洺诗人舒婷,在礼堂她满头大汗;爱乐社请来了李德伦呈示部发展部命运的敲门声;而美术社他们过江去看星星画展然后在饭堂眉飞色舞。小型的兴趣小组我们也没有参加他们研究陈独秀或者巴黎公社或者文化大革命”。当然还有马克思恩格斯研究小组《共产党宣言》《反杜林论》《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德意志意识形态》,以及专门的《资本论》研究小组。当然也有毛泽东思想研究小组。

什么小组我都不去不张望不打听。

有一次她专门把我叫到寝室外的小树林里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是关于张志新的。她说张志新张志新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她要专门告诉我这件事。她说张志新在她被割断喉管之前,她被强暴了强暴凌辱。还被割斷喉管南下的声音在黑夜的树林里变得我认不出来,就好像是她本人,而不是远在天边的张志新遭受凌辱。

她在宿舍里有时会说一說《伤痕》《爱的权利》我肯定她也酝酿一个小说而最终没有写,喜欢俄罗斯文学托尔斯泰的像在她的笔记本里,还和我谈过文学的傾向性问题但谈不下去因为我不懂。那些歌漫流在圆形窗口十二个的大寝室几乎人人会唱除我之外《山楂树》是女声《三套车》是男聲,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个马车夫将死在草原。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带我奔向迷雾的远方真是又悲又凉在骨头里的凉。共青團员集合起来踏上征途万众一心保卫祖国。再见吧亲爱的妈妈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再见吧,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洳果有一场暴晒那就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合唱,比赛小操场的舞台,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明天属于谁天也噺地也新,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一百瓦的灯光,冒汗的脸在集体的合唱中有亢奋。

同窗共读就是相互招呼着掮着挎包上台阶丅台阶走小路穿树林从一幢楼到另一幢,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操场樱树、桃树、悬铃木、银杏树、枫树、槐树、柳树和紫荆树,草间的苨土小小路、砖石甬道、水泥林荫道依山的重重叠叠的阶梯,讲义教材笔记本参考书油墨的气味在寝室和教室弥漫

在无趣的课程中她帶来许多神奇的事物,小小的发卡、奇怪的笔、漂亮的本子……它们来自上海一开学她就会送我小礼物。还有吃的它们集合在一起犹洳光芒升起在灰色的课本上。

光芒升起来是苹果酱蟹酱小泥螺这些吃的东西,连同别出心裁的槐花包子甚至面条和猪油甚至酱油和绿銫的葱花,有多少吃的东西我想了起来现在我才知道,它们都不是你们这些三十多岁的人的正常食品而当年,简直称得上是惊艳每┅样都从你手上生出来源源不断。

枣红色的苹果酱我第一次看见她从旅行袋里拿出来说这是苹果酱。我就吃惊地问道苹果怎么能做成醬呢,我的家乡没有苹果只有黄豆能做成酱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有苹果,它们像仙女一样脸蛋红红的在阳光下为什么要把它們做成酱呢?它在我的舌尖上是酸甜酸甜的蟹酱也是把蟹捣成酱,真是一件恶心的事亏了有人想得出来,闻着是又咸又腥的我坚决鈈尝。面条和猪油是多么亲切它们升起在我的味蕾上使我看到寝室外的宿舍走廊,当时我们已经搬到了行政大楼的后面走廊尽头有一扇大窗并不那么黑,水沸了在煤油炉的锅里挂面和猪油和盐,也都一一在锅里它们合在一起翻滚,合在一起散发出面香气然后落在峩的碗里面香沁人。

忽然想起螃蟹一定是东湖里长的,那么大那么肥深褐的蟹螯用稻草捆着,是在哪里买到的我不知道南下喜气洋洋的,她宣布要蒸螃蟹给大家吃星期天。三只螃蟹在她的脸盆里蓝边的脸盆里有一只天鹅,三只螃蟹就趴在天鹅上从没有见过这么夶的螃蟹,有拳头那么大我们广西乡下的螃蟹比蜘蛛大不了多少,它们在稻田的烂泥塝里或者水沟的旁边或者泥塘里。我蹲在脸盆边端详那三只螃蟹不明白它们怎么能吃,如此坚硬的铠甲怎么咬得开呢除非你是狮子。

我跟着脸盆到盥洗室她解开稻草抓住螯钳,让峩用刷子刷遍螃蟹的全身肚子的鱼肚白爪子间的缝隙连同它小小的眼睛和金黄色的毛发。姜末和醋混合在一起发出的气味让我咽口水洏我们家乡的醋都是白色的,这种醋好生奇怪每一个步骤我都要看得仔仔细细,我要知道一只螃蟹是怎样变得可以吃到肚子里的她说佷简单很简单。她把三只螃蟹放进碗里锅里放了水就盖上锅盖蒸起来。煤油炉的煤油依旧火柴一划就点着了它们,走廊依旧窗口照進来的平行四边形的阳光依旧,煤油炉上的铝锅依旧蒸汽依旧但蒸汽上升的时候碗底的噗噗声越来越大,螃蟹就在蒸汽中

她说:好了。她把锅盖一揭浓白的蒸汽迎着我们的脸,迎着我的眼睛鼻孔和嘴扑过来我往后一仰,再低下头时那三只螃蟹不见了它们变成了橙紅色因而我认不出。冒着热气鲜艳的橙色亮晃晃的在锅里吹着气来到书桌上。三四个人围着坐好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她细密的牙齿咬开了坚硬的铠甲是那样斯文,细壳套进大壳里像魔术一样完整的蟹肉整根脱了出来。

在这样的星期天总是有电影下雨也有电影,小操场体察人心即使露天它也是体察人心的,四周的阶梯一级又一级一直伸到树梢高大的悬铃木环绕,抬头可以望见星星学校發的小板凳是方的,每人一把我们坐在环阶上。下雨了雨伞一片越过伞柄的缝隙银幕那头是黑白的远去的年代,那些人那些遥远的哋方,那些硝烟战火或者,虚幻的浪漫和激情在那一块大幕上。而雨水打在伞上溅到脚背雨声时大时小打在雨伞上。如果下雪也一樣下大雪也一样。双脚埋在雪里雪花飘过银幕。黑白片巨大的冰山迎面撞过来,好像脸上一片冰冷脚是木的双脚陷在雪里雪花在飄,幕上的轮船无可挽回它要沉没在冰海里,船舱内外一片混乱脚步杂沓天空漆黑,一个男子在甲板上拉小提琴琴声飘到雪花上纷紛扬扬。声音是有脚的而船在下沉,海水已经淹到了拉琴人的脚她泪光闪闪。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总是这样容易落泪而顾彬彬不会哭,她像一块石头足够坚硬和冷静。

那些不同寻常的事物还包括连衣裙那件布做的连衣裙,白底布满棕色的V字形图案,她陪我到小東门买的布12路公共汽车,斜坡窄路摇晃着花色实在太少,好看的没有但这块布是最好看的。裙子不知所终不知它现在到底在哪里。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我总是穿着它而她自己不穿连衣裙只穿半截裙,她说今红你喜欢连衣裙吗我来给你做一条她的剪刀鈈知是从哪儿来的,她的尺子也是剪刀铰在布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十分悦耳,缝纫机是哪里的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难道是学生会的?我箌过一次那个小屋角落里堆满了红旗,红旗堆中有一台落满了灰尘的缝纫机吗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总之她踩着缝纫机的踏板抿着嘴,一连串轧轧轧轧的声音连衣裙就做成了

整整一个夏天我都穿着这条裙子。放暑假我仍穿着它穿到南宁我姑姑的工厂红砖房子阔大嘚车间,数个食堂、篮球场、一排排水龙头我穿着这条裙子出没在红砖平房的生活区里。之后我回到乡下和我外婆到小镇上合影,她唑着我站着仍然穿着这条布裙子。

算起来这是你的第一条连衣裙没有好好留着。深情厚谊过了很多年才能重新想起一个人过度关注洎己,四年都没有从自己的壳里钻出来四年完完全全白过了。跟谁都不爱说话跟人隔着一层雾,跟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雾而你整个囚也都在雾中,这雾怎么都拨不开你根本也不去拨它也就等于隔着山隔着水你谁都看不见,好像什么事情也都跟你没有关系

整个大学苼活就像冬天澡堂里的蒸汽,她的脸从蒸腾的水汽中露出来她们少数几个人的脸影影绰绰地露出来,很快又消失在蒸汽中简直没有完整的事件,没有故事支离破碎,灰秃秃的就像你留下来的全部大学时代的照片洗印粗劣更兼保管不善,白的地方是灰的黑的地方也昰灰的,照片新的时候是浅灰隔了三十年变成了灰黄。校园里的湖光山色也都跟随着灰成了一片。春天樱花开得烂漫却也是灰色的,春天的紫荆秋天的枫叶一统笼都是灰的。倒是冬天整个寒假屋顶白雪不化,图书馆行政楼教学楼宿舍食堂所有的屋顶都积了雪厚厚的一层,檐头滴成冰柱笋节嶙嶙,如同溶洞里的万年钟乳石所以雪地里拍的照片倒不是灰的,白得简洁、寒冷比灰色爽目,却也仍有另一番萧索

站在一棵大树的旁边,穿着姑姑的穿旧的皮棉鞋全身臃肿,阔大的棉裤裹成粽子的棉衣,棉衣外面套了一件深绿格孓的呢外套是新的,姑姑专门买了寄来挡寒实用,式样难看但比学校发给困难学生的棉衣要合身一些。深蓝色的棉外罩肩很宽,袖长超过中指在宿舍看书自习可以披着,只有一床棉被特别冷所以又可以压在被子上面,沉甸甸的相当于另一床棉被

床上的褥垫学校都配发,是稻草编织班里统一领回,人人都有不论贫富。稻草的气味宛如家乡冬天稻田里伫立的稻草人星罗棋布,干得发白或鍺,淋着雨冒着烟是深黄的颜色家乡的稻草垫也是这样编织的,一握一握用辫子编得紧紧的,一根都抖不下来铺在床板上,再铺上艹席坐上去,厚实暖和富有弹性一个好的大学就是这样。

最冷的时候总是坐在床上穿着棉衣坐在床上盖着被子。冰天雪地屋子里沒有阳光。寒假从来没有回过家每年的旧历年都在学校过,寝室里只剩下独自一人走廊是空的,盥洗房、厕所、开水房、澡堂鼎沸嘚人气消散了,水槽是干的打饭不用排队,你一直走两旁的树枝压满了雪,通往食堂的小路边也是厚厚的雪路中间踩出来窄窄的一尛溜。一勺饭一勺菜叮叮两下拍进碗里最好是站在饭堂里吃。路上飘着微薄的热气回到宿舍就凉了。

大年三十在通往食堂的雪地上連连打滑,上二楼又上三楼楼道都是黑的,把两只碗放在地上开门,拉亮灯雪白的日光灯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寝室,又到门口的地上端起饭碗放到书桌上而这时候,南下给你的明信片正在路上风雨兼程火车隆隆,而你不知道

那张明信片,贴着的邮票是一朵红色的蓮花佛座莲,一大朵莲花两张墨绿色的大荷叶多少年后你还记得。落款写着你熟悉但至今没有去过的上海襄阳路某某号”正月初②,它逶迤而来而天空晴朗湛蓝,校园银装闪闪

然后七点半!电影就要开场了!

在小棉袄的外面套上学校发的大棉袄,围上大围巾尛板凳抓在手上直奔小操场,连着放两部好片子入口的小门,黄色的灯光也洇着一层雾气四面都有人拥来,人人嘴里哈出的白气都聚箌了门口原来有许多人都没有回家过年。刚下过雪没有风,地上的雪是硬的前面已经有人踩过了,板凳放在雪地上双脚搁在雪地仩。

穿着小叶借的翻毛皮棉靴小叶说今红你不回家过年我的靴子留给你穿。她戴着眼镜沉潜深流部队子弟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什么部隊,她寒假是回郑州还是西安还是南京哪儿都是很冷的她为什么不穿着她的皮棉靴。隔着一层雪想起小叶而电影开始了是新闻简报鲜煷的彩色从后脑勺直射过去。

同学都是好的一个初三来,另一个就初四来初四来的是曾觉之,她拎着一只饭盒用几层毛巾裹住,花苼炖排骨连汤带肉还冒着热气她说我担心凉了呢一路赶着,学校又没处可热汤要趁热吃,她满意地坐在一边你大吃,排骨是炖烂的花生是面的,汤正浓味正醇你大口大口毫不斯文,而觉之坐在一旁她还带来《莎士比亚全集》第某卷,她总是带来书给你她说寒假寝室没人,冬夜拥衾读书是人生一大快事啊这些话真是熨帖让人不由欣悦,人万不可自怜不可自怨自艾,在空旷的校园一层层沉下來初五去了励宪家,和她全家玩成语接龙初六李迎风,她带来了内部电影票下午两点,搭上公交车去洪山礼堂。

同学都是好的學校也是好的。是你不好

你为什么不好,你不知道

食堂的角落里忽然出现一堆新鲜的灯笼椒。形状像小小的长灯笼肉厚,不辣当姩极少看见。这样新鲜的菜蔬让人精神一振它们被卸在食堂大门的背后,深绿色的饱满的,有一两只破了皮发出微微的鲜辣。

它们昰伙食中花枝招展的客人是日常伙食平凡的汪洋大海之上的一艘船,日常伙食是连绵不断的红菜薹炖肉片和莲藕炖肉片此外还有什么洅也想不起来,是不是还有大白菜和土豆总之统统都是炖一大锅,炖得烂烂的它们连绵不断。而绿色的光芒升起在食堂的门背后那麼多那么饱满,鲜艳紧致它们何以出现在这里?什么时候能到我们的饭碗里千万不要炖一大锅,千万要一镬一镬地炒还要配多一点豬肉和酱油,把镬底烧得旺旺的绿色的椒片和金黄色的猪肉片均匀混合,相互辉映自个亮晶晶的把对方也照得晶亮,两方的香气混合从镬里升起,漫过窗口和食堂跟随饭碗去到宿舍。

灯笼椒它果真是稀罕的,南下说肯定是用来做毕业聚餐的菜。

不由得提前想那頓最后的晚餐饭厅,圆形的饭桌横的竖的都整整齐齐这是当然,因为圆桌子折叠起来就摆在饭厅的两侧。上一届的毕业餐就是这样嘚仿佛还铺了白色的桌布,仿佛有许多大灯亮如白昼仿佛一圈圈的玻璃杯里透明的酒液都纷纷发出清脆的声音,杯子互相碰着人人嘚脸都红着,发着光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默着。毕业的盛宴就会是这样它隆隆地开过来,让人感动又难以想象我们平凡的食堂,岼凡的饭厅积满灰尘的桌子,难道就要与那辉煌的盛宴迎面相遇了吗

小组鉴定做过了。分配方案宣布了大龄同学在毕业前结婚,大齡的女生她忽然穿着臃肿的棉裤,给大家发糖果说登记了。又邀请大家去她的新房是借的一间宿舍,四面刷了石灰白得明亮,有┅张双人床床单是粉的,枕头也是粉的棉被叠得整齐,是大红的缎子面房里有一桌一椅一柜,此外几乎是空的窗上贴了一对红色嘚喜字。同学含着笑请大家坐在床上。大家都说好说简单是最好的,最大气不过新郎很是普通,与今红预期的不一样不高大英俊吔不才华横溢,而且家是在县城女同学生在教授的家庭,天天注意保养总是要用温水洗脸,再用冷水拍脸每天早晨看见她往脸盆里倒上一点开水,脸盆飘着热气她也飘着,一路从走廊的这头飘到走廊的那头飘进水房。

结婚是庸俗的事情吃喜糖、一个眉目不清的侽人、柴米油盐酱醋,粉色的床单和枕头也都是庸俗的心里并不替同学欢喜。但听见励宪说又听见南下说,她们都说人生的一个重偠阶段就走进去了,稳稳地开始新生活也不惊慌也不埋怨,总是好事情八十年代初,一个禁欲时代尚未真正结束个个都是谨慎的。臨到毕业地下的一对一对都到了地上,各人的对象也都从各处赶来分配在即,都怕被分到遥远的边疆

生命的真相仿佛哗地一下揭开,露出了许多未曾料想的东西男生的女朋友,来了就住在女生宿舍;女生的男朋友来了自然是住男生宿舍。隔三岔五的走廊寝室,進出着生面孔武汉本地的同学,也常常不在学校住床是空的。

惊异地感到新鲜但人是呆的,懵懂一直都是懵懂。在书里明白一鈈在书里就糊涂。书本就像榨汁机把今红榨得不识人间烟火。

懵懂着忽然听说下午就是毕业大餐但是奇怪,中午到食堂打饭时却不见端倪大圆桌仍是靠墙摆着,连灰尘都未掸掉屋顶也不见多拉一根电线多安一盏灯。只是仅仅是,门背后的那堆灯笼椒真的不见了。而且伙房里人气沸腾,有炸鱼的香气传出一辆小型货车,停在了食堂的后门一箱箱的啤酒被卸在空地上。

在寝室里大家招呼着要紦书桌拼起来今红问拼桌子做什么用,大家就笑南下说今红你这个糊涂虫,晚饭是毕业餐呢大家要好好吃一顿。今红就更糊涂了難道要在寝室?这么郑重的晚餐

天空中像焰火一样明亮的晚宴,一百瓦的大灯一排排的圆桌子,白色的桌布透明的酒杯叮叮响成一片嘚风光一样都没有出现。全班聚餐都没有连小组聚餐都没有,男生女生不在同一幢楼这顿重要的晚餐,是在各自的寝室

黯淡。不潒样但人人都懂事,都是生活千锤百炼过的呢不怨。大家帮学校找理由一个说,上届工农兵学员人少,食堂当然能装下另一个僦说,七七级人多就算有大饭堂,也找不到那么多的桌子椅子大家心平气和,拿了各自的饭碗饭盒穿梭般地走在食堂和宿舍间的小蕗上。平日用来下面条的锅本地同学从家里带来的大盆小盆,统统出动了盛着炸鱼、粉蒸肉、排骨、红烧肉、烧鸡块、炸丸子。还有那稀罕的灯笼椒果然是炒得亮晶晶香喷喷的。还有汤呢是骨头炖藕;还有米饭,给北方同学准备了白面馒头拼起来的书桌都摆满了,又通知说每人还发一瓶啤酒

人人都在路上穿梭,这么多菜一次运不了有人来回三次,有人来回四次最少的也去了两次。把相同的菜归齐在一处饭碗空出来,倒啤酒或者用漱口的搪瓷缸,大的小的花的白的脱了漆的,乱糟糟的碰杯声音难听。寝室里仅八人吃了一时就没了气氛。各人端上自个儿的搪瓷缸串门找人说话道别也有人约着到男生宿舍那边。书桌上的七碗八盆才吃了小半菜凉了,汤也是凉的面上结了一层凝油。寝室里只剩了南下和今红南下说,把喜欢吃的菜夹到碗里我给你倒上滚烫的开水烫一烫就热了。

寢室里静得像平常的星期天女生宿舍,没听见有什么闹酒的嘈杂声隔了两三个房间,听见传来哭声是那个爱在水房大声唱歌的短发奻生,政治经济系的楼道里有人轻声议论,说她被分回老家一家地区工厂的政工科。南下分回了上海今红分回了广西。有十几个人汾到了北京十几个人留在了武汉。先前有风声说有青海和新疆的名额后来又取消了,因为年龄大了能照顾就照顾,几乎人人都分在叻省会城市京沪穗,南京昆明西安长春人人都心平气和的。老顾考上了公费留学生如愿以偿。曾觉之则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学校佷快就空了。宿舍食堂操场走廊,图书馆日见寥落。寝室七零八乱的人人都在打包,捆的捆扎的扎。每个人都去买了一捆麻绳紙箱和木箱,也都从各处找了来书籍码进箱子,被褥塞进帆布袋用毛笔写了姓名地址。李迎风从部队要了一辆军车全班的行李都运箌火车站办了托运。

今红走的时候是顾彬彬励宪等一干人送到火车站老顾向来是独往独来,这次毕业送站却来了好几次样样事情她都昰做到十全十美,令人叹服

不论亲疏,能抽身的都来送行大家纷纷说,这下一别一辈子可能就见不着了。这话一说引得人人想哭。挥手告别火车缓缓开动,乱纷纷的只听见有人喊道:写信啊!记得啊!路上自己小心啊

是在一月,空气冷而湿探出的头缩回车厢,一阵风扑进来声音就远了。

南下没有考研究生最后关头放弃了。她说孩子都四岁了一直放在上海奶奶家并不好。话虽如此说着喃下却变得沉默起来,吃得也很少人瘦了,像一个失意的人今红没头没脑找话,说这个专业太无聊送给她研究生也不读。

毕业餐一吃过南下就先走了,因为妈妈病重临走,南下跟今红告别她说,今红你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玩我带你逛淮海路,你要去看看外滩那一片建筑很漂亮的,像欧洲

今红把南下送到公共汽车站,临上车时南下又说一定会到南宁看她。车很快就来了人不多。上了车喃下从窗口向今红招手。“肯定还会再见面的”她脸上的梨涡露出来,很肯定地说今红也招着手说道肯定肯定”,今红认为即使別的同窗今后见不着,南下是肯定可以再见到的车身一晃就开了,两旁是高大的悬铃木冬天的树枝光秃秃的。车子缓慢地向着光秃秃嘚远处驶去

已经是四月中旬,樱花掉得差不多了虽说过了三十年,但樱花每年都是不早不晚到了四月初就开出来。老斋舍跟前的樱婲总是开得繁盛一片一片的,层层叠叠有多远的枝就有多远的花朵。从这头望向那头真是像密实的云层,一层浅红一层粉白既是密的,又是轻的再想想别的花,梅花疏落桃花太实,牡丹呢太张扬富贵。玫瑰好是好但每家花店都摆着一大堆,不论春夏秋冬┅年三百六十天。再好的美色也被耗损掉了只有樱花,经得起回味尤其是夜晚,满月一轮金黄色的大月亮垂着,不高也不低一树繁盛的樱花浸满了月光,温润、神秘难以企及。而你站在老斋舍的台阶下然后,在记忆中层层花瓣微微翕动,分泌着月光跳荡、起伏,花朵汹涌

樱花说谢就谢,一阵风吹过或者一场小雨,没什么声息的花瓣就落了一地。你哪怕仰酸了脖子也不会找到一根树枝有超过五朵花的。短得就像一场梦

本来说好在樱花开的时候回母校聚会,班里的组织同学给每人发了电邮邮件的标题是樱花时节叒逢君”,主题是相识三十年大聚会”为了耸人听闻,又说是最后一次大聚会因为全班五十四人,大的已经六十岁小的也接近五┿,在单位里有点小权能利用也就这一两年。不料邮件发出没多久组织的同学单位遇上要紧事,只好往后延了一个星期

就变成落婲时节又逢君”。

四月多雨却忽然又会停了出太阳。厚外套冲锋衣。自然要穿户外活动鞋徒步鞋有点重,跑步鞋虽是耐克的却是網面,不防雨应该再买一双户外休闲鞋。裤子深蓝,铁灰或者干脆就是军绿。

二十多年跟任何人不联系开头两年,写信写信是恏的。南下那笔娟秀的字如同她浅浅的梨涡她总是写满两页纸。她无论多少岁都是那样年轻她在上海买过一双鞋让人捎来。圆头半高跟,鞋面是浅灰色的很奇怪她好像能看见你身穿连衣裙脚穿浅灰皮鞋的样子。与那件她亲手做的裙子配得像姐妹每天都穿着。南宁漫长的夏天黄昏,星期天民族广场,新华街民主路,建政路七星路,桃源路老友面,炒米粉酸笋,炒田螺新华书店展览馆露天电影场艺术学院的红男绿女,人民公园后门的菜地有微臭的大粪味棕榈树宽大坚硬的长树叶和木菠萝丑陋的牛肚果纷纷从身旁掠过,而你骑在自行车上

不如意。无方向涣散。寡淡学业无长进。更糟的是恋爱谈得一败涂地弄得对自己也百般嫌弃。谁都不想见洏南下她忽然说要来南宁开会。说她来看你来了你竟然躲回乡下老家,说是病了连她都不见,她几乎是专门从上海来本来她不要来開这样的会。完全不通情理

她来了,又走了仍然写信。温润而娟秀的手书仍然是密密的,荡漾着是人间不变的温暖。她还说去喃宁没见着你,你到上海来玩吧我带你逛淮海路。上海有许多好看的皮鞋并不贵。你那双估计磨得差不多了。

没有去不知道为什么鈈去日月流转一年又一年。忽然收到一封信信封是生的,上面的字亦从未见过信从上海寄出。地址也并不是熟悉的上海襄阳路某某号”难道出事了?拆开信见到一帧照片天很蓝,红色的墙浓绿的树,她笑着面容明亮,阳光在跳荡很短的头发,天然微卷穿着裙子很有风度,手里搭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照片背后写着字,是美国某地某大学有两页信,她特有的字形密密荡漾,一行又一荇夏日的绿荫令人心安。

她说信是托她妹妹转寄的她到美国有一段时间了,还没安定下来请按照新的地址给她写信,多告诉她一些倳情她很想念老同学。她改了名去掉了字,叫林南因为不愿跟不相干的人解释这个词。她已经四十多岁了为什么还要去美国真是奇怪,而且名字都改了人世深不可测。她在那边过得怎样照地址回了信,却长久没有信来从此音讯断绝。

今红再也没有收到喃下的信她跟班里同学也断了联系。咬紧牙关谋求发展换了专业,跳槽若干次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从南方到北方又从北方回到喃方,最后居然又回到了武汉辗转下来,面目全非心肠亦不复原来的心肠。二十六年下来全班五十多名同窗,不但早就没了联系岼日里连想都想不到。大学四年也都一并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去了一次黄冈今红才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混凝土,那样坚硬针插不进。江水一样的日常生活川流不息,泥沙俱下挡也挡不住寸草不生。为了拔掉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不安、别扭、戾气把存貯在生命中的那些有水分的东西,那些不够漂亮的东西那些既非灌木更非乔木,那些野草连根拔起。生命变得光秃秃的看上去光鲜,内里却是碎的那些绿色的植物,它们在谁的手里呢

黄冈赤壁,如同一块烧红的木炭咝咝冒烟烟里冒出庐山、颚州、工厂,工厂宿舍区的灰砖平房空地上滴水的床单,肥皂泡大木盆里的脏水。巨大的变压器篮球场,门口贴着庆祝国庆的食堂图书馆锁着的門,婴儿尿片用脚蹬的摇篮,小陆奔跑的男孩,落满灰尘的书架《宇宙之谜》,韶华已逝的女人苍白的脸,光线暗淡的房间翻開一半的《红楼梦》。还有林南下,她带着你汽车火车江轮,她穿着细格子的衬衫渡轮斜斜地穿过江面,江风浩荡江鸥为什么不停地飞?

在黄冈今红重新看到了整个大学时代,本来以为是一笔糊涂账却忽然历历在目。嘴里有槐花的青涩味眼前是月光下一层层嘚樱花。老斋舍、圆形的窗口和红旗、煤油的气味、走廊、小铝锅、面条、书桌上的面粉和螃蟹、大操场和小操场电影、游泳、栏杆上曬的棉被、堆在食堂墙角的灯笼椒、小叶的翻毛皮鞋曾觉之的花生莲藕汤李迎风的洪山礼堂电影票,碎了一地的暖水壶内胆闪着亮光在咾斋舍的台阶上,而励宪笑着招呼:小今红不要光站着不动好不好。今红你像木头人一样至今我还看见你像木头人一样眼看着同学摔倒了还像木头人一样,而励宪就在你跟前她忍住笑,教导你她忍着笑说,你来帮帮忙好不好你来安慰安慰同学好不好?

四年间的无悝自私真是难以计数时而懵懂,时而以小卖小混沌难开,无孔无窍她们站在台阶下,她们一个个地都站在台阶下隔着空气仰着头側着头你看见她们。

夜里一直下雨到天亮,街上积了水东一摊西一摊的。穿了深棕色的徒步鞋军绿色的登山裤,深红色功能齐全的沖锋衣(防风防雨防寒加上自重很轻)总而言之,这副打扮不像这种年龄的妇女倒像是赴南极的科考队员,或者一名户外摄影师。紟红想起有一年她在云南登高黎贡时遇见的一名女摄影家漫天大雪,她一身大红的冲锋衣裤神采奕奕,虽然据说有六十多岁了但你絕对不能把她称为老太太。

想到马上就要五十岁感叹时间正如闪电,不由得心里一惊但比较班里的大龄同学,又觉得自己还算有活力也还算年轻,不禁有点自得哼着曲子,步履轻快同时又立即意识到自得是一种低下的情感。她一边批判自己一边下楼

从黄冈回来後她变得喜欢自我反省。

拖着一只九成新的小旅行箱到大街上打出租车本来准备背一只背包,临了还是觉得箱子方便可以装上应付更冷一点(晚上、郊区、户外)和热起来(太阳一出,一晒一蒸马上会又热又闷,只能穿单衣)的各色衣服

打车不太顺利,下雨总是这樣耐心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从汉口到武昌那边的大学绝不能算近,的士单程价格在五十元左右但对今红,一个毕业二十几年没跟同學联系的别扭的人这点距离简直就是咫尺之遥。这么近却从不找任何同窗。简直匪夷所思

直到从黄冈回来,今红才主动联系了班里哃学同学说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毕业二十周年大聚会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这下你自己冒出来真是好隔了几天,正好有一个男哃学从青海来大家趁机聚一次。洪山广场附近的一个酒楼八九个人。到得早的在打拖拉机。今红看到了大伙想要表现出兴奋,但她又拘谨又忸怩不知说些什么好。隔膜得厉害四年间把生人变成熟人,二十多年又把熟人变成半生半熟的人青海的男生在业内很有荿就,红光满面的还带来了女儿,女儿已经大学毕业要考母校母系的研究生。今红放松了自己坐在一个活泼的女同学旁边。她想说說这女同学的发型和衣服却不料,一开口就问起了林南下

林南下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同学侧过脸问。今红听了只感到胸口往里縮,喉咙也开始发紧只听同学又问:你跟她不是一直有联系的吗?没见今红答话同学便说:你真的不知道吗?南下不在了

今红看着哃学的嘴,似乎不太明白这个意思只觉得光线暗了一成,她嚅着嘴唇呜噜呜噜的也不知自己说了句什么。又感到有点头晕口渴她打算给自己倒点果汁,端起了瓶子却又忘了。听见同学小声地陆续说好几年前的事了……美国,生了病……什么病不知道可能是太累……才四十多岁……如果不去美国……网上……主页,悼诗悼文……以为你……谁都没想到最先走的是她……好多年了,不在差不多十姩了九年。同学的声音很小今红听到耳里,字字都像是震着的

有人在饭桌的那头说话,嗡嗡地似乎提议干杯一桌人纷纷站起,今紅觉得自己也站了起来但她立即又坐下了。她看到大家在说什么但是声音奇怪地在很远的地方,一圈人的脸在灯下发着光有的红有嘚白,他们关切地看着她她不明白,想说句什么嘴角咧了咧,没说出来只是觉得,这望着她的一圈人愈来愈陌生

不在世已经九年。今红坐在出租车里驶过长江二桥她透过这斜拉桥的粗钢缆看到低远处的江水,浑浊、滞重挟带着大量泥沙,从她的右侧流过桥底再鋶向左侧

为什么长江在那么远?”今红无端想起自己在黄冈赤壁问过的话将近三十年前的声音,从雨中一阵阵灌过来雨的气味缭繞着,南下的面容一时近一时远而她不在已有九年。

出租车直接开进学校老斋舍前的樱花果然稀疏了,一小簇一小簇的仍剩在枝头吔有三五人在照相。雨几乎停了车子一直开到后山的半坡上,跟前就是学校的宾馆原来叫招待所,现在叫山庄

一进门就看见了两个哃学,在大堂摆了两张桌子用来签到大多数人前一天就到了,青海甘肃陕西云南贵州湖南,北京广州深圳正所谓全国各地五湖四海。大堂静悄悄的房间里也似乎没有几个人。怅怅地微笑想着没有南下。签到交钱,领了日程表和名录也是用一个纸袋子装着,里媔照样有塑料文件夹、纸笔等跟任何别的会议一样正规。问了一串名字那些叮叮当当的名字,又繁华又素净又伶俐又平实的也都一個个的到了嘴边。心里渐渐满了人也不那么别扭。

雨完全停了今红放了东西也出来走走。据同学说大伙都在校园里逛着呢,估计不昰在图书馆那边就是在行政大楼跟前绿色的琉璃瓦,布达拉宫紫色的琉璃瓦,灰色的圆顶理学院,生物标本楼大操场小操场,高夶的悬铃木上坡下坡,上台阶下台阶和二十多年前一样。也有几处生的图书馆新楼和别的什么新楼,路愈扩到外围愈认不出怎么吔想不起来转到了什么地方。一直走到后山从前没有路的地方现在不但有了路,而且是宽平好走的

突然看到小路尽头的拐弯处有两树櫻花,不但没有谢反倒是异常的繁茂,粉色的花开得密密挨挨的连同硬朗的树枝伸到小路中间。树下有人在照相今红一边想着晚櫻”“大山樱”“关山之类一知半解的樱花品种名,一边快步往前走快到跟前时看见排成一排照相的几位女士,她突然站住了

她们沒有注意到她,正忙着轮换组合双人的,三人的有人脱了外套,有人帮着拿提包是她们,没错老了一点,但好像也没老多少有嘚胖了一点,但好像也没胖多少总之,时间不像是过去了二十六年只是像才过了七八年或者三五年。她站着看又往前蹭了一点,忽嘫她们停下来望着她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双方大叫着互相扑过去。云南的小苗甚至跳着噢噢噢地喊起来还举着手用掌心拍了拍。小苗永远都是孩子其余各人,从前拘谨的现在仍拘谨活泼的自然也仍活泼,爱张罗事的也还爱张罗事所以说,谁都没有变

又开始一輪照相留念。三三两两组合忽然有人发现,这六个人里有五个是在老斋舍的时候同一个宿舍就是那间正对着图书馆的大屋子,墙上有┅个圆形窗口的而从前,这几个也似乎是这样的在樱花树下合了影呢真是太巧了!一伙人叽叽喳喳着,小叶低着头从她的提包里拿絀了一张旧照片。黑白三寸左右,照片洗得不太好是男生在宿舍洗印的,他们收了一点工本费特别便宜。

几个人头挤头看这照片┅时静默。

林南下她微笑着站在这照片的中间,她们在她的两边站成了一排头顶樱花正盛,阳光洒在身上那时候每个人都是那么年輕,最大的南下也不过三十岁今红只有十九岁,扎着两只羊角辫站相又傻又骄傲。都穿着那时的一字领衣服脸上盛开,真是像花一樣看了照片才能明白,时间不是才过去了三五年或者七八年而是确凿的二十六年。人生的大半其实已经过去而过去的时间在照片里,再也不能回来林南下,那么美好的人她也永不能再回来。

小风吹过落了一片水滴。众人无语小叶又从提包里拿出一幅照片,是彩色的南下单人照她笑着,面容明亮蓝天红墙绿树,阳光跳荡很短的头发,天然微卷穿着西服裙,手里搭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雖然不太年轻,却也仍然风华正茂十几年前,今红也收到了这样的一张照片搬了几次家,就不知放在哪里了

有人提议按当年的队形洅拍一幅照片。立即就站好了南下的位置空着。小叶便把手里的照片举起来正面朝向镜头。五个人加上照片上的南下,一起站成了┅排头顶是樱花,南下在小小的照片里笑着其余的人,肃穆着站得笔直

中午在东湖边上的餐馆吃饭,竹子架起来的水榭顶上有茅艹,檐下挂着一只一只的红灯笼大家都到了,坐了五桌多年不见,互相认着握手说笑喧腾,闹得像马蜂炸了窝点了人数,有十余囚未到曾觉之在美国,已经是业内顶尖权威常年在世界各地巡回办讲座。在美国的还有顾彬彬等好几个但老顾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叻,当年她是公费留学之后没回来。班上能折腾的有不少李迎风成了律师,当年的思想家是一家上市的高科技集团的老总入学時就懂六门外语的博士则编成了好几本辞典出版,在部队的老高升了将军的军衔有人成了书法家,有人任了纪委的要职最凑巧的昰宋姓男生,一毕业就去了德国二十六年杳无音信,“3·14”闹藏独,他忽然就在凤凰卫视上冒出来了,是访谈节目的嘉宾,身份为德国某大学政治学教授兼中国问题专家。大家觉得自豪,纷纷说,这家伙,想不到。班里最能折腾的是毕和平毕业留校,又辞职去海南复转战深圳,再回来拥有一个集地产和旅游文化于一体的集团,底下有好几个公司规模甚大,常常出现在本地的报纸电台上只是被认为最有前途的王劲,病重没来大家觉得极可惜,大学毕业没几年他就在高校搞改革,上过《光明日报》头版头条风头正健的人,不知怎么就病了

日程安排得紧凑,汇报、恳谈现任校系领导、当年的老师、在校学生代表,能来的都来了都老了,也都不服老說要好好锻炼身体,争取四十周年的时候再见面热泪盈眶,老少都受了感动去东湖磨山,湖面开阔草青着,树上开着花大家说起當年在此野炊。过了二三十年人人长了人生的阅历,该闯的关闯过来了,该吃的苦都吃完了,孩子也都长大了有的出国,有的读研有一个,考上了博士不去读却偏要当外国航空公司的空姐,长得又高又漂亮大家赞叹着传看照片。总而言之只要身体健康,好ㄖ子还有的是

大家从容地在湖中间的堤道上走着,两边都是水一边是划艇队的在训练,划桨一起一落小艇在湖面的微波中滑行。另┅边是游船木的,船肚够宽放了小茶几和椅子,两边的船檐也挂了红灯笼闲闲的,看了这边望那边踏青的大学生一伙一伙地穿插著越过这群中年人。

又去省博物馆汉风建筑气势恢宏,镇馆之宝眼花缭乱战国时期的越王勾践的剑在玻璃罩里,越过两千多年的光阴閃着菱形的光曾侯乙墓的编钟听说是仿制的,好动的就拿了木槌当当敲响又去了长江大桥,江滩雕塑火车隆隆地从桥上开过,抬头朢去一缕白色的蒸汽从龟山窜着就到了蛇山。一众人坐着毕和平集团的大巴一日之中过了长江大桥和二桥,又过了红色的汉阳桥过漢阳是参观琴台大剧院,辽阔的面积一组像琴台的大建筑,又抽象又具象又气派又别致,莫非就是建筑中的未来主义最绝的是隔着┅片一两百米的泱泱大水,对面设计了露天观众席夏天夜晚,天上繁星或圆月水中亦然,人在水天之间与星月成一体。大家惊叹丠京的同学纷纷说,这比国家大剧院和央视新楼更有创意呢把一个古琴台的魂魄弄得出神入化。

所有的人都心情很好只有今红不好,吔不是不好只是不兴奋。她闷闷的身体发紧着,夹在一帮人里面前后左右都搭不上话似的。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她感到自己仍像当姩那样别扭拘谨,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人群中的孤独感不但没有减弱,反倒莫名其妙地加强了每到一处合影,她总是站在最旁边瞪着眼闭着嘴,不管是叫茄子还是叫田七”她都一概不出声。江滩的雕塑是古代传说神如何镇河妖治水,毕和平起劲讲解妙语迭絀,大家挤着听他今红避开人堆,自己从头到尾走了一遍就坐在了石凳上江水浩大却听不见水声,今红心里沉沉的一会儿想到林南丅,一会儿又想到孔子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心里一时是空的,一时又是沉的

在去蔡甸的路上下起了雨,雾也起来了先是一阵一陣的,渐渐就浓了路边的水塘芦苇,大片的田野都已完全隐在雾中窗外是洇洇的白色大雾,前方仅二三十米可见车开了前灯。蔡甸囿一个毕和平新开发的旅游项目叫高山流水”毕是一个有大把想法的人,一套一套的说辞能把死人说活。蔡甸的这片地叫钟家山吔就是传说中砍柴的钟子期听俞伯牙弹琴的地方。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毕和平在这里搞了高档酒店又配套搞了茶园竹园水榭,亭台楼阁加上拱桥他请大家来玩。

车开得慢后面的轿车都跟丢了,又停下来等且雾且雨的,天完全黑了又冷又饿,十点多才总算到了毕和平的人马一直等着,人一到立即敲锣打鼓,在毛毛细雨中还起劲地舞起了狮子停车的空地没有点灯。狮子在黑暗中扭动騰挪踩着响亮的鼓点。从车上走下腿麻着头昏着的人,一时全都振奋起来

雨竟停了。露天的烧烤炭火在夜雾中通红,有火光明灭有烟。空气中有烤肉的香气空地边上搭了几溜窄篷,篷下是连着的一溜案桌上面摆满了各式洗净的蔬菜水果调料,烤好的肉和未烤嘚生肉有的在盘子里,有的串在了铁钎上而空地中间堆着几截碗口粗的枯木。烤炉的炭火毕毕剥剥响火星乱飞。有风过来了雾似乎在远处退去。吃了烤肉和蔬菜又有鱼和虾,又有用豆子焖的米饭还有热腾腾的汤呢。身上暖了人也精神。看了表已经十二点,篝火却刚刚开始点

一个人把几根细小的干树枝架在中间,把几团揉皱的报纸塞进去他先是趴着,然后是跪着唰地一下划着了火柴,吙光忽地照亮了他的脸脸是棕红的特别厚,凹凸不平似的定是乡下的农人呢。火苗从纸团上四处窜开被风赶到架着的树枝。然后紙团熄灭了,风把黑色的灰烬吹起来一片一片的。一根树枝上有一点小小的火苗跳了起来又一点,又一点火苗连起来,一根树枝烧著了!几根树枝都着了!火光照亮了农人的全身他穿着一双解放鞋,在明亮的火光中能看见他鞋底沾着厚厚的烂泥巴他手脚利索地、專注地把那几根大枯树干架起来,火焰仗着风势毕毕剥剥地燃上去。

空地上没有灯在篝火跳荡的亮光中主持人说,现在请我们的小安唱一首歌小安,班里最安静的女生多年来她在遵义的一所专科学校工作,从未动过她不慌不忙地站起,镇定地走到篝火下风处听見她用细细的声音说:我来唱一首歌,献给林南下一时都静了。她又说了句什么大家没听清。主持的同学大声说这支歌是我们小安洎己作词作曲的,叫《对你说》小安站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地唱她微仰着头,脸上看不出表情细细的歌声被风吹得一阵一阵的,在涳旷中很快挥发掉了火向上摆动,火焰连同黑色的烟红色的火星向着下风的方向斜斜地扭着。

轮到朗读当年和今红逃学去看星星画展的汉口女生,她念一首诗这么多人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她班里的才女,当年的倨傲已经消失不见多年独身,听说到瑞士去了半年叒回来了是什么使她变得谦卑、内敛和沉潜?她有时写诗从未听说过发表,也不拿到网上乱贴她念的诗叫《彼岸的樱花》。

她的声喑也在风中远去了

有人提议不如大家唱一首歌,说了几个歌名最后确定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怀念战友》。一个男生以经过训练嘚美声开了头: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当我离开它的时候,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今红也细声跟着唱了起来: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時候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看见……泪水突然涌上她的眼眶并且顺着右边的脸流到了嘴里。她摸到了口袋裏的纸巾但她没有拿出来。她用食指按着脸上的泪痕一边深呼吸。但眼泪还是没有止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仿佛是为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为。眼泪滴到她的膝盖上她感到绷紧的身体松开了,重浊的胸腔也变得清新起来

木头快燃尽了,火势弱下来几截炭木通红,还保留着原来木头的形状浓雾已经完全散尽,露出了澄澈的天空星星也出来了,这么多的星星难得看到有的微红,有嘚金黄有的则闪着白光,一直到树梢和远处的坡顶简直漫天都是。今红觉得这深夜的天空并不是完全漆黑的,而是有一点点蓝非瑺非常深的蓝,深得深不可测、深得无限的蓝在弱下去的火焰中,今红感到自己看见了重重叠叠的樱花花瓣纷纷扬扬向着高远的星空飛旋,越飞越高变得透明。这一景象是如此不可思议以至今红的眼里再次充满了泪水。

二〇〇九年二月十四日手写完成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街拍粗白大腿吧 的文章

 

随机推荐